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九：流亡中国的韩国“国父”

彭苏

在韩国，有一位被誉为“国父”的人物——金九先生。从1919年韩国流亡政府在上海秘密成立，到抗战胜利后回国，金九在中国度过了整整26年，其抗日复国的经历和中国政府及人民的支持密不可分。金九无私地为朝鲜独立自由而奋斗一生的感人故事也一直为朝鲜半岛人民所怀念。

【韩国流亡政府在上海成立】

朝鲜于1910年被日本正式吞并。1919年，朝鲜废帝高宗去世，引发了有两百万人参加的“三一”独立运动，在遭到日本殖民当局血腥镇压后，金九和大批朝鲜志士流亡到了中国。这一年的4月10日夜，流亡上海的朝鲜代表29人，在上海法租界金神父路22号秘密召开会议，决定废止朝鲜沿袭了上千年的君主制，宣布成立大韩民国临时政府，选举李东宁为议长，远在美国的李承晚任国务总理，金九出任警务局长。大韩民国临时政府成立后，获得了孙中山先生领导的广州护法政府的承认。

大韩临时政府成立后，各派内讧不断，以李东宁和金九等为代表的亲华主流派，以李承晚为首的亲美派，以及以李东辉为代表的亲苏共产派之间产生了矛盾。1921年5月，在上海仅仅待了半年的李承晚，借口向列强呼吁朝鲜独立而远赴美国，后被临时政府撤职。而李东辉则离开上海前往苏联，使得临时政府失去了最大的经费来源——苏联政府支持的经费。临时政府像走马灯似地更换内阁总理，加上在朝鲜国内建立的各层组织被日本破坏殆尽，国内渠道的经费来源全部断绝。在这种情况下，金九出任临时政府最高领导人——首班（国务领）。临时政府的运转非常困难，几乎到了不能维持下去的境地，几十名临时政府成员，除了少数有职业的人外，大都过着饥寒交迫的生活。金九的个人生活更是陷入绝境，他的夫人到了中国后便病逝，金九曾被迫将一个儿子送进孤儿院，后被金母接回。金母看到一家人挨饿，心里非常难受，于是经常在半夜时分到附近的垃圾桶里，捡别人丢弃的白菜帮子，回家洗净后，腌上几大缸用来下饭。金母曾让金九去找一份实实在在的工作养家，金九说，自己必须全身心地投入到临时政府工作中，死也不离开临时政府大门一步。不得已，金母只好带着一个小孙子返回朝鲜老家。不久后，金九连大儿子也托人带回朝鲜，交给母亲抚养。

政治影响力有限和经济上的绝望，使得金九决心改变韩国临时政府的困境。

【刺杀天皇和虹口公园爆炸案】

1930年，金九卸任临时政府主席，改任财务部长兼民团长，但临时政府的实际工作还是由他承担。1931年日本在中国东北发动“九一八”事变后，素有中国“暗杀大王”之称、曾反蒋又反日的王亚樵与金九进行密商，双方约定分头行动。由金九负责刺杀日本天皇裕仁，王亚樵则负责刺杀“九一八”事变的主谋坂垣征四郎。同年10月，王亚樵按约前往沈阳，准备寻机动手，但在得知日本前陆相白川义则大将正在沈阳策划成立伪满洲国的消息后，便临时决定改为行刺白川。由于日本宪兵警戒极严，暗杀没有成功。11月，王亚樵返回上海，金九立即着手布置刺杀裕仁天皇。这时，一名出身贫寒的朝鲜青年李奉昌找到金九，自愿一人完成刺杀天皇的重任。

1932年1月8日下午，天皇到东京郊区代代木练兵场检阅号称“精锐之师”的陆军第九师团。当天皇的车队回程时，混在人群中的李奉昌将手榴弹投了出去。不料，他误将副车当成天皇的座车，副车车夫当即被炸死。坐在前面马车上的裕仁天皇听到爆炸声后，惊慌失措，差一点摔出车外。李奉昌立即投出第二颗手榴弹，不料这是哑弹，没有爆炸，日本警察蜂拥而上，将李奉昌当场逮捕。

刺杀天皇事件发生后，立即在日本国内和世界各地引起巨大轰动。流亡到世界各地的朝鲜人为之大振，支持和鼓励临时政府的电报如雪片般地从美国、墨西哥、古巴等地传来。在中国和朝鲜国内，一些过去反对临时政府的朝鲜人组织团体和民众也改变了他们的态度，不少人捐来款项支持临时政府。

