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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众路线:中国共产党执政规律的逻辑起点*

2017-07-25

观察与思考 2017年3期
关键词:政党逻辑中国共产党

李 华 徐 友 龙

群众路线:中国共产党执政规律的逻辑起点*

李 华 徐 友 龙

对中国共产党的研究,一方面不能脱离人类政治文明的基本常识和经验,另一方面,更不能脱离中国的历史背景和现实状况。无论是中国共产党的执政还是其执政规律,都应基于中国政治境域的底色和逻辑。中国共产党依靠对群众的充分动员和有效领导,践行群众路线,最终完成了中国现代国家构建的历史任务,这是中国共产党执政的背景,也是我们探讨中国共产党执政规律的前提。汲取、拓展、反思和提升既有的践行群众路线的经验,是中国共产党继续执政并长期执政的重要法宝。

群众 政党 国家 中国共产党 执政规律

作者李华,男,中共浙江省委党校党史党建教研部讲师,政治学博士(杭州311121);徐友龙,男,浙江省社会科学院副研究员,浙江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杭州 310007)。

探析中国共产党的执政规律,其前提在于理解中国共产党执政的政治背景、中国共产党执政所处的政治逻辑。因此,探析中国共产党执政规律不能仅仅从一般意义上乃至西方意义上的“执政”出发,探讨其内涵、要素和模式等,进而总结出规律。中国共产党作为中国政治中最核心、最重要的政治主体,党的执政规律不仅在党自身,更在于中国共产党与中国政治境域中其他主体的关系中。

中国共产党的执政是广义上的“执政”,可以较为宽泛地概括为“党领导社会执掌国家政权”。西方政治中“执政党”意义上的“执政”应该理解为狭义上的“执政”,即先有国家政权,后产生执政党,政党通过竞选的方式代表部分社会利益,掌握国家权力。经由竞选机制执掌国家政权的“执政党”并非“一劳永逸”,而是“风水轮流转”。严格来说,中国共产党的“执政”是完全不同于此狭义上的“执政”的,中国共产党创立国家政权,并进而成为国家的执政党。因此,对中国共产党而言,“领导”与“执政”是分不开的,不能以西方的“执政党”角色去强行区分中国共产党作为“领导党”和“执政党”的双重角色。否则,既容易失去对中国政治自身逻辑的把握,又很容易陷入西方政治的基本框架中去。

任何政党的根基都在社会,否则,政党便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当然,任何政党对社会的动员、领导和代表,皆以国家政权为其根本目标。革命动员型的现代政党往往是要打破既有的国家政权,建立新的国家政权,选举适应型的现代政党则以既有国家政权为前提,通过竞选方式,进入国家政权,适应国家,掌握权力。如果将中国共产党的执政概括为“党领导社会执掌国家政权”,那么,对中国共产党的执政以及执政规律而言,最重要的关系就是党、社会和国家这三者之间的关系。中国共产党产生于中国近代社会,中国共产党通过对中国社会的有效动员、真正代表和正确领导,进而建立了新的国家政权。

中国共产党与中国社会的关系中最核心的关系就是党与群众的关系,中国共产党通过其独创性的群众路线实现了对中国社会的动员、代表和领导,党基于群众和群众路线建立起新的国家政权,这一历史背景和政治逻辑深刻影响甚至决定着中国共产党的执政规律。

一、从传统到现代:现代国家与现代政党的生成

现代国家是现代社会的诞生物,现代国家的本质寓于其与现代社会的关系之中,这一本质构成了现代国家与传统国家最为根本的区别,亦从根本上决定了现代国家构建的基本内容。现代政党是现代国家与现代社会之间的中介,当然,现代政党并不一定是在现代国家、现代社会构建完成之后再介入,并作为二者之间中介的,现代政党既有可能重塑现代社会,也有可能重造现代国家。

