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边渠树壕东汉壁画墓天文图考释
2017-06-19毅武家璧
段 毅武家璧
(1.陕西省考古研究院;2.北京联合大学)
靖边渠树壕东汉壁画墓天文图考释
段 毅1武家璧2
(1.陕西省考古研究院;2.北京联合大学)
靖边渠树壕,东汉壁画墓,天文图,星象,伏羲,女娲
靖边渠树壕东汉壁画墓天文图以北斗为中心,以二十八宿为边界,描绘了二十八宿以内天区的主要星官,大多数星宿和星官有题名,并绘有人物或动物图像。这是首次发现大量星形、星数、图像、题名四要素俱全的汉代天文图。此图位于观赏星图和科学星图之间,具有一定的科学内涵,整体结构属于早期“三垣二十八宿”体系。题名星官大多与文献记载相符。图中描绘了伏羲女娲人首蛇身、手执规矩等形象,显示伏羲星象为天市垣、女娲星象为牛郎织女等。壁画星图为研究汉代丧葬习俗、神话传说以及天文学发展等提供了珍贵的实物资料。
陕西靖边县杨桥畔镇渠树壕汉代砖室壁画墓,在前后室的拱形券顶上绘制了一幅天文图,时代为东汉中晚期,详见本刊本期的发掘简报。这幅天文图以北斗为中心,以二十八宿为边界,描绘了二十八宿以内天区的主要星官,大多数星宿和星官保存有题名,并绘有相应的人物或动物图像,这是考古首次大规模地发现星形、星数、图像、题名四要素俱全的汉代天文图,为我们准确地证认“二十八宿”及其它星官提供了科学的参考资料。本文介绍此图的基本情况,对其结构布局略加探讨,重点考释其星官来历等,以资学术界研究讨论。
一、星图概况
靖边渠树壕壁画星图描绘了二十八宿、部分中官以及黄道和日月位置。星图以“北斗”为中心,二十八宿按顺时针右旋方向排列成一圈,由于拱形券顶只能提供一个长方形的天区,因之二十八宿圈带略呈长方形,围成整个星图的外圈。位于二十八宿圈带区以及圈带之内的部分星官得到描绘,基本没有涉及二十八宿圈带之外的星官。
二十八宿的星名全部有题名,除东方角、亢二宿,南方星、张、翼三宿的题名脱落,其余二十三宿的题名保存完整。二十八宿以外的星官,只有部分既有星象又有题名,另一部分仅有星象没有题名。对于未题名或题名已脱落的星官,根据星形、星数、相对位置和星神图像等,大致可以判定其在文献记载中所对应的星官。《晋书・天文志》将全天恒星(中外之官)分为“中宫”、“二十八舍”和“星官在二十八宿之外者”三部分,即以“二十八宿(舍)”为圈界,位于二十八宿以北(圈内)者为“中官”,位于二十八宿以南(圈外)者为“外官”。渠树壕壁画星象图的外围星官只到二十八宿为止,位于二十八宿圈内的星官,无论有题名(包括题名已脱落者)还是无题名者,都应属于“中官”,因此整幅星图可称之为“二十八宿中官星图”(表一)。
在星图上,除少数个别特别明亮或附近没有可见亮星的特殊单星(如狼星),可以单独表示一个星官之外,大多数星宿或星官都由临近的若干单星用直线或折线连成一组,有一定的数量和形状,人们把这些形状与人间的器具、动物以及官员和鬼神相联系,称之为“象”或“天象”。例如星图二十八宿的“象”以动物和人物神像为主,既包括龙、虎、凤、龟等“四象”,也有东西壁之鹿、奎蛇、娄猪、昴兔、胃猬、觜鹰、东井鹑鸟等其它动物星神,还有箕神、斗神、牛郎、织女和猎人(毕神)等人物神像。为了研究方便,我们把星官题名的释文加上方框,直接置于壁画线图中的每一“星”与“象”的侧旁,制作一幅星象题名释文图(图一),以对星图的结构布局有一直观整体的了解。
图一 星象题名与释文
图二 渠树壕壁画星官的“盖图”(摹自苏州石刻天文图,去掉与壁画星官无关部分,保留三垣二十八宿)
壁画“星象”包含了丰富的动物和人物故事,有的并未见于文献记载,例如典籍记载“伏羲女娲”的传说故事很多,但都没有将他们与星官相联系。根据题名及附近星官的形数和相对位置,可以判断壁画描绘的“伏羲执规”图,两侧分别为天市垣的东、西垣各六星;描画“女娲执矩”图,其头、膝、尾部分别为天女、河鼓、天桴三星,而天女、河鼓星神就是“牛郎织女”传说故事中的人物主角。伏羲星象以左、右分列,女娲星象以上、下布星。
