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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不罗嗦

2017-05-06庞羽

翠苑 2017年2期
关键词:张丽大宝班主任

庞羽

寸仔觉得自己是被一阵花香催醒的。怎么说,夏日已过半,是怎么个花呢?寸仔说不出所以然,只觉得憋了个喷嚏,就像李白憋了泡尿一样。

班主任总说,光阴似箭。在寸仔的眼里,光阴是把秃头的剑,只会吓唬吓唬人,不会造成多大的威胁。反正书本上都是错的。没有人是对的。就连张丽,也不过是18年前生了他的一个普通农村妇女。

张丽唯一的特长就是烧菜,至少寸仔是这么认为的。她的头发稀疏,脸上长着不甘心的绒毛。寸仔考得不好的时候,这些绒毛就会根根竖起,难以掩饰她的怒容。寸仔只有缩着头,数了一遍又一遍脚趾头。

寸仔前两年的高中生活,只有两个字形容:烧钱。这个钱先是用旺火喷了一大把,为了上市重点,张丽把扒馍馍的钱都掏出来了。三万八,简直是寸仔的人生壮举。高一军训的时候,他还有意无意地透露过这个数字,只可惜舍友打了个喷嚏,把这个数字一巴掌拍没了。每次走在校园的路上,别人谈论着课上的题目,寸仔只觉得自己矮了几寸,但一想到自己交了三万八,他的脊椎骨又直撅撅、挺括括了。老子是市重点的债主,一枪一子弹,没准的。高一的寄宿生活既没给他带来好朋友、好成绩,倒是给了他一副打碎茶瓶不弯腰的牛脾气。那个大胖子班主任偶尔被他惹恼了,提提耳朵踹两脚,他就一个星期不交作业。不做作业,干啥?读诗。寸仔也是读过《短歌行》的人呢。他可是最崇拜曹操的了,文能落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现在这世道不需要上马,写写诗也是极好的。

这样混沌了一年,寸仔迎来了他的高二。这次的烧钱是用文火慢慢烹煮,一个月交一次房租。张丽老是和寸仔抱怨,赵大宝不负责任,赵大宝良心被狗吃了,赵大宝简直就是人渣、畜生、吃软饭的。寸仔和她顶嘴,意思说青蛙绿豆,谁也没欠谁。张丽气得把肉丝碾成了肉泥,到了月底,又把皱巴巴的钞票交到“剥削阶级”的手中。在学校里,寸仔老觉得口里无味,心里发虚,于是守在楼梯门口看美女,一不小心瞅上了8班的陆水盈。人如其名,脸颊和眼睛一样滑溜顺亮。有一次寸仔假装上楼,碰到了陆水盈的膀子,真叫个水嫩嫩。寸仔想,只有上海那里的人,才有这般水嫩嫩吧?

只能说过去的两年,寸仔最大的贡献就是小高考得了4个B。这可不简单,张丽激动得夜里睡不着觉。寸仔呼呼大睡,要知道,在这个市重点,4个A达线率高达35%。但寸仔睡得香甜。

怎么说,人最重要的是开心。港剧里都有这句话,寸仔回想着,脚步也轻了许多。前面的那个女生看起来好像陆水盈哎。寸仔加快速度,放慢呼吸,越走越近。果然是她。一记漂亮的三分球!

陆水盈今天编了蜈蚣辫。张丽今天烧糖醋排骨。作业已经抄好了。寸仔摸摸嘴边的胡须桩,前几天刮过的,有淡淡的青斑。一阵凉风吹过,他感到胡须又破土而出了。

寸仔飘了一整天,却在出租屋门口停了下来。张丽肯定要问他课堂测评的分数。自从赵大宝离开之后,张丽的脾气是水涨船高。寸仔想了半天,还是要釜底抽个薪,于是把试卷胡乱一团,塞进书包角落,再加上几本数学习题册作掩护。

那张试卷还是被翻出来了。张丽气得浑身颤抖,寸仔一声不吭。房间里的大钟上,秒针飞快地转动,像决斗时,空中飞旋的刀片。“这日子没法过了。”张丽把测评卷扔进马桶里。

和张丽大吵一架后,寸仔就爱去阳台上吹风。他觉得,人在吹风的时候就会变成诗人。究竟是朦胧派还是现代派,他搞不清楚。他是理科菜鸟,文科更是渣渣。但是吹风还要讲求时机,因为他家只租了一幢楼房中的一小间,有一扇明亮的窗子。而阳台理论上是别家租的,便宜不占白不占,就像人家曹操,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

