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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与非虚构: 从时效性报道到沉浸式写作
——兼评《非虚构: 时代记录者与叙事精神》

2017-07-16敏,

全球传媒学刊 2017年3期
关键词:虚构

陈 敏, 杜 娜

记者与非虚构: 从时效性报道到沉浸式写作
——兼评《非虚构: 时代记录者与叙事精神》

陈 敏1, 杜 娜2

由中国传媒大学副教授周逵编著的《非虚构:时代记录者与叙事精神》一书,集纳了13位有着丰富媒体从业经历的新闻人谈非虚构写作的经验,该书在探讨非虚构写作技巧与规范的同时,更回应了一些重要的时代命题:其一,记者作为非虚构写作主体之一,他们有抵达新闻现场、获得戏剧性故事素材、具备专业采访写作技能等优势,但也面临时效性的新闻报道与沉浸式非虚构写作要求之间的矛盾;其二,非虚构写作在浅层次描述社会现象、报道新闻事件之外,亟须融入科学的社会调查方法,深层次反映社会现实;其三,商业转化对于非虚构写作的发展有推动作用,但尚未形成稳定的赞助和转化机制,如何有效鼓励普通人特别是记者从事非虚构写作,值得探讨。

非虚构;记者;叙事技巧;叙事精神

盘点国内外经典非虚构作品及其写作者的身份,不难发现,有新闻从业经历的媒体人占了其中相当大的比例。例如,首先提出“非虚构”概念并以《冷血》一书引发轰动的《纽约客》记者卡波特(孔令云,2012),国人耳熟能详的《江城》《寻路中国》作者、《纽约客》记者何伟,等等。从这个意义上说,由中国传媒大学副教授周逵编著的《非虚构:时代记录者与叙事精神》(以下简称《非虚构》)一书,集纳了13位有着丰富媒体从业经历的新闻人谈非虚构写作的经验,是恰如其分且非常难得的。一方面,中国的记者需要思考传统的新闻报道与非虚构写作之间的关系,特别是在写作的规范与技巧层面,新闻采写的训练能为非虚构写作提供哪些营养,又存在哪些不足?另一方面,当越来越多的人都拿起笔来记录这个时代的时候,记者与其他非虚构写作者相比,有哪些优势,又是否需要承担更多的社会责任呢?

一、 对非虚构写作主体的批判与反思

真实故事计划创始人雷磊曾提出,和虚构文学考验作家的想象力不同,非虚构写作首先考验的是写作者获取信息的能力,如果一个人在采集信息方面存在障碍,那么形成故事的能力自然也会受到影响(雷磊,2017)。显然,记者这一职业使他们在从事非虚构写作时有了很大的便利,相比普通人,他们能够接近重大新闻事件的现场,能够接触更广阔的社会现实,获得很多戏剧性的故事素材,新闻采写的职业训练也使得他们能够更好地驾驭和表达这些故事。

但与此同时,记者身份也会给非虚构写作带来一些问题。青年评论家张定浩很犀利地指出,基于几次采访、几次长谈而形成的“中国特色”的非虚构作品,与国外作家花很多时间跟写作对象朝夕相处后写作的非虚构作品是不一样的,后者在朝夕相处中“抓住细节,然后像做电影后期一样剪辑在一起,找出一条线索,给出启示”(柏琳,2016)。《凤凰周刊》原主笔袁凌在本书中也提到,他的写作与《冰点》稿子中那种“写意的写法,就是笔触触到那里,点到为止”的写法是不同的,他的写作是“沉淀的写法,是熬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是炼出来的,不是随便写的”。

那么,记者的非虚构写作如何从短时间对新闻现场的进入又抽离,变成长时间的沉浸和思考;如何从象征性的表层细节的抓取,深入生活肌理的熬炼,这无疑是摆在所有从事非虚构写作记者面前的难题。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如果按照书中网易原生内容中心总监张鹭的说法“坚守一线的调查记者不足百人”,那么这其中又还有多少记者能抽出时间写一些有深度的非虚构作品,是非常值得担忧的。

对于非虚构写作的叙事主体可能存在的偏见,有研究通过对“非虚构”农村文本的写作分析,反思作为“他者”的农村形象,是如何被知识精英、权力精英和资本精英以不同的方式叙述和塑造着。文章认为,根源就在于农村和农民在非虚构写作行为中没有主体性;而好的写作,应该是寻找对于被书写者的理解式认同(葛丽娅,2014)。这要求写作者在叙述过程中清醒地认识“自我”,克制情感,尽可能尊重写作对象的主体性,以及认识自我与所写对象之间的关系,与写作对象平等交流(张莉,2016)。