星图还刻画了日中飞鸟、月中蟾蜍,河伯、洛伯以及风师雨伯的图像,还有一条细长的白线贯穿整个画幅,我们认为是黄道,限于篇幅,将另文详考。
二、星图的结构布局
图三 壁画星官的北极图(摹自苏颂星图)
图四 壁画星官的东北方图(摹自苏颂星图)
渠树壕壁画墓的年代应为东汉中晚期,根据文献记载那个时代已经能够制作具有科学意义的星图。较早出现的“盖天说”认为天圆如伞盖,将整个可见天区展开为圆图,谓之“盖天图”,简称“盖图”。图上有“三规”,以北极为中心,上规为恒显圈,中规为赤道,下规为恒隐圈。二十八宿位于中规附近,其它星官位于中规以内的称“中官”,位于中规以外的称“外官”。东汉蔡邕《月令章句》记载了一种“恒星图”,因系朝廷天文官员使用又称“官图”[1],就是这种“盖图”。汉代的盖图没有流传下来,考古发现五代十国时期吴越国的马王后墓、钱瓘墓、吴月汉墓天象图等,属于这类天文图[2],而以苏州的宋代石刻天文图最具代表性。为了研究方便,我们以苏州石刻天文图为底本,保留其“三垣二十八宿”以及渠树壕壁画星图中涉及的“中外星官”,略去其它星官,制作一幅盖天图的简图,以资参考(图二)
汉武帝以后盛行浑天说。扬雄《法言・重黎篇》“或问浑天,曰落下闳营之,鲜于妄人度之,耿中丞(寿昌)象之。”陈寿《益都耆旧传》载巴郡落下闳“于地中(洛阳)转浑天(圆仪),改《颛顼历》作《太初历》。”《晋书・天文志》载“至顺帝时,张衡又制浑象,具内外规、南北极、黄赤道,列二十四气、二十八宿、中外星官及日月五纬,以漏水转之于殿上室内,星中、出没,与天相应。”张衡的“浑象”即今“天球仪”,其“内规”就是盖图的“上规”(恒显圈),“外规”就是盖图的“下规”(恒隐圈)。浑天家一般把北极附近天区展开为“天文圆图”,把黄、赤道附近天区展开为“天文横图”。汉代的浑天图没有流传下来,敦煌卷子中发现有唐代的天文圆图和横图[3],属于这类天文图,而以北宋苏颂《新仪象法要》中的“浑象北极图”(圆图)和“浑象中外官星图”(横图)最具代表性。为了研究方便,我们以苏颂星图为底本,保留渠树壕壁画星图中涉及的“三垣二十八宿中外星官”,略去其它星官,制作相应的天文圆图和横图,以供研究参考(图三、四、五)。
图五 壁画星官的西南方图(摹自苏颂星图)
迄今没有发现汉代完整的全天星象图,渠树壕壁画天文图描绘了“二十八宿”和部分“中官”星象,其结构布局位于科学星图和观赏星图之间,具有一定的科学内涵,故此我们参照苏州石刻天文图和苏颂星图进行比较研究,以期获得比较全面的科学信息。以下按三垣、二十八宿、中外星官的次序加以叙述。
1.三垣
三垣即紫微垣、太微垣、天市垣。《史记・天官书》把恒星分为中宫、东宫、南宫、西宫、北宫五大天区,其中“中宫”包括“紫宫”和“北斗”两部分;“天市”属于东宫,“太微”属于南宫。传本《甘石星经》,把天区分为“四方”(二十八宿分为东、南、西、北四组)与“中外星官”,唐《开元占经》所引“天市垣”、“太微”、“紫微垣”属于“石氏中官”。以上把“三垣”与“二十八宿”一同视为“星官”看待,并未作为“天区”划分。至隋丹元子《步天歌》(见于《通志・天文略》)则将恒星分为“三垣二十八宿”共三十一区,所有星官按其位置分属于这些“天区”。渠树壕壁画天象图虽然没有“三垣”的直接题名,但根据相关星官的题名及其相对位置,很容易辨识“三垣”所在:其中环绕“郎位”的六星是太微垣,围绕“伏戲(羲)”的是天市垣;未见“紫微垣”,以“北斗”代表“中宫”。
2.二十八宿
东方七宿:可见题名坻 房 心 尾 基五宿,脱角、亢两宿。“坻”字写法上从氐、下从土,文献作“氐”。
北方七宿:可见题名“南斗”“牵牛”“织女”“虚”“危”“营室”“东壁”。其中“织女”文献作“婺女”或“须女”。
西方七宿:可见题名奎“娄”“卯”“毕“胃”“觜戈”“参”。按文献记载,其中“胃”的次序应在“娄”之后、“卯”之前。“卯”字文献作“昴”“觜戈”文献作“觜觿”。
南方七宿:可见题名余鬼 东井 柳 轸,另三宿(星、张、翼)题名脱落。“余鬼”文献作“舆鬼”,传世文献中“舆鬼”在井宿之后,而星图题名“余鬼”在“东井”之前。