当现代化成为任何社会转型所面临的共同问题,现代国家的构建任务便难以避免,现代国家构建的不同战略设定和路径选择既表现为现代国家政权体系构建的内容与方式上,更主要地体现在现代国家政权与现代社会之间关系界定和调试方式上。从这一意义上说,中国现代国家构建战略和路径的独特性不仅在于中国国家政权建设的特殊任务和内容,更重要的在于国家政权与社会之间的关系定位和处理方式上。中国共产党产生于中国社会,通过对中国社会的组织动员,建立了现代国家,中国共产党与中国社会之间关系的核心是党和群众中间的关系,群众路线是这一关系的理论概括和理论总结。群众、群众路线在中国现代国家构建中的重要性不仅在于其满足了中国国家政权构建的基本要求和目的,更在于其是中国现代国家构建中处理国家政权与社会关系独特战略目标和路径选择的表现与保障。

(一)传统与现代

传统与现代并不如其名称这样有着明晰的区分,在人类整体的历史进程中设定一个划分传统与现代的明确分界定是很难的,因此我们只能从诸如政治、经济、社会和文化等一些基本的层面对其进行比对,进而确定从传统到现代演进的趋向与路径。“现代化”被用来概括从传统到现代变迁的过程,因此对于现代化的不同界定本身就体现出对于传统与现代及其关系的不同理解。不同学科对于现代化的理解各有不同,在经济学家看来,“现代性是指工业和服务业在社会中占有绝对的优势并起着主导的作用”,社会学家则更加关注现代化所带来的“社会分层化合整合的程度”,而政治学家则“主要从政治结构的分化和政治参与的扩大来解释现代化”。①[美]西里尔·E·布莱克编:《比较现代化》杨豫、陈祖洲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6年版,译者前言第9-12页。这些界定在一定意义上构成了现代化的基本内容,但源始于近代西方的现代化进程的根本特征则主要是人的解放所带来的政治民主的发展、思想文化层面的理性化以及资本主义社会关系的确立。具体来说:首先,现代化进程打破了传统社会中的身份等级秩序,实现了人的政治解放,“在许多前现代社会所见到的那种财富、权势和身份关系,在一种颇为严格的等级秩序中结合或分隔的倾向,随着现代化的演进而趋于消失”①[以] S.N.艾森斯塔德:《现代化:抗拒与变迁》,张旅平、沈原、陈育国、迟刚毅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8年版,第9页。。其次,现代化带来了资本主义市场经济的勃兴,现代社会从本质上说就是资本社会,资本取代传统身份成为决定社会关系和人的价值的最重要因素。最后,现代化带来了思想文化层面的理性化,传统的价值在资本主义市场经济原则的冲击下虽然没有被完全消解,但却逐渐祛除其神秘性并为现代社会中更加世俗和多元的大众文化所替代。思想文化层面的这一变化既是对于现实政治社会现代化变革的反应,又反过来推动着现代化的深入。

从传统到现代的变迁所带来的政治、社会和价值理念层面的诸多变化使得传统国家在其合法性基础、组织制度形式以及意识形态等方面都必须经历根本性的转变,现代化吁求并塑造着现代的国家。总之,没有现代社会,就没有现代国家,也就没有现代政党,现代政党是现代社会和现代国家背景下的产物,现代政党也是现代国家与现代社会之间不可或缺的联结者。

(二)传统国家与现代国家

“传统国家”、“现代国家”等概念早已为我们所熟知和运用,传统国家有时又被称为王朝国家、古代国家等,现代国家又被称为近代国家、民族—国家,因此二者的区分并不仅仅体现在出现的时间先后上,更重要的是,二者有着本质的区别。除去“国家”这一概念长久以来的模糊性,我们必须思考的是:“传统”与“现代”的修饰和界定分别赋予国家何种本质特征,从而使得传统国家与现代国家成为两种不同的国家形态。

