辩证地分析苏联解体之原因
2017-05-15夏庆宇
夏庆宇
(复旦大学政治学博士后流动站,上海 200433)
辩证地分析苏联解体之原因
夏庆宇
(复旦大学政治学博士后流动站,上海 200433)
因受到不同的意识形态的影响,学界既往的研究较少使用辩证方法分析苏联解体之原因。因此,既有论析往往流于片面化。辩证地看,促成苏联解体的原因主要有三方面。第一,内因、外因共同作用的结果。内因是苏联部分领导人早已走上修正主义道路,外因是西方推行的“和平演变”战略,如无内因则外因不可能发生作用。第二,制度性因素、非制度性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制度性因素是苏联的政治体制高度集中化,非制度性因素是戈尔巴乔夫开展的“自杀式”改革。如非二者结合,苏联不会解体。第三,先天因素、后天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苏联的“先天不足”主要体现在:苏联的国力在最初就落后于美国,因此在美苏对抗中更容易落败;俄国(苏联)在历史上开展的一些对外扩张活动是不义的,因此苏联容易因民族独立诉求而解体。苏联的“后天失调”主要体现在戈尔巴乔夫当局放弃对舆论的控制,导致负面报道充斥媒体,直接致使民心思变。如无后天原因,先天原因未必起作用。上述三方面原因分别体现了苏联解体过程中苏联国内政治与国外政治的关系、苏联的制度与领导人的活动的关系、苏联这个国家的客观基础与解体前夕群众的主观态度之间的关系。
苏联 解体 剧变 俄罗斯 戈尔巴乔夫
导语:既往研究的缺憾
苏联已解体25年了,然而仍有必要对苏联解体的原因进行再探讨,这是因为学界迄今的研究较少使用辩证分析方法,因此既往的分析有流于片面化之嫌,同时存在的问题是对苏联的历史的评价也缺乏全面性、客观公正性。例如:
第一,有些说法过于夸大了外因的作用。苏联解体后美国学界出现的一种十分流行的说法是:苏联解体是美国政府采取的政策造成的。如有人认为里根政府提出的“星球大战计划”引发苏联陷入过度的军备竞赛,进而拖垮了苏联;又如美国著作指出“(戈尔巴乔夫执政期间)克里姆林宫的行为的改善是西方在过去的40年中持续施加压力的结果,尤其是从里根政府开始,在过去的8年中施加压力的结果。 ”[1]
但上述说法无疑夸大了美国的作用——在苏联解体发生之时美国并未能预见到事情的发生,怎能把这样大的“功绩”完全揽到自己身上呢?有美国学者坦承:“如果在1987年采访西方的专家,他们几乎一致的意见即便不是苏联不会解体,也会是基本上不可能发生解体。事实上,即便是在苏联解体发生之后,一些著名的专家甚至仍不敢相信苏联真的垮台了。”[2]P2苏联解体,显然主要是因苏联自身所发生的变化而诱发的。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内因是事物变化的根据、外因是事物变化的条件”的观点在苏联解体问题上是明显适用的。外因只是苏联解体的条件之一。
第二,有些说法夸大了制度性原因,另一些说法则夸大了个人的作用。出于对社会主义意识形态及社会制度、共产党的领导、斯大林模式及斯大林等苏联领导人的爱、憎,一种观点认为苏联的制度没有问题,问题在于一些具体因素——如戈尔巴乔夫的改革、西方的“和平演变”等。例如“苏联解体后俄罗斯一些左翼人士将苏共垮台和苏联解体归结为戈尔巴乔夫的背叛行为。”[3]普京也认为“冷战的结束是戈尔巴乔夫及其支持者们的幼稚的甚至有意识的‘投降’政策所造成的结果,戈尔巴乔夫及其支持者们向长期存在的西方敌人屈服因此‘背叛’了国家利益。”[4]P5然而这类观点并未注意到苏联的制度以及苏联自身所发生的长期变化在促成苏联解体过程中发挥的作用。
另一种观点则认为苏联的制度本身就是 “邪恶的”,因此注定会灭亡。这类观点过分贬低了苏联及其制度。有美国学者坦承:“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在苏联解体发生之前很少有人认为会发生苏联解体这种事情,然而在今天流行的观点却是苏联的崩溃是不可避免的——当前人们认为:苏联的与生俱来的特点决定了随着时间的推移苏联最终将崩溃。”[2]P3显然,如果苏联没有解体那么这种观点就不会出现,在苏联解体后这种观点又把苏联讲得一无是处,因此这种说法是极不客观公正的。
持这类观点的西方学者们,有的将错误归罪于列宁,“如马丁·马里亚(Martin Malia)断言苏联彻底崩溃是列宁主义的内在逻辑使然,因为列宁主义的本质是全面控制社会,因此苏联不可能进行改革”[2]P3;有的认为苏联不符合“自由、民主、现代化、市场经济、民族自决”[2]P7等历史潮流,因此必然灭亡。然而人们在现实中看到的情况却是从赫鲁晓夫开始苏联领导人一直在推行改革,一直在向“自由、民主、现代化、市场经济、民族自决”的方向改革,改革的结果却是苏联消失了。苏联消失之后,前苏联地区实现了“自由、民主”等目标,但与此同时前苏联的国际空间被美国逐步吞噬,俄罗斯被步步紧逼、包围起来,而今紧邻俄罗斯的乌克兰都倒向了西方,俄罗斯被人“堵到了家门口”。