甘氏星宿:狼、弧星。狼星下有墨书题名一“狼”字,文献称“天狼”,图像画作一回首狼。弧矢星无题名,图像作一猎人张弓搭矢状,即《楚辞》所谓“举长矢兮射天狼”(《九歌・东君》),“彀天弧兮射奸”(《九思・守志》)。狼、弧星曾一度作为二十八宿中的两宿。《汉书・天文志》记载“太岁”十二次时列举了《石氏》《甘氏》《太初历》三套二十八宿距星体系,其中《甘氏》用狼、弧、罚等偏南的星宿,代替了《石氏》的井、鬼、觜等偏北的星宿,有学者认为这可能与《甘氏星经》的作者,楚人甘德所处的地理位置偏南有一定关系[4]。《开元占经・舆鬼占》载“郗萌曰:弧射狼,误中参左肩,舆尸于鬼。”壁画图像中的白虎首前题“参”宿名,而虎的左前足作外撇状,可能与“左肩”被弧矢射中的传说有关。
表二 诸家星官的分类
在实际天象中,狼、弧星位于二十八宿之外,应该属于“外官”,但壁画图像可能受到《甘氏星经》的影响而把狼、弧星置于二十八宿同等地位,其在壁画中的合适位置只能在鬼、井至柳宿之间的空区。这样一来,整个壁画星象就没有涉及“外官”,本来远离黄道之外的狼星因天区限制而不得不画在黄道内侧。
3.中外星官
壁画中的题名星官,按《开元占经》所记分类,属于“石氏中官”的有“三台”“天牢”“五车”等;属于“石氏外官”的有“军市”“狼星”等;属于“甘氏中官”的有“司命”“司禄”等。另有“微明”星不见于传统星名,依其位置疑似“东咸”星,属于“石氏中官”。《甘氏》的“司命”“司禄”星在虚宿、黄道内,而壁画中“司命”“司禄”星的二十八宿位置,分别对应于角宿、氐宿,且在黄道外,这里可以相当的星官是“石氏外官”的平星,“巫咸中外官”的天辐星。
另一部分星官仅有星形和图像,没有题名或题名已脱落,根据其相对位置、形状和图像等,可以推测其在文献记载中的对应星:属于“石氏中官”的有太微垣、天市垣、天女、河鼓、天桴等;属于“石氏外官”的有“弧星”“鱼星”等;属于“甘氏中官”的有“三公”等。
《晋书・天文志》载“(晋)武帝时,太史令陈卓总甘、石、巫咸三家所著星图,大凡二百八十三官,一千四百六十四星,以为定纪。今略(述)其昭昭者,以备天官云。”我们依据《开元占经》所引“三家星”及《晋志》所述陈卓星,就壁画星图所见,列其中、外星官分类如(表二)。
依表二所列,渠树壕壁画星图似乎涉及了军市、狼、弧以及司命、司禄等若干“外官”星,但从壁画星图的整体布局来看,狼、弧星处在二十八宿同一圈层位置,军市和司命、司禄星等处在二十八宿圈内位置,整幅星图似乎没有涉及“外官”。这表明壁画星图既非依据“三家星表”,也与后来的“陈卓星表”不符,而是另有所本。
壁画星图的整体结构仍然属于“二十八宿、中外星官”体系,处在由“三家星表”向“陈卓星表”过渡的阶段,但已具有“三垣二十八宿”体系的初始特征,例如在星图的中央区域描画三组星官:“北斗”居中央,左侧斗魁下为“天市垣”,右侧斗杓下为“太微垣”,这就是“三垣”的雏形。壁画星图没有北极、赤道以及内外规、二十八宿刻度等坐标体系,不能定量地描述各星官的径向和纬向位置,因而并非是完全科学意义上的天文图。而且用显著笔墨描绘伏羲女娲、河洛出行、风师雨伯、雷公闪母、月中蟾蜍、日中飞鸟,以及大量动物、人物星神的图像等,其主观意图是描绘具有观赏意义的星图,但是诸宿星官之间的相对位置及其“黄道内外”的定性位置基本准确,因此也是具有一定科学意义的星图。
三、星官考释
壁画星官题名以墨书为主,部分星官疑似先用白色粉彩画笔,书写初稿,然后用墨笔正式书写星名,两者的位置和笔划并不重合,故时见同一星官有黑、白两种题名。星图的方向以“北斗”为正北,其纬向位置凡位于某星指向北斗的方向称为某星北,背离北斗的方向称为某星南。诸宿及星官在径向位置上围绕北斗按顺时针右旋方向排布,排在前者为西,排在后者为东。图中北斗、二十八宿、中外星官没有疑义者,这里不作考释,仅就有图像没有题名,以及有题名但存在疑问的星官略加考释。
1.五车