这些提醒,不仅对于记者是有益的,对于越来越多参与非虚构写作的人来说,同样很有必要。联想到近几年春节期间广泛流传又饱受诟病的“返乡笔记”,就是因为很多叙事主体有先入为主的悲悯情怀,乍一返乡便开始洋洋洒洒写作,那些浮光掠影的感受看上去句句真实,却又对理解农村社会的真实并无帮助。非虚构写作的一个重要伦理问题,就是不应该让现实中受侮辱与受损害的人,在文本中再次受侮辱和受损害(李松睿等,2016)。

鉴于近些年越来越多的普通人投身到非虚构写作中,有研究者提出了“平民非虚构写作”的概念,意指普通百姓以亲历者身份描述的大历史背景下原生态的个人生活记忆,认为“平民非虚构作品”是“我时代”的文化共享,它立足民间,关注底层,通过“在场”与“行动”来呈现平民真实的生活景观(任雅玲,2016)。

叙事主体的不断扩大,印证了非虚构写作本身的魅力。正如周逵在本书序言中所说:“‘非虚构’这三个字的魅力就在于点醒我们,记忆是如此私人却又值得保留的东西,它建构在一代人的记忆之上,个体命运与这个时代如此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如果这些故事不被记录,就会随着一代又一代人的离开消失在历史的尘埃里,这是多么令人遗憾而痛心的事。”这与《人民文学》在国内最早开设“非虚构专栏”时的编辑寄语遥相呼应:“希望非作家、普通人,拿起笔来,写你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传记。”

二、 非虚构叙事技巧的规范与提炼

非虚构强调个人体验,对很多普通人来说,他或许不缺故事,但可能缺乏一定的表达技巧。众声喧哗的时代,有故事的人也需要学习如何表达自己。如何学习表达?《非虚构》无疑是一本很有价值的参考书,其他诸如杰克·哈特《故事技巧——叙事性非虚构文学写作指南》、威廉·津瑟《写作法宝:非虚构写作指南》等书,也是不妨一读的。

《非虚构》一书分享了很多采写技巧和规范层面的内容,比如,《中国青年报》冰点周刊主编从玉华提到,“要用求圆周率π的精神,去提问,每一个提问,让3.141592……这个小数点往后精确一位”,“编辑让记者一次次地改稿,补充细节,就会强化记者的五官完全雷达式打开”;《人物》杂志副主编赵涵漠提到,“真正的采访是从第三次开始的”“如果这稿子8000字,文章一定要出现至少8个信源;如果12000字,要出现12个信源”……

可以说,这些来自一线资深记者传授的写作技巧,既是从事非虚构写作时应掌握的技巧,更是应遵循的规范,它们对提升国内整体的非虚构写作水平,是很有针对性的。但写作水平的提升不可能一蹴而就,对于很多有故事但在表达技巧上尚不够成熟的叙事主体来说,很多致力于非虚构写作的媒体平台,也会通过专业的编辑团队提供一定的帮助。比如,真实故事计划就实行编辑主导制,通过编辑团队采访有故事的人,把他们的表达难度降下来(雷磊,2017)。

在培训非虚构写作能力方面,普林斯顿大学1975年就开设了由普利策奖得主、《纽约客》杂志作家约翰·麦克菲(John McPhee)主讲的“Creative Nonfiction”课程,国内高校近几年也有明显推进,包括:复旦大学在国内首个招收创意写作方向并颁发艺术硕士学位;2011年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率先引进、译介全国首套“创意写作书系”;2015年上海大学成为全国第一所拥有创意写作博士点的高校(谢彩,2016)等。

此外,对非虚构写作的信源、真实性等方面的核查,正在得到越来越多的重视。很多人提到,“非虚构写作这么火,但我凭啥相信你写的真是非虚构”,这也是知名媒体人李海鹏组建的非虚构写作团队“ONE实验室”聘请专门的“事实核查员”,来确认报道中的事实性信息准确无误的原因所在。“ONE实验室”对非虚构写作的标准是,“每一个细节表述,都一定要有信息源,如果没能核查准确,这个信息就不能用”(崔慧莹,2017)。

