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关系网络视角下失地农民城市融入
2017-05-30张慧
张慧
摘 要:失地农民城市融入不仅是一个身份转变的过程,更是一个社会重组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必然伴随着社会关系网络的扩展与重构。通过访谈调查昆明市的2个社区,发现大部分人的社会关系网络并没有随着居住环境的打散以及集体回迁而进一步发展。相反,在城市化的带来的各种压力和不安的困境下,他们往往选择对初级社会网络的回归,以及对外来关系网络的排斥,这些都不利于自身长远的发展。为此,需要扩大社会支持网络,构建社会资本,强化主体意识方面来着手,构建有利益于失地农民城市融入的社会关系网络。
关键词:社会关系网络;失地农民; 城市融入
中图分类号:C9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5099(2017)01-0116-07
国际DOI编码:10.15958/j.cnki.gdxbshb.2017.01.19
一、问题的提出
随着城市化的发展,失地农民问题越来越受到社会的关注,包括土地安置补偿、社会保障、利益获得等“显性”的问题,而有关失地农民社会关系网络的研究,鲜有关注。事实上,失地农民的社会关系网络在很大意义上决定了他们未来的发展以及能否更好地融入到城市生活中,这一相关的“隐性”因素值得关注和探究。
社会关系网络主要是指镶嵌于社会结构中的人与人、团体与团体之间的关系所构成的复杂的网络。处于社会关系网络中的成员相互认同,为了共同的目标和利益达成一致的行动。网络能够给个人支持和帮助,使其更好地发展,进而个体对所处的关系网络产生荣誉感、信任感和归属感。这里的网络关系分为初级关系网络和次级关系网络,初级关系即是使个体自然形成的关系,如亲缘关系网络、邻里网络等;次级网络是人后天有意识的建构,例如朋友网络、职业网络等。这些资源网络可以是原先自身固有的关系网络,如以“血缘和业缘”为基础的初级关系纽带,也有后来通过“业缘”关系进一步延伸和扩展的网络关系,要获得更多的关系资源及发展的空间,有必要从初级关系网络转变到次级关系网络关系。
长期以来农民的生活圈子都是围绕着血缘、地缘和姻缘关系展开的初级关系网络,他们习惯了对于亲友物质的帮助和精神上的寄托,古往今来,农民在自己固守封闭的空间中自得其乐,相互依存。学者王沪宁认为,“中国乡村社会是由家族为网络的社会构成的系统”。[1]而当现代化的脚步席卷过来的时候,当社会关系被从亲缘关系上剥离开来,社会关系结构出现断裂的时候,农民变为失地农民又如何重建在非亲缘关系上的社会网络?还是依然保持着原有的交往方式呢?
二、失地农民社会关系网络及存在问题
(一)亲缘关系网络的依赖性
笔者分别就两个社区的生活网络关系进行了调查:本文选取昆明市的S社区和Z社区作为调查点。这两个社区具有一定的代表性:S社区代表了城市向北部扩张后,在近十年来居住空间和生活有所改变的农民群体;Z社区是昆明市最早的城中村回迁社区,该社区居民从房屋拆迁到集体回迁居住,社会关系网络也随之有些微妙的变化。
1.初级关系网络的回归
S社区是城中村比较集中的社区,村民都居住的空间整合的相对紧密,物理空间的紧密度决定了心理空间的联系。所以S社区村民的关系,总的来说还是联系得比较紧密的。谁家有事有请大家都会聚在一起,帮帮忙,请客时一起做饭。村里有一个公共的食堂,这为村民的联系提供了必要的場所和活动的空间,成为村民彼此交流的一个集中场域,村民说在那里做饭较省钱,重要的是大家能聚在一起说说话,聊聊家常,是件很愉快的事情。
学者阎云翔把这种社会关系网络视为一种社会资源,是获得社会资本的一个重要来源,包括信任、互惠、以及资源的提供等。关系网络不仅涉及工具理性与理性计算,也涉及社会性、道德、意向和个人感情,它既是权利游戏,又是一种生活方式。[2]以此能看出社会网络关系是一种社会资本的体现,空间的变迁直接影响着村民之间的联系,而当农民空间联系的格局被城市化的进程打乱以后,他们这种天然的联系将会逐渐减弱吗?