现代国家的雏形出现在西欧和北美,现代化进程使得政治上、经济上、理念上发展进步,最终使得传统国家逐渐被现代国家所替代。正如对于传统与现代的理解必须基于二者的对比,理解传统国家与现代国家的内涵也必须建立在二者的对比关系上。总的来看,多数对于传统国家与现代国家的论述都认为,现代国家完成了传统国家无法实现的主权确立、政权统一及其对于暴力与合法性的垄断,现代国家因此主要表现为民族—国家和民主—国家。“界定现代国家的关键词是:主权与合法性。由此引申出现代国家的双重特性:民族—国家(nation-state)与民主—国家(democracy-state)。”②徐勇:《“回归国家”与现代国家的建构》,《东南学术》,2006年第4期。由此,是否具有统一、独立的主权以及合法性的垄断成为现代国家与传统国家的本质区别。

(三)中国现代国家的演进逻辑

辛亥革命结束了传统的王朝政治,忠君爱民、家国同构的传统政治逻辑也为自由平等的现代民主共和理念所替代。传统政治和国家从本质上来说是建立在人的依附关系基础之上的,而现代民主政治和现代国家的建立则是人类实现政治解放,获致政治平等的过程与结果。“大众民主制将行政之封建的、家产制的、以及——至少是企图——金权政治的特权一扫而空,因此也不得不以支薪的职业劳动者来取代相沿成习的、兼职性的望族行政。不仅国家的组织如此,民主制的大众政党,其党组织之所以完全摆脱传统的、基于个人关系与个人威望的望族支配,绝非偶然。”③[以]马克斯·韦伯:《支配社会学》,康乐、简惠美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59页。因此,从传统的、以人身依附关系为基础的社会形态向现代资本社会的转变与现代民主政治和现代国家的构建是一致的,从人身依附关系中获得政治解放的个人成为现代政治和国家的基础。

就二十世纪中国政治变革而言,辛亥革命真正开启了中国民众政治解放的过程,虽然这一政治解放的要求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都无法真正实现,但是以政治平等乃至社会平等为基础的民主共和理念已经深入人心,已经成为中国二十世纪伊始便不可逆转的潮流,这种价值理想和现实努力中的强劲洪流既是中国近代社会政治和国家转型逻辑的体现,又是其根本的推动力量。

从孙中山先生对于近代中国“一盘散沙”的无奈论断到内外革命战争的开展,都是对于社会统一和秩序的不断诉求,而社会统一和秩序获致的过程既是中国现代国家构建的结果,其本身又是中国现代国家构建的内容和过程。因此从这一意义上来说,自二十世纪伊始,中国政治变革的过程就是中国现代国家构建的过程,而1949年新中国的建立及其对内统一和对外独立目标的实现——从社会层面来说——标志着中国现代国家构建的基本完成。因此,不仅近代中国对于现代化的理想追求使其必然含有现代国家构建的内容和要求,而且对于现代化破坏力的规避也使得近代中国亟需构建一个强有力的现代国家,现代国家构建也因此毋庸置疑地成为中国二十世纪政治发展的现实问题。

中国共产党通过自身建设和对于军队的有效领导解决了中国自近代迈入现代化进程以来所引发的整合危机,解决了长期困扰近代中国的主权和政权问题。新中国建立后,中国共产党继续领导全国人民开展社会主义改造,发展社会主义民主政治,党的角色也由革命转向执政。

二、群众与国家:中国共产党执政规律的逻辑基础

(一)现代国家与多数人政治

现代民主政治的成就在于有效保障了多数人在政治生活中的平等地位及其对于政治生活的普遍参与。人民主权的终极合法性和现代民主的代议制既保障了作为多数人的人民在国家和政治中的主体地位,又很好地规避了直接民主对于国家和政治的冲击。通过赋予人民以明确的“公民身份”,使其能够在民主制度的架构下更合理有效地彰显主体地位并承当相应的义务。