按照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观点,苏联解体并不是必然的,而是必然因素和偶然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不能只强调必然性而忽视偶然性。为什么说苏联解体不是必然的?首先,可以看看苏联(俄罗斯)人民的态度:在苏联解体之前,“1991年3月间,苏联曾就是否赞成保持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问题进行全民公决,结果是参加投票者的76%的人坚持保留苏联”[5]。在苏联解体之后,“据俄罗斯科学研究院综合社会研究所在 1999、 2000、2001年的几次调查,占被调查者66.5%、63.2%、57.6%的俄罗斯人认为苏联解体是可以防止的,赞同‘苏联解体是不可避免的’观点的人仅仅占20.3%、25.4%和30.0%。”[6]“值得信赖的尤里·莱瓦达分析中心在2004年对2000多名俄罗斯人进行了调查,67%的人 ‘对苏联解体感到遗憾’。在另一项调查中71%的俄罗斯人‘强烈地’或 ‘在一定程度上’认同此前的共产党体制;有41%的受访者‘在一定程度上同意’或‘强烈同意’‘我们应当重新回到共产党的统治之下’。”[7]P12可见,绝大多数当事者都认为苏联解体是可以避免的。其次,苏联解体时其国力、人民生活水平要高于世界上的许多国家。“苏联是世界上的超级大国,尽管存在很多问题,但人民的生活相对稳定,比中国好得多。”[8]“苏联到1970年代有免费教育、收费极低的儿童保育、廉价的住房、便宜的休假制度、稳定的养老退休制度、免费医疗;在勃列日涅夫时代居民的工资收入增长了l倍,远高于物价上涨水平。苏联每10户人家拥有9台电视机、4辆汽车。工作10年以上者81.3%的人可以解决长期住房,租房的费用只占月平均工资的2%-3% (目前中国工薪阶层房租占到了工资收入的1/3)。文化事业的发展速度也很快,1987年苏联人均的影剧院座位名列世界第一。”[9]那些国力、人民生活水平不如苏联的国家可以维持下去,作为世界第二号强国的苏联难道就到了维持不下去的程度了吗?因此,苏联解体带有极大的偶然性,并不是必然事件。
当然,偶然之中有必然,也要承认制度性因素在苏联解体过程中发挥了作用。那么应如何认识苏联的制度与苏联解体之间的关系呢?形象地说,苏联的体制好比一辆汽车,它既可以撞墙也可以不撞墙,但是如果有个不会开车的小孩子发动了汽车,那么汽车撞墙的几率会大大增加。
总之,目前学界对苏联及其制度存在两种截然相反的评价:“一种是对苏联的完全的否定,对斯大林的完全否定,对这个国家建设的完全否定,对这个国家执政的共产党和其执政方式的完全否定。另一种是对苏联的完全的肯定,对斯大林的完全肯定,对这个国家建设的完全肯定,对这个国家执政的共产党和执政方式的完全肯定。”[10]这两种过于主观的评价都不符合辩证法,一方面应当承认苏联的制度在苏联轰然倒塌过程中发挥了作用,另一方面应当承认苏联的制度的问题并不足以导致苏联的灭亡,是制度性因素与非制度性的偶然因素的合力导致了苏联解体。
第三,既往的研究还有一些缺点:有的未突出导致苏联解体的关键原因,例如食品的短缺无疑会加剧苏联社会的不稳定,石油价格的下跌会使苏联的财政收入减少,但这类原因绝不会是导致苏联解体的主要原因,因为尽管近些年来出现了石油收入大幅减少、食品短缺等问题但委内瑞拉并未“解体”;有的只抓一点不及其余,未构成一个完整的逻辑链条,未说明若干因素是如何综合发挥作用的——苏联解体自然不会是单一原因促成的;有的只看到表面原因,未能分析深层次原因。此外,有些导致苏联解体的重要原因则尚未被提出来。
基于上述几点认识,尽管迄今分析苏联解体的文章为数不少,本文还是试图构建一个完整的、由导致苏联解体的关键性原因组成的链条。辩证地看,导致苏联解体的关键原因有如下三方面(此外有很多因素导致苏联解体,但要么并不关键,要么是由这三方面原因引起的)。
一、苏联解体是内因、外因共同作用的结果
苏联早已走上修正主义道路是内因,西方的“和平演变”是外因。由于苏联部分领导人缺乏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才会受到西方的蛊惑。
毛泽东在世时曾批评苏联的部分领导人走上了修正主义道路,苏联解体恰恰证明这个看法是有道理的。走上修正主义道路正是苏联解体的最主要根源。修正主义的本质,就是对本国的道路、理论、制度缺乏自信,盲目崇拜资本主义道路、理论、制度,热衷于贬低自己、盲目崇拜别人,最终自我否定、自取灭亡。
斯大林去世不久,赫鲁晓夫就在苏共二十大上作了“秘密报告”,通过这个报告就可以看出,赫鲁晓夫本人对苏联的制度缺乏认同感。后来他又提出要与资本主义国家“和平共处”,这体现出赫鲁晓夫认为苏联的国力不及美国,缺乏勇气和斗争精神。这种对本国的制度缺乏认同感、对本国的国力缺乏信心、对敌人丧失斗志、只求平安无事的态度就是一种修正主义的“元病毒”,它在苏联领导人中间逐渐蔓延开来,经过35年(从1956年苏共二十大到1991年苏联解体)的时间最终随着戈尔巴乔夫提出的“新思维”蔓延到整个社会之中,导致许多民众对苏联不认同、不自信、否定、排斥,如此一来苏联必然瓦解。诚然,苏联的国力不及美国,但一个国家不应当被敌人“吓倒”,不论是一个人、一个组织还是一个国家,如果自己首先失去了斗志,那么终将必败无疑。
斯大林去世后苏联的修正主义领导人认为苏联的体制不如西方,因此妄图全面修正苏联的体制,不仅在经济、对外政策领域推行并不成功的改革,更重要的是在思想文化领域奉行修正主义路线,在放松、弱化苏联共产党在思想文化领域的领导的方向越走越远。在这方面从赫鲁晓夫到戈尔巴乔夫可以看到一脉相承之处:
赫鲁晓夫时期,“在思想文化方面,人以及人的幸福是唯一目的的价值观,被突出地提出和充分地肯定下来……传统的 ‘无我’、‘吃苦’、‘斗争’、‘牺牲’观念都……予以重新估价。另外,在文艺领域里,也出现了一个以暴露为主导的所谓‘解冻’文学艺术潮流。”[11]所谓“人以及人的幸福是唯一目的”,无非显示出苏联领导人在思想上受到了德国哲学家康德的“人是目的,不是手段”的思想的影响,而这透露出赫鲁晓夫认为苏联的制度将人作为手段,因此是一种不道德的制度。对本国的制度的这种认识,无疑会导致苏联领导人在思想意识上产生对西方的盲目推崇。事实上,赫鲁晓夫等人只看到了苏联的问题,而没有识破西方国家所谓的道德的虚伪性,在这一点上,可以说赫鲁晓夫与戈尔巴乔夫颇为一致,只不过赫鲁晓夫并未能像戈尔巴乔夫那样明目张胆地推行修正主义改革,这与赫鲁晓夫所处的客观环境有关。随着此后苏联在修正主义道路上越走越远,戈尔巴乔夫上台后推行修正主义改革的环境要比赫鲁晓夫所处的环境宽松得多。此外,赫鲁晓夫与戈尔巴乔夫一样喜欢揭苏联自己的短处,赫鲁晓夫执政时期之所以能够出现解冻文学,与赫鲁晓夫有意放松对意识形态领域的控制、甚至鼓励揭斯大林执政时期之丑有关,这种做法与戈尔巴乔夫执政时放松对媒体的监管的做法如出一辙,所导致的结果是丑化苏联的作品泛滥开来。
有西方学者作出了这样的评价:在赫鲁晓夫时期“尽管知识分子仍然受到政治的约束,但是已经出现了一个小幅的空间,允许知识分子在一定程度上持不同政见”[7]P70。
到勃列日涅夫时期,理论、政策和目标等不再是苏共当局的宣传重点,宣传工作也不再关注激励民众不断拼搏进取、谋求发展。勃列日涅夫用所谓“现实社会主义”的理论使苏共的奋斗目标庸俗化了——赫鲁晓夫在执政时还会讲 “十五年后我们将如何如何”,到勃列日涅夫时期苏联人讲的都是“现在如何如何”。这体现出苟安现状的思想磨灭了苏共的进取精神。
在安德罗波夫时期苏联就萌生出“自治”、“多样性”的观点,例如“在政治理论方面,安德罗波夫第一个提出了社会主义自治的观点。”[12]P15“安德罗波夫曾经强调社会主义的多样性,承认在社会主义国家相互关系方面曾经有过错误。”[12]P19到戈尔巴乔夫时期“自治”、“多样性”这些危险的种子终将全面萌发。如同安德罗波夫的认错表态一样,戈尔巴乔夫对苏共、苏联的错误也进行了各种各样的自我检讨,他的这种行为从道德的角度讲毫无问题,但产生的现实结果是使得苏共被抹黑,苏联的形象越来越差。例如,“1988年戈尔巴乔夫在会见乌拉圭共产党中央总书记时说,‘在国际共运方面存在许多问题,需要作出勇敢的自我批评式的分析,这一运动存在一些弱点。要寻求适于现代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运动的答案,就不允许采取教条主义和任何迷恋于旧模式的做法。’”[13]从中可以看出,戈尔巴乔夫要对苏联过去的做法进行全面修正,这无疑是对苏联的历史的否定,也就是对苏联自身的否定。
戈尔巴乔夫还提出要建立“人道的、民主的”社会主义,其潜台词无非是说苏联的社会主义制度不人道、不民主。“人道的社会主义”是西欧地区的修正主义政党法国社会党的领导人勃鲁姆提出的——“勃鲁姆虽然宣扬社会主义是历史必然性和道德要求的合题,甚至也表示赞同经济因素在社会发展中的首要作用,但实际上归根到底还是把人的永恒的理想放在首位,把社会主义看成‘人性’的完满实现,提倡‘人道的社会主义’。”[14]这证明苏联领导人确实受到了修正主义的影响,对资本主义制度产生了高度的认同感、对本国的制度则产生了自卑感。从苏联国内来看,“人道的社会主义”的苗头早已出现了,英国学者就指出:“在斯大林去世、他的罪行被揭露出来之后,主要由年轻人和城市中的苏联公民组成的新一代领导人——后来他们被称为 ‘60年代的一代人’——试图使社会主义呈现一种人道主义的面孔。”[15]应当承认,意欲使社会主义带上人道主义并没有错,人道主义是社会主义的题中应有之义,然而苏联的修正主义领导人认为苏联缺乏人道主义的看法并不符合实际,他们对西方式的“人道主义”的追求所产生的危害在于盲目诋毁自己、推崇西方,最终使苏联这个世界大国走上了自我毁灭的道路,给人民的生活带来沉重的灾难。
英国学者指出:“戈尔巴乔夫提出的‘人道的、民主的社会主义’的核心原则和价值观——提倡人类的普世价值观、对资本主义进行重新评价、关于社会主义与共产主义的关系的新看法、更加强调个人而非集体、更加强调精神而非物质——逐渐磨灭、取代了苏联的马克思主义-列宁主义的主要支柱:历史唯物主义目的论、无产阶级的国际主义、唯物主义本体论。”[7]P75美国学者也已看出苏联领导人逐渐放弃了共产主义信仰:“赫鲁晓夫可能是最后一个真正相信共产主义事业有可能获得胜利的苏联领导人。在他之后苏联外交政策中的涉及到意识形态的内容逐渐降低为一种修辞或宣传口号。”[4]P12也就是说,苏联领导人自己都不信仰共产主义了,如此一来,还能指望普通民众信仰吗?
部分中国学者已指出:“导致苏联亡党亡国的第三类因素,是以戈尔巴乔夫为首的苏联共产党领导集团提出并贯彻执行了一条新的修正主义路线,即人道的民主社会主义路线,这是苏联剧变的根本的、决定性的原因”[16]。本文则认为,从1956年起,苏联已经患上了意志消沉病、走上了修正主义道路,最终到戈尔巴乔夫时期,苏联最高领导人自己都认为本国不人道、不民主,那么谁还能够指望苏联的普通人认同自己的国家呢?在国家上下均形成了这样一种心理状态之后,国家的消亡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吗?
