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乡的月亮

胡卫民

持续干旱

天河已经干涸20多天了

地里的秧苗没水喝

雨水都哪儿去了

老天像不会下蛋的鸡

把一颗颗清亮亮的蛋

憋在肚子里

站在祖国版图的鸡头位置

我仰望、祈愿

等待说书的人，赶快说到阴天

等待变戏法的人，变出雷电

在山里

被山风吹一吹，身心会干净不少

但在山里，我没有太多的语言

不敢保证所说的话，比树木还直

比花草、青苔还鲜，比松鼠、飞鸟还灵动

我抱住一棵大树，像终于找到了倚靠

叶片醉着落到脸上，暖暖的

胜过任何一只手的抚摸

进入山里，便想起从前占据山头的人

想起那些毛乎乎的夜晚，整座大山

在他们的胸口起伏

一定没有我在山外面这些年好受

进入山里，我的情感是复杂的

以至下山后，还频频回头

这座山跟了我一段路后

其他的山，又开始尾随，仿佛

难以卸去的巨大包袱

柴门口的石头

不大不小的一块石头

没被砌进墙里的一块石头

印章一样盖在柴门口

无论我怎样坐在它上面

都不如东院那个怀孕的小媳妇

坐得有韵味

哪天，它若消失了

我心里肯定会空一下

——石头呢

让人觉得，我是在打听一个人

明年春天或者更晚一点

她该坐在上面，给孩子喂奶了

回乡看娘

日程表排得满满当当

也要挤出时间

加上回鄉看娘这一项

打打电话就行

心里装着娘就行

娘的要求其实只是

这么一点点

让我这个做二儿子的

浑身空落落

娘身上掉下七块肉

我是离得最远的一块

像一个发光体

引得娘时不时地

朝远处看

这次，我就要到家了

山风中看见

娘在田埂上打个趔趄

我本能地穿越时空

伸手扶了一下

离乡的月亮

那时，月亮跟着我离开村庄

在远方，我习惯站在旷野

看又大又圆的月亮

故乡想我时，一定也是

像我一样抬头仰望

月亮月亮，你跟我走得太远了

像一枚硬币，花掉我半生时光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月亮

我的月亮，升不升起都挂在心上

如果你发现我缩着头走路

那一定是我眼前太黑

不得不向内心，一步一步借些光亮

啊，月亮！在你最暗淡的时候

我常常止住泪水，怕给你增添忧伤

月亮地

目光投放高处，那里无比深邃

星星多一颗少一颗

并不影响夜晚的亮度

不像月亮，满天就一个

天黑了还不升起来

我会心生惦记

找一块月亮地，对着天空喊

喊我那些逝去的亲人的名字

但天空，不可能长久保留我的声音

让我的亲人，日后听到

应该是，我的喊声上升着上升着

就被风吹散了，或者还没有升起多高

就直接掉进了草丛

有几句喊声，因哽咽，直接回到了胸膛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早早入眠

睡梦里不用喊，能直接见到他们

落入河中的石头

在河流的深处、暗处

不被阳光照见的地方

一块石头沉静下来

它想浮上来

借工匠之手获得灵魂

成为石狮、石马、石人、石佛

看见河流转弯

我的思想，也转变了一下

一块石头浮不上来

那就耐心等待河流干涸吧

我想我也别闲着

每天到河边取水，无限接近一块石头

责任编辑 安殿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