就在李奉昌刺杀天皇20天后的1932年1月28日，日本向驻守在上海的第十九路军发动进攻。淞沪停战后，日方决定在天皇的生日“天长节”这天，在上海虹口公园开“中日淞沪战争胜利庆祝大会”。金九决心捣毁“庆祝大会”，一位名叫尹奉吉的朝鲜青年愿意执行这次任务。临行前，尹奉吉在太极国旗下与金九合照，左手握住一枚手榴弹，右手持一支手枪，立下誓言并给父母妻儿留下遗书。

“天长节”当日，尹奉吉身穿西服，与其他日侨一道进入虹口公园。在距离检阅台不过十来米处，尹奉吉准确地将炸弹投到检阅台中央。随着一声惊天巨响，台上顿时血肉横飞。日方要员一共13人被炸死炸伤，操纵日本浪人于上海杀人放火的驻沪留民团行政委员长河端贞次当场毙命；白川大将被炸得血肉模糊，被送医抢救无效后死亡。日驻华公使、后来的日本外相重光葵被炸断了一条腿。

随后，金九在上海《申报》上刊登了一封公开信，向日方和全世界宣布，自己对虹口公园爆炸事件和东京刺杀天皇一案负全责。蒋介石则称赞尹奉吉此举：“中国100万大军都没能做到的事，结果却由一名朝鲜青年完成了，真令人感动。”

日方当然对金九恨之入骨，事件发生后，日本外务省、朝鲜总督府和上海驻军司令部联合发出通缉令，公开悬赏60万银元买金九的人头。在这种情况下，金九只好开始流亡之路。

【嘉兴避难与会见蒋介石】

金九转入地下后，躲避着日本侦探和警察的追捕，最后藏身于美国友人家中，然而又被警察发现，差点被捕。后在上海抗日救国会主席褚辅成的帮助下，秘密来到褚的家乡——浙江嘉興躲藏。褚的儿子褚凤章留美归来，在嘉兴的一家纸厂当技师长。为确保金九的安全，褚辅成安排金九和金锡山到褚父的养子陈桐生家中居住。陈桐生夫妇得知金九的身份后，对他非常敬重，专门安排下人侍候金九和金锡山，金九化名为张震，对外自称广东商人。

日本人在上海严密搜捕金九，但始终找不到其踪影。他们怀疑金九躲藏在沪杭线或京沪线一带，便派出便衣密探到这两条铁路沿线侦察。金九发现有日本便衣密探四处打探，于是在褚凤章的帮助下，又转移到褚凤章夫人的老家海盐县躲避。

1933年1月，金九突然接到南京国民政府主席蒋介石的通知，他将在南京会见金九。原来，金九组织的虹口公园爆炸案给蒋介石留下了深刻印象。虽然朝鲜流亡政府内部派系众多，一些派别甚至不承认在上海的临时政府，但蒋知道金九是朝鲜独立运动的实干派。通过国民党中央组织部长、江苏省主席陈果夫的关系，金九与蒋取得了联系。

金九一行到达南京当晚，在陈果夫的安排和陪同下，在中央陆军军官学校与蒋介石第一次秘密会见。蒋劝说金九：“若以特务工作来杀死天皇的话，则会另有天皇出。杀死大将，另有大将，为将来的独立战争着想，须先训练一批武官。”接下来，金九和陈果夫达成了协议：决定以国民党洛阳军官学校分校为训练基地，先培训100名朝鲜籍军官，费用由中国承担。

不久，日本方面发现了中国在洛阳军校分校为朝鲜训练人员，且是金九所为。于是，日本驻南京领事须磨弥吉郎向国民党南京警备司令谷正伦交涉，指出金九是日方的通缉犯，希望谷正伦能将他逮捕并交给日方，但被谷拒绝。可惜的是，在日本的高压下，朝鲜训练人员培训班只开办了一期就不得不停止。1935年11月，在金九和大多数临时政府成员的讨论下，决定将已迁到杭州两年多的临时政府再迁至江苏省会镇江市，因为江苏省政府主席陈果夫非常支持朝鲜的独立运动。