需要看到,正是因为苏联上层领导人首先认为自己的道路、理论、制度不如西方,因此西方的“和平演变”才能取得成功。如果苏联领导人有三个自信,西方的舆论渗透是难以奏效的。因此中国共产党第十八次代表大会报告中提出要坚持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对于预防苏联解体这样的悲剧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
二、苏联解体是制度性因素、非制度性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
所谓共同作用,是指只有两方面因素结合起来才足以促成苏联解体,两方面因素缺一不可。苏联的体制在苏联解体过程中发挥了作用,但苏联的体制本身并不必然会导致苏联瓦解。苏联的体制加上戈尔巴乔夫开展的“自杀式”改革,才导致苏联的灭亡。
为什么说戈尔巴乔夫开展的是 “自杀式”改革?“苏联共产党是一个有着93年历史、执政长达74年、党员人数曾达到1900万的大党,曾对20世纪产生了重要影响,但几乎在一夜之间就失去了政权,落得自动解散的命运。”[17]一个曾经令强大的美国在对抗中处于守势的国家,为什么会“其亡也忽焉”?为什么世界上没有人敢说自己预测到了苏联的解体?这是因为苏共亡党亡国事件具有极强的荒谬性,好似一头强壮的狮子有一天觉得自己吃了太多的生灵,实在罪孽深重,因此羞愧得突然跳崖自杀一样:苏联也是“自杀”的。人们无法预计狮子会自杀,因为只有狮子疯了才会这样做;同样的道理,人们也无法预测到苏共会自我灭亡。戈尔巴乔夫的改革无异于“自杀”,而苏联的政治体制则使其领导人在实行“自杀”时无人能够及时出来阻止。
首先分析制度性因素。苏联的体制的特点是高度集中,权力集中到最高领导人一个人身上。这种制度的优点是领导人的能力更容易得到充分发挥,领导人能力越强对国家越有利;相应的缺点是如果领导人的能力不足,则可能使整个国家遭殃。相反,美国实行三权分立、相互制约的体制,这种体制的缺点是有能力的行政领导人也会受到约束、掣肘,很难发挥其最大的能力;优点是如果行政领导人能力不足,也不至于因其的不当行为而导致国家出现苏联解体那样的问题——其它两权会限制行政权,防止其犯重大错误。简言之,苏联的体制的特点是领导人能力强则国强,领导人能力弱则国弱,领导人无能力则亡;美国的体制的特点是领导人受到限制,不容易出大成绩,也不容易犯大错(美国之所以显得成绩还不错,是多种因素促成的,此处谈的仅是美国行政领导人的能力的发挥问题)。
但是,“苏联的体制高度中央集权化,其最高领导人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决定政权的生死存亡”这一制度特点并不必然导致苏联解体。适逢戈尔巴乔夫上台,这个因素才发挥了作用。戈尔巴乔夫自述:“我担任苏共总书记一职时,我拥有的权力可以和专制帝王相媲美。”[18]然而戈尔巴乔夫并没有善用党对他的信任来为人民谋福祉,却使国家走向消解。
其次分析非制度性因素。简单来说,“戈尔巴乔夫改革的严重错误,特别是后期改革迷失方向,加速了苏联剧变的进程,是苏联剧变的直接原因”[19]。
用“幼稚”来评价戈尔巴乔夫毫不为过,美国学者就不留情面地指出:“苏联的‘新思维’的宣传者们还理想化地(有些人会说,幼稚地)相信,一旦他们为了实现和平和稳定而宣布他们已经成为西方的新伙伴,他们在此前的对手们就会热切地、切实地调整实际政策。他们希望一旦西方不必再担忧苏联的威胁,西方就不仅会抵御住从苏联向后共产主义社会转型的危机中谋取战略利益的诱惑,而且西方还会与他们相向而行、按照他们提出的救世主式的计划重塑国际关系。”[4]P8但是在现实中,西方政治家不仅没有如同戈尔巴乔夫对西方做出不断让步时所希望的那样对苏联释放善意,反而在看到戈尔巴乔夫在苏联国内、在国际关系中盲目施为之后额手称庆、欣喜若狂。当时西方政治家们争相对戈尔巴乔夫本人大加吹捧、毫不吝惜溢美之词,这是因为他们知道戈尔巴乔夫的举动在本质上是对西方有利的。例如1989年元旦,“美国总统布什向苏联发表新年贺词,说戈尔巴乔夫是谋求和平的好伙伴……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在给苏联人民的新年贺词中说,戈尔巴乔夫主席理应因席卷欧洲的具有历史意义的变化而受到特别的称许。”[20]由此可以看出,西方政治家对苏联出现了戈尔巴乔夫这样的领导人感到多么欢欣鼓舞。此后西方不断对戈尔巴乔夫予以“鼓励”、怂恿其继续推进自己的改革:“1989-1990年,戈尔巴乔夫在国际上的威望达到了顶峰。1989年,美国《时代》杂志将他评为‘十年人物’。次年,他被授予诺贝尔和平奖。 ”[21]
那么戈尔巴乔夫为什么要在苏联国内及国际关系中推行改革?一方面是因为前文提到的,苏联领导人早已在修正主义的道路上渐行渐远,他们不认同苏联的体制反而认同西方的体制,故而要使苏联与西方并轨;另一方面是因为戈尔巴乔夫有个人野心。在苏联解体25周年之际,戈尔巴乔夫在接受采访时还在指责叶利钦有野心,宣称是叶利钦等人的政治野心导致苏联解体。然而他最应该反省的是他自己。戈尔巴乔夫本人的野心才是最重要的祸根。在国内,他希望将苏联变成实行西方式的民主制的国家,自己在此后继续担任总统;在国际上,他希望成为结束冷战的历史人物;最终,他希望自己因上述两点而青史留名。党的最高领导人想摧毁党和国家,进而成为开创民主的元勋、再造和平的圣人,这实在是苏共、苏联的悲哀。俄罗斯学者揭示了戈尔巴乔夫身上体现出的这种荒谬性:“戈尔巴乔夫不信任机关,不信任任命制,这让人惊讶。他本人与任命制血肉相连,他一生都是在官场里度过的,一步步走过了官场上的每个阶梯……他走到了这个阶梯的顶端后,打破了任命制,其后果比他预料的要严重得多,使人联想到如同儿童想用火柴为黑暗的干草棚照明。 ”[22]P597