风吹动寸仔的发梢,他觉得自己上辈子肯定是个诗人,大诗人。

高三的体育课全都被砍了,除了每周四傍晚给半小时放风。寸仔喜欢在这时段闲逛。教室里太闷气,体育馆不让进,操场上都是丑女。学校的小池塘风景还是不错的。不过他愁哇,8班的放风时间是周三,陆水盈会早他一天看见小池塘。落花总有意,流水太无情。

什么都难不倒寸仔,周三的背书课,他轻松地在厕所里躲过了上课铃。然后他上了一层台阶,看见8班的教室都空了,深深然舒口气,一溜烟跑到了篮球场。

女生们都坐在篮球场凳子上休息。寸仔试图和8班的男生们套近乎,许是太热了,大家的语气都冒着火。于是在球场上,寸仔似乎是一个人挑战一群人。友谊第一嘛。一轮下来,寸仔觉得自己是个英雄,恰如曹操虽然割须弃袍,败走赤壁,但是他依然是一代霸主,虽败犹荣。想必陆水盈也看见了。

高三的日子过得慢,但考试来得快。寸仔坐在打乱的位置上想,为什么哥伦布要出去浪?为什么电旁边总有磁场?为什么《短歌行》不让我们全文背诵?不讨论这些学术性的问题了。寸仔瘫坐在凳子上,阳光照射进来,他的眼眶有点热。他问自己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赵大宝上上海打工后,就再无消息?

考试无疑是世界上最乏味的发明。寸仔在试卷上寥寥填了几笔,趴在桌子上看云。那朵是鸟,那朵是海豚,那朵是陆水盈。云朵变幻出各种形状,寸仔看着看着就无聊了。阳光像黄油一样抹在桌子上,油光光的。最亮的当属没有用到的胶带。有事做了。

寸仔小心地把胶带纸抠下来,把纸带一寸一寸地拉长。有一卷粘在了他的衣领上,他按着它,缓缓地撕下来。它上面有细细碎碎的棉丝,像蚊子的嘴、苍蝇的腿。他感到开心,又把胶带纸粘在衣服上,粘了又撕,撕了又粘,他获得了一种隐秘的、只有自己理解的快乐。

等这样的快乐重复完了,寸仔悄悄打开了身旁的窗户。他现在在四楼,15班,想必下面的是10班。寸仔估算了一层楼的高度,把胶带圈一点点放下去。等到差不多了,他揚起手,又猛地缩回,听到的是“哔咚”一声响。应该是玻璃,这就对了。于是他飞快地转动手腕,在整个高三一层楼上,敲击的声音脆生生,又带有丝丝的不甘。寸仔嘴巴张大了,又用左手捂住它,发出“扑哧扑哧”的声音。

胶带圈被拽住的一瞬间,寸仔想起了他的老子赵大宝。从小,只要他犯了错误,赵大宝就操起板凳打他。他现在这么皮实,都是真枪实弹炼出来的。不过说真的,赵大宝离家之后,寸仔反而冰释前嫌,念叨起他的好来了。有什么好,牌技好,麻将好。寸仔早就学会了掼蛋,可惜他和张丽玩不起来。还是要相亲相爱,还是要一家人啊。

楼下的监考老师抓着胶带气急败坏地跑上来时,寸仔正缩着脖子假装答试卷。那个监考老师恰是他的班主任,把他揪出来:“别说了,就是你。”

寸仔一开始以为没事。他依旧在班主任面前装乖,在陆水盈面前耍帅。直到半个月后,班主任把他叫到办公室里:“明天,你别来上课了。”

张丽还在厨房忙饭,只是奇怪了一句:“今天怎么這么早?”寸仔耸耸肩说:“妈,老师让我们晚上去他家补习,放得早。”张丽正往菜里倒盐,倏忽间却拿起了糖罐子:“多少钱?”寸仔双手托腮,眼咕噜一转:“一千五一学期。”他怕张丽听出端倪,越说声音越小。但张丽没有发现,正用勺子往锅外挑糖:“宝宝啊,今天菜有些甜,不介意吧?”寸仔暗自庆幸,又憋着气说:“没事。”