墨书题名在本星官的西端可见“□车”二字,“车”上一字仅见底下一横,当即“五车”。白色粉笔题名靠近星官的东端,仅见一“车”字,“五”字已脱落。按图像所示二十八宿位置,当在毕宿以北。《史记・天官书》“西宫咸池曰天五潢。五潢,五帝车舍。”《正义》“五车五星…在毕东北,天子五兵车舍也。”《晋书・天文志》“五车五星,三柱九星,在毕北。”壁画“五车”由五星连成五角形,缺其一面为开口,内有三组“柱星”,每柱三星,共九星,与《晋志》相合。“五车”又叫“咸池”,壁画描绘池中有一物,貌似龙蛇,向开口方向行进。《天官书・正义》“咸池三星在五车中、天潢南,鱼鸟之所讬也。”《晋书・天文志》“天潢南三星曰咸池,鱼囿也。”《宋史・天文志》“咸池三星在天潢南,主陂泽池沼鱼鳖凫雁,明大则龙见。”壁画中的咸池之龙,与《宋史》记载相符。
2.军市
题名为白色粉笔字“□市”,“市”前一字仅见上部一横划残笔,未见墨书题名(或已脱落)。本星官的图形作长方形,四角各一星,余下南北各三星、东西各一星,共十二星,环框之中有图像为双鸟对立。描画的位置在参宿东、鬼宿西,在这一位置可以相当的只有“军市”或“天市”。细省“市”前残存笔画,为天字上一横的可能性较大,但传统星名中的“天市”多指“天市垣”,作为星官的“天市”实即“军市”,故此我们拟释为“军市”。《晋书・天文志》“参十星……一曰天市”;又曰“军市十三星在参东南,天军贸易之市。”这里的“天市”与“天市垣”无关,实乃“天军贸易之市”,故称“军市”。唐杨炯《浑天赋》“天弧直而狼顾,军市晓而鸡鸣”[5]。北宋苏颂《新仪象法要》星图中的“军市”作环框十三星,中间单独一星名曰“野鸡”。壁画“□市”环框十二星,中有双禽对立,疑即“野鸡”。
3.弧星
题名已脱落,文献作“弧矢”星。图像显示在狼星西有一圈星(约7~9颗,星数有脱落),星框中有一猎人,手持弓矢,射向狼星;图像中的狼,画作向弧矢星回顾状。屈原《九歌・东君》“举长矢兮射天狼”。《史记・天官书》“有大星曰狼……下有四星曰弧,直狼。”张守节《正义》“弧九星,在狼东南,天之弓也。以伐叛怀远,又主备贼盗之知奸邪者。弧矢向狼动移,多盗;明大变色,亦如之。矢不直狼,又多盗;引满,则天下尽兵也。”《晋书・天文志》“弧九星,在狼东南,天弓也,主备盗贼,常向于狼。弧矢动移不如常者,多盗贼,胡兵大起。狼弧张,害及胡,天下乖乱。又曰天弓张,天下尽兵。”唐杨炯《浑天赋》“天弧直而狼顾。”壁画图像中的狼作回顾状与杨炯描述的相符。狼星在弧星西北,故称“西北望,射天狼”。
4.郎位
有墨书题名,“位”前一字由左“阝”、右“良”构成,即“郎”字的异构。《说文》“郎……从邑,良声。”本星官题名中的“郎”字邑部(阝)在左,良字在右,与一般写法的偏旁位置相颠倒。星形作垛积状,这种形状的星官,文献称为“积星”。《后汉书・杨震传》“太微积星,名为郎位”。壁画显示该星垛积仅三层,共六星。《史记・天官书》“(五帝座)后聚一十五星,蔚然,曰郎位。”《晋书・天文志》“郎位十五星,在帝坐东北,一曰依乌郎府也。周官之元士,汉官之光禄、中散、谏议、议郎、三署郎中,是其职也。郎,主守卫也。其星不具,后妃死,幸臣诛;星明大及客星入之,大臣为乱。”北宋苏颂星图、南宋苏州石刻星图中的“郎位”星官,均作垛积状,垛积五层,共十五星,与文献记载的星数相符。壁画积星三层六星,是“郎位”星的简省形式,大约是汉代光禄、中散、谏议等“三大夫”,和中郎、议郎、郎中等“三郎”的合称。
5.太微垣
无题名,根据壁画“郎位”星的位置,判断其外围的左、右各三星即太微垣。《天官书・正义》“郎位十五星,在太微中帝坐东北。”《后汉书・杨震传》“先王建国,顺天制官。太微积星,名为郎位;入奉宿卫,出牧百姓。”《楚辞・远游》“召丰隆使先导兮,问大微之所居。”王逸《注》“博访天庭在何处也。”《史记・天官书》“太微,三光之廷;匡卫十二星,藩臣。”《晋书・天文志》“太微,天子庭也,五帝之坐也,十二诸侯府也;其外蕃,九卿也。”《开元星占・太微星占》引“《石氏》曰:太微十星,在翼、轸北。”
壁画中太微垣位于翼宿和轸宿之北,与《石氏》相符;其“匡卫”之星只有六颗,仅为《天官书》星数的一半,是太微垣的简省形式。太微垣的星神图像,为头戴进贤冠的两位官员,席地而坐,大概代表藩臣或者六卿。
6.天牢