之所以说戈尔巴乔夫妄图取消苏共的领导,效仿西方的体制,其表现是戈尔巴乔夫推行的改革就是在模仿西方式的国家制度。例如他推动实现“新闻自由化”,积极削弱党的地位、不断增加国家权力机关的话语权,可以想见,如果不是苏联发生了解体,戈尔巴乔夫还将进一步推动苏联的体制朝着西方化的方向转变。当时,“改革的形势使未来的苏联最高苏维埃主席的政治作用陡升,戈尔巴乔夫本人瞄准了这个位置。因此,必须让安·葛罗米柯马上退休,腾出他的苏联最高苏维埃主席团主席职位,此后不久便在苏共中央例行全会上宣布了”[22]P592。 由此可见,在党、政两套系统中,戈尔巴乔夫意图削弱党的权力、增强国家行政机构的权力,自己则准备继续担任未来的新共和国的国家机构的掌权者。戈尔巴乔夫背叛了所在政党,因此其个人也只能落入可悲的境地。
总之,最高领导权错误地交给戈尔巴乔夫,这是一个偶然因素,但是苏联的政治体制的高度集中化的特点则为戈尔巴乔夫的“玩火自焚”提供了机会。
三、苏联解体是先天因素、后天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
所谓“先天因素”是指苏联在最初成立时就存在一些不健康的因子,这些因子有可能使苏联在某一天“罹患重病”,但是如果“调养得当”,这种因子并不必然发挥作用;相反,如果在“先天不足”的情况下又出现“后天失调”,那么苏联肌体上最初潜伏的不健康因子就会致病。
所谓苏联的“先天不足”之处,主要体现在两点:
第一,历史上俄国的一些对外扩张活动是不义的,因此苏联容易出现民族问题。在苏联建立之前,沙皇政权就有狂热对外扩张的传统。“据统计,16世纪30年代俄国的领土为280万平方公里,人口约650万。然而,到19世纪末,俄罗斯帝国的疆域已达 2240万平方公里,人口为 1.282亿(1897年普查结果),这是沙俄军事封建帝国在300多年的过程中通过残酷的武力兼并达到的。”[23]P95苏联成立后亦积极扩张,例如将波罗的海三国、乌克兰、摩尔达维亚等地区纳入苏联的版图。应当看到,带有强制性地接管其他民族在很大程度上是不得人心的,而且对如此大的地域、如此复杂的民族构成进行管理本身就是成本高昂的。尽管苏联为了维护国家的统一、各民族的团结作出过巨大的努力,但是最初的简单粗暴的强制合并行为还是会令苏联境内的某些小型民族心存芥蒂,当有了脱离苏联的可能时,摆脱苏联无疑会是这些小型民族乐见的事情。苏联建立之时,是俄罗斯民族在历史上最为强大的时候——其控制了有史以来最大的幅员。但是这种强大的背后是存在隐忧的,当苏联中央政权虚弱的时候,对广大地域的统治就不容易维持下去。
第二,在苏俄最初成立时其国力就非常虚弱,而且“苏联一直是在布尔什维克党所谓的‘被资本主义包围’的环境中发展的”[24],因此如果美、苏两国发生竞赛,那么国力一直落后于美国的苏联更容易败给美国。
尽管如此,如果苏联在成立后开展较得力的工作,上述两方面的弱点并不一定会构成危害;只有苏联的工作出现失误,上述弱点才会变成致命伤。为什么说上述两点并不必然会发挥作用?下面分别进行分析。
(一)苏联解体前的民族问题在很大程度上是被人为地“炒”起来的
美国学者提出了一个很好的问题:“苏联国内的民族主义活动突然增加所真正揭示的问题并不是‘为什么这些活动会出现?’而是‘为什么这类活动直到苏联即将解体之前才出现?’”[25]这无疑与解体前夕苏联媒体对民族矛盾的不当渲染有关。
客观地讲,苏联成立后在促进俄罗斯族与少数民族平等方面做了不少工作。从斯大林时期起,苏联在发展经济的过程中就非常重视对少数民族地区的经济开发,以促进经济发展均衡化。“如在第一个五年计划中(1928-1932),仅在乌克兰就建立了400多个企业,在鞑靼自治共和国建立了40多个中等企业、20多个大型企业。第二个五年计划期间,中亚和南高加索共和国的电力比革命前增加4~6倍,阿塞拜疆的石油开采量占全苏的76%。另外,在中亚、西伯利亚和高加索等地区建立了纺织工业基地,在远东、哈萨克斯坦、乌拉尔等地大力发展机器制造、冶金和采矿等企业。同时,建立了许多集体农庄和国营农场……到30年代中期,各民族共和国都建立起大小不等的工业基地。”[26]又如,“在亚美尼亚的国民经济总值中,1913年农业占3/4,而到1940年,工业的比重已达4/5。1950年格鲁吉亚的大工业产品总额比1913年增长了41倍。1941年阿塞拜疆的石油开采量比1913年增加2倍多,其他工业部门则增长了18倍。1949年在阿塞拜疆9个城市19所高等院校中学习的大学生已达29万人(当时该共和国仅300多万人)。”[23]P103甚至有俄罗斯族人认为:在苏联期间俄罗斯长期充当着 “供养其他共和国的‘奶牛’”[27]。 此外,“在发展民族教育和文化上,苏联取得了很大进步。 ”[28]