在城市里晃荡,寸仔体验到了流浪诗人的感觉。不过他有钞票,一千五。给一分不多,差两分不少。殊不知这是张丽忙了一个麦收季节得来的钱。他有底气了,给自己规划好了日程,上午网吧,下午电影院,晚上就去KTV吼一嗓。星月网吧的老板娘总是给他打八折,那儿也成了他的老窝。新世纪电影院的爆米花不好吃,不过旁边的台湾大鱿鱼是一绝。这边的范冰冰、李冰冰看完了,他就去那边看欧美大片。好声音KTV隔音效果很好,他可以在那儿唱一晚上的张杰、徐良、TFboys,当然,雷打不动的是,每天都要唱一首《曹操》,“独自走下长坂坡,曹操不啰嗦,一心要拿荆州”,唱的时候,寸仔觉得自己心跳加速,血脉贲张,仿佛他就是曹操,在战场厮杀,在河边赋诗。这样的日子过得倒是滋润,只是在游戏绝杀之后,电影放映之前,他都很想去上海。不行,张丽会发现的。那又怎样,赵大宝在那儿呢。

寸仔在火车站坐了很久。来往的火车就像一只只硬壳甲虫,把人类吃进去又吐出来。他手里的手机一遍遍放着《曹操》,不一会儿没电了,他依然握在手里。这可是苹果5呢,都给我好好瞧瞧,不过是二手的。想到这,他脸色陡然一变。张丽并没有发现这部手机。他把它调成无声,放在枕头底下。高三第一天它居然震动了,亏得张丽在烧饭,否则一旦败露,她火起来一栋楼就毁了。他拍着自己的胸脯,讪讪然想到,要不是那个富二代刘嘉诚想要买苹果6,他怎么可能200块钱就买到一部这样的手机?人嘛,光脑子快不行,手脚也要快。

好日子过得也快。那天寸仔并没有去得成上海。他在火车站徘徊了很久,无数次地想起赵大宝。撇去被打的时光,有个老子还是挺好的。小时候他给了寸仔不少零花钱,等过些年,说不定寸仔都能喊他一起喝啤酒、吃龙虾了。这是一座忧伤的火车站。寸仔吟出了他人生的第一句诗。

这句诗的热气还没有散尽,寸仔乘的公交车就已到了学校附近。他对着广告板的反光捯饬自己,要把自己装扮成学累、学饿、学无力的模样。张丽说今天去西郊菜场买螺蛳给他吃,一定是鲜辣鲜辣的。寸仔的舌头被口水淹没。

寸仔是在半道被张丽拦下来的,他还被她的模样吓了一跳。红色的眼圈,泛白的嘴唇,脸上的绒毛垂了下去,头发又稀疏了一点:“你在哪里的?”寸仔先是乱了手脚,后来带着一丝侥幸说:“我作业忘在老师家了,他让我回去拿。”张丽一屁股坐在地上,脸上毫无血色,眼神空洞,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寸仔不知她要干什么,两人僵持了一会儿,他踮着脚准备溜走,张丽却一个艄公抢浪势,抱住了他的腿:“宝宝哎,叫你一声祖宗哎,我认识的那些奶奶、嫂嫂都说你在外面晃,来的哪门子补习啊!你就说吧,这些天你干什么去了,那一千五在哪里?”

寸仔知道事情败露,从书包侧带拿出了一叠钱,手一挥,洋洋洒洒,任其飘落。风吹过,几张钞票飞过了马路。张丽直瞪瞪地看着他,三秒后,马路上就传来了一个中年女人心碎的号丧。

冰川期持续了半个星期。她不理他,他不理她。她也不碰锅,只是用刀在砧板上剁着不存在的菜肉,声音空旷有力,在楼房里久久回旋。他就躲在被窝里玩手机,切水果玩腻了就消灭星星,想要刺激点的就神殿逃亡。两个人似乎穿越到了几万年前,在各自的悬崖边,点起篝火。

第四天一早,寸仔睁眼时,就看见张丽站在他面前,面容平静,还有少有的光泽。寸仔一个激灵爬起来,张丽却一字一顿地说:“宝宝,没事可以多睡会儿。”如冰水淋顶,寸仔从床上跳下来:“怎么了妈?”