S社区佴家湾的村民小组长(LYR,女,30岁)说到这样的情况:“过几年我们房屋?但多数村民不会选择到陌生的环境里去居住,多数人是投亲的投亲,靠友的靠友,能蹭着住房子就蹭,这样可以节省点出租房屋的钱,关键是和自己熟悉的人在一起,踏实!你说为什么我们村多数人会选择‘就地回迁?一栋楼左邻右舍都是村子里认识的人呢?关键也就是大家相互之间已经很熟悉了。有一种安全感,谁要不见谁好像还是缺点什么似的。”
长期以来,农民在日常生活中,频繁的互动,形成的初级社会关系网络是很深厚的,因此,在新环境中,他们更愿意把这种关系进一步在新的小区里延续下去。Z社区的回迁户自从搬到新建的回迁房里,社区里村民之间的感情并没有因此而疏远,大家相互之间的关系依然和谐、质朴。不同的是小区的居民更多了一层现代性的意识,交往的空间在原来的基础上进一步扩展,并更添了一些理性的行为。一位大姐(LSW,女,36岁)说:“这里以前是蔬菜基地,各家一早起来就去蔬菜地里干活去了,天黑才回去睡觉,也不会和谁家串门,最多就是亲戚之间的走动,我们都很忙很累。但现在大家都闲下来了,反而会比以前还聚得更多,打麻将呗,天天吃完饭后都邀约着左邻右舍的人出来打麻将,天天联系天天见,反而让大家的关系更紧密了。”
社区里多数中年人,平常没有事情的时候经常在社区外河边对岸烤太阳、聊天、打牌,直到下午太阳落山的时候才回家,因此他们形象地自称为“太阳族”,也经常自然而然地闲在一起:
“我们是经常往来的,都是一个村搬迁来的,大家都是非熟悉的人,住得也近,以前么(失地前)谁家有事情,都会去帮忙,闲着的时候,就经常串门、聊天。现在,不劳动了(种地)我们还更有时间玩了,我们会邀约着,开着车一起出去钓鱼;一起去旅游,哪里好吃好玩的地方都知道。玩腻掉了,现在也不怎么出去玩了,所以我们就经常来到小区门口的河边,有事没事大家一起吹吹牛,聊聊当前的社会形势以及我们小区的一些事情,这样也挺好的。”
由此能看来,初级社会关系网络在农民的发展过程中并没有因为外在环境的变迁而有所改变,在S社区中,村民处于“城中村”时期,这种网络关系纽带就一直是延续着的,最近房屋拆迁,他们仍然会选择一起集体回迁;尤其是Z社区,在新社区中,村民又集体居住到一起,大家有了钱也有了时间,反而联系还更加紧密,成为城市居民后的他们变为现代意义上的“次级关系网络”,相反,这种以血缘、地缘、亲缘为纽带的初级关系网络更显突出和强化。
2.初级关系网络选择的意义
失地农民在城市融入的过程中,之所以更加选择以“亲情”为纽带的社会关系网络,是从其实际利益需求考虑的。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在失去土地初期,村民的关系表现为亲戚邻里的相互照顾和依存。一直以来,土地是承载农民社会关系的主体,从土地中衍生了“乡土文明”“乡土关系”,正如农民本身认同的“土地情结”,在历史的长河中是源源不断的加厚和加深的,并不会随着环境的改变而一下子消失。而当环境真正改变的时候,农民对未来无法预知的时候,便会对之产生的恐惧和焦虑,他们往往更愿意通过亲缘关系网络寻求心理上的庇护和帮助。从某种意义上讲,也是对城市里次级关系网络风险性的担忧,在不能确定新建的社会关系网络可能带来的收益时,多数人还是选择了“保守”的态度。Z社区有位孤寡老人(ZJ,男,84岁)最近身体一直不太好,行动也不方便,于是社区中的村民小组长便发动大家起来轮流帮扶老人,每天给老人做饭、打扫卫生,并不计任何报酬,使老人晚年得以安度。笔者见到老人的时候,ZJ激动地说:“还是村里的这些相亲邻居好啊,帮了我这么多的忙,不然我这老骨头是挺不过来啊!”