然而,由于在戈尔巴乔夫执政期间苏联的报刊不再宣传苏联为民族地区做的好事,而只是一味渲染民族情绪、民族矛盾,苏联的民族问题被放大了,最终民族因素在苏联解体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被媒体放大的不仅仅是民族问题,社会问题被放大之后,苏联在民众心目中的形象越来越差。可以说,戈尔巴乔夫的放松对媒体的监管的做法在很大程度上推动了苏联的解体。
当然,辩证地看,俄罗斯民族在历史上的对外扩张活动及对其它民族的统治乃是苏联的民族问题能够被人为放大的客观基础。“有人认为,苏联解体一个很重要的因素是长期奉行大俄罗斯沙文主义,压制了其他民族。俄罗斯人显然不同意这种说法,他们认为苏联并不是俄罗斯民族的民族国家,俄罗斯在联盟中是吃亏的。”[29]这种在苏联内部俄罗斯民族觉得少数民族占便宜、少数民族觉得自己受压制的情况的出现,恰恰是由于俄罗斯民族以苏联为形式管理着俄罗斯民族周边的许多小型民族。“二战”结束之后是俄罗斯民族在历史上最为强大的时候,但是当苏联内部发生混乱时,此前苏联所进行的强行扩张就自然会遭到反弹,因此苏联消解了。
(二)从成立时苏联的国力就落后于美国,因此苏联在与美国争霸中落败并不奇怪
但苏联之所以在冷战期间一度能与美国抗衡,恰恰说明斯大林模式在某些方面是成功的。苏联的国力在成立之初落后于美国,但是苏联如果能够实现赶超式的发展,那么苏联在与美国的竞争中未必会落后。依靠列宁、斯大林打下的基础,苏联的国力、国际影响力一度可以与美国比肩。但从赫鲁晓夫执政开始,苏联在与美国的竞争中并未能实现赶超式的发展。由是观之,有必要重新评估斯大林模式,尽管这种模式在苏联解体之后历来为人所诟病,但从历史上看,恰恰是这种模式奠定了苏联得以与美国争霸的基础。
“斯大林模式”指的是1922年-1953年31年间斯大林执政时期的苏联的主要的、带有标志性特征的制度安排、政策和做法。综合起来看,这样一个事实是非常清楚的:俄罗斯民族在世界历史上影响力最大的时期是 “二战”期间至苏联解体前,这个辉煌时期的基础是由斯大林奠定的,而后来的赫鲁晓夫、勃列日涅夫等时期都没有为苏联获得更大的辉煌作出突破性贡献,后来的领导人仅仅是躺在斯大林留下的基础上“睡觉”而已、甚至使苏联走上了下坡路。
国家的国力反映在几个方面:人口、经济、科技、军事、国际影响力等。下面通过简单的数据来看一看在斯大林模式下,苏联的综合国力是否得到了增强。至于苏联的军力和国际影响力,就毋须赘言了。
从人口看,由于在卫国战争期间苏联人口出现了重大的非自然变化,因此不考虑1940年-1950年期间的情况,在1917年-1940年期间苏联人口年均增长率为1.56%,而1950年-1960年期间苏联人口年均增长率为1.89%。[30]这个数据似乎并不高,但是上述数据如果与苏联解体之后俄罗斯的人口增长率相比就显得高多了:“在过去的15年里(从2007年算起),俄罗斯人口已经连续每年缩减60万至90万。专家估计,在2007年,俄罗斯常住居民数量还将缩减70万。在本来就人烟稀少的俄罗斯远东地区,甚至出现整个村镇凋零消失、成为‘鬼村’的现象。据俄罗斯媒体报道,在过去10年里,俄罗斯在北极地区的人口下降了40%;在西伯利亚地区,已有1万多个村庄和290座城镇消失。有人比喻说,俄罗斯人口的缩减幅度,相当于‘每几天就打一次车臣战争’。联合国也提出警告:如果按这种趋势发展下去,到了2050年,俄罗斯人口很可能就只剩下当今的一半。”[31]
从经济方面看,“苏联占世界工业产值的比重在1928年为5%,1937年则上升到10%。”[32]“苏联于1936年完成了工业化。从农业国变成了一个先进的工业国。1938年,苏联的工业产量已跃居欧洲的第一位,世界第二位。”[33]而且斯大林模式的效率是惊人的——“第二次世界大战给苏联造成了惨重的损失,但仅用了两年的时间,苏联的工业生产就达到了战前的水平,到1950年,其工业总产值比战前增长了73%,年平均增长率高达22%-23%,农业总产值也达到了战前水平。50年代,苏联经济继续保持高速增长,成为仅次于美国的第二经济大国。 ”[34]
在这里需要说明的一点是对苏联经济结构的评价问题。“到1953年,苏联农业产值比1928年只增长6.3倍,而重工业却增长了29倍”[33],因此有人认为:苏联的产业结构严重失衡,这是苏联经济的一个重要缺陷,这个缺陷也助推了苏联解体。然而这种批评没有看到这样一个事实:斯大林模式是在战火纷飞的环境中确立的,因此苏联对重工业特别是军事工业的重视是有充分的客观原因的;如果没有强大的军事工业,苏联可能早就在敌人的炮火下灭亡了;如果没有重工业,苏联在于“一战”末期遭到西方封锁的情况下是无法实现经济独立的;正是有了强大的军事工业,苏联才可能发挥出超越自己的总体经济水平的、巨大的国际影响力,才能在与美国的经济实力差异巨大的情况下与美国相对峙。当然,苏联不注重发展与民生攸关的产业是值得批评的,但是在经济基础薄弱的情况下,苏联只能选择先发展与国家独立紧密相关的重工业、军事工业,后来这成为了一种惯性。斯大林之后的苏联领导人并没有改变这种惯性,这并不是生活在战争年代的斯大林之错,而是后来者之谬。
从科技方面看,“苏联的研究人员数占世界第一,发明之多也算世界第二,说明苏联的科技力量在量上占有优势。”[35]在斯大林模式运行时期俄罗斯民族(苏联)爆发出了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巨大创造力:“苏联又于1954年建成了世界上第一座核电站,首开和平利用原子能的先河,1957年第一个成功发射人造卫星,1961年第一个实现载人航天飞行。 ”[36]
