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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墓者不再孤独

2017-07-15河北曾昭华

名作欣赏 2017年19期
关键词:白银时代高尔基斯大林

河北 曾昭华

寻墓者不再孤独

河北 曾昭华

蓝先生的散文随笔集《寻墓者说》在二十年前初版时,曾轰动一时,位居《中华读书报》推荐的“年度十大好书”之首。二十年后的今天,它的再版对于青年读者来说,仍是一本对了解苏联文学有价值的书。从苏联到俄罗斯,历经二十年的证实和沉淀,这部文集更具有历史和现实意义。

蓝英年 《寻墓者说》 “白银时代”

(一)

20世纪以来,俄国革命大潮波及渴求自由民主的中国,信仰共产主义的志士仁人在追随俄国革命的同时,也将俄苏文学带入中国。到了20世纪50年代,苏联文学作品在我国犹如“井喷”般出版。《卓娅和舒拉的故事》《古丽雅的道路》和《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等作品,当年哪个共青团员没读过?对高尔基、马雅可夫斯基、肖洛霍夫、西蒙诺夫、法捷耶夫等知名作家的作品如数家珍。

俄苏文学在世界文学史上占有重要的位置。在以普希金、果戈理为代表的“黄金时代”之后,20世纪初期又出现了群星璀璨的“白银时代”。但“白银时代”的很多作家及其作品并不为苏联广大读者所熟知,更不为我国读者所了解,因为大多数作者都是流亡国外的侨民作家,以及少数在国内受到打压的作家。他们不拥护苏维埃政权,其作品不可能在苏联出版。20世纪50年代初期是中苏“蜜月”期,“苏联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等口号成为一些人的思维定势。然而到了20世纪50年代末期,政治风云的变化也裹挟着我国文人学者的思维,他们不得不深入思考和重新审视苏联文学作品的真实性,特别是一度销声匿迹的 “白银时代”的文坛巨擘回归俄罗斯,都引起读者疑窦丛生。

自青年时代就喜爱俄苏文学的翻译家蓝英年先生,以独特的视角和独到的见解为热爱及研究俄苏文学的人解决了疑难。他在苏联海参崴远东大学执教时,除上课、辅导外,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国立高尔基图书馆和州立法捷耶夫图书馆里。以史料为依据,以求真为目的,是蓝先生的治学信条。

蓝先生的散文随笔集《寻墓者说》在二十年前初版时,曾轰动一时,位居《中华读书报》推荐的“年度十大好书”之首。二十年后的今天,它的再版对于青年读者来说,仍是一本对了解苏联文学有价值的书。从苏联到俄罗斯,历经二十年的证实和沉淀,这部文集更具有历史和现实意义。文集中的“故事”或者是作者的亲历,或者是对资料的搜寻、考证、比对、精选的成果。读者从这些“故事”中,可以洞察苏联—俄罗斯近一个世纪文学发展的坎坷、曲折历程。当初作者在俄苏文学的长河中寂寞孤独地“披沙拣金”,为广大读者,特别是热爱俄苏文学的读者所瞩目和期待;而现在,他不再孤独,读者追随着他的笔迹,同样徜徉在俄苏文学的海洋中。

(二)

早在20世纪50年代,苏联文学艺术就充斥着我国文化市场。笔者也曾对苏联的一切崇拜得五体投地,把斯大林时代的一切奉为圭臬。然而在之后的几年里,苏联上层领导发生的“突变”,对中国这个“小弟弟”极尽压迫之能事,不能不让中国人,特别是知识分子对苏联产生狐疑。《寻墓者说》中的文章不仅破解了这些谜团,而且让读者对斯大林时代的迷信思想有了颠覆性的转变。

《寻墓者说》向读者介绍了俄苏大变革时代知名与“不知名”的文坛大家。这些文人、学者、诗人、作家,在战乱和斯大林时代无时无刻不处在险恶的环境中。他们有的在挣扎中默默消失,有的在不堪凌辱和欺骗中失声沉沦,有的在扭曲了的现实面前争取自由,有的为保护俄罗斯文化及其创造者奔走呼号。

还记得,苏联无产阶级作家、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文学奠基人高尔基的一篇散文诗《海燕》迷倒了20世纪中国的“左倾”知识分子。“高尔基”这个名字如雕塑般屹立在我国左翼知识分子的心目中,而《寻墓者说》告诉了我们一个真实的高尔基。

“十月革命”前,高尔基是列宁的同志兼战友,革命胜利之后,他们的分歧开始显露:高尔基希望发展经济和文化,改善人民生活;而列宁的信念是巩固来之不易的胜利果实。在两位“挚友”不同意见的交锋中,高尔基败下阵来,于是就有了高尔基“出国”和“回国”的故事。“故事”曲折而委婉,把读者心中的偶像高尔基还原为一位尊重知识、热爱人民的慈爱长者。