因此,从西方现代国家构建的逻辑和历程来看,作为国家和政治主体与目标的“多数人”展现为三种面相:道德和理想意义上的“人民”、法律和制度意义上的“公民”以及现实和消极意义上的“群氓”,正是对于多数人前两种面相的明确区分才使得多数人的第三种面相受到抑制。在西方政治现代化和国家构建的过程中,一方面,作为道德和理想意义上多数人的“人民”能够从西方宗教和文化中汲取天赋的,因而也是终极的合法性,“人从根本的意义上具有内在的平等性——或者至少许多人类群体是这样的,而如果这一信仰没有产生持久而广泛的影响的话,那么民主可能与柏拉图的理想国一样,就是一个哲学狂想。从历史的意义上来说,内在的平等的理念具有较强的说服力,特别是在欧洲和说英语的国家,这来自犹太教和基督教(也被伊斯兰教所分享)共同的教义,即我们都是平等的上帝的儿女。的确,正是基于这一信仰,洛克确立了自然状态下所有人天然平等的主张。”①[美]罗伯特·达尔:《民主及其批评者》,曹海军、佟德志译,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109页。另一方面,作为法律和制度意义上多数人的“公民”能够授予和行使的政治权利并承当相应的政治义务,“当一个国家和它的公民之间的关系呈现出广泛的、平等的、有保护的和相互制约的协商这些特点,我们就说其政权在这个程度上是民主的。”②[美]查尔斯·蒂利:《民主》魏洪钟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2页。当西方国家政治设计和运作能够很好地诠释多数人这两种面相必要的分离,并能够实现二者良性的过渡与融合时,多数人作为“群氓”的面相便被很好地加以约束和消弭,国家和政治便趋于稳定,现代国家构建和政治发展便趋于成熟。

(二)群众与中国现代国家构建

实现多数人对于政治生活的参与以及政治发展为多数人服务的目标,核心在于能否以及如何构建一个多数人的国家。在二十世纪的中国,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多数人”是以作为被领导者的“人民群众”(主要是农民群众)的面貌出现的。当然,在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主导的社会革命逻辑下,这里的“人民群众”不是西方意义上的,天然平等的上帝的子民,不拥有天赋的权利。在社会主义和中国共产党的政治理念中,“人民群众”是历史的主体和创造者,其中的先进分子组成的共产党员具有灌输和唤醒普通民众的责任。这种“灌输”和“唤醒”并不是西方意义上的权利赋予和代议,而是党的“领导”和“动员”——可以认为,党以及人民授予对象的权力是来源于人民的,但这种来源并非由“人民主权”和“社会契约”的逻辑构建,“共产主义群众运动坚持这样一条原则,即通过精英委员会和群众组织来实施授权式代表,它在为工人、农民、青年和妇女运动而组织的代表中得到了恰当的表述。这种正式的代表体系并不接受外部的验证,也不对科学社会主义之外它所宣称要代表的那些人负责”。①[以]费约翰:《唤醒中国:国民革命中的政治、文化与阶级》,李霞等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4年版,第475页。

那么,群众何以成为二十世纪中国国家构建和政治发展中多数人的代称和展现呢?究其原因:

首先,现代国家的构建是建立在多数人政治解放的基础之上的,其本身也是多数人政治解放得以实现的前提和表现,而中国语境中的“群众”一词与多数人的含义紧密关联,因此从最一般的意义上来说,群众概念契合了中国现代国家构建所希冀的迎合多数人解放的要求。虽然近代以来中国革命中的“群众”的概念以及由其为基础所构建起来的国家、民主的形态和逻辑都与西方现代国家和民主形态、逻辑有着本质的区别,但是从根本上说,二者都以其自身的方式实现了对于作为社会主体与下层的多数人的身份转换和有效吸纳——当然,正因为对于作为现代国家和民主政治基础的和目标的社会中多数人的不同认知和界定,决定了现代国家和民主政治不同的构建方式与运作逻辑。

其次,群众以及人民群众一词的出现和广泛运用与马克思主义政治思想对于中国近代以来政治发展的影响密切相关。从马恩对多数人历史价值的充分肯定,到苏联社会主义革命中对于作为先锋队的无产阶级政党与群众关系的阐发和运用,群众一词不仅与多数人和人民的价值内涵充分一致,更使得无产阶级政党的出现及其作用的凸显更加可能和有效,群众和人民群众的解放始终是社会主义革命的根本目标,一方面,没有群众(党员群众、阶级群众以及最广泛意义上的人民群众)则无产阶级政党自身的产生和力量的获致便不可能;另一方面,没有无产阶级政党,群众也不可能存在或者说不可能真正进入政治逻辑之中。因此,群众在中国现代国家构建中作用的凸显,本身就是马克思主义政治理论以及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的无产阶级政党在中国现代国家构建过程中核心作用最为显著——当然也是最为独特——的体现。