总之,斯大林模式使苏联的国力大为增强。不能因为苏联解体就把责任都归到曾经应运而成的斯大林模式之上。在斯大林模式产生的时代,其是适应当时苏联的客观需要的。斯大林模式的特点是政治上、经济上高度集中。政治上的高度集中前文已经进行了评价,经济上高度集中则既有优点也有缺点,优点是可以有目的地集中力量办大事,缺点是活力不足。然而在现实中要想只发挥一种模式的优点而同时克服其缺点是很难的;世界上也不存在完美的经济制度,私有制市场经济的缺点,马克思早已揭示,本文不赘。
以上探讨了苏联的“先天不足”,而使“先天不足”发挥作用的关键是苏联的“后天失调”,主要表现在:
(一)戈尔巴乔夫的改革放弃了对舆论的控制,导致负面报道充斥媒体,放大了苏联的社会问题,致使人心思变
马克思主义哲学认为,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诚然,民心向背决定着任何一个政权的生死存亡。在苏联解体之前,许多苏联人已经不再认同苏联,反而以苏联为耻、必欲脱掉苏联这件“旧衣服”而后快,在这种情况下苏联很难继续维持下去。而人心之所以发生变化,主要是因为戈尔巴乔夫带头败坏了苏联的名誉。他不仅否定苏联的历史、制度,而且放弃了对媒体的监管,导致苏联在解体之前媒体上大量报道关于苏联的负面消息,这就使很大一部分民众失去了对苏联的认同感。
从理论上讲,一个对社会舆论实行严格控制的国家,一旦突然放松对舆论的控制,就有覆亡的危险。这是一种必然趋势。任何政权都会控制社会舆论,以使自己可以生存在一个较有利的舆论环境中。如果一个政权在此前刚性地、明显地控制媒体(西方国家则是柔性地、隐蔽地控制媒体),然后突然放开对舆论的控制,就会遭到“报复式”的舆论攻势的冲击——在此前不可以报道负面新闻的媒体突然可以报道负面新闻了,可想而知,媒体会全力报道负面消息。苏联成立七十年以来的负面消息(有很多是不实的消息)在一个时间被同时爆出来,那么该政权会一下子陷入危险之中。前苏联部长会议主席雷日科夫就指出:戈尔巴乔夫当局“放开了对苏联历史、苏共领导人随意评论,积累了几十年的情绪喷涌而出,理性与公正被抛在脑后,人人不是寻找建设性的方法来‘医治’国家,而是利用‘自由化’来毁灭这个国家。”[37]
从现实情况看,从控制舆论迅速转变为放松控制会对政权造成严重冲击,这个事实戈尔巴乔并没有认识到。他上台后不仅不在舆论上对西方发起攻击反而热衷于检讨苏联的错误。他还推崇西方在舆论和政治上的 “多元化”、“自由化”——“1988年苏共举行第19次代表会议,戈尔巴乔夫在会上所作的报告中提出要建立 ‘自由形成和表达所有阶级和社会团体利益的机制’,并决定召开代表社会各方面意见和利益的人民代表大会。这是在苏联形成意见多元化和政治多元化的开端。”[38]由于盲目推崇西方的“新闻自由”,戈尔巴乔夫主张效仿西方,但是西方国家实行的是表面上新闻自由、暗地里进行控制,苏联则是真正实现了自由、放弃了对舆论的控制——“以‘新闻自由’、‘舆论不受检查’与私人办报合法化为核心内容的《新闻出版法》1990年6月颁布后,以丑化苏共、责骂社会主义为宗旨的报刊杂志和广播电视,从此可以堂而皇之地发表攻击社会主义和执政党的言论,合法地将各种反苏反共的声音传遍全苏联。”[39]
在这种情况下,苏共此前种种好的做法、成绩不再被提及,而某些社会问题不是被正面的宣传遮掩下去而是被负面的宣传无限放大。有很多造成苏联解体的社会问题其实是因媒体放大而产生的,民族问题就是明显的例子。“更严重的是,单单揭露斯大林时期的‘历史真相’已经不足以‘暴露真实’,一些人开始毫无根据地抹杀历史,甚至扬言十月革命是一场‘超恐怖的革命’,是‘布尔什维主义专制践踏了通向民主的道路’。仿佛一夜之间,苏共成了历史祸首,社会主义制度成了万恶之源,毫不留情地抨击共产党的统治历史成了‘让公开性大放光明’的表达方式。 ”[40]
在这种情况下苏联政权自然失去人心。相关做法无异于自取灭亡。当时就有一些苏联有识之士“尖锐地批评公开性”,他们指出:苏联报纸“露骨地攻击党的干部”、“用报纸能拍死苍蝇也能拍死人”。[22]P593但这些有识之士未能阻止舆论的洪水猛兽。
除了控制舆论之外,要想维持现政权,其次一个重要的方面就是必须控制社会团体的组建和运作,因为社会团体很可能转变为政治团体或者政党。然而在这方面,戈尔巴乔夫恰恰是向着有利于敌对势力的方向运作的。“开始,戈尔巴乔夫提出的是‘有限制’的民主化、公开性,后来去掉了‘有限制’。这样,‘民主化’就变成了无政府主义,谁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谁也管不了谁。同时,把‘民主化’和党的领导对立起来,矛头直接指向共产党的领导地位。”[41]戈尔巴乔夫的改革使苏联这个在此前受到严格管制的社会迅速转变为无人监管的社会,社会大乱自然指日可待了。东欧各国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受到戈尔巴乔夫的影响而被动放开对舆论、民间社团的控制,最终导致政权的覆亡的。
