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InsurTech带来的保险业新风险

周 峰 复旦大学中国保险科技实验室巴黎欧盟金融监管研究院

思考InsurTech带来的保险业新风险

周 峰 复旦大学中国保险科技实验室巴黎欧盟金融监管研究院

一、保险科技（InsurTech）概况

研究市场行情的咨询公司对金融（保险）科技越发关注，特别是有关近年来风险投资基金（Venture Capital，以下简称VC）对这一领域的影响。毕马威（KPMG）和专注预测未来科技趋势的CB Insights合作，统计和分析全球金融科技（FinTech）风险投资的走势。它们发现截止到2016年底，虽然VC对整个金融科技的投入相比上一年有明显的减少，但仍处于一个强劲的势头（例如，2016年全球对金融科技公司的投资总额达到247亿美元）。更值得关注的是，它们发现VC对保险科技（InsurTech）的兴趣在过去几年呈指数级增长。

英国精算师杂志也发表了类似的看法。就英国而言，伦敦作为全球保险市场中心，不只是VC，也包括各大保险集团和劳合社（Lloyd’s of London），以及政府，都对保险科技极为重视，这是伦敦这一全球保险市场中心地位如此稳固的重要因素。比如，大多数保险公司开始设立专门的企业VC专注于保险科技的投资，也有一些保险公司高管离职组成独立的VC，同时，类似于InsurTechLondon Startupbootcamp的孵化器和交流平台也相继出现。

鉴于保险科技带来新机遇和新挑战，本文的重点是对其随之带来的新风险做一些思考。首先，我们对近期全球风投在保险科技领域的投资做简短的概括，有助于我们更具体地认识未来几年保险科技发展的趋势。虽然技术创新包含着很多不确定性，某种技术在未来的影响也很难预测，但可以根据现有的科技信息和风投动态，来思考一些它们对整个行业的影响。然后，基于已有的一些对金融科技风险的学术研究和业内讨论，我们列举出三类由于保险科技发展而带来的潜在风险。最后，提出我们建议性的准备策略。

二、InsurTech的发展趋势和潜在影响

毕马威的报告显示了在过去的四年（2013-2016年），VC在全球保险科技初创公司的投资快速增长，从2013年的2.6亿美元新投入开始，2016年全年已经超过12亿美元。从Venture Scanner网站对保险科技风投趋势的研究总结来看，风投兴趣极速增加的原因部分来自于传统保险公司对新科技的重视，在2013年之前风投资本退出的方式多样，但在这之后，退出机制集中于被传统保险公司收购。其他风投增加的原因包括：整体金融科技的大趋势延伸到保险领域，比如原来FinTech的风投开始关注InsurTech；专注于InsurTech初创公司的数量和形式种类也在稳步增加；部分早期的InsurTech公司开始显现出商业价值，表现在VC在融资中后期阶段投入；另外，除了专业以盈利回报为主的独立风投公司，越来越多的保险公司也正以战略角度考虑组建各自的企业风投（Corporate VC）加入收购或培养保险科技的竞争。

由中国保险学会与复旦大学联合发布的《中国保险科技发展白皮书（2017）》对保险科技的创新和VC投资的渠道分成了四个环节（并细分成不同领域），具体包括：保险产品设计（细分为车险、企业/商业险、健康/旅游保险、寿险/家财险、物品险、再保险）、保险营销（细分为保险比价平台、员工福利平台、保险获客渠道、众包平台、P2P个人互助保险）、企业运营（包括保险管理平台、保险数据/智能、保险基础设施/后端支持）和信息资讯（包括保险教育/资源、新媒体）。

从Venture Scanner对VC投资的统计数据（例如，截止到2017年1月的累积风投金额分布、融资规模、投资年数/寿命、投入阶段、退出方式等），可以间接地了解各类保险科技的发展阶段。比如帮助传统的保险产品或保险公司提供销售渠道和平台、提高公司的运营效率或数据分析能力的科技，都已经相对较成熟，开始进入实质性的拓展和运用。而提高顾客互动或者提供投保人自我管理平台、P2P个人互保、保险教育等科技创新，还在一个探索和发展阶段。

