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汉:重走父亲孙元良征战路
2017-05-03周海滨
周海滨
2015年,台湾影视演员秦汉先生,从上海起步,经南京、贵州、重庆,寻着父亲孙元良将军的征战踪迹,完成一次穿越时空的对话,让秦汉先生的多年夙愿得以了结。这次行走让人再次惊叹历史的力量,历史从来不曾远去,也不该远去。本人随行记录了两代人的战场对话。
上海,从林青霞饰演“杨惠敏献旗”说起以上海为起点,69岁的秦汉走访了父亲的足迹。历史总是惊人的巧合,秦汉与父亲孙元良、影星林青霞之间缠绕纠葛的命运,其实从1937年就已发生微妙的联系。这要从林青霞饰演的“杨惠敏献旗”说起。
1937年8月13日,淞沪会战爆发。此时,孙元良接替俞济时担任国民革命军陆军第88师师长已4年,正在无锡、江阴一带驻防,旋即驰援上海,在闸北车站即与日军展开激战。虽然国民政府有“赶敌下海”的战略意图和决心,但是国力悬殊,在随后的两个余月中,中国军队奋力抵抗但节节后退,直至10月24日计划全线撤退。唯一留下来的,是孙元良下令死守四行仓库的谢晋元团。10月26日上午,第三战区副司令长官顾祝同拨通孙元良的电话,要求部队从上海北部撤退,88师留在闸北,在日军后方进行游击战。孙元良明确拒绝了这一提议:“88师的士气固然很高,并且表现了坚守闸北两个多月的战绩,但我们也经过5次的补充,新兵虽然一样忠勇爱国,但训练时间较短,缺乏各自为战的技能。”最后终于奉命留下一个团,死守闸北,这就是“八百壮士”的由来。
孙元良对于哪支部队留下坚持战斗颇为踌躇,他在司令部来回踱步,最终停了下来。这项任务交给了88师524团副团长谢晋元,据点选定为苏州河畔五层楼高的四行仓库。领导这个“孤军营”的谢晋元是黄埔军校毕业生,一位见过他的外国记者曾说,他犹如一把钢刀,即使戴上面具也难掩其军人本色。
淞沪会战最后的战斗就发生在四行仓库。谢晋元问士兵:这是什么地方?有人说这是四行仓库,有人说这是88师的司令部。谢晋元说,这里是我们400多人的坟墓。10月28日午夜,四行仓库保卫战第三天,上海童子军战地服务团的杨惠敏冒着战火,将一面国旗送至四行仓库。第二天国旗在四行仓库屋顶升起,大大振奋了守军士气和隔岸观战民众的爱国心。
1975年,电影《八百壮士》在台湾上映。片中,林青霞饰演了杨惠敏,秦汉正处于事业上升期,也参演了一位无名烈士。父辈的故事穿越时空,继续影响着后辈的命运。
孙元良特意在回忆录里转述杨惠敏写下的文章:曙色微茫中,平台上站了一二十个人,都庄重地举手向国旗敬礼。没有音乐,没有排场,只有一两声冷枪响,但那神圣而肃穆的气氛,单纯而悲壮的场面却是感人至深的。
幾天后,最高统帅部下令,孤军应于11月1日撤退至上海公共租界。一位叫罗贝尔·基朗的法国侨民,目睹中国士兵撤出四行仓库的情景:这些少年呆立着,拿着德制步枪和德式钢盔,他们满脸是泪,激动得浑身颤抖,发出了好像受伤的动物一样的吼声。
撤出四行仓库意味着淞沪会战落下大幕。11月13日,随着国民政府发布自上海撤退的声明,历时3个月的战事终告结束。之后,谢晋元带领孤军营在租界生活达4年之久。
秦汉在宋庆龄陵园的谢晋元墓与谢晋元之子谢继民会面。面对父辈往事,秦汉和谢继民都唏嘘不已。秦汉有这样的想法:“现在很多年轻人,不知道先人在上海发生的轰轰烈烈的事情,我觉得《八百壮士》十年就找当红的演员来演一遍,然后十年后再找一批来演。”
秦汉在寻找父亲的步伐中,不断沉淀下新的思考,在上海之行的手记中写道:“刚才拿了几张1937年四行仓库战况的照片,刹那间觉得激动。天空中巨大的爆炸烟尘,那画面,把我带回了战争激烈的时空……现在是2015年,1937年是78年前的事了。是那么久远,却又是那么近。”