有墨书题名,位于北斗杓下,九星形如连环而不封闭,环内画曲卷的粗绳,疑即所谓“贯索”。《天官书》“赤帝行德,天牢为之空”。《正义》“天牢六星,在北斗魁下,不对中台,主秉禁暴,亦贵人之牢也。”《晋书・天文志》“天牢六星,在北斗魁下,贵人之牢也。”《隋书・天文志》“天牢六星在北斗魁下,贵人之牢也,主愆过,禁暴淫。”此“天牢”星,位于斗魁之下,只有六星,与壁画题名“天牢”星的星数、位置不符。
文献记载另有“贯索九星”为“贱人之牢”,位于斗杓之下。《天官书》“有句圜十五星,属杓,曰贱人之牢。其牢中星实,则囚多,虚则开出。”《索隐》“其形如连环,即贯索星也。《〈诗〉记历枢》云‘贱人牢,一曰天狱’。又《乐汁图》云‘连营,贱人牢’。宋均以为连营,贯索也。”《正义》“贯索九星在七公前,一曰连索,主法律,禁暴彊,故为贱人牢也。牢口一星为门,欲其开也。”《晋书・天文志》“贯索九星在其(七公)前,贱人之牢也。一曰连索,一曰连营,一曰天牢,主法律,禁暴强也。牢口一星为门,欲其开也……《汉志》云十五星。”故“贯索”也有“天牢”之称,其位置、星数和形状(牢门开)等与壁画题名的“天牢”星均相符合。
7.三台
有墨书和白书题名,共六星,每两星一组,构成上、中、下三台,靠近“五车”者为“上台”,靠近尾、箕者为“下台”,“中台”约当斗魁之上与天市西垣之间。每台星官的星神图像绘在两星中间,为比翼而飞的双鸟,由下台朝上台的方向飞行。图中下台、中台墨书“三台”二字在星南,中台、上台白书“三台”二字在星南,因中台居斗魁正北位置,其它两台分别位于南、北,故“三台”二字的黑、白星名以中台二星(二雀)为中心而相对称,互为反书。中台二星间有一白书“中”字,下台二星间似有一白书“下”字,上台二星间疑似有白书“上”字。所有白书文字以下台为上、上台为下的方向取正书写,墨书文字的书写方向与白书文字相反。
“三台”文献又作“三能”。《史记・天官书》“三能、三衡者,天廷也”;“魁下六星,两两相比者名曰三能。”《集解》引“苏林曰能音台”;《索隐》“魁下六星,两两相比曰三台。”《晋书・天文志》“三台六星,两两而居,起文昌列,抵太微……西近文昌二星曰上台,为司命,主寿;次二星曰中台,为司中,主宗室;东二星曰下台,为司禄,主兵,所以昭德塞违也。又曰三台为天阶,太一蹑以上下,一曰泰阶。上阶上星为天子,下星为女主;中阶上星为诸侯三公,下星为卿大夫;下阶上星为士,下星为庶人。所以和阴阳而理万物也,君臣和集,如其常度,有变则占其人。”《开元占经・星图二・石氏中官星座古今同异》“三台,古今同,六星两两而居,起文昌列,抵太微。”壁画题名所示的“三台”星与文献记载位置有较大差异,上不起自文昌(斗魁之下)而是起自斗魁之上,下不抵于太微而延至天市垣西南,距离太微垣甚远,不知何故如此。
8.三公
无题名。北斗下有三连星,图像为一位头戴进贤冠、正襟危坐的官员,其位置在心、尾宿之间,在这里可以相当的是“七公”星,但壁画上只有三颗星,疑即“三公”星。《天官书》载“中宫”星区有一星官名“三公”,《正义》曰“三公三星在北斗杓东,又三公三星在北斗魁西,并为太尉、司徒、司空之象。”《晋书・天文志》“杓南三星,及魁第一星西三星,皆曰三公。”如此看来有三组“三公”星,分别是:杓东三星、杓南三星、魁西三星。据苏颂《浑象北极图》魁西三星为“三师”,杓南三星为“三公”,它们的二十八宿位置分别在鬼、柳和角、亢之间,与壁画上的三星位置不符。壁画上的北斗下三星,应该是《正义》所说的“杓东三星”,即取“七公”星中的三星,构成壁画的“三公”星。
9.司禄、司命
有墨书题名。壁画司禄二星,星神双手执钩,坐骑白象,行走于司命之前。《吕氏春秋・古乐》“商人服象”。《论衡・物势》“长仞之象,为越僮所钩。”司禄星神的图像当源自殷商以来的“服象”“钩象”习俗。司命二星,星神双手执扇(蕉叶),坐骑绿龟,跟随司禄之后。其位置,壁画司命当在轸、角之间,司禄在氐、房之际,皆在黄道之外。文献记载的司禄、司命星有三组:一如《天官书》“斗魁戴匡六星曰文昌宫……四曰司命,五曰司中,六曰司禄。”二如《晋书・天文志》“三台六星…上台为司命主寿……下台为司禄主兵。”三如《天官书・正义》“危东两两相比者,是司命等星也…司命二星在虚北,主丧送;司禄二星在司命北,主官司。”这三组星分别靠近文昌、三台和危宿,皆在黄道内,与壁画中的司禄、司命的位置相去甚远,不可取。