由于乡里乡亲的情谊及帮助,老人才得以生活下来。亲缘关系网的积极作用得以彰显。而在日常生活中,村民相互之间得以帮助和支持,也是得益于这种初级关系网络的存在。S社区的兴村,村民的相互之间的关系特别的好。一旦谁家有事情,大家都会一起帮忙,相互照顾的。一次一位年轻妈妈(SML,女25岁)讲到了她们家亲戚“老五爷”家失火的状况:“有一天下午,我往楼上看,见到在2楼老五爷家窗户冒着烟,我觉得有点不对头,然后我赶快给我妈打电话,告诉她赶快去找老五爷,我妈赶快去看,原来老五爷在炼药,他去看电视去了,结果锅都烧通掉了,好危险啊!还好我们发现得及时,避免了一场火灾。要是不是我熟悉的人,我才不会去管别人的家的闲事的。”
日常生活中,村民们已经习惯了彼此之间的熟悉和依赖,他们相互帮助、支持,建立起一张强大的支持网络,个体及群体在这张网络中避免了风险的产生,也增强了彼此之间的情感。可以看出,这种按照血缘、亲缘关系连接起来的纽带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疏远,这种纽带寄托着村人一种情感的归属,在城市化变迁的今天,在现代人理性评判价值标准的时候,这种以失地农民通过群体情感而获得帮助而显得异常的真实和可贵。而以地缘、血缘关系为核心的初级关系,从经济学的角度上看,也是出于一种可以降低交易费用、节约成本安全的考虑,应该说是一种理性行为的选择,血缘关系永远是最初、最直接、最实际的社会关系网络。
第二,在失地后期,初级关系是找工作的重要渠道。对于多数失地农民来说,刚从土地上脱离出来,还没有真正从事城市职业工作,并建立起自身城市异质型社会关系网络的时候, “初级网络关系”便是他们重新寻找就业机会渠道的重要途径。1973年美国社会学家格兰诺维特发表了《弱关系的力量》的论文[3]做出了“弱关系假设”,他认为“强关系”是群体内部的纽带,个体由此获得的信息重复性高,而“弱关系”是群体之间的纽带,它提供的信息重复性低,充当着信息桥的角色,大部分人主要依靠强、弱关系获得就业机会。后来的学者边燕杰对天津地区和新加坡职业流动进行了调查得出结论:在华人社会的关系圈中,强关系对就业有着重要的影响。[4]即我们现在所说的“熟人”关系网络,这样的网络实际上是可以理解为依靠个体内部之间的关系——强关系建立起来的。相比城市居民,失地农民更多是通过“强关系”获得就业机会的。因为在市场体制不完善,制度缺失以及规范真空存在的情况下,农民还没有完全融入城市生活的环境中,以内群体的强关系为核心来获得就业机会也是失地农民的必然选择。这里的强关系主要包括亲属关系、同乡关系、朋友关系等乡土性社会网络。但依靠这种关系网络选择的工作同质性就比较高。S社区兴村的村民就业的同质性就比较高,选择就业的种类也很相近,该村的社区主任(LWJ ,男,55歲)这么说本社区就业状况的:“我们社区就业的人群比较相近,年轻点的除了出去外面打工的以外,大部分人是在物管里面做管理,因为最近村附近建了好多楼盘,大量需要物管方面的人,所以我们就配合地产公司给村民进行培训,并安排他们进物管工作,年轻点的在办公室做管理,年老点的做点勤杂工,村民做得还是挺带劲的。”
Z社区的多数人就业主要是开出租车,Z社区一村民(ZGB,男,46岁)失地后一直以开出租车为生,他说:“我们失地后分了点钱,有些家拿着钱买了车子,就去开出租车,那个时候(2000年左右)办出租车证不是那么贵,开的人也不多,还是挺赚钱的。加上干这行门槛低,学历要求不高,好多人家也看好这条路子,都纷纷参与进来,当时差不多变成我们社区的主要职业了。我们还是很庆幸这出租车开得早!还是能苦点钱。现在,开车的人也越来越多,这行业也越来越不好做了。”