再次,就中国现代国家构建的战略而言,自孙中山起,就已经认识到西方资产阶级革命所构建的现代国家的自身矛盾,苏联社会主义革命的胜利使得这一认识得到了深化和坚持,孙中山不仅试图建立一个“民族的国家”、“国民的国家”,更试图构建一个“社会的国家”,这一理路与马克思主义国家构建逻辑有着内在的契合性。孙中山认识到,民族革命、民权革命是近代中国实现对外主权独立及对内政权统一的基础和前提,这虽然是近代以来中国革命的核心内容,但其只是部分地实现了近代中国变革与发展的任务和目标。在此基础上,孙中山的“民生主义”所要求的“社会革命”使其力图超越西方既有的现代国家构建逻辑与历史,“种族革命和政权革命不难,但社会革命则大不易。只有从事伟大事业的人民才能实现社会革命。……文明有可能预防资本主义制度的进攻,在资本主义国家里对既得利益是紧抱不放的,要打破这种利益是困难的。在中国既无资本家,也没有既得利益,因而进行这种革命就比较容易。……如果文明从中华民国存在之日起就不去考虑如何防止资本主义在最近将来的孽生崛兴,那么等待我们的就是比清朝专制暴政还要酷烈百倍的新专制暴政,要挣脱这种新的暴政就必须用流血手段。那是何等暗淡的前途!”①《孙中山全集》(第二卷),北京: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325-326页。由此,孙中山看到了苏俄社会主义革命所代表的时代潮流和人类历史发展趋势:“俄国社会革命成功,已成为工农兵国。其革命次序由民族而政治、由政治而社会,每经一次之改革,必受一次之痛苦,此人所共知。中国宜以俄为鉴,早日于土地、资本二者加意经营,使革命频仍之痛苦消灭于无形。且俄国革命逐渐而来,中国不然,三民主义一齐积压而来。故与其放任隐忍而滋将来之纷扰,曷若大行改革彻底解决,以为一劳永逸之计。”②《孙中山全集》(第五卷),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561页。因此,孙中山所作的思考和努力不仅开启了中国现代国家构建的历程,而且为中国的现代国家构建设立了自身的特质与起点。孙中山对中国的现代国家构建所作的这一设想与努力与社会主义革命逻辑中的现代国家构建问题有着一定的共通之处:“康有为在西方资本主义阶段产生了对资本主义世界乐园的大同空想;那么,孙中山却是在帝国主义诞生时代,接受和提出了避免西方资本主义道路的社会主义。”③李泽厚:《中国近代思想史论》,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334页。然而,一方面,孙中山所提出的这一现代国家构建设想在其本质和实现方式上有着根本的不足;另一方面,在其逝世之后,亦不断为国民党所否定和抛弃。中国共产党发展和深化了这一国家构建战略,提出了在“新的属于群众的时代”政治革命和国家构建既借助于群众的力量,又为群众服务的路径和目标。在此基础上,形式上的“国民资格”、“公民权利”的获致以及西方意义上的代议民主制度的建立已经并非中国现代国家构建的最终目标,对于西方代议民主制度的批判反思以及对于西方公民政治逻辑的超越努力最终的结果导致了群众概念和基于这一概念的独特政治逻辑的出现,形成了其对于公民概念及其背后政治逻辑的长久的替代,“中国人被迫从帝国主义的老家即西方资产阶级革命时代的武器库中学来了进化论、天赋人权论和资产阶级共和国等项思想武器和政治方案,组织过政党,举行过革命,以为可以外御列强,内建民国。但是这些东西也和封建主义的思想武器一样,软弱得很,又是抵不住,败下阵来,宣告破产了”④《毛泽东选集》(第四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1514页。。