马雅可夫斯基那张深沉、忧郁的诗人面孔深深地烙在当年中国大中学生的心中。然而对一个被革命政权所推崇的无产阶级诗人的自杀却不可理解。《寻墓者说》援引了大量史实,讲述了马雅可夫斯基扣人心弦的人生——极强的自尊和炽热的爱情让他走向不归路。他的情人莉莉娅把他玩弄于股掌之中,用感情的绳索把他捆绑起来,作为政治筹码向苏维埃政权换取人身的安全和舒适的生活。马雅可夫斯基性格中软弱的一面——多情与自尊在折磨他。因为他不仅在感情上被莉莉娅纠缠得奄奄一息,更让他受不了的是他的诗在领导层中逐渐被冷落。纪念他创作活动二十周年庆典时,他原以为政治局全体成员必定参加,但苏共政治局委员却没有一个人出席。他曾是革命的宠儿、爱情的王子、诗坛的明星,但他经不住感情和自尊心受到伤害而走向自我毁灭。《寻墓者说》让读者看清了这两位20世纪五六十年代在我国知识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文魁、诗魂的结局。

高尔基的骨灰最后砌在克里姆林宫的城墙里,这是对他身后极高的政治待遇。马雅可夫斯基死后葬在莫斯科新圣女公墓。他们纵享哀荣,但在那厚重的墓墙和墓碑后面又有谁知道他们真实的境遇呢?

(三)

苏联作家肖洛霍夫的名著《静静的顿河》和《被开垦的处女地》曾在我国轰动一时,但作者岌岌可危的生存状态和曲折坎坷的险要处境却鲜为人知。

1934年年底,基洛夫的遇刺是斯大林开始“大清洗”的导火索。作家群体人人自危,保护自己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自己对自己清洗”,表示自己对苏维埃的忠心,或是揭发检举别人。而肖洛霍夫不随波逐流,没有参加同行们的“大合唱”。他平时也仗义执言、为民请命,并以哥萨克真实生活为题材写成了为世人瞩目的《静静的顿河》。当地的当权者纠集某些与肖洛霍夫相左的作家给斯大林写诬告信,想置肖洛霍夫于死地。由于《静静的顿河》本身的价值和大众的喜爱,加之斯大林顾及这本书在苏联的影响,于是以批评加保护的方式使这位知名作家逃过一劫。

可有的作家就不那么幸运了,例如诗人帕斯捷尔纳克,一部《日瓦戈医生》使他名声大噪,并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日瓦戈医生》是一部描写俄罗斯在大变革时代知识分子的思想、生活、理想、情操的故事。它以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相结合的方法表现了俄国知识分子对祖国的赞美和热爱、对爱情的执着和忠贞。该书内容不仅有大历史的跨越,而且有人物的感情与心灵的交织,不愧为鸿篇巨制。然而作者却历经坎坷与艰辛,遭遇种种难以想象的磨难,小说才在意大利以意文出版。之后不仅诺贝尔奖被迫拒收,帕斯捷尔纳克与他的红颜知己伊文斯卡娅也遭到非人的待遇。帕斯捷尔纳克晚景凄凉,贫病交加,在莫斯科郊区默默逝去。

这些知名的、不会逢迎上峰意图的大作家是如此,而那些曾经有一定政治地位的“双栖”作家,如法捷耶夫也活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法捷耶夫是地道的无产阶级作家,作协领导人之一,之后一直攀升至苏共中央委员,但最后他却开枪自杀。“二十大”后他对远东游击队老战友谈到斯大林时曾说:“你对美女神魂颠倒,可后来才知道抱在怀里的却是丑妇。” 一句话道出了法捷耶夫矛盾的内心世界,这也是他离开这个世界的缘由。一句话,法捷耶夫的死是政治风云变幻的牺牲品。

(四)

俄罗斯文学的“白银时代”曾是一个文化巨匠云集、诗坛群星荟萃的时期。然而在大革命和战乱年代,这段本应在全世界发出耀眼光芒的历史却被割断或埋没。俄苏文学史是由一个个鲜活的文人与其事迹组成的,而这些人和事又在历史舞台上只是昙花一现。有的虽红极一时,也只是一颗流星。两位世界驰名的大诗人曼德尔施塔姆和茨维塔耶娃就是例证。

曼德尔施塔姆1938年死于海参崴二道河子劳改营转运站,他的名字也随之消失,而他的诗作却永留人间。1913年曼德尔施塔姆在诗坛崭露头角。他的诗集《岩石》曾受到诗坛盟主勃柳索夫以及被誉为“诗圣”或“诗魂”的勃洛克和古米廖夫的赞誉。被当时学界称为“天生的诗人”的曼德尔施塔姆终因天真无邪、不谙世事而被“世事”所践踏、欺凌,以致无声无息赤条条逝去。在云诡波谲的政治风云中,他像一个纯真的孩童,既不会戴着面具生活,又不会适应周遭的环境。在人人自危的“大清洗”时代,有谁能挽救由于他的性格决定了的命运呢?在劳改营转运站,他受尽凌辱,悄然死去,最后连墓地也无从寻找。蓝先生的一句话道出了俄罗斯文学史上的缺憾:“……于是出现了俄罗斯文化的断裂,文化接力队中缺少了一批传递接力棒的高手,其后果人们至今仍未完全认识到。”