可以看出,社区中多数人工作的性质和种类具有同质性。村民之所以有这样的工作选择也都是出于避免风险和自身的实际出发,当他们看到同村人干一种职业能赚钱,门槛不高,并且风险小,是很乐意相继去效仿的,从中也能体现出一种 “搭便车”的行动逻辑。奥尔森提出的“搭便车”理论假设认为, “实际上,除非一个集体中人数很少,或者除非存在强制或其他某些特殊手段以使个人按照他们的共同利益行事,有理性的、寻求自我利益的个人不会采取行动以实现他们共同的或集团的利益。”[5]换句话说,参与集体行动的个体,不需要花费太大的成本,便能够从中受益,这才是他们愿意选择集体行动的缘由。村民在还不知自己工作去向的时候,顺应大流,也许便是一种暂时不知选择的“明智选择。”
对于这样的一种职业现象S社区的负责人(LYR,女,30岁)说得很形象:“我们常有一句话是说‘读书靠自己,工作靠爹妈你说我们祖宗多少代都是农民,你哪有那样的关系去找好的工作呢?找工作渠道主要是依靠亲戚和朋友介绍。因为他们的工作环境要比较了解,看着都是熟人,就愿意去。其实也不是说我们没有能力,是说他们生活的那个时代能力培养的机会比较少,社会概念薄弱,思想单纯,抱着热心去,人家未必会要你,时间长了还是受气,于是干脆就只等着家里人的安排了。”失地农民依靠亲戚和熟人关系网络找工作的原因,更进一步说,是失地农民对于信息资源占有的不平等,和城市拥有较多社会资源的居民相比他们获得的社会资源和关系也是非常有限的,而且找到的工作主要局限于“次要劳动力市场”,即按照克拉克(Kerr Clark)认为的“二元劳动力市场”中属于工资低,工作条件差,就业不稳定,管理的随意性大,晋升机会少的特征。
不论失地农民从亲情归属上讲还是找工作的渠道上讲,这种以亲缘和血缘为主的交往方式,可以说是中国几千年来以村落为主要生活圈子的集中体现。学者陆益龙认为,在村落中,村民彼此之间的关系以及他们在社会互动中形成的知识、习俗、规范、制度和组织等使得村落之间的人与人之间有着高度的同质性,而相对于外部来说,又具有显著的地方性和异质性。[6]这种村落成员之间的关系是以熟人彼此信任为关系纽带的,正如迪尔凯姆用来表述的“机械团结”关系,这种关系不同于城市人的“有机团结”,建立在理性和社会分工基础上的以物质利益为根本内容的关系。实际上,原本生活在村落里的人,彼此熟悉,有亲密感,容易在行为规范上达成默契,并有很强的信任感,因此在村落当中,这种熟悉的亲密感自然让人有种心情寄托和归属,即使在外部环境改变的情况下,村民被打散居住的状态当中,这种亲缘关系是不容易被打散的。费孝通很好地把这样的特征称作“乡土特征”,当村民“被”城市化,生活被迅速推进市场环境当中时,这种“乡土特征”在他们还没有从新建立起自身更广阔和复杂关系网络的时候,也即在“有机团结”关系建立之初,能够依靠这种“亲缘”关系网络避免当前的“生存危机”,起到一种“缓冲”的作用。[7]3-5
应该说,失地农民在融入城市社会之初,在相关社会政策还相对不完善的时候,强关系还是他们主要的联系机制,他们在原有的熟人圈子中寻找社会关系支持,熟人关系对于他们生活具有重要的意义。但是如若长期依赖这样的关系,发展的空间就会很狭窄。城市化的一大特征就是将人不断地推向市场经济,在这样的趋势中,只能不断调整着自身交往的圈子,在原有以“血缘”关系为纽带的基础上,不断扩展和培育更大范围内的关系网络,才能适应城市“有机团结”的网络,并有效融入到城市生活中。
(二)业缘关系网络的排斥性