按壁画图像所示,“司禄”在黄道外,氐、房之际,这里只有“天辐”二星可以相当。《开元占经・天辐星占》引“巫咸曰:‘天辐二星,在房,距西星;天辐,宰乘兴之官也。’《元命苞》曰‘天辐,主言祠事,气有离合,设祷谢。’”《谷梁传・僖公十年》“祠致福于君。”《周礼・膳夫》“祭祀之致福者,受而膳之。”故“天辐”与“天福”相通,“祠”与“司”相通,“祠福”即“司福”,亦即“司禄”。《说文》“禄,福也。”段玉裁《注》“诗言福、禄多不别……《释诂》《毛诗传》皆曰‘禄,福也。’此古义也。”
按图像所示“司命”的位置,在黄道外,轸、角之间,这里有“平星”二星可以相当。《晋书・天文志》“平星二星,在库楼北,平天下之法狱事,廷尉之象也。”隋李播《周天大象赋》“置平星以决狱。”《开元占经・平星占》引“《石氏》曰‘平星二星,在库楼北。西星入轸十四度,去极百度,在黄道外十一度太也。’《春秋合诚图》曰‘平星主廷平’,《论谶》曰‘平星主法’……《石氏赞》曰‘平星执法正纪纲,其星差戾政乱荒。’郗萌曰‘平星主天下之狱事,若今廷尉之象。’”《开元占经・司命星占》引“《诗纬》曰‘司命执刑,行罚’。《元命苞》曰‘司命举过,灭除不详’。”是“平星决狱”即是“司命执刑罚”,故“平星”可以相当壁画中的“司命”星。
实际情况是,黄道穿行于角宿二星之间,继而从房宿四表的中间穿过,也就是说角、亢、氐、房诸宿与黄道之间几乎没有空白地带可以容纳司命、司禄之星,它们应该是“外官”星,被制图者移置于二十八宿圈内。
10.微眀
有墨书题名疑似作“薇眀”。“眀”即明,明前一字笔划缺失,不能确释,疑似上从艹,下从微,薇通微,故暂拟星名为“微眀”;或可释“启明”“葭明”等。但无论采用上述何种释名,在传统恒星命名中都没有相关称呼(启明星是行星,非恒星),故未可遽断,以待识者。
图中显示“微眀”星在尾宿首端之北、黄道内侧,南北竖列,星数为四(一颗已脱落)。尾宿形状实际为南北竖钩形,而图中为依就苍龙形体而作横钩状,故“微眀”星的实际位置在心、尾之间。在这一位置可以相当的星官是“石氏中官”中的“东咸”。《开元占经・东西咸占》引“《黄帝》曰:东西咸,一名大明。”又引“《石氏》曰:东咸四星,在房东北;南星入心二度,去极一百三度,在黄道内二度少。”查北宋苏颂星图,东咸星在心、尾之际,黄道外侧;上引《石氏》则东咸距星入心宿二度,在黄道内二度,后者与壁画中“微眀”星的黄道位置相当。东咸星一名“大明”,在星占术语中恒星时而“微眀”、时而“大明”,实因大气光象使然,以生变化而便于占验。东咸星本非亮星,只有在特别晴朗、干净的天空才会“大明”,而“微眀”是其常态,故暂以“微眀”星名之。
11.鱼
无题名。壁画星图显示在女娲南、牵牛北、黄道内,有四星连成平行四边形,内画一鱼,疑即鱼星。《开元占经・鱼星占》引《石氏》曰“鱼一星,在尾后河中。入尾十四度,去极百二十二度,在黄道外十二度也。”又引《黄帝占》曰“鱼星常居河旁;中河而处,则兵起,期七月;常在河东,近箕。”《汉书・五行志》“其在天文,鱼星中河而处,车骑满野。”壁画星图虽然没有画出银河的位置,但所画鱼星与“鱼在河中”的大致位置还是相符的。文献记载鱼星的星数及黄道内外与壁画鱼四星的星数和位置不符,有待进一步研究。
12.伏戲—天市垣
有墨书题名曰“伏戲”。文献亦作“伏羲”“宓牺”“包牺”“包羲”等。《楚辞・大招》“伏戏驾辩”王逸《注》“伏戏,古王者也……言伏戏氏作瑟,造《驾辩》之曲。”《汉书・古今人表》“太昊帝宓羲氏”颜师古《注》“宓,音伏,字本作虙,其音同。”《礼记・月令》“其帝大皥”郑玄《注》“大皥,宓戏氏。”