女诗人茨维塔耶娃的上吊自杀令人扼腕。作者曾称她是今天唯一能同阿赫玛托娃媲美的俄罗斯天才女诗人。她的诗作总是在她情爱的高潮和感情的失意中发出耀眼的灵光。爱情绝望的苦水一旦化为晶莹的诗篇,她的痛苦便随之减弱。她的爱情诗篇多半都是这样写出来的。纵观她一生感情的轨迹,只有一个理由可以解释,就是情感的枯竭和生存的绝望。作为诗人,她既有超乎常人的热情,又有异乎常人的感觉,她是天赋的诗才、人间的另类!

而如今,两位诗魂的坟茔在哪里?也许只留在读者心中!

(五)

大革命时代,特别是“大清洗”之后,侨居法国的俄国作家、学者们,心中笼罩着“乡愁”,聚会时气氛往往低沉。然而苔菲的出现会驱散这片阴霾。蓝英年先生认为她是继果戈理之后俄国的又一位幽默讽刺大师,是俄苏文学史上“白银时代”的一颗瑰丽的明珠,连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都对她情有独钟。苏联的最高统治者斯大林也没有忘记她:1946年夏天,西蒙诺夫和爱伦堡访问巴黎,斯大林给他们一项任务——动员布宁和苔菲回国。为什么斯大林会那么看重这两个人?布宁是第一位荣获诺贝尔文学奖的俄国作家,在苏联和西方都有很强的影响力。斯大林把苔菲与布宁相提并论,可见他对苔菲的看重。为什么从尼古拉二世到斯大林都那么“抬举”苔菲呢?这不能不从她的人格和作品的魅力谈起。苔菲的作品可谓果戈理的嫡派真传,所不同的是果戈理的笔锋尖锐而犀利,而苔菲的小说、诗歌似乎是在“漫不经心”“轻松调侃”中挖掘了俄罗斯民族的劣根性。在谈笑中读者看到的是人性的扭曲、心灵的冷漠和信仰的隳败。在她的短篇小说《断头台》中,那些马上就要走向刑场的人们却谈笑风生、相伴相随,甚至有人说:“亲爱的,我们高兴极了。一切安排得多好!我们全家也是明天断头。”“今晚就住在我们家……,明天咱们一起走……”(《青山遮不住》)读者会惊讶地发现,怎么快上断头台了,还如此轻松愉快?这就是苔菲的妙笔所在:时代的光影反射在俄罗斯平头百姓的身上,所表现的就是麻木的、扭曲的甚至是怪诞的神经。

苔菲身上有一股让人愉悦的“磁力”抑或“气场”。她自己也说:“让人发笑,如同向乞丐施舍一样。笑一笑,饥饿就不那么难熬了。”(《塞纳河畔》)她身上带着 “灵气”,“她一出现大家忽然来了神儿,无精打采的梅列日科夫斯基似乎像‘充了电’……”(《塞纳河畔》)《寻墓者说》之所以那么吸引读者的眼球,苔菲是一个亮点。作者写出了一个活着的幽默大师。然而幽默大师的处境却让读者心情沉重。苔菲在流亡法国时生活窘困,她晚年十分孤独,然而总是乐观地面对眼前的一切。在生灵涂炭的年代,人们不仅需要生命存活的必需品,更需要心灵的慰藉。苔菲用自己的幽默缓解着大家的饥渴,而她自己在别人发笑的时候,内心却在暗暗哭泣。她自己说:“……讲笑话的时候,逗人发笑,可酝酿它的时候,是一场悲剧。而我的一生,是一连串的笑话,也就是接连不断的悲剧。”我国的读者对苔菲是陌生的,特别是对她的作品。但可喜的是,在前不久《苏州日报》对蓝英年先生的采访中透露,耄耋之年的蓝先生还将努力实现自己多年来的夙愿——翻译苔菲的作品。这是我国喜爱俄罗斯文学的广大读者的喜讯。

俄苏“白银时代”侨居法国及苏联国内的知名学者、作家的命运大多坎坷,即便是那些在文坛、政坛上叱咤风云的大家、巨匠也难以幸免或心怀惴惴。这不能不使热爱俄罗斯文学的读者心情郁闷和纠结,很多“为什么”在心中萦绕。但当读者阅读了《寻墓者说》这部集子,你会追随作者的笔触认识和了解那些久违了的知名作家、诗人的真实生活和品性,和作者一起探讨和追究俄罗斯文学的精髓,与那些在你心中留下了几十年的印记相碰撞、比对和磨合。当读者读懂它的时候,心情定将坦然淡定地与“寻墓者”同行,在俄罗斯文学的长河中寻觅那些逝去的璀璨星光!

作 者:

曾昭华,自由撰稿人。

编 辑:

张玲玲 sdzll0803@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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