虽然风投兴趣的极速增加和保险科技各种类之间的竞争日趋激烈，但其对保险市场的巨大影响还未显现，综合原因包括：（1）保险科技目前的发展迅速史无前例；（2）孵化器中的科技产品还未商业化使用或普及；（3）保险公司的风险管理和传统稳定作风；（4）还未有专门的机构收集数据；（5）保险顾客的投保惰性或适应需要一个过程；（6）保单合同的周期局限，监管或法律法规的限制。以往普遍发现，科技影响的规律就是在某个临界点之前并不显著，但在这之后会发生剧变。然而，我们可以根据已有的一些金融科技对当今行业的影响，来预测现今保险科技的发展趋势对未来保险行业、金融市场，以及对整个社会的潜在影响。

花旗集团（CitiGroup）和牛津大学（马丁学院）合作，在2015年开展了研究项目，专注于研究科技对全球未来工作的影响。花旗集团也和伦敦帝国理工学院发表了关于数字货币对未来“体验经济”的影响。同时，摩根大通（JPMorgan Chase）和英国公共政策智库IPPR（Institute for Public Policy Research）在2015年编写了一册关于数字经济的联合报告，收集了一些关于当前科技对欧盟未来工作影响的著作和评论。英国政府的科技部也对当前有着巨大潜在社会影响的科技创新做了一些归类，其中与金融（保险）科技密切相关的有：传感技术（Sensors）、云计算（Cloud）、机器人和自动化系统（Robotics and autonomous systems）、大数据（Big Data）、网络安全（Cyber Security）、人工智能（包括算法和机器学习、AI），等等。

综合这些行业研究报告，科技发展潜在的影响包括：（1）行业人员的技术和收入的两极分化，以及需要相关的技能更新；（2）职业合同的性质改变，越来越多合同工和自雇人员出现，代替全职；（3）虚拟数字经济的迅速发展，对实业的影响却还没有相应的效果；（4）很多传统的工作和职能将被自动化机器人或数字化革新取代；（5）人与机器的互动将不可避免地增多，传感速度和反馈渠道也急速增加；（6）虚拟数字世界也会逐步与物理环境增加互动，改变相互原有的行为；（7）人类的生活习惯、日常行为、认知过程、学习方式等都在变化；（8）全球各区域的发展和影响显著不同，根据人口结构、传统或政策而定；（9）随着数字化革新，网络安全和系统稳定愈加复杂和面临挑战；（10）体验和共享经济的形成，金融（保险）将成为隐形的辅助服务。

三、InsurTech的潜在风险

根据上一部分保险科技的发展趋势和潜在影响，这部分具体按三个步骤（或范围）思考和讨论一些由此产生的未来潜在新风险。首先，列举一些已经在类似行业开始显现出来的新风险，尤其是在早期金融科技的影响下出现的风险；其次，虽然保险业还未被保险科技产生革新性的影响，但我们根据金融科技在类似行业的影响，来讨论存在于未来保险业中独有的新风险；最后，我们设想在InsurTech和FinTech等不同领域科技的影响下，保险业和其他行业的相关风险，认清和应对这类系统性风险，在未来以科技主导的世界（或社会），尤为重要。

（一）已经存在于类似行业的风险

世界经济论坛（World Economic Forum）2017年的全球风险报告（The Global Risks Report）对新兴科技的风险专门做了讨论。除了最近几年已经普遍意识到的网络安全之外，其他科技，比如人工智能、自动化机器人、量子计算、区块链技术、物联网、云计算等的运用和普及对经济和社会的风险也越来越值得关注和讨论。