最后,近代以来,中国共产党充分吸收和发展了群众的理论,形成了独特的“群众观点”和“群众路线”,这使得中国共产党能够将阶级、政党和群众三者更好地结合起来。在中国共产党的政治逻辑中,群众包含着阶级,群众观点和路线就是阶级观点和路线,党的工作就是群众工作,党的目标不在于自身而在于群众。因此,近代以来,中国共产党及其阶级解放思想对于中国革命和政治发展的决定作用既通过其独特的有关群众的观点、路线和理论体现出来,党、阶级对于国家构建和国家运作中的地位和作用也是通过其有关群众的理论和方法展现出来,由此获得更好的,也是更具特色的体现。

总之,群众与中国现代国家构建之间持久而独特的联系有其内在可循的原因,中国现代国家构建的自身逻辑和特质也因此而展开。自近代至当下的中国政治中,阶级—政党—群众—国家的理路依旧显著而深刻,对于中国现代国家构建问题的探索必须以此为基础,才能够更好地贴近中国政治自身的成果、问题与走向。

(三)“党建国家”与“群众路线”

现代国家的构建并不是一种“权力统一”或者“权力下移”的现实过程,更重要的是,建立现代国家内含着新的逻辑重构,即个体与国家之间关系的重构,正是这种“关系逻辑重构”,而不是“权力统一”彰显了中国现代国家构建的基本特质。立足社会、基于群众、借助并总结出的群众路线是中国共产党党建国家的基本路径,中国共产党依靠对中国社会中群众的充分动员和有效领导,最终完成了中国现代国家构建的历史任务,这是中国共产党执政的背景,也是我们探讨中国共产党执政规律的前提。

群众与中国现代国家的关联性主要体现在“党建国家”的逻辑和历程中,而为中国共产党所创造的群众路线便是“党建国家”的现实依据和成果,由此,群众路线与中国现代国家构建有着深刻的关联,正是依靠“群众路线”进行自我约束与定位,依靠群众路线作为领导、组织和动员群众方式,依靠“群众路线”作为革命努力的目标和依据,才使得中国共产党能够既实现自身的生存与发展,又能够通过建立新的国家以领导群众完成自我解放的目标。没有中国共产党在革命历程中逐渐形成和完善的群众路线,党便无法实现对于作为社会多数人的群众(尤其是农民群众)的领导,而当变革社会中的多数人没有被革命的政党所组织和动员时,国家构建的主体力量便是缺失的——党是国家的建造者,但国家构建所依靠和所为的主体却是群众,国家构建便无法完成,其所要达成的让多数人从历史的浪底走向前潮的目标便无法实现。总之,群众路线不仅实现了中国共产党的生存和发展,也完成了中国现代国家的生成与运作,更实现了对于社会底层的多数人的发动和解放。

三、从群众到公民:中国共产党执政规律的考验与展望

(一)马克思主义政党的本质:执政为民

先进的本质、远大的理想、革命斗争的需要以及为人民服务的宗旨决定了马克思主义政党面临着比一般意义上的政党更艰巨的任务和挑战,也因此决定了马克思主义政党更加重视执政规律的研究。

任何政党要延续和发展,都要继续地加强执政规律的探索,使自己更加适合时代,更合理有效地发挥作用。对中国共产党而言,探索和发展执政规律并不是为了赢得选举而掌握国家权力,而是为了更好地执政为民,在革命和建设中不断追求共产主义的伟大理想。中国共产党执政得好不好,不仅决定了党的地位和前途,更是关系到整个国家、社会和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有没有保障,能不能实现。如果忽略执政为民的基本要求,对中国共产党而言,不仅将违背现代政党的一般要求,更将违背马克思主义先进理论和要求,违反了党的本质,进而丧失了党的科学性、先进性。