三、 非虚构写作背后的时代精神

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李杨认为,“要写出成功的非虚构作品,不仅要求作者具有人文情怀,具有文字能力和写作技巧,还需要有社会学、人类学乃至法学、经济学与政治学等社会科学的知识”(刘秋香,2016)。这其实是对非虚构写作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希望非虚构写作不满足于对社会现象的浅层次描述,而是能够更深层次地反映社会现实。例如学者陈剑晖将中国学者梁鸿的《中国在梁庄》与美国学者杜赞奇的《文化、权力与国家——1900—1942年的华北农村》进行比较,认为后者通过大量社会学、统计学的考察,透视了中国乡村各种复杂的关系,包括宗法、文化等各个层面的结构,相比之下,前者的思考就浅层了(孔令云,2013)。也就是说,非虚构写作仅有情怀是不够的,从更高层面来说,它还应该有严谨的社会调查方法,以及一定的文学性、审美性。

学界对于非虚构写作的更高期待,其实进一步指向了非虚构写作与时代记录之间的关系。那么,当下的中国需要怎样的非虚构作品?该如何讲述我们这个时代的故事?这个隐含在时代脉搏中的非虚构叙事精神,可能需要我们从《非虚构》一书中13位记者的讲述里慢慢体会。

《南方人物周刊》原记者余楠在书中分享到,记者在写作的时候“要建立一个坐标系,就是我虽然在一个周刊上写作,但写下的不应该是只存活七天的东西”。好的非虚构写作是能够打败时间的,那些经典作品之所以能流传下来,一定不仅仅是因为文学性与审美性,它必定是契合了时代的关键命题。

多数记者从事的非虚构写作,主要还是以新闻事件为中心的,这当然是非虚构写作的重要题材,但在此之外,如何让非虚构写作触及中国社会更广阔的现实,在追求时效性的新闻稿件之外,更深入剧烈变革的中国社会,发掘真实故事、回应时代命题,写就广泛且有持久影响力的非虚构作品,是我们对于未来非虚构写作者,特别是记者的更高期待。

四、 商业转化助推非虚构写作发展

近年来,不少媒体平台大力扶持非虚构写作:2015年6月,腾讯推出“谷雨”项目,致力于支持非虚构作品的创作与传播;同年7月,网易推出“人间”非虚构写作平台,致力于搭建“中文世界最好的非虚构内容聚合平台”;及至当年10月,《人间》《谷雨》《正午》《时尚先生Esquire》《南方人物周刊》《地平线》《单读》《GQ中国》8家媒体平台宣布联合发起非虚构创作联盟;2016年年初,公众号“全民故事计划”上线;今年4月,由刺猬公社、每日人物、AI财经社联合主办的“Epoch非虚构故事大赛”,更是面向所有本科院校学生开始了非虚构写作的招募(刺猬公社,2017)……

非虚构写作的迅速发展与媒介传播形式的变革是有密切关系的,一方面,每个个体的表达欲望能够在新媒体平台上得到激发和满足;另一方面,新媒介提供的多媒体化叙事方式可以使非虚构从单纯的文字写作,走向文字、音频和影像的互动融合,2012年《纽约时报》的多媒体新闻报道《雪崩》就是特稿多媒体呈现的实例(曾润喜、王倩,2017)。

目前非虚构写作商业化的模式主要是给民间非虚构写作者一定的资金支持,获得非虚构故事的版权,再和出版社、影视公司等谈商业变现。比如“真实故事”计划的主要目标就是汇集真实故事版权,实现非虚构类作品版权的生产和孵化。据称“真实故事”计划上线100天发布55个故事,其中14个故事同影视公司达成版权合作(雷磊,2017)。

很显然,这一商业转化机制还不够稳定,转化路径也相对单一。如何有效鼓励普通人特别是记者从事非虚构写作,值得探讨。但即便不能直接带来商业上的利益回报,非虚构写作对于写作者本身,其回报也是多层次的。有研究文献提出要探索以心理疗愈为目的的写作工坊的可行性,以非虚构创作训练的方式教给大家心理疗愈中实用且易操作的治疗方法,文章指出,非虚构创作从自由写作开始,以回应写作(关注他人)、回忆录(爱自己)、采访报道(与世界联系)、想象力写作(自我治疗)等方式作为切入,将能力技巧训练与自我认知治疗整合起来(黄红英,2016)。