可叹的是,美国学者曾对苏联共产党人作出过这样的评价:“在布尔什维克党人成为国家领导人之前他们很早就已经是新闻工作者了,而且他们总是会意识到一条经过精心设计的消息会造成怎样的影响。报纸是地下党的生命线……革命斗争使布尔什维克党人意识到大众传媒的价值并且坚定了他们的这种信念:文化天然就是有党派性的。”[42]但是通过观察戈尔巴乔夫放弃对媒体的监管的行为可知,戈尔巴乔夫时代的苏共领导人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党的优良传统——对新闻媒体的作用的重视。这显示出苏联领导人在修正主义道路上离党的传统越来越远,正是因为他们丢掉了党的优良传统、宝贵经验,才丢掉了政权。
(二)盲目动摇斯大林模式,却未能成功摆脱斯大林模式,是苏联解体的重要原因
斯大林模式对社会实行严格的控制、全面的计划化管理,如果坚持下去,即便社会不会发生重大的飞跃式发展,至少可以保持稳定和平稳运行。如果企图对斯大林模式进行改革,必须拿出科学的设想(例如逐步引入市场机制、增强经济活力)及稳妥的操作计划,如果盲目改革、操作失误,则很容易出现风险。尽管戈尔巴乔夫的改革充满了幼稚病,但其初衷并非一无是处,然而他的做法实无可取之处,因此导致苏联的改革以失败告终。
其实,盲目改革遭遇失败的例子在苏联此前的历史上就曾出现过。在斯大林去世后,苏联领导人的修正主义态度使得他们意图在经济上、对外政策上、意识形态上全面修正斯大林模式。例如,在1957年“赫鲁晓夫提出的‘全面改组’,要求在半年内权力下放,由于许多措施没有经过周密地研究和通过试点加以检验就仓促上阵,干部也无准备,结果反而把经济搞乱了。”[43]而且赫鲁晓夫时期推行的改革就孕育着日后苏联解体的祸根。中央权力下放、地方的离心倾向日益严重,是最终导致苏联解体的重要原因之一。“由于赫鲁晓夫急躁冒进,瞎指挥,又过分夸大了地方的独立性,结果削弱了联盟中央必要的统一领导,滋长了地方主义和分散主义,造成了经济混乱,生产增长率下降。”[44]赫鲁晓夫的这种做法与南斯拉夫推行的社会主义自治制度极为相似,“社会主义自治制度”助长了地方脱离中央的倾向,最终导致南斯拉夫解体。在一个联盟式的多民族国家中,中央政府应当尽力收拢权力以维持国家的统一,如果反其道而行之、搞权力下放,必然助推闹独立的情绪的滋长。在对外政策上,赫鲁晓夫采取的许多做法例如从奥地利和芬兰撤出苏联的军队、放弃了对与土耳其存在争议的领土的要求、与南斯拉夫实现了和解等都堪称戈尔巴乔夫的对外政策的 “先声”,只是在当时赫鲁晓夫的改革尚未达到使苏联解体的程度而已。
可以说在斯大林去世后,苏联领导人进行的改革只是破坏了已经在苏联平稳运行的斯大林模式。他们并未能够通过稳妥的改革建立起一种比斯大林模式更加适应新形势需要的模式。由是观之,改革并非易事,只有具备足够的智慧和管理能力才能奢谈改革,否则即是自取灭亡。
结语
本文列举的以上三方面促使苏联解体的原因,是众多诱因中最为突出、最为重要的原因。这三方面原因都是辩证的,缺少辩证双方中的任何一方,苏联解体都不会出现。这三方面原因显示出,苏联解体是国内因素与国外因素、制度性因素与非制度性因素、历史因素与现实因素交织在一起共同促成的结果。
从俄罗斯民族的角度看,苏联的成立及发展壮大标志着俄罗斯民族达到了辉煌阶段,而苏联解体使俄罗斯民族的国家规模、国际地位重新回到了苏俄政权成立之前的状态中去,这未尝不是历史的辩证法。从这个意义上讲,苏联解体是偶然性与必然性的统一。但如果认为苏联的体制决定了这个国家必然灭亡,则是本文难以认同的。
其实,在论证苏联解体的原因之时就自然会涉及到对苏联的评价。加拿大学者制作了下述表格,对比了外国存在的两种针对苏联的截然相反的评价[7]P185:
上述两种评价都带有一定的客观性,但是如果仅仅从上述两个侧面中的一个侧面来观察苏联就会陷入以偏概全的境地,从而使对苏联的评价失去客观性。对苏联的评价应当是辩证的,即既看到其优点与成绩,又看到其缺点和错误,不因为其最终解体而否定其曾经创造的成绩,不因其对社会主义的探索的失败而认为其探索毫无可取之处。
最后,作为本文的结尾,可以对比一下斯大林和戈尔巴乔夫。斯大林无疑是一个自私的人,他的一生一直在为个人权力而斗争。然而正因为他自私,斯大林才能在国际舞台上、在本国的发展过程中为本国谋私利,进而惠及广大苏联人民。戈尔巴乔夫是个勇于自我检讨的好人,他牺牲了自己的职位,但是也进而牺牲了苏联人民的生活,牺牲了苏联作为世界两强之一的大国地位。历史的教训是沉重的,戈尔巴乔夫的错误最终由人民来埋单:“以俄罗斯为例,1998年与1990年相比,国民生产总值下降了50%,居民的生活水平下降40%,综合国力的下降更不待言。人口出生率下降,人口寿命缩短,成为最近几年普京总统国情咨文中重点谈及的主要问题之一。”[45]“俄罗斯民族昔日享有的超级大国地位也随着苏联的解体而消失了。”[46]如此对比,对俄罗斯民族而言,斯大林与戈尔巴乔夫孰是孰非不是很明显嘛?有关情况不值得人们深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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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许岭
2016年教育部人文社科研究后期资助基金项目“东欧诸国与两次世界大战的关系研究”(项目编号:16JHQ025)。
2017-02-17
夏庆宇,复旦大学政治学博士后流动站,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