秦汉与曹景行关于父辈的对话
1932年1月28日晚,28岁的国民革命军第8师259旅少将旅长孙元良,在上海宝山庙行镇一带据守,开始了他的抗日第一站。今日,在位于上海宝山区的淞沪抗战纪念馆,曹景行早早地等待与秦汉的会面。
曹景行是报人曹聚仁先生的幼子。淞沪战事爆发时,曹聚仁和新婚妻子邓珂云正在南京路上,他回忆说:一枚1000磅重的炸弹,落在“大世界”门口,恰好是行人群集处,闯下了滔天大祸,伤亡2021人……我还看见青年会的屋顶上,飞落了一只断腿。
就在这一时期,曹聚仁投笔从戎,成为随军战地记者,一度成为孙元良的临时秘书,同吃同住,一同参加军事会议。曹景行好奇的是“他跟我父亲这样一个文人,怎么会在那样的场合,能够结成很好的朋友,有长期的交往”。因为看过父亲的日记,秦汉告诉曹景行:“我父亲曾说过,他其实是想拿笔杆子,但最终没能如愿。所以他能和一个文人,也就是您父亲,成为很好的朋友。”孙元良和曹聚仁还一起讨论过军事新闻。“当时他们两个人就提出一个命题:什么是新闻,什么是军事新闻。最后的结论是,军事新闻,不能太真,真的就透露军情。也不能太假,太假就不相信”。如此说来,在那个兵荒马乱的战争年代,连“新闻”也参战了。
孙元良在日记中记载:“‘八一三前夕,奉令率部自驻地乘火车到真如车站下车,增援上海前线。但我应于情况,独断将部队开上海闸北车站,恰恰赶上迎击敌军的侵犯,还击敌军第一枪。”秦汉忆述:“这一战,父亲整整90天没有回家。他的第一任太太带着两个孩子隔河而望。剧作家田汉到前线访问后为父亲赋诗一首:巨弹穿云望塔斜,疆场争夺血如花。环河抗日同艰苦,两月将军未过家。开战第8天,88师264旅黄梅兴旅长阵亡。黄旅长阵亡那一瞬间,父亲孙元良正与他通话,在交代完战事后,父亲向黄旅长开玩笑说:‘我等你通话等了很久,我以为你阵亡了。话音刚落,电话线就断了,临时指挥所受到致命炮击,黄旅长当场阵亡。黄旅长与父亲同为黄埔一期生,他的阵亡让父亲百感交集。父亲甚至对自己的玩笑话自责起来,说,我向来是不喜开玩笑的,在学校肄业,往往因同学开玩笑而弄到不欢,我不知我何以当天竟会向他说起笑话来了。”
孙元良曾有评价,彼时国军无论在装备、训练、后勤各方面都距现代化甚远,但88师仍坚守闸北阵地76天,被日军称为“可恨之敌”。“战争一天一天地延误下去,日军受创甚重,这真出乎自满自傲的日本帝国主义者的意外。速战速决,竟成梦想”。
秦汉这样总结上海之行:“我是一个向前看的人,很少回头,有人说回忆是老年人干的事,这次往日岁月的追寻不是回溯自己个人的事,却也不是与我无关的人、事、物。”
南京:父亲“一辈子的创痛与耻辱”
淞沪会战后,1937年12月1日,日军大本营下达“大陆第8号令”,命令华中方面军与海军协同,兵分三路,攻占南京。蒋介石任命唐生智为首都卫戍部队司令长官,部署南京保卫战。经过混乱的外围战,南京很快就直接暴露在日军面前。素有“南京南大门”之称的雨花台,成为中日两军交战的重要战场之一。城外,是日军中以凶残著称的谷寿夫军团;城内,负责防守这一带的守将,正是刚刚从上海撤退的国军第88师师长孙元良。88师和87师是当时中国最精锐的两个陆军师。88师英勇而激烈的抵抗,让日军久攻不下,谷寿夫甚至怀疑起自己的指挥能力。然而,在日军猛烈的炮火攻击下,城墙再也抵挡不住。
在南京,秦汉来到父亲曾经鏖战,遭遇军旅生涯中最惨烈失败,甚至一生倍感耻辱的地方。他感同身受:“南京,六朝古都,它留给我的印象沉重而阴郁。1937年12月,父亲孙元良带领部队守卫南京,战败而退。对于这场战斗,父亲用‘一辈子的创痛与耻辱来形容。身为后人,我无法想象他曾经历过的艰苦与悲愤。”