壁画中伏羲、女娲的形象,腰以上是人形,穿袍戴冠,腰以下是蛇身,长尾细鳞。此与东汉王延寿《鲁灵光殿赋》“伏羲鳞身,女娲蛇躯”的描述非常吻合。伏羲右手执规,左手执仙草(灵芝),前后各六星连成两勾矩形,罩于伏羲头肩之上,共十二星。《史记・天官书》“(房心)东北曲十二星曰旗,旗中四星曰天市。”这是最早“天市垣”的形象。唐司马贞《天官书・正义》“天市二十三星,在房、心东北,主国市聚交易之所,一曰天旗。”《开元占经・天市垣占》引“郗萌曰:天市之垣,天之旗帜也。”又引“《石氏》曰:天市垣,二十二星。”又引“张衡《浑仪》曰:天市二十二星,帝座前有一耳。”则后来天市垣的星数扩大为二十二星,加“帝座前”的近垣一星为二十三星,故司马贞《正义》称“天市二十三星”。渠树壕壁画星图中的天市垣只有十二星,与《天官书》“曲十二星曰旗”的记载相符,是早期的“天市垣”。
《开元占经・天市垣占》引“《春秋纬》曰‘天市,主权衡。’”“规矩权衡”象征各种规则、法则,“天市主权衡”与“主规矩”是同义语。《开元占经・天市垣占》引“《石氏》曰:市者四方所乐,帝都之邦,主王之坐,故帝座在市中,圣主之明候也。”《易・系辞传》“古者包牺氏之王天下也…于是始作八卦…包羲氏没,神农氏作…日中为市,致天下之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淮南子・冥览训》“伏戏、女娲不设法度,而以至德遗于后世。”所谓“不设法度”就是在“成文法”出现以前,依“规矩”(习惯法)管理市场和治理城市。无论是市场官员还是市井器具都离不开“规矩”,伏羲是最早为市场建立“规矩”的人,故以伏羲为天市垣的星神。
13.女娲——天女、河鼓、天桴
有墨书题名曰“女娲”。“娲”字残,从右边尚存一半“咼”旁可确认为“娲”字。壁画中的女娲图像,人首蛇尾,左手执扇(已脱落),右手执矩,头戴三星,膝抵三星,尾坐三星,共九星。女娲图像位于伏羲左侧,与之对应的星官只能到天市东垣的附近去寻找。女娲像的尾部三星在南斗斗柄以北的黄道之北,在这一位置可以相当的星官只有天桴星。天桴之北、天市东垣之外有全天最著名的亮星河鼓三星和织女三星,不可能不在壁画星图中有所反映。对照星数和位置,女娲头上顶戴的三星就是织女星,膝部抵达的三星就是河鼓星——俗称牛郎星。
关于“天桴”,《晋书・天文志》载“四星南北列,曰天桴,鼓桴也。星不明,漏刻失时。前近河鼓,若桴鼓相直,皆为桴鼓用。”这应该是牛郎星改称“河鼓”以后的事情。“天桴”另一涵义即天上的渡船。《管子・小匡篇》“乘桴济河。”《论语・公冶长》“乘桴浮于海。”何晏《注》引马融曰“桴,编竹木,大者曰筏,小者曰桴。”按照渠树壕壁画女娲星象的暗示,应该是“织女”乘坐“天桴”渡河与“牵牛”相会,后世把做媒叫“作筏”大抵源于此。“天桴”后来被“天津”即民间传说的“鹊桥”取代。
“织女”又称“天女”,《天官书・正义》“织女三星,在河北天纪东,天女也。”《索隐》“案《荆州占》云:织女一名天女,天子女也。”《开元占经・织女占》引“《荆州占》曰:织女一名天女,天子之女也”;又引“《合诚》曰:织女,天女也。”为了与壁画星图中的二十八宿题名“织女”星区别开来,我们将女娲头戴的三星称为“天女”星。
女娲右手执矩,伏羲右手执规,合起来成为“规矩”,涵义当指男女婚姻要合“规矩”。关于婚姻嫁娶的“规矩”,文献记载最早是由伏羲、女娲创制的。《绎史》卷三引《古史考》“伏羲制嫁娶,以俪皮为礼。”又引《风俗通》“女娲祷神祠,祈而为女媒,因置婚姻。”“牛郎织女”和“伏羲女娲”是男女婚姻的两个典型案例,前者鹊桥相会,后者循规蹈矩,显然后者更符合汉代的礼教观念。在这样的文化背景之下,壁画星图中的闪亮明星被“女娲”占据,“牛郎织女”迁徙到二十八宿暗弱星区,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体现了东汉统治阶级重视礼教的思想观念。
综上所述,渠树壕壁画墓天文图,呈现出围绕中心分布“三垣二十八宿”的结构特征,提供了大量星形、星数与题名信息,表现“星”与“象”紧密结合的“星象”观念,显示诸宿与官星的“黄道内外”相对位置等,内涵十分丰富。壁画星图为探讨汉代天文学的发展状况,了解东汉时期与丧葬有关的观念习俗,宗教思想,以及研究先秦两汉时期的神话传说等提供了珍贵的实物资料,对汉代科学史、文化史、宗教思想史、文学史,以及历史、考古学研究等,都具有一定参考意义。