张丽带着寸仔去找班主任。班主任是个油头的胖子,坐在办公室空调面前散热。张丽犹豫了好久不进去,倒是寸仔大大方方地敲门:“高老师?”班主任抬起头,看见寸仔,又歪了眼去。张丽手足无措地走上前,还没开口,班主任就说:“你这个儿子,平时不好好学习,啊!手脚倒是很快,好好背书课不上,跑到篮球场上耍帅,啊!这都不是一次两次了!其他的不提不提,就说上次考试,自己不考也算了,还打扰别人!你让他自己说!”张丽眼巴巴地看着寸仔,寸仔一声不吭。

班主任依然没有让寸仔上学。不过奇怪的是,办公室的窗户破掉了,地上还有碎石头块。这是个谜题。那几天,办公室成了漏风巷。

在复习立体几何之前,寸仔回来了。但是每周三傍晚,他不出去了。周四傍晚,他也不去体锻,趴在桌子上不知想什么。要不是张丽塞了一千块红包加两条中华,也许寸仔就打道回府了。没人知道他知不知道。反正班主任知道。

随着期中考试的迫近,课业压力逐渐加高。各路的考试挥矛而来。寸仔硬着头皮挺了一阵,怎奈敌军强大,他又投降了。在课上,他拍下了各科老师的照片,然后用手机里的P图软件进行恶搞,尤其是班主任,他给他P成了猪鼻子、猪尾巴,涂上口红加点胭脂,旁边加了一个对话框:“请叫我女王大人。”这张照片得到了疯传,甚至传到了其他班。后来班主任也看到了,黑着脸来找寸仔,寸仔采取了“打死不认”策略,就是不肯承认。班主任带他到办公室,不准上课,让他蹲马步,手里还要端个瓷盘子,不准跌碎,跌碎了赔十个。

寸仔咬着牙坚持着,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秋风带来凉意,班主任关上了窗子。寸仔的手脚开始抖,班主任歪嘴笑着靠近:“寸楠啊,说吧。”寸仔手一抖,盘子差点掉下来,但他还是稳住了。班主任用小拇指点点盘子,盘子微微下降,又随着寸仔的胳膊弹了上来:“不说也行,你看那钟,只要你坚持到时针分针在3的位置重合,我就不为难你。”寸仔扫了一眼办公室的挂钟,咬住下嘴唇。

寸仔那几天都无法上楼梯,每向上一步,就是肌肉撕裂的疼痛。关键是,作业写不成,手抖。班主任也不找他,就让他成日趴在桌上无所事事。上课铃打响时,他听听音乐、打打瞌睡,就混过去了。下课或放风课时,他也没力气出去了,总在座位上摆弄彩色折纸。苹果5上有折纸大全,他一看就会。在他折了好多爱心玫瑰、百合后,终于有一天,他拆开了其中一個爱心,写上了“举报信”。

那封举报信究竟到哪里了,寸仔到现在都不知道。反正结果是,班主任更肥了,还把他们的学习抓紧,每次开班会,都会看寸仔几眼,然后开始暗讽:“我们班的某位同学,平时只知道玩,歪脑筋还动了不少……”寸仔会还给他几个白眼。时间长了,也变得不痛不痒。

让这个县级市的市重点高中出名的,正是这个期中考试。考试前,寸仔也只是听说,网上有整套的答案,售价2888元。寸仔也心痒痒,想从张丽那儿抠点钱,可惜只够塞牙缝。而那个上次卖给他二手苹果5的刘嘉诚,扬言说这次他肯定是年级第一名。风言风语传了很久,就像一个个屁,看不见,闻不得,却确实存在,还让寸仔反胃。

用寸仔的话说,考试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这阵风不仅卷走了寸仔半个学期的高三生活,也卷起了一场大浪。文科、理科总分都是480分,居然有18名同学考到了440分以上。撇去那些大家信得过的学生,一些成绩末流的同学居然创造了奇迹,也包括刘嘉诚。

校方开始纠察。传言说答案是教师本人或亲戚泄露的,可是该链接的IP地址显示为城东的一家网站。校长特地去跑了一趟,依然没有确切证据。但事情已经潽开来了,需要收场。校长给全体老师开会讨论这件事情,会后,寸仔的班主任塞了条中华给校长。最后校长宣布,期中考试重考。

寸仔不喜欢重新来过,他只要一次性的人生。考试前一天的晚自习,他又睡过去了。梦里他看见张丽在烧菜,班主任戴上了金表,陆水盈在朝他笑。于是到了课间,他来8班周围晃荡,却发现陆水盈在哭,哭得梨花带雨,雨湿春野。他心慌了,偷偷朝教室外的同学打听。原来这次陆水盈考了441分,可惜作废了。寸仔看着她,突然觉得他们的世界离他好远,这个学校的一切,都离他好远,远得都不像话。

考完最后一门物理后,寸仔总觉得心里头堵。不知道是毛线袜还是皮手套,就堵在心头那个当当上,让他透不过气。也许是要长大了,得去体验一下生活。寸仔说到做到,当即背上书包,脚一蹬,走了。

