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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仨

2017-06-17陈余

山花 2017年6期
关键词:蚱蜢姐弟记忆

陈余

我们仨都出生和成长在贵州的小城市。每次回到家乡,看到这个城市里到处是钢筋混凝土浇筑的楼房,宽阔的大马路,都勾起我对儿时的回忆。记忆中小城的天空常常是阴郁的。城市的颜色是灰色调的。这里民居建筑大都是木结构的,狭窄的马路是泥地或石头铺成的。记忆中的人很亲切,有人情味。这段描述是我对自己出生地方的记忆,那是一段恍恍惚惚的黑白图像式的记忆。但我还有另一个色彩斑斓的记忆图像,就是我和姐姐或弟弟在一起玩耍时家乡阳光明媚的天空,我们常常穿梭于茂密的树丛中。春天各种树木叶子还刚冒尖,却都开满了花,真的是花的世界。夏天我们在城郊的小溪里捉小鱼、捡贝壳。秋天姐姐到果园里偷水果,我和弟弟潜入庄稼地中偷玉米。冬天我们围在火炉旁听父母瞎唠叨,却也其乐融融。以上我对我们家乡回忆的描述,我认为非常美好,是否真实,我觉得已经不重要了,因为这些都是记忆,记忆也许不可靠,但对童年的怀念却耿耿在心。我认为我们姐弟三个的童年是相似的。这里是我们成长的起点。

我姐姐叫余陈,跟我母亲姓,据我母亲说余陈小时候像男孩,常和同龄的孩子打架。但在我童年的印象里,余陈的表情常常是忧郁、孤单的,很少看到余陈有快乐的时候,更多的时候是沉默的。余陈比我大六岁,比我弟弟大十二岁。由于我们姐弟间的年龄差距比较大,因此每当父母对我姐弟的回忆描述,总与我的记忆有出入。我记忆中的余陈总是悄悄地翻着一本印有芭蕾舞的小人书,或对着镜子做着各种芭蕾舞的姿态。我时常会有余陈拿着一本书流眼泪的记忆。在我七岁的时候余陈就离开父母到省城去读中专,我与她在一起长久的相处就此中断,此后每次与她见面都有陌生感。以后的时间大都是与弟弟在一起的。我弟弟叫陈李,是我们家的老三,脾气古怪,我们只要不顺从他,他就在地上来回乱滚一通,按母亲的说法这是“驴打滚”。陈李从小胃口好,喜欢吃,常常把母亲买来的水果藏到家里的各个角落,母亲总是抱怨每次打扫卫生时,常常会清理出不少霉烂的或发酵了的水果,这让母亲心疼,因为在那个年代,中国的物质很匮乏,有好吃的父母都舍不得吃,留给孩子吃。陈李除了喜欢吃,还很喜欢读有关战争的书,对两次世界大战的故事熟记于胸。时常会看到陈李从山上捉来很多蚱蜢,把后腿扯掉,组成他的蚱蜢军团,只是蚱蜢们不听指挥,到处乱爬,陈李为此而乱发脾气。陈李常欺负我,我懒得与他计较。我是属于胆子比较小的那一类孩子,从不愿意去打扰和麻烦别人,怕被人家指责。因对别人的表情比较敏感,我很小就学会了“察言观色”。

在上学的年代,我与余陈相处的记忆基本上是空白,只知道她在中专和大学里专业都很突出,父母常常拿余陈的作品来激励我和陈李。陈李是我看着长大的,他不太关心与他没有关系的事情,总是趴在桌子上一边画他喜欢的战争场面,一边吃着桌子上放着的水果和甜点。上初中时,陈李画了很多卡通机器人,然后卖给同学,两、三毛钱卖一张,因此陈李在他的同学中属于“有钱人”,连我都对他产生嫉妒。

在我学生时代的记忆里,我感受到的是我们三个孩子都比较压抑的,并都以各自的方式企图摆脱那种沉闷的、昏暗的、心理上缺少支持的时期。记得寒暑假余陈回到家时,每天都看到她写日记,可能写日记可以帮助减轻人内心的郁闷,至少余陈有日记本作为她的倾诉对象。陈李对于文字不感兴趣,我印象里他一直在不停地吃着什么,他的书包里总是装有一些能吃的东西,并常常不明不白地发脾气。而我经常逃学,也因此在放学后惶恐地在家门口徘徊不敢进家。我们三个都属于那种不太合群,愿意独处的孩子。由于父母都是美术工作者,我们的人生观多受父母的暗示和影响,我们对“未来”并不太关心,唯一的压力就是要考上大学。几年过去了,我们姐弟仨先后考上中央美术学院,并且都留在了北京,父母因此而感到欣慰。但父亲似乎不太支持我们成为画家,而是希望我们有一个好的工作。父亲认为做一个艺术家会很艰难,虽然他欣赏艺术家,但他不希望自己的儿女过上不稳定的生活。余陈留在中央美术学院做老师,算是既有稳定的工作又可以有画画的环境。而我和陈李都先后辞掉工作,成了画家。

