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茶
2017-05-06许菊兰
许菊兰
端起茶盅轻抿一口。轻抿:两个字在我嘴边有了一些缓慢,茶汤在唇齿之间慢慢地游荡,一股微涩草本气息在味蕾间弥漫,溪流般从咽喉滑过,缓缓地流进心里。味蕾里又有了一丝淡淡的清甜,青绿的早春茶在杯里沉浮,这份淡青不由在我眼前晃动起来,勾起了我心里的念想。
那是小时候母亲自制的清茶,也就是芦叶煮的清茶。
油菜花收起喧闹,凝聚起春意,挂出一溜烟的青绿,在原野上宁静下来。抽节拔穗的麦子开始有了丝丝青黄。每年这个时节,母亲就开始采备一些芦叶,晾晒。我也经常跟在母亲后面,到离村子一里外的野塘里,去采芦苇的叶子。村里的塘有家塘和野塘之分,家塘就是指承包给人的养鱼塘,塘边会清理干净,四周光溜,几乎没有杂草,更没有芦苇。野塘不属于承包鱼塘,没人打理,一任杂草丛生,一任芦苇纵横。我们村上的野塘也有个名字叫长岭沟。长岭沟细长蜿蜒在原野,在厚厚的绿意里形成一条白色飘带,随风飘荡。
采摘一般是在5月初,长岭沟的芦苇有一人多高。在一个晴好的日子里,挎上竹篮子,竹篮里放一把镰刀,我们穿越在绿意盎然的大地间。
每次路过我家的承包地,看着黄黄的麦穗,有了一些沉重,母亲嘴角浅弯,眼睛细眯起来,眉梢上扬,声音也柔和了,一如哄孩子睡眠般亲昵。与麦田相邻的油菜地里,菜籽荚挂满了枝干,菜根相隔而枝杈相连错落,又相互拥挤。
就知道挤挤,下次栽的时候再离远点!母亲语气竟然有了娇嗔,我一时错愕。
母亲顺手摸了一下排挂的蚕豆荚,找了一个饱满的剥开,递给我,剥开的蚕豆,两瓣青绿入口,稚嫩的青丝味充实了我的味蕾,扣住了我的喜欢。
野塘边芦苇里长满杂草,而溪流里水流清澈,池塘里的水草在水里满是绿色。母亲抽出镰刀,在杂草里拍了几下,说草里会有蛇,拍拍就会走了。一阵拍打,其实蛇极少看到,常有青蛙或土灰田鸡,携带着一道尿路惊吓地跳出,滑过草丛,飞快跳进河塘,藏入水底。
母亲一手操起镰刀,勾弯芦苇秆靠近身子,另一只手够着采摘芦叶。五月初的芦苇只有一人多高,嫩绿的叶子舒展,节节攀上,母亲选择梢头上第二和第三叶。母亲说梢头太嫩,容易破裂。
每次母亲采摘芦叶,我都是打下手。从母亲手里接过芦叶,一大把时,用河边长草藤绕两道再扎起,然后放篮子里。间或我看见池塘边的蝌蚪,兴奋地叫了起来,我准备脱鞋时,“水凉,我来。”母亲挽起腿管,赤脚下水,眼睛瞅准,手迅猛抄起,灰褐色的精灵在母亲手窝里摇晃着尾巴。我一阵惊喜地接了过来,乳白色的胖嘟嘟的肚皮煞是可爱!
还真长不大啊!母亲笑吟吟地责怪,我全然不顾地盯着蝌蚪。
很快,芦叶把子堆满了竹篮。
够了!母亲掂量一下。
地上的两个蝌蚪懒散得不肯动弹,大大的肚子、长长的尾巴,疲惫地瘫软在地。我忍不住用草根拨弄它们,它们又晃动起来,一会儿又停息下来了。
玩够了吧?放水里吧!
于是,我把蝌蚪小心地放入水里,蝌蚪入水,尾巴随即轻轻摇曳,一会儿消失在了水草里。
回家后,母亲把芦叶弯起对合,分成一把一把用稻草扎住,弯孔处,用草绳串起,挂在屋檐下,晾干。然后煮开水,芦叶焯水后,再煮。滚开几分钟后,一碗青绿的茶摆在了我面前。
这就是我家的茶,母亲也常常带到田间,放在埂上,夏收麥子秋收稻时,抹去额头的汗水,舀一碗清茶“咕咚咕咚”,嘴角一抹又下地忙活了,路过的人也会讨一口喝,然后问是什么茶?这时,母亲的笑容堆满了脸上……
这茶也用来招待客人,每每有亲朋好友来,母亲都会亲自煮茶,舀上半锅水,解开串挂屋檐下的芦叶,抓上几片,清洗一下扔锅里,水开后满屋子清香氤氲。
悬挂屋檐下的芦叶,随着岁月的流逝慢慢褪去了青绿,有了些枯黄,青绿的茶汤开始浓郁,那份清香在岁月里开始发酵醇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