传统农村社会关系网络具有:简单化、人情味浓,人与人之间的心理距离较近、私人空间较小等特点,而城市市民化的交往则与之相反,这缘于现代市民的社会关系网络是以“业缘为基础的、正式的、契约性的、非人格化的、专门化的。人与人的关系基础不再是感情和信任,而是理性和利益”。[8]失地农民向市民化的转变过程中,面临着各种关系的调整,他们的网络关系将会断裂和重新组合,并向着城市“理性人”选择的方向发展:生活圈子更复杂;人情味淡薄;但做事情更加理性;他们交往的空间也进一步扩展:除了原先和亲戚邻里之间的交往以外,还包括和城市里的人、外面来的人打交道。
1.失地农民眼中的城市居民
城市的社会是一个多元化的社会,人口来源比较复杂,职业五花八门,意识观念多元化。近些年来,由于生活环境的变迁以及工作的需要,和城市里的人打交道也是在所难免的。但据调查的多数失地农民反映,他们是不喜欢和城市人交往的。他们认为城市人小气、势力,农村人要“老实”点,而且和他们打交道,农村人容易吃亏,这一点,普遍农民都有这样的感觉,所以讨厌城市人也是大部分人的想法。
S社区北村的的大叔(WBQ,男,45岁)说:“我们不喜欢和城市人交往,农村人要耿直点,没有什么心机,城市人要狡猾点,有些城市人口还看不起农民。我们村的人虽然有了城市人户口,但都觉得这种身份还是属于农民,我们是非农业户口。 ”
又如Z社区的村民,自从房屋回迁后,左邻右舍都是城市小区的居民,他们总感觉相处起来特别不踏实,也觉得自己不受欢迎。
老大爷(ZZQ,男75岁)说: “我们住在小区里,但不怎么和城里面的人打交道,人家不理我們,人家觉得始终是有点区别的,坐在凳子上,人家都会起来走掉的,怕我们这些‘乡下人把公关场所的椅子弄脏了。我们无所谓,可人家就觉得有所谓的。村里边吃顿饭大家都会叫上你,城里面的人才不会管你的,有点势利。”
失地农民本身是“城市人”的身份,但长期以来“农民”的出生,使得他们对于城市人还是有排斥和不喜欢的情绪。在以前,生活条件没有城市人好的时候,他们觉得城市人小气、势力、狡猾,但现在生活比城市人好了以后,他们觉得城市人穷酸。总之,他们是没有把自己认同成为城市人的一员,包括在婚姻方面,他们也不愿意和城里人联姻,反而更愿意去找那些更有“升值潜力”的城乡结合部地方的失地农民。
Z社区居委会书记LY是失地农民出生,和我谈到刚接手这个社区的时候对于城市人一些做法是看不惯的,但时间一长她觉得城市居民的做法也能接受:“以前我们还没有来接管这个社区的时候都是管理我们村上的几个人,自从接管了这个社区,有许多城市的小区也归属在里面,我们刚开始和他们打交道,真觉得他们很小气,他们请我们吃饭就随便吃点小锅米线(当地的小吃,5元一碗),我们一看都傻眼了,要是平常我们请别人吃饭,或者是请城里面的人吃饭都是吃大鱼大肉什么的,真觉得城市人真小气啊。不过在后来打交道的时候他们还是很客气的,而且也觉得这是他们一种节省的好习惯,反而村上的一些村民乱吃乱花的太浪费”。
城市人“势力、小气、狡猾”的特征已经在村民中深入人心,很难有多少的改观。即使他们现在已经和城市人一样,具有了居民户口,与城市人接触更多以后,这种偏执的看法就愈加明显,而他们与城市人“对立”的立场也愈加坚定了。
2.城市居民眼中的失地农民
作为城市中的居民,他们生活的环境具有多元化,他们会理性选择交往的人群,他们在交往中讲究礼仪和分寸,对于农民本身既有的交往观念及生活习性是很看不习惯的。Z社区回迁后和多数城市居民一起居住在小区中,但时间长了,小区的业主逐渐对他们产生了反感,一来觉得他们文明素质不高,二来生怕自己家的“孩子”被这些“邻居”带坏了。
一位居住在小区住户的妈妈(CXY,女,32岁)很忧心地和笔者说:“你不知道,我们不会让孩子和这些回迁户的孩子来往的,那些孩子不讲文明,乱吐口痰,欺负别的小孩,我们怕自己的孩子和他们玩被带坏了!”