走到半路上,寸仔才意识到身边没钱。可好马不吃回头草,好汉不走回头路。他路过“酥掉牙”烧饼摊,咽了咽口水,张丽有时候下乡农作,会给他买一斤当晚饭。但他还是会跑到里脊饼摊子上,要个双里脊加烤肠。晚饭吃饱了还有夜宵,这会子吃饱了还有下会子。可是现在他什么都想吃,即使囊中羞涩,站在旁边,用手指沾一搓芝麻屑子嚼嚼,也是油水咕噜的。烧饼摊的老头似乎看出了他没钱,手挥挥:“去,去。”寸仔知趣地走了。诗人都是有节操的。

再走100米就是“爆香鸭”了,寸仔有点忧伤地想。“爆香鸭”旁边就是“轰炸”大鸡排,大鸡排旁边就是KOKO奶茶店。以前学业不忙的时候,考完试,他们一班的男生就会聚集在这三个店。寸仔曾经吃过三份鸡排、两杯奶茶、一只爆香鸭。最后胃子里翻滚着孜然粉、香精、奶油的味道。但他不胃疼,也不心疼。大家人均下来没多少钱,况且刘嘉诚还经常包场。

寸仔特地绕了个远路,不从大道走,不要经过“爆香鸭”。这种心情,寸仔说不明白,也许几千年前的宋之问理解他:“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扭扭捏捏没过多久,寸仔来到了人民路。车来车往,屁滚尿流,就像曹操手下仓皇逃窜的战俘败将。他咧着嘴笑了,舌尖还舔着虎牙。

路过人民路“麦香村”面包店的时候,寸仔实在饿得不行了,“麦香村”应该有小块试吃的面包,实在不行就顺一个小小的,就小小的羊角包。想到这,寸仔来劲了,把背包的肩带紧紧,深吸一口气走进去。面包店里有两三个人坐在那儿喝咖啡、吃甜点,服务员给了他一个篮子。他挎着篮子,倏忽就想到了赵大宝。以前总听他说,外国人喝牛奶、吃面包,面包吃多了就会没屁眼。寸仔不相信,赵大宝特地把藏了好一段时间的《中外世界》给他看,上面有好多外国的大胖子。赵大宝说,你吃呀,吃呀,吃得肚子里全是屎。寸仔扔下篮子,冲出面包店。

饥饿感一茬一茬地长出来,寸仔垂着头、耷着腿走着。马路上的红绿灯交替着远近光、交替着五彩霓虹,很像他某天午睡时的一个梦境。那里有一张板凳,板凳上坐着一个男人,赵大宝。寸仔跑向他,他却站起来,手里抄起板凳要打他。霓虹在寸仔眼里闪烁,他想赵大宝了。

寸仔在大润发超市解决了晚饭问题。他在酱菜区吃了几口辣白菜,在熟食区吃了半只鸡腿,小吃区的麻辣豆干味道也不错。唯一遗憾的就是嘎啦苹果太大了,口袋里只能装得下3个荔枝。不过荔枝冰冰甜甜的,他找到了初恋的感觉。

等到肚子稍微垫了个底,寸仔再次去了火车站。这回他没钱,需要摸进去。寸仔竖起衣领遮住半边脸,踮着脚、缩着肩,眼观八方,脚踩四路,混进了排队的队伍里。去上海的火车还没有来,人们大眼瞪小眼,很快把注意力放在了寸仔的身上,有个半老的中年男子问他一个人去上海干什么,寸仔抿嘴摇头。渐渐人们失去了对他的兴趣。寸仔掏出苹果5,开始一次又一次地神殿逃亡。游戏的声音盖住了嘈杂声,突然,他身边的人们开始蠕动起来。他一惊,苹果5差点掉在地上。原来去上海的火车到了。刚才的那个中年男子走了,身边的人群也在逐渐减少。寸仔感到了脊背一阵凉:去上海吃什么?住哪里?怎么找到赵大宝?这些问题就是丢不掉的苹果核,黏糊糊的。寸仔泄气了。人流涌来涌去,他是一座死掉的小火山。

寸仔没有在火车站逗留,而是去了市里的步行街。上高三之后,还没来过一趟呢。那些没事的人们在商场进进出出,让寸仔委实有点难过。步行街上的专卖店真多,各色的牌子花了寸仔的眼。很快他看见了那个白底黑字的品牌:only。这可是陆水盈最喜欢的牌子,她老是穿它的牛仔裤,腿又细又长。不过寸仔更喜欢她穿only的短裙,露出白白嫩嫩滑滑的身姿。想什么呢!寸仔暗暗给了自己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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