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与名山旧有缘
2017-07-26白荣敏
白荣敏
明代文学家屠隆写有一首《太姥山歌》的七言古诗,副题为“为史使君赋”,中有“史君丰骨本神仙,五马专城出守年。天教太姥属封内,应与名山旧有缘”句,不免使人好奇,“史使君”何人?他和屠隆是什么关系?他们与福建省福鼎市的太姥山又有何因缘?
“史使君”,姓史名起钦,字敬所,明州鄞县(今属浙江宁波)人,明万历十七年(1589年)进士,十九年(1591年)出任福宁知州,“使君”就是屠隆对他时任福宁知州的尊称。清乾隆版《福宁府志》“循吏”有传,称其年少敏达,一到任,州里刚刚发生过大规模火灾,满目疮痍,人心甫定。史起钦愿意做事也很会办事,上任后施以安抚政策,宽仁待民,兴衰起废,使百姓较快地渡过难关;任内还修葺了公署、学校,疏浚护城河,设置学田,建设文昌阁,办了好多实事好事。因此任满提拔到常州任职时,福宁州人民立碑纪念他。他还认识到地方史志对政治管理的重要作用,任上主持俢撰了《福宁州志》十卷;而且还有名山情节,又纂修了《太姥志》。
史起钦的《太姥志》是太姥山的第一本志书,可惜已经很难见到,民国卓剑舟《太姥山全志》卷之三“志目”说:“史起钦《太姥志》一卷,未见。”《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太姥志》一卷,浙江巡抚采进本,明史起钦撰。起钦,字敬所,鄞县人,万历己丑进士,官福宁州知州。太姥山在福宁州境。传尧时有老母业采蓝,后得仙去,故以为名。中有钟离岩、一线天诸胜迹。起钦因创为此书。成于万历乙未,前列图,次列记、序及题咏之作。然山以岩壑、寺宇为主,法当分门编载。起钦但为总绘一图,悉不加分别诠次,非体例也。”
史起钦热爱并推崇太姥山,任内曾游览太姥山,并写下《太姥山》《太姥群山》《摩霄庵夜宿》《金峰庵》《太姥墓》等多首诗歌,估计还通过各种手段和渠道宣传太姥山。回老家的时候,也向同好们津津乐道,正因为如此,才有了屠隆的《太姥山歌》。此诗与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有异曲同工之妙。写此诗时的屠隆并没有到过太姥山,但容易使人产生一个错觉,这首诗似乎是到过并且比较熟悉太姥山的人才会写得出,因为诗中不管是状写景点的次序方位,还是描摹峰石云雾和人文景观的特点,都极为精准传神,原因除了屠隆的高才妙笔,还有就是史起钦介绍的纤细入微所致,也许屠隆还极为认真细致地阅读了史起钦所编撰的《太姥志》。
似乎应该说说同是鄞县人的全天叙及其《赋得太姥山赠史州守》。全天叙,万历十四年(1586年)进士,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读学士,官终南京礼部侍郎,清代著名历史学家全祖望的六世祖。全天叙也是与史起钦的因缘才写有《赋得太姥山赠史州守》一诗。诗歌前半部分发挥想象,赞美了太姥山的瑰丽奇景,最后两联为:“今日搴帷远送君,回飚积雪叹离群。春来卧治无余事,太姥山头望白云。”说今年冬天朋友们送史起钦赴任,明年春天福宁州就该升平无事,史起钦就可以畅游域内的太姥名胜,坐看山头云起,也有闲情牵挂远在家乡的亲人和朋友。当然这是一个美好的祝愿,也是对史起钦能力的肯定和履新的鼓励。此诗写于史起钦即将赴任福宁知州之时,史、全二人均未到过太姥山,而全天叙以“赋得太姥山”为题写诗赠别,亦可见太姥山在当时宁波文人圈里的知名度。顺便可以一说的是,全天叙曾因母病辞官归家, 徙居宁波著名的月湖,成立“林泉诗社”,邀集诗友举行“林泉雅会”。其间,屠隆也在自己的月湖之滨的家中,设一个别有情趣的诗社,还自办戏班,掏钱聘请名角演出。