从这件小事中能看出,城市人对于农村人一直以来是有刻板印象的。他们认为郊区的这些失地农民没有文化素质,说话粗鲁,做事粗俗。虽然这部分农民有钱,但从骨子里还是有些看不起的。
城里一位开出租车的司机说到:“我们开出租车这行,有几个同事是城郊失地农民,他们有了钱后,也没有什么本事和能力,找不到什么工作,就买张出租车来开开,最近几年,买的人还是挺多的,他们有钱嘛,但是我们和他们相处,我感觉不是很好相处,他们总觉得自己很有钱,老是摆出一副做老大的样子,他们选择开出租车也是闲着没事情干,找点事情做做,他们不会像我们这样为了养家糊口天天辛苦开车,大多数人就是心情好的时候多开会,不想开的时候就闲着,回去打打麻将,一点也不在乎苦多少钱。他们虽然有钱,但我是看不起他们的。他们的观念很狭窄,目光很短浅,只是看到眼前的一点点利益。与其说他们看不起我们,倒不如说我们看不起他们,他们就是一群典型的‘爆发富。”
事实上,在城市人看来城郊的失地农民就是一群“暴发户”,缺少文化素养,又“自以为是”,让人很难从心理上去认同他们,因此相互之间的隔阂和摩擦自然不可避免。更进一步说,这实际上也是城市人社会排斥的一种倾向,意味着社会网络的有限或薄弱,这导致了隔离,与他人联系的程度会变得很低。[9]失地农民虽然身处于城市,但他们本身交往的内倾性和同质性,以及缺乏相关一些文明素质的行为,总是让城市人“反感”,久而久之,就变得有些不受欢迎了。费孝通也说过:“陌生人所组成的现代化社会是无法用乡土社会的习俗来应付的。”[7]11在大城市以市場经济为主导的社会化场域中,农民要适应当前的情景,就必须学着去适应城市人的那一套礼俗,以此融入到当前的社会场景中去。
3.与外地人的交往的方式——依存与排斥
失地农民群体是一个很矛盾的群体,一方面,他们被城市人看不起,觉得他们土气,是暴发户的代名词,在某些方面和城市人是有隔阂的,但另一方面,他们在和外地人交往,尤其是省外人或者昆明市以外地州人群交往的时候,又表现出自大、不可一世的样子。城市化的发展,带动了人口的流动,外地人来这里经商、做生意的,租房子的自然多起来,本地村民和他们打交道的机会也就变得更加频繁,但是出于自我保护和小农封闭意识的影响,他们不太愿意和外地人交往,甚至对外地人有很强的排斥倾向 ,尤其在公共资源的利用上面,村上的人都会把之据为所有,对于外来人拒绝给予使用权。在村民看来,外地人就是不速之客,影响了村里的治安,扰乱了环境,不是因为外地人来租住他们的房子,他们是不愿意接受这帮人的,因此,就想出多种办法加以限制。
一位外地来的大姐(LYZ,女,40岁)在S社区城中村里租了间小铺子,卖点小日用品,时间长了,她觉得“城中村”的这部分人观念和意识还很传统和保守:“除了本村以外的人,他们就很不愿意接受外来人,比如村里面搞个停车场,他们对于本村的人就不收钱,外面的人就收钱,很有强烈的本地保护意识;他们的优越感强,觉得根本不需要接触人,因为他们不愁吃不愁穿的。包括旅游,出去他们也是有强烈的优势感,并不是怀着欣赏的心态去看山水,外面的经济发展,他们不会关注,只会拿着钱出去显摆,他们只是觉得有钱,拿大把的钱出来享受。回来后就会和别人说我到过哪里哪里?我坐过飞机,我买过名牌……”
很显然, 失地农民群体的眼见和意识都远远跟不上社会发展的需要。一方面,他们眼见狭窄,常常觉得自己“有钱”,又是“本地人”,处处以优越感自居,总向别人显示自己的富有和与众不同的经历。但另一方面,他们也想发展,却害怕外人进入他们自己的生活圈子,他们不愿意自己长期经营和熟悉的关系网络被外人打破。
对于来本村发展的外地人,村民并没有觉得会因此给他们带来多大的好处,只是觉得外来人的“入侵”打破了他们村子的宁静和和谐,S社区村里有个做杂货生意的浙江人,他认为村子的人做事情很保守,和沿海一带人相比,至少相差20年,并且很气愤于村里人总是给他们这样那样的限制,他说(JHJ,男,35岁):“我是很想不通,我们来这里做生意,带动你们经济的发展,他们还很看不上我们这些外省人,是不是想着可能混不起走才会来这里?真是‘土老帽。不过我是真有点想走了,不是我混不起走,是我要被他们气走了。你看村里弄上这个停车场后要收钱,费用太高,300元一个月,谁能接受啊?因为我在这里做生意,外面的车进来也要收钱,他们如果下货装货都要收钱,那我真是不敢在这里做生意了。你看,弄这个停车场了还是应该定个便宜的价格,起码大家都能接受的,能吸引更多的外面的人来这里做投资,带动这里的经济。从他们做事情的风格上面来我觉得他们都是‘猪脑子!这么长的杆子,什么车都收费,谁受得了啊?真是目光短浅!而且他们有很明显的界限,甚至想方设法的把我们这些外地人赶出去,赶出去后谁来租你的房子呢?来这里做生意,没有生意,谁来带动你的经济?这些问题他们是没有去想的。”