总的来说,记者作为非虚构写作热潮中一个比较特殊的群体,他们有自己独特的优势,比如可以第一时间抵达新闻现场、获得戏剧性故事素材、具备专业采写技能等,但他们同时也要面临时效性报道与沉浸式非虚构写作要求之间的矛盾,而且这种矛盾会随着受众对非虚构写作文本要求的提升而显得越发尖锐。再者,相对于其他非虚构写作主体,记者还承担一份特殊的社会期待,他们一方面,需要为身处转型的、剧烈变革的社会留下可与之匹配的、生命力更长久的新闻文本;另一方面,他们也需要将严谨的社会调查方法融入非虚构写作中,跳出泛情怀的叙事,更深层次地反映社会现实。而如何通过商业转化等途径,更好地支持记者从事沉浸式的非虚构写作,还有很多值得探索的空间。

(本文受到中山大学2017年年度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项目批准号:17wkpy06]的资助。)

柏琳(2016年8月18日):《中国社会变革,正为非虚构写作提供最丰富的土壤》,微信公众号“新京报书评周刊”。

刺猬公社(2017年4月11日):《史上奖金最高的校园非虚构故事大赛来袭!首奖10万+年薪40万工作机会》,微信公众号“刺猬公社”。

崔慧莹(2017年4月12日):《非虚构写作这么火,但我凭啥相信你写的真是“非虚构”?》,微信公众号“刺猬公社”。

葛丽娅(2014):作为“他者”的农村形象——“非虚构”农村文本的写作之反思,《河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第41卷第5期,149-151页。

黄红英(2016):非虚构创作训练体系是一种认知治疗——以李华《写出心灵深处的故事:非虚构创作指南》为例,《广西科技师范学院学报》,第31卷第6期,19-23页。

孔令云(2012):《冷血》不“冷”——卡波特及其非虚构写作,《传媒观察》,第4期,66-68页。

孔令云(2013):“筐”与“框”:关于非虚构的一个误读,《传媒观察》,第1期,56-58页。

雷磊(2017年1月25日):《雷磊:挖掘非虚构写作的商业价值——真实故事计划》,微信公众号“编辑邦”。

李松睿等(2006):重建文学的社会属性——“非虚构”与我们的时代,《文艺理论与批评》,第4期,27-35页。

刘秋香(2016年2月3日):《让看不见的世界被看见——北大李杨教授谈非虚构写作》,微信公众号“书都”,获取自https://mp.weixin.qq.com/s/BAjqCuwVTh-_eVnUj8l1lg

任雅玲(2016):平民非虚构写作的文化建构及其反思,《求索》,第3期,150-154页。

谢彩(2016):从“手册时代”转向“全媒体IP”的可能性——本土化非虚构写作的发展趋势,《写作》,第4期,3-11页。

曾润喜、王倩(2017):从传统特稿到非虚构写作:新媒体时代特稿的发展现状与未来,《新闻界》,第2期,29-33页。

张莉(2016):非虚构写作与想象乡土中国的方法——以《妇女闲聊录》《中国在梁庄》为例,《文艺研究》,第6期,14-22页。

(编辑:曹书乐)

JournalistsandNonfiction:FromTimelinessReportstoImmersionWriting—A Review on Nonfiction: Storytelling in the Era of Grand Transition

Min Chen, Na Du

(SchoolofCommunicationandDesign,SunYet-senUniversity)

The book, Nonfiction: Storytelling in the era of grand transition edited by associate professor Kui Zhou in Communication University of China, collects 13 experienced journalists’ writing skills about nonfiction writing. Besides talking about narrative technique and norms, the book also responds to some important topics of the era. First, as one of the main subjects in nonfiction writing, a journalist has the advantages of arriving news scenes, obtaining dramatic story materials and getting professional interviewing and writing skills, but he also has to face the contradiction between the timeliness of news stories and immersion writing of nonfiction. Second, in addition to describing social phenomena and reporting news, it is urgent to add scientific methods of social investigation to nonfiction, in order to reflect social reality deeply. Third, the transformation of business has played an important role in the development of nonfiction, but has not yet formed a stable sponsorship and transformation mechanism, it is worth discussing how to encourage ordinary people, especially journalists, to engage in nonfiction writing.

nonfiction; journalists; narrative technique; narrative spirit

1. 陈敏:中山大学传播与设计学院讲师。

2. 杜娜:中山大学传播与设计学院2016级硕士研究生。

DOI10.16602/j.gmj.20170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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