屠隆(1543-1605),字长卿,一字纬真,号赤水、鸿苞居士,明州鄞县人,史起钦的老乡。万历五年(1577年)进士,授颍上知县,次年调青浦县。十一年,升吏部仪制司主事,不多久就被刑部主事俞里卿挟怨弹劾而罢官回乡。此后的屠隆遨游吴越间,一边寻山访道,说空谈玄,一边与声伎伶人为伍,卖文为生。著有诗文集《栖真馆集》《由拳集》《采真集》《南游集》《鸿苞集》等,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风流才子,有学者认为他是《金瓶梅》的原作者,博学,好游历,擅曲艺,能编剧,并自行登台演出。传奇戏曲《昙花记》《修文记》《彩毫记》都曾大行于世,叫座京城,其影响力和知名度曾一度超过汤显祖的《牡丹亭》。
汤、屠二人交好,曾同在礼部任职,屠隆当年被罢官时,已调任南京太常博士的汤显祖来信劝慰,又赠数首送行诗,中有句云:“自古飞簪说俊游,一官难道减风流”,认为罢官就罢官罢,没啥大不了的。屠、汤二人性情各异,汤严谨讷言,而屠才气外露,但二人均酷爱戏里人生,超然俗物,并看淡世间的功名,是那个悲情时代里兩颗叛逆而又优秀的灵魂。
因政治黑暗,且时风变幻,明末的文人士大夫多喜游山玩水,且好结社集会,题咏啸歌,以抒发情志,涤荡心胸。谢肇淛的《秋日屠纬真、黄白仲、郑翰卿、震卿见过吴山署中,时屠、黄二君持斋》一诗所写恰是他们心迹的真实写照:“芙蓉花尽雁初还,客里相逢暂解颜。满座词人皆楚调,一尊秋色对吴山。高谈只合长坚垒,佞佛何须学闭关。欲问沧洲结同社,白云深处弄潺湲。”晚年的屠隆游历福建武夷,再由一个叫阮自毕的福州府推官邀请至福州,住在城中名胜乌石山南麓的半岭园,与当地文士诗酒唱和。万历三十一年(1603年),拜访福建著名诗人曹学佺,参与了当年阮自毕召集的乌石山中秋凌霄台神光寺的大型集会,并与曹学佺等一起担任宴集的祭酒。
当地名士近百人到场,场面盛大,并有多台戏班串演剧目。屠隆兴致高昂,酒酣之际,着幅巾白袖,跳入场中,奋袖击鼓演了一出《渔阳掺》,赢得了满堂喝彩。屠隆先是流泪不止,又大喊:“快哉,此夕千古矣!”在场来宾无不动容。屠隆在福州、漳州等地盘桓半年之久,1604年元宵之后,始由福州回宁波。我不知道屠隆这次回程是否取道连缀闽浙途经太姥山的这条东南沿海的古官道。如果经过了,不知这位多情的才子是否想起了多年前在同乡好友史起钦的邀约下写过一首激情澎湃的《太姥山歌》?
1603年的福州诗社活动,谢肇淛也在场。谢肇淛(1567-1624),字在杭,号武林、小草斋主人,闽县(今长乐)人。万历二十年(1592年)进士,官至广西左布政使。博学多才,能诗文,工书法,喜结社,好游历,每到一处山川,必吟诗作文,勤于著述,一生写了大量的笔记小品和博物学著作。谢肇淛小屠隆24岁,但他俩惺惺相惜,声气相投,有共同的爱好。“吴山木落未落时,意气相逢两不疑”,谢肇淛的《小草斋集》收有多首怀念屠隆的诗歌,如《怀屠纬真》《感旧篇十首·屠仪部纬真》等,对屠隆的一生行状有精当的描述,并表达了真挚的怀念之情,可谓知音之言。
无独有偶,万历三十七年(1609年)二月,谢肇淛也是在时任福宁知州胡尔慥的邀约下游览了太姥山,游山之后,创作了关于太姥山的诗文共有23首(篇)之多,这位创作精力旺盛的闽中诗坛领袖,还以饱满的热情编撰了《太姥山志》三卷,为太姥山留下了一笔珍贵的文化遗产。
名山和文人的情缘,真是一个余韵悠悠且令人温暖的话题。
责任编辑:蒋建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