英国政府科技部的前瞻研究项目（UK Foresight Project：The Future of Computer Trading in FinancialMarkets–An International Perspective）在2012年也集合学术和业界的研究，测试和讨论了金融市场自动化交易算法、电子交易平台、新交易金融产品、高频交易等金融科技发展带来的潜在的和已经存在于市场中的风险。比如过去几年中存在于股票（2010）和外汇（2016）市场中的“闪电崩盘（Flash crash）现象”或“粗手指（Fat-finger）事故”等新兴风险，都和金融科技对行业的影响有直接的关系。巴黎的欧盟金融监管研究院也正准备研究此类金融科技对欧盟的风险和相应的监管。

同时，欧洲的金融市场监管部门以及货币政策机构，特别是英国央行Bank of England、欧洲央行European Central Bank，以及瑞士央行Swiss National Bank，也对金融科技的风险十分关注。在它们的报告和网页中，以及在国际性研讨会上，积极探索未来数字化货币和电子交易平台的风险。比如由于比特币（Bitcoin）的逐步公认和普及，网络世界中的“暗网市场（Darknetmarkets）”也在逐步进入人们的生活中，它对现有的货币体系和市场监管都是一种巨大挑战和无法衡量的风险。

（二）设想存在于保险业独有的风险

以上列举的金融科技对市场和社会的影响及其随之产生的风险，主要体现在科技创新带来的未知革新有待我们去理解，而这个理解过程随着技术更新的速度不断提升，也迫切需要相应的提速。保险科技对保险市场产生的独有风险可以从两个方向讨论：对“保险公司和行业”的风险，以及对“被保险对象”的风险。总部在伦敦的MSAm lin保险公司和牛津大学（马丁学院）做过类似的研究，在2015年发表了它们的研究报告。

对保险公司和行业的风险，比如：保险市场的价格周期在学术界和业内至今讨论已久，保单价格/竞争和保险公司的盈利状况密切相关。保险市场在几年的“丰收”之后，会伴随着几年的“欠收”，在丰收年，保险公司的高盈利会吸引新的竞争者，从而导致随后一段时间的欠收年来调整。此类周期现象综合了很多保险市场的传统特质，比如保险公司融资的传统方式、保单合同（价格，期限）的固定调整、购买保险的人或保险中介更新价格信息的速度、精算师和承销商（underwriter）定价的传统算法，等等。但在保险科技的影响下：（1）融资渠道会变广或速度会变快，比如基于“互联网+”的众筹，以及基于一些保险应用APP软件使传统用户脱离保险公司也可以互保（mutual insured），这会使竞争激烈，而且不容易统一监管；（2）保险合同的多样化和个性化，在传感技术和大数据的支持下，保险公司越来越容易设计适合特定被保对象的产品，这会增加非传统竞争方式带来的不可测性，以及可能存在的不正当竞争；（3）价格的更新会大有改变，更新速度的提高、更新策略的变化，在保险科技支持下的价格比较网站上都已经体现出来，市场波动会增大，保险周期会迅速改变，更难以预测；（4）风险评估的软件，也在物联网传感技术、人工智能和大数据的支持下，实现自动化定价过程，从而使传统的风险评估师，比如精算师、承销商、保险经纪人等逐步被自动化流程所代替，但在人文社会中缺少有经验的风控人员，带来的风险是前所未有的。综上所述，保险科技对保险公司/行业而言，有可能会带来“Winner-take-all”的机遇（比如已经存在于其他行业的阿里巴巴和腾讯），但也有可能会导致保险业特有的“Winner's curse”，也就是不理智竞争带来的风险。然而，无论是“Winner-take-all”或“Winner's curse”，对保险市场而言，改变已经习惯的保险周期，本身也存在未知的市场风险。