(二)基于群众的执政:群众路线

对中国共产党的执政实践而言,党自身的执政合法性塑造、执政能力的发展、党与国家的关系以及党与社会、党与群众的关系等等,都是非常重大的理论命题,这些理论命题在现实政治中也都有具体的体现,是执政规律研究的主要路径。无论对群众一词及其曾有的破坏性抱有多大的保留态度,无可否认,在自二十世纪初以来的中国政治、社会变革中,中国共产党的成功源自其对于群众有效动员,党更通过其概念化、理论化和操作性的群众路线进行了自身的塑造,实现了自身的稳定,进而完成了中国从传统国家向现代国家转型这一政治发展中的核心主题。中国共产党与群众之间的紧密关联直接决定了群众在中国现代国家构建中的重要角色,群众、政党与国家之间经由特定政治理念、特定历史展现的深刻关联意味着中国从传统国家迈向现代国家的历程有其自身的逻辑,这是一条独特的道路。

群众、政党与国家这三者之间的逻辑关系是考察二十世纪初以来中国政治无法忽略的视角和内容,群众路线是中国政治中的特有概念,自中国共产党诞生直至当下,这一概念和用法不断地出现在我们的政治话语之中。

群众路线是中国共产党得以执政的前提,也是党继续执政并且长期执政的历史经验和重要法宝,也必将在未来继续存在和作用于中国政治形态之中。群众路线是中国共产党与群众之间关系的具体表述和要求,这一关系在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国家构建历程中又具体化为党对于群众的领导、对群众的动员、对民主的定位以及对政策推行方式的选择等具体内容,并由此决定中国现代国家构建的独特性。

(三)从群众到公民:中国共产党执政逻辑的延续与拓展

公民身份及其所承载的政治理念完全而平稳地替代群众在中国政治中的地位和作用将是中国政治发展和中国政治研究的美好愿景,比之群众,现代公民具有更多的自主意识和独立性,能够更好地支撑民主政治和现代国家的良性运作。群众在中国政治中的兴起和延续源自二十世纪中国政治所走过的独特道路,在新的世纪回望过去和展望未来时,这一独特的道路都不能被简单忽略和抛弃。坚持和发展群众路线,不应囿于过去的群众狂热,也不能流于未来的公民理想,而应该站在历史和未来的交汇处,冷静而细致地考察从群众迈向公民的步伐如何迈开,怎样走顺。

改革开放以来的中国,是个体成长、公民意识孕育、群众运动弱化以及民主进程不断深化的时期,这既赋予中国政治、社会发展的基本动力和方向,又使“从群众构建国家”历史和逻辑中的党的领导、群众角色、集体主义价值以及群众运动方式等内容受到严重的冲击。社会的转型,尤其是个体的觉醒和对权利的诉求使中国共产党借由存在和发展的群众基础不断分解,市场经济、全球化、个人主义价值观的凸显使独立的个体有抛弃其一直以来的“被领导”角色的倾向与能力,对中国共产党而言,这是重大的理论问题和现实困境。任由社会分化和自主,放弃党的领导固然不可,但必须转变观念,即通过适合和渐进的方式,把握社会和历史发展规律和社会主义建设规律。

中国共产党在新时期对群众路线的继续诉诸,当然不是对中国政治发展趋向的背离,但如果无视现实的变化对群众路线构成的深刻挑战而简单、盲目依循群众路线则难以推进中国社会和中国共产党自身的长远发展。认清历史才能审视未来,对中国共产党群众路线进行梳理和反思的必要性不仅在于它能够为我们应对当下的中国问题带来一定的启发,也在于其让我们认识到既有的经验不能够成为应对当下和未来问题的唯一法宝,必须从汲取、拓展、反思和提升既有的践行群众路线的经验着手,才能更好地走向未来。

总之,群众一词所蕴含的价值不能失去,即公共的政治生活尤其需要关怀多数人,尤其是身处底层的多数人。这是人类政治文明亘古不变的主题和目标,这也是中国共产党执政为民的根源所在。

责任编辑:孙艳兰

*本文系浙江省社会科学院青年研究中心专项课题“中国共产党的执政规律与地方实践研究”的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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