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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与国家建构漫谈

2017-05-30张建伟

语言战略研究 2017年6期
关键词:官话法语族群

张建伟

政治学者威廉·迈尔斯(William F. S. Miles)曾言,语言本身就是政治的。然而对于中国的政治学者而言,这句话还显得比较陌生。总体而言,语言本身还是语言学的自留地,中国的政治学者对其少有问津。中国政治学者不得不面对的一个尴尬事实是,几乎没人否认语言在政治生活中的重要作用,然而又很少有人去尝试系统化地研究。当经济学的帝国主义方兴未艾之时,中国政治学者也应该勇敢出征,去语言学的地盘上征战一番,肯定不会空手而归。

看到中文世界中为数不多的相关研究,笔者曾经为自己发现的学术空白而欣喜。然而,随着外文文献收集的增加,笔者的士气却在不断下降,因为这哪里是空白地啊,分明早已是花团锦簇的林子了。除了收集到的40多部研究专著,尤其让笔者震惊不已的是,国外居然早就有了专门性的学术期刊Journal of Language and Politics(JLP)。在承认这种学术落差的前提下,中国学界应该努力的方向,或许不仅在于研究方法的精深化,还应该在于对研究领域的细化和精准化。语言政治学就是亟待中国政治学者开拓的新领域,所以笔者很高兴看到《语言战略研究》出版,因为该杂志的出版,不仅为语言政治学等相关新领域的研究搭建了良好的学术平台,而且还可以激发与开拓年轻学者的学术探索热情与想象空间。

语言政治学本身有许多有趣的研究主题,比如语言与身份政治、语言与族群冲突、语言与权力关系等,当然研究最多的还是语言政策——集中探讨不同国家语言政策的规划、制定与实施等诸方面的问题。笔者在此仅就语言在民族国家建构中的作用,谈一点认识。语言建构常常成为国家建构的重要工具,通过推行统一的语言,可以塑造政治共同体的群体认同与民族情感。与此同时,不同的语言又常常被作为区分不同政治共同体的重要身份标识,甚至成为同一共同体内不同族群间冲突的根源。因此,世界各国几乎都不会忽视语言在国家建构中的作用。下文主要围绕近代法国、当代尼日利亚两个案例,来聊聊语言与国家建构的关系,最后再谈谈中国。

15世纪到18世纪,是西欧民族国家形成的关键时期。从宏观层面来看,现代民族国家的建构主要是两方面的突破:首先是硬件方面的建设,如更高效的税收征管体系、更大规模的军事力量、更统一的法律制度和行政管理机构;其次是软件方面的建设,核心是在特定的领土范围内建构的民族意识,也就是安德森所说的“想象的共同体”。当然,统一的民族意识的出现,往往不是自发的演进与拓展的结果,而常常是“权力意志”作用的结果,法国就是这方面最好的例子。

其实,早在路易六世统治时期,其所统治的区域,就远远超过法兰西岛,包括更大的地域范围,同时包含着多元的语言和种族,而法语最初不过是起源于法兰西岛的方言而已,被称为“巴黎法语”。那么,最初作为方言的“巴黎法语”最后又是如何变成“法国的法语”的呢?从政治上看,当然离不开官方的积极推动。我们来看看历任国王在此方面的作为:卡佩王朝国王的菲利普四世要求在法国北部地区使用法语来颁布王室敕令;1539年,弗朗西斯一世下令颁布维勒科雷敕令,将法语的使用推广到所有的官方活动;1629年,波旁王朝的路易十三制定《米肖法典》,规定在洗礼、婚姻、葬礼等活动登记时必须使用法语。最终,法语成为法兰西认同的核心,也成为法兰西民族的客观特征。

与近代早期的西欧各国相比,非洲国家(尤其是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国家)的国家建构进程则要迟得多。很多非洲国家都是在殖民主义的废墟之上建立的。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原有的殖民体系逐渐瓦解,一大批独立国家作为新兴的民族国家出现在世界舞台,这当中就包括很多非洲国家。当代非洲国家在国家建构方面所面临的困难和挑战,可能要远远大于近代早期的欧洲国家,因为这些非洲国家除继承了宗主国任意划定的国家疆域之外,缺乏有效的文化资源作为国家整合的基础。这些非洲国家很多都是由不同语言和不同文化的部落族群构成,彼此之间缺乏共同的归属感和认同感。同时,对于非洲的政治精英来讲,他们面临着更为尴尬的处境:一方面他们的合法性来自于领导人民进行“反帝反殖民”运动,西方是他们革命的对象,因此西方的产物本身就意味着殖民和压迫,这当中就包括殖民者的语言,比如英语和法语;但另一方面,这些获得独立的后殖民国家却又不得不采取宗主国的语言作为自己的官方语言,比如原来是英国的殖民地,独立后就采用英语作为其官方语言,原来是法国的殖民地,独立后就采取法语作为其官方语言。

那么他们为什么会这样做呢?原因还在于上文中说到的那些困境。以尼日利亚为例,尼日利亚是非洲人口最多的国家,其人口大约有1.7亿。然而尼日利亚却拥有250多个族群,本土语言的总数更是超过了500多种。在如此多的语言中,政府选择任何一种作为官方语言都会引起族群之间的冲突。因此,在缺乏任何有效的文化资源作为民族整合的基础的情况下,政府当局除了将英语作为官方语言之外别无选择。尼日利亚作家钦努阿·阿契贝被誉为现代非洲文学之父,其作品深刻地反映了非洲国家在国家建构方面的种种困境,感兴趣的读者可以找来一读。

中国的国家建构进程既不同于近代欧洲,同时也不同于当代非洲。许多学者注意到,中国较早的文字统一(秦始皇的“书同文”)对早熟的国家体制的延续发挥了重要作用,不同地区的精英尽管操着互相难以理解的方言,但这并不妨碍他们通过书面进行文字沟通。然而与文字统一相比,中国的语言则呈现出复杂多样的形态,不仅汉语、藏语、蒙古语、维吾尔语等语言之间存在着差异,而且作为主体语言的汉语之内也存在着官话、吴方言、粤方言、湘方言、赣方言、闽方言、客家方言等七大方言,甚至就连内部具有较强一致性的官话也存在着华北官话、西北官话、西南官话、江淮官话等四大片区的划分。

筆者曾去过国内不同的地方,发现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现象。作为从小就操着一口“京片子”的笔者来说,跟官话区的人交流时并没有遇到很大困难,对吴方言、粤方言等语言则完全听不懂,甚至连一个字都听不懂。从地理位置来讲,四川距笔者老家的位置要远于上海到笔者老家的位置,但笔者却可以听懂四川话而完全听不懂上海话。后来笔者才了解到,原来四川话属于西南官话,与北京话所属的华北官话同属官话区。这使笔者意识到,可能古代人早已认识到语言在国家建构中的作用了,因为官话作为古代的普通话,肯定不是一个自发的传播过程,因为它并不符合地理上传播的远近关系,语言传播背后的政治动力机制值得进一步研究。最后,希望更多的政治学者关注和探索语言政治学,毕竟它是那么重要,同时又是那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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