对被保险对象的风险，比如：（1）由于保险缺少了传统中介，或保险在“体验经济”下变为隐形服务，那么被保险对象会容易忽略风险的存在或程度。假设自动行驶的汽车使人们无需直接购买车险，那么会不会导致人们提速行驶，或者更愿意选择有挑战性的道路？类似于从马车到汽车转变的过程，人们对速度的适应和追求有没有极限？又比如在发明汽车安全带之后，大数据发现汽车事故反而增加，其主要原因是更多的安全感使人们风险意识降低。（2）由于保险科技的发展，比如物联网提供了房屋险的数据，车联网或Telematics记录了车险的数据，人体感应设备收集了健康险的数据，人工智能和大数据提炼了金融类相关的保险服务数据，从而使被保险对象透露自身数据的渠道增多，如何保护这些数据不被乱用，或者避免侵犯被保险对象的隐私，这类风险也值得思考。（3）除了被保险对象的风险认知和意识的改变所带来的风险，保险科技也会影响被保险对象的日常传统行为。比如，由于保险个人管理软件和应用程序的开发，人们越来越容易避开保险公司而习惯于“共享经济”中直接互保，类似于出租车行业里的优步（Uber）或滴滴打车，或旅游行业中的爱彼迎（AirBnB），又比如人们会通过一些类似于比特币的金融创新，实现对保险产品的套利投机，类似于AIG保险公司的信用违约互换（Credit default swap）在2008年金融危机中的情形。这些都会由于增加了保险监管的难度，从而导致未知的新兴风险。

（三）保险业和其他行业的相联风险

最后，我们在此大胆思考一下“保险科技”和“科技保险”之间的关系，以及之前提到的其他科技创新发展带来的影响，对保险业产生的新风险。总体而言，金融（保险）科技都伴随着数字化和物联网的统一完善过程，数据和网络系统都成为最重要的组成部分。

在金融市场过去几年中，由于产品和服务的网络分布，系统性风险导致金融危机已经被学术界和业内熟知，并开始进行重点研究，然而虚拟世界和实体经济相联的风险还未显现和被重视。例如，由于科技的发展，在未来相互连接的世界里，“单点故障（Single point of failure）”造成对整个系统的破坏是很难估量的，从而对保险公司也是一个极大的风险。

通常故障分无意和故意两类，而故意的科技故障（比如盗取、侵犯和破坏）往往与网络安全（Cyber Security）密不可分，又由于随着保险科技对被保险对象的有价值数据收集的增加，因而成为网络攻击的主要动机，数据安全的风险也逐渐增大。如何发展和评估“科技保险”（特别是网络安全保险Cyber Insurance）也存在新的风险，在保险界已经是一个热门话题。同时，由于“科技保险”也会影响科技的发展，那些没有风险控制和保障的科技会被质疑和推迟。从更长远来思考，根据之前提到的未来科技对就业的影响，比如收入和技能的两极分化，工作合同（福利）的改变，都会对现有的保险业产生巨大的风险，例如，富人可以自保而无需买保险，穷人买不起保险。

四、保险行业的策略和准备

以英国为例，在各大伦敦保险公司和劳合社的资助下，牛津大学和剑桥大学都已设立相关的研究中心专注于此类“保险科技”和“科技保险”的系统性风险。在保险监管部门的组织和合作下，增加了学术界和保险行业之间的交流，特别是讨论对新兴风险的预警和数据收集，设计类似于防火墙的“监管沙盘（Regulatory sandbox）制度”来试验科技的潜在影响。保险从业者，比如精算师协会、保险经纪人、承销商、顾问公司、保险风控模型供应商、保险科技初创公司等，会定期组织交流研讨会，交换不同专业领域的发展动态，分享各自行业经验，从不同角度识别新兴风险的演变，同时也增加保险业与其他行业的交流。

保险科技在资本回报巨大潜力的驱动下发展迅速，但资本市场的风险投资考虑更多的是从“资本投入”到“退出机制”的短期过程，它们往往不会深远地或与时俱进地研究保险科技带来的风险，因此保险行业自身更需要与非营利性的机构，例如，研究型的大学、监管部门等一起合作，来理解这些科技带来的影响和风险。更加重要的是，由于科技创新的本质，这些风险的影响或潜在后果变得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复杂，所以提前思考和提早准备就更加有必要。

同时，对被保险对象和潜在客户的保险知识教育也要与时俱进，这包括鼓励发展针对教育类的保险科技，通过新技术普及保险知识，在大学基础课程中加大风险管理意识的部分，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