不能说这些“城中村”的农民没有发展意识,在市场经济的推动下,他们也知道利用自己的优势赚钱,要赚钱就必须和不同的人打交道,但他们又不愿外来人进入他们自己的“领地”,占用他们过多的资源,在这点上他们又和原来的初衷是矛盾的,这充分暴露了他们与生俱来的“小农意识”,害怕变迁,严重排外思想。这也是不利于他们自身和整个村落发展的。因此,应该打破原来生活的惯性行为,接受新的事物和观念,不断和自身关系圈子网络以外的人交流和合作,取长补短,才能在发展中立足。
在对于失地农民内部之间、以及和外部之间的关系網络的调查,笔者发现在他们身上还是有传统乡村网络的印迹,并且打上了很深的血缘和地缘为网络基础的烙印,这种关系网络和城市人以业缘为基础的关系网络相比体现出的特点是同质互动性、狭窄性、封闭性和孤立性。也就是说比起城市人的社会关系网络,有他脆弱和不利的一面:他们对于内部和熟知人群过于团结、亲密,但对于外来人他们又有强烈的排斥感,尽管在城市市民化程度的推动下,失地农民生存的环境空间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社区人员的社会关系网络并没有因此而扩大。失地农民之所以在新环境的变迁中选择“情感的回归”方式,一方面是出于对亲情、人情的归属,给以他们一种踏实感和安全感;另一方面,农民在城市化发展的过程中,面对不适应的环境,必然会恐慌、焦虑而不知所措,这样的圈子成为他们逃避现实的一个有力屏障,是有其存在的价值和意义的,但长久看来不利于失地农民的发展。
三、失地农民关系网络的扩展与构建
通过两个社区失地农民内部和外部之间关系网络的调查,发现多数失地农民的生活往往主动选择回归到自身的初级关系网络当中,这种关系网络有很明显的传统乡村网络的印迹,具有同质互动性、狭窄性、封闭性和孤立性的特点。因此,需要从各个方面来不断打破和扩展的特点社会关系网络,并构建一种异质性、多样性的次级关系网,这样才有利于失地农民今后的发展和更好地融入到城市生活中,而从某种意义上说,失地农民的城市融入就是他们自身社会关系网络的不断发展和再生。因此,本论文从社会关系网络视角上对失地农民城市融入作了进一步的思考:
1.社会支持网络的完善
社会支持网络就是借助政府、社区、社会组织多方面的推动,帮助和解决失地农民当前发展的困境,不断完善和构建次级关系网络,主要从几个方面来进行:
第一,不断提升村民的文化素质。文化素质的高低决定了个人所处“圈子”的范围,并获得更多的文化资本,事实上,文化素质高低也决定了个人的社会地位和社会资源,自然而然有利于个体的发展。因此,让失地农民接受进一步的教育是提升文化素质的一个有效途径。可以通过对失地农民职业化教育和社会化教育实现,另外加强对其子女文化水平的提升,鼓励和支持进一步的学历深造。以此和城市市民化教育接轨。
第二,政府多渠道为失地农民提供就业机会。职业网络是城市社会中生成次级关系网络的重要渠道。很难想象失地农民没有工作整天呆在亲戚朋友圈子里,无所事事,会有怎样的前途。因此,当务之急政府和相关部门应该多渠道、多方位地为失地农民创造就业机会,不仅从就业的环境中给他们解决经济收入问题,而且从中学习到更广泛的东西,开阔思维,发挥潜力,在业缘的环境中扩展关系网络,找到人生的价值。
第三,多方位的社区参与。失地农民成为城市居民,并纳入到社区的管辖范围内,社区的管理和服务对他们有着重要的意义。可以通过社区的平台,不断培育失地农民的社区参与的积极性。社区参与即可以用多种形式、喜闻乐见的活动吸引村民积极参与,充分发挥他们的主动性和创造性,共建村民与市民共荣和谐相处的局面。
2.失地农民社会资本的建立