【四处迁移的临时政府】

1937年7月7日，抗日战争全面爆发。8月，日军开始向上海进攻，临时政府决定从镇江和南京迁往长沙。11月，国民政府宣布将首都和所有政府机构由南京迁往陪都重庆。韩国临时政府也准备离开南京，经汉口向长沙转移。

1938年1月11日，汉口的《新华日报》在中共副主席周恩来的支持下，专访了金九。金九详细介绍了朝鲜民众的抗日情况，他认为，目前流亡中国的朝鲜人，无论是国民党或共产主义者，都在“共同抗日”这个神圣原则下紧紧携起手来，为共同目标浴血斗争，他对中国的抗战前途充满信心。他愿中朝两国人民联合起来，共同粉碎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2月的《新华日报》刊登了金九的这篇访谈录。这也是金九第一次与中国共产党方面接触，这增加了金九和韩国临时政府在中国的影响力。

1938年3月，金九带着临时政府成员和家属100多人，从南京分乘3艘木船，沿长江逆流而上到达汉口，再经由洞庭湖迁至湖南省城长沙。

临时政府到达长沙后，得到了湖南省主席张治中的全力照顾。临时政府在长沙4个多月后，日寇占领了武汉，长沙开始不断遭到日机空袭，金九决定将临时政府迁往广东。张治中专门拨出一节火车车厢，供韩国临时政府免费乘坐。到达广州后，临时政府又得到国民党广东省主席吴铁城的照料。然而，两个多月后，1938年10月，日军切断中国海上对外联系，并集重兵在大亚湾和大鹏湾登陆。于是，金九不得不致电蒋介石，提出将临时政府迁到重庆，得到蒋的同意。于是，临时政府全体成员及眷属又在吴铁城的安排下离开广州，辗转广西柳州后得以抵达重庆附近的綦江。

在金九的主导下，各爱国团体和党派先后实现了联合统一，并改组了临时政府。金九当选为国务会议主席，成为了韩国临时政府最高领袖——第15届临时政府主席；还在中国国民政府的大力支持下，成立了韩国光复军，在中国各地展开与日本侵略军的战斗。

1940年9月，临时政府从綦江迁到重庆，金九宣布成立韩国光复军，李青天任总司令。朝鲜义勇军主力进入太行山八路军根据地，随着朝鲜义勇军主力与八路军合作，义勇军余部被合并于光复军一部。

【归国和被刺】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金日成和李承晚分别随苏军和美军回到平壤和汉城。金九也决定率韩国临时政府返回朝鲜。中国国民党和国民政府政要200多人为金九和韩国临时政府举行了盛大的欢送会，蒋介石夫妇亲自出席并先后致祝辞。金九在答词中，对中国政府和人民在过去26年中，对韩国流亡政府和朝鲜人民给予的巨大无私的帮助表示衷心感谢，希望中国政府和人民今后一如既往地支持朝鲜人民的建国和建设事业。几天后，周恩来在重庆也为金九和韩国临时政府举行欢送宴会。

金九返回南朝鲜后，受到民众热烈欢迎。几十万民众涌上汉城街头，对这位流亡中国26年、一直从事朝鲜独立运动的领袖致以崇高的敬意，还在朝鲜王宫德寿宫的庭院里，为金九一行举行了400多桌盛大的欢迎宴会。

但回国后不久，金九与李承晚在政见上

就产生了严重分歧。金九主张建立一个统一的

朝鲜，反对南北分裂，反对美国和苏联托管朝

鲜半岛。然而，一边是李承晚，另一边是金日

成，这注定了金九的美好愿望是空想。

1948年3月1日，美国发布了在南朝鲜实行单独选举的决定，金九等人应邀北上平壤与金日成协商，37岁的金日成对73岁的金九十分尊重，对他执后辈礼，尊称他为“抗日的老前辈”，但金九的举动依然无法阻止南方的单选进程。

同年5月10日，在“联合国朝鲜临时委员會”监督下，三八线以南地区实行了选举，金九拒绝参选，李承晚被选为首任总统，并于同年8月15日正式宣布成立大韩民国。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政府随后成立，金日成出任最高领导人。这样，在三八线两侧便出现了两个相互对峙的国家。

一年多后，金九在京桥庄被陆军步兵少尉安斗熙暗杀。直到1962年，韩国政府才追授金九大韩民国建国勋章，誉之为“国父”。

（作者系第十一届贵州省政协委员，文史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