从这里走向中国
2017-08-02吴越
吴越
基层官员所面对的广大城镇和乡村,存在着诸多现实问题。几十年甚至近百年来,诸多基层干部、学者以各种方式探索乡村治理模式,为现代化提供思路。
自下而上与自上而下的乡村建设
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中国不少地区兴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乡村建设运动。其中晏阳初和梁漱溟是主要代表,乡村建设思想影响广泛。
早在1931年初,以县城乡村建设研究院为圆心,辐射整个邹平的建设运动,在梁漱溟等一群知识分子的带动下,风生水起,气候渐成。截至1937年,山东107个县中有70多个被指定为乡村建设实验区。可惜,日寇的铁蹄打断了这场声势浩大的乡村建设运动。
如今,将晏阳初和梁漱溟的事业继承下去的是温铁军。
温铁军的头衔说起来很长——大学教授、中国人民大学可持续发展高等研究院执行院长、中国人民大学乡村建设中心主任等,但是更多的人愿意用一个简练的头衔说明他——“三农”问题专家。
这几年,温铁军又多了一些工作,身兼梁漱溟乡村建设中心理事长、晏阳初乡村建设学院院长等。作为新乡村建设运动发起人的温铁军忙碌的依然是“三农”问题,但显然他有了更多的理论联系实践的事业抱负。
温铁军介绍,2001年对中国来说是个大年,对我们的同胞台湾来说也是个大年,因为2001年中国大陆、中国台湾在同一个半天、相隔一个茶歇加入了WTO,纳入全球化,共同承载全球化的成本转嫁。从这一年开始,中国人民大学乡村建设中心重启了自下而上依靠民间力量的乡村建设。
他说:“我们做乡村建设,在历史上从来都不是主流,这一点我们很清楚。主流所关心的是如何进一步推进中国的所谓现代化,如果你了解梁漱溟你就应该知道,梁漱溟是一个在民国就批判现代性,到新中国仍然批判现代性的乡建知识分子。所以他始终是第三方,不是那种主流所认可的知识分子。”
2003年,温铁军与几家单位合作在河北省定州市翟城村成立了晏阳初乡村建设学院,实验循环经济和生态农业,组织农民成立合作社。在那里,他请来海外著名建筑师教农民使用粪尿分离的生态厕所;他的妻子还认养了一头小毛驴。
2008年,“小毛驴”不再只是一头驴了,它成了国内社区支持农业(简称CSA)的第一个标杆。几年下来,社会化农业不胫而走,5万多人自发参观学习;CSA农园也发展到200多家。温铁军身边也聚集了一群热情而坚定的实践者,邱建生、何慧丽、刘湘波、石嫣、程存旺、严晓辉、钟芳等等,他们有的早在2001年就开始推进自下而上的草根化的乡村建设了。
除了自下而上的乡村建设,还有政府主导的自上而下的“美丽乡村”。
2008年,浙江省安吉县立足县情,提出了“中国美丽乡村建设”。两年后,“美丽乡村”建设升级为浙江省委、省政府决策。如今,安徽、广东、江苏、贵州、广西等省区也在积极探索本地特色的“美丽乡村”建设模式。但在许多地方,“美丽乡村”建设主要是由地方政府主导并自上而下推动的,譬如,通过加强组织领导、财政投入,建立部门协同、层级联动机制,将它纳入干部绩效考核体系等传统行政动员方式推进“美丽乡村”建设。
尤其是,政府主导有余、农民参与不足的现象比较普遍,农民主体地位和主体作用没有充分发挥。这就难免会出现“美丽乡村”建设“上热下冷”“外熱内冷”的现象,甚至出现“干部热情高,农民冷眼瞧,农民不满意,干部不落好”的情况。
李昌平的“内置金融”
2000年3月,原湖北监利县棋盘乡党委书记李昌平致信时任国务院总理朱镕基,反映“农民真苦,农村真穷,农业真危险”,此言痛彻人心,至今依然令人唏嘘。
李昌平“一举成名”,在当地掀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农村改革,然后仕途“一败涂地”——由于各种压力,他不得不“自愿”辞职,远走他乡,成为一名打工者。
这位经济学硕士、乡党委书记,富有17年乡镇工作经验,对农村、农民、农业充满深深的同情,且正当37岁,正是年富力强。他的仗义执言、为民请命,“先天下之忧而忧”的士人风范,在污浊的基层官僚体系中显得如此醒目,给中国社会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后来的十几年,李昌平当过记者、主编,逐渐成为一名农村问题专家。2011年,他创建中国乡建院,正式开始乡村建设实验。在他诸多的实验蓝本中,河南信阳郝堂村是一个成功的典范。
2009年9月初,执著于“三农”问题研究与实践的李昌平受邀到信阳为当地基层干部做了一期“平桥区建设新农村先建新金融”培训会。讲课结束后,时任平桥区区长的王继军对李昌平的这个理论模式很感兴趣,“能不能在信阳做这个实验呢?”当时,信阳已被批复为河南省农村改革发展综合试验区。最终,这个实验落在了郝堂村。
如果说梁鸿的《出梁庄记》,述说的是工业化冲击下农村精英出走乡村的悲哀与无奈;那么,回归郝堂村,则堪称政府与民间公益合力孕育出的当代乡村复苏的一种希望。梁庄和郝堂都在河南,前者在豫东北,后者在豫东南,地理上南北呼应。2009年之前的郝堂村,同梁庄以及成千上万个普通中国乡村一样:农田渐芜,青壮村民纷纷外出务工,村里连板栗熟了也无人采摘。短短四年后,今天的郝堂村,已成为一种诗意栖居,不仅村民回归,村容焕然一新,而且通过内置金融发展起来的村社共同体,使其村级经济积累从零迅速增长到了2000多万。
“那时,我正在河北一所大学任教,研究中国农村的内置金融问题,也在河北做了一些实践”,李昌平称,他研究的农村内置金融模式,在理论上已基本成熟,可在湖北、河北等农村的实践,却一直未获得当地政府的公开支持,在一些地方,这些与现行金融体制不太合拍的实验甚至被叫停,当事人还因此获刑。
按照李昌平的设计,在东亚国家普遍呈现农地规模小、土地流转不便的基础上,只有在农村或农民内部设置一种新的金融模式,让农民将自己所拥有的土地、山林、水塘、甚至房屋宅基地等生产要素进行抵押流转,那么农民就可以获得发展经济和生产的发展资金。这种模式,李昌平自己将之称为“内置金融”。
李昌平说:“从2009年以来,郝堂村内置金融——夕阳红养老资金互助社累计为老人分红109万元,积累高达76万元。郝堂村的村民说:老人是村里的‘活菩萨,敬菩萨不如敬老人。郝堂人懂得了这个道理,这是郝堂村最大的变化。”
2013年郝堂村被建设部等部委授予国家级“生态宜居示范村”。中国乡建院主持的同类实验遍及北京、湖北、河南、广东、内蒙、贵州、四川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