由于都生活在北京,我们常常见面。也由于都是同行,我们常相互交流。

余陈时常会流露出对自己人生的反省与追问,她心中有很多问题,并想找到答案。我也试图去理解她想表达的意思,但很难听懂她在说什么。余陈说话时逻辑比较混乱,我想她的思维也不是很清晰。但余陈有表达的欲望,她总想告诉我她所思考的问题,但我很难从她的角度去理解她。余陈苦于没有适合的话语去倾诉,令她感到无助。她心中的结郁也许将长久地保留在她心里。况且我认为语言有局限性,语言无法传递思想,只能传递信息。至今仍无法理解她偶尔会表现出来的“歇斯底里”。有一次她对我说:“真希望这个世界上的人全都是由小孩子组成的。”我总想起小时侯余陈悄悄流泪的情景,这与她现在用小孩作为绘画主题的作品似乎有关系,又似乎没有关系,我知道余陈心里有遗憾。也许,在余陈的作品中,由孩子们组成的世界才是她的理想世界。余陈所思考和关心的问题对于陈李来说完全没有意义,他根本懒得去听余陈的那些唠叨。陈李关心的事情更多的是他自己的“安危”,只要这个世界没有人来“侵犯”他,他便与这个世界没有关系。陈李对这个世界唯一关心的是希望不要发生戰争,并对我们说他“热爱和平”,这令我想起他小时候建立的蚱蜢军团,作为一位蚱蜢“将军”,陈李并不成功。但在电脑游戏中,陈李在自己所指挥的战役中常常赢得胜利。陈李很爱钱,钱的数目不重要,重要的是钱可以用来买他爱喝的可口可乐以及各种好吃的甜点和熟肉。陈李不喜欢现实,他说他对这个世界感到失望,他用更多的时间在画布上编织自己的世界。在他作品里,所展现的各种社会符号被重新分配、组合、构建,往往构成一幅偏执、拥挤、精致的场景。这两年陈李的作品里逐渐出现比较抒情的画面,女性更多的成为他作品的主题,画面中传递出来的是一股渴望“偷窥”的欲望,他解释说他只是想在画面上添加一些“性”的要素。最近常常听到陈李说“这个女人很性感,那个女人不够性感”之类的话。父亲对我说:“陈李的心理和生理都成熟得有点晚”。我觉得自己在心理上也不是一个成熟的人,在与人相处时我常不知该如何表现自己,在与人交往时候,因自己经常的表现不“规范”而引起别人的不快,从而使我对人与人之间的交往规则比较在意与厌烦,我逐渐退守而成为一个旁观者。因此在画面的形式感上,我更多的强调“秩序和规则”与“个性自由”间的关系。我们姐弟三人对现实生活都各自有不同的问题和感受,我们都运用图像把这些问题和感受展现在画布上,通过绘画传达我们对生活的困惑与感知。我认为艺术所要展示的是作者所提出的问题与困惑,也是作者向观赏者展现自己对生存的感悟,观赏者通过作品或许也看到了自己的问题和感受。也许,艺术就是一面镜子,每个人在面对艺术作品的那一刻都遭遇了另一个自己,然后问自己:“这件作品什么意思?”

从我们出生到现在,中国的变化非常的大,像我父亲所说的,中国正在从一个农业生产大队变成一个有限责任公司。我们姐弟仨的人生也伴随着中国社会形态的改变而变化。余陈对我说她很幸运但又不幸地经历着这个变化的时代,因为这个时代在不停地撕裂她不断重新建立起来的人生观和世界观。我也有同感,我们在被严格的管制中成长起来,已经习惯了被指引和被安排。我们在贫困中成长,却不觉得生活在贫困中。当变化中的社会结构可以允许我们有机会选择自己的生活时,我们感到不安和恐惧。当我们走在自己选择的人生道路上,再回头去看过去的惶惑时,又为现在有能力选择我们自己的生活道路而感到安慰。我们的生活总是处于与这个变化着的社会的磨合中,内心也不停地处于震荡中,并不断地重新调整自己的心态。我们的作品也是在我们所生存的这个不断磨合的社会环境中创作出来的。也许,通过这些作品,能够反映一个普通中国家庭的孩子在成长过程中,伴随着这个正在发生剧烈变化的时代,面对同一个社会所展现出的各自不同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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