[1] a.中国天文学史整理研究小组.中国天文学史[M].北京:科学出版社,1981:56.b.陈美东.中国科学技术史:天文学卷[M].北京:科学出版社,2003:136.
[2]同[1]b:428.
[3] a.潘鼐.中国古天文图录[M].上海: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2009:28-29.b.陈美东.中国古星图[M].北京:科学出版社,2003:彩版4,5.
[4] a.张正明主编,王胜利撰.楚文化志:天文学[M].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1988:277-278.b.武家璧.观象授时——楚国的天文历法[M].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2001:93,96.
[5]邓文宽.新发现的敦煌写本杨炯《浑天赋》残卷[J].文物,1993(5).
(责任编辑 杨岐黄)
Jingbian Qushuhao, Eastern Han Mural Tomb, ‘Astronomical Chart’, Astrology, Fuxi, Nvwa
The ‘astronomical chart’ drawn in the Jingbian Qushuhao Eastern Han Tomb is bordered with ‘twenty-eight lunar lodges’ circling the Big Dipper, depicting the main hosts within the area of the ‘twenty-eight lunar lodges’. Most stars and constellations are named and drawn with corresponding images of the people and animals. This is the f rst time a Han period astronomical chart containing all four elements of star shape, star numbering, constellation image as well as naming is discovered. The nature of the mural painting is a mix of ‘astrological’ and ‘astronomical’, and has an element of science to it. The mural structured with the early system of ‘san yuan twenty-eight lunar lodges’. Most named stars correspond with their names in historical records. The painting depicts Fuxi and Nvwa with human upper-body and snake lower-body, holding the gui ju, showing Fuxi relating to the constellation of ‘Tian Shi Huan’ and Nvwa, to the ‘Cowherd and Weaver Girl Constellation’. This ‘astronomical chart’ provides material resource for studying burial customs, myths as well as the development of astronomical knowledge during the Han perio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