现代公民型社会资本的人际联系是以资本为媒介,以业缘关系为主要形式,以契约和法律为人际调节的手段,社会资本呈现出普遍性的开放状态。[11]那么,失地农民离开土地,在现代化的推动下进入工业社会和信息社会,他们的社会资本只有从传统的社会关系网络转向现代意义的社会关系网络,才能适应当前社会网络关系,才能真正成为现代性的市民。
因此,可以从微观、中观、和宏观的社会资本中构建失地农民的关系网络。[12]从微观上,即个体人在自身的目的行动者不断与他人结成一种可以动用的联系,这种联系既有情感性,也有工具性;在中观上,群体和所处的社会组织居于不同的位置,并获得资源,拥有这些资源更有利于组织和个人的发展;宏观的社会资本就是生活在一个既定的体制环境、地域空间和文化传统。具体来说,从宏观上,政府应该制定相关的政策和制度不断完善有关失地农民的土地安置和社会保障政策,为他们创造一个的公正、公平、积极的发展环境;从中观上,建立和规范各类组织,如用工组织、社区组织、权益组织、协会发挥它们的作用,为失地农民做好服务,进而形成更广泛的社会网络,并从制度上、组织上增加失地农民的社会资本;从微观上,不断引导和培育社区居民个体与村民个体之间彼此之间的信任和关心,不断培育村民的文明素质和文化素养,建立起邻里之间、村民与市民之间、村民与外来人之间的和谐、团结、友善的局面。
3.主动接受新的价值观和生活方式
失地农民生活在城市中,有了市民的身份,那么城市人的价值观和理念都应该积极主动地学习。因此,应该改变传统的习惯、行为和价值观,建立起城市社会的行为方式、生活方式以及价值观,这样才能打破原先“同质性”的交往,扩展“异质性”的空间,为自身累积更多的社会网络,更好地融入到城市生活中,扩大自身的社会关系网络。
总而言之,通过调查,昆明市两个社区的失地农民由于受本身“小农思维”的影响,其社会关系网络具有同质互动性、狭窄性、封闭性和孤立性,不利于该群体接受城市化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因此,需要构建有利于失地农民发展的社会关系网络,从社会支持体系、社会资本以及主体意识方面进行强化,从而构建一个有利于失地农民长远生存和发展的社会关系网络。
参考文献:
[1]王沪宁.中国村落家族文化 [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1:45.
[2]阎云翔.礼物的流动:一个中国村庄中的互惠原则与社会网络[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85.
[3]Mark Granovetter.The Strength of Weak Ties[J]. 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1973,78(6):1360-1380.
[4]边燕杰,张文宏.经济体制.社会网络与职业流动[J].中国社会科学,2001(2):77-89.
[5]〔美〕曼瑟尔·奥尔森.集体行动的逻辑[M].上海:格致出版社、上海三联书店、上海人民出版社联合出版,1995:2.
[6]陆益龙.农民中国:后乡土社会与新农村建设研究[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96.
[7]费孝通.乡土中国生育制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3-5.
[8]江立华.城市性与农民工的城市适应[J],社会科学研究,2003(5):92-96.
[9]〔英〕安东尼·吉登斯.社会学[M].赵旭东,等,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410.
[10]费孝通.乡土中国生育制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11.
[11]卜长莉.社会资本与社会和谐[M].北京: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5-6.
[12]季文.社会资本视角的农民工城市融合研究[M].北京:经济科学出版社,2009: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