这不是秦汉第一次来到南京,1995年接拍《南京1937》时就曾到过这里。然而,这次南京之行,他为解答“南京保卫战中,父亲是否有污点”这段历史的疑问而来。
在保存着最完整民国档案资料的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秦汉面对着当年的南京地图,听江苏省中国近现代史学会副会长、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史研究会顾问孙宅巍对南京保卫战的分析,数小时的交流中,秦汉除了寥寥的问话,更多时候是在专注而认真地倾听。
对于孙元良将军在南京保卫战中的功过是非,史学界、民间评价不一。孙宅巍从1983年开始进行南京保卫战和南京大屠杀研究,他的讲述如同一幅传神的剪影,勾勒出了那段历史的轮廓。“南郊阵地上的88军,与他们留守上海的同袍一样,坚守到最后一刻,阵地失陷,‘非不为耳,实不能也”。
在孙元良生前,秦汉明显感觉到父亲不愿提及戎马生涯。“我觉得他并不是那种好勇斗狠的形象,他本质上应该是喜欢和平的。其实,军人才会最了解战争的残酷。你认识的人、你的好朋友一下子在你旁边血肉横飞,在我看来是非常强烈的。我父亲认为,南京保卫战是最悲壯的一役”。
南京地处长江90度大转弯处,东面和南面是低矮的丘陵和平原,北面和西面是长江天堑。因此,日军的来犯势必使南京成为孤城。88师是守卫南京的13个建制师中的一个主力部队,全部德式装备,经过精良训练。可经过淞沪会战,这个部队也残破了。按照国军编制,一个师应该是11000人左右,88师撤退到南京时,只剩下6000人,当中还有2000名新兵。而对于来犯的日军总指挥官松井石根,孙元良曾有过接触。他在回忆录里提到,1927年8月间,他到日本还不久,希望入日本陆军大学求学。孙元良拿着蒋介石的亲笔介绍信交给松井,托其帮助进日本陆大。松井当时是参谋本部的第二部部长,给孙元良的印象是“老而瘦”,以及“摹仿一些德国军官的派头”。这个南京大屠杀的元凶,以原上海派遣队的3个师团、1个支队为主力,协同陆海空三军,对南京发起进攻。驻守南京的国军则都与88师的情况大同小异,残破不堪。蒋介石曾下达调令,把云南的军队调来,结果,部队还走在路上,南京已经失陷。
孙元良回忆:战争进行到12月12日,南京东南郊的要地都已陷落,守兵全部牺牲。敌战车直抵中华门门口,敌步兵逼到城根下,情况险恶。在雨花台中华门陷落的前一天晚上,蒋介石两次致电唐生智:“如情势不能久持时,可相机撤退,以图整理而期反攻之要旨也。”到了第二天,蒋介石又改变主意,称“我军仍以在京持久坚守为要。当不惜任何牺牲,以提高我国家与军队之地位与声誉”。对于当时的举棋不定,秦汉从父亲的回忆中得知:“蒋介石当时一方面寄望于苏联出兵援助,另一方面寄希望于德国大使陶德曼的调停,使中日战争能尽早顺利结束。12月12日夜,唐指挥官召集各部队长会议,他宣布放弃南京,要各师部长和他一起到下关乘轮船渡江。”
当时唐生智拿出一份早已用油印印好的放弃南京的文件,要各部队长签名盖章。大家签名后,桂永清哭了,他不愿丢下剩余的部队,一个人和唐乘船渡江。所有部队长也做了同样的表示。孙元良流着泪说,请指挥官先乘船渡江,我们是直接带兵的,应该和自己的部队一起行动。于是,南京就在13日陷落了。之后,孙元良和部队失联。为何如此?
南京保卫战时,因兵败城破与部队失散的军人,有的化装成难民,有的甚至到庙里面做和尚……此类情况甚多。南京陷落后,方圆几十里的南京城被五路日军围得水泄不通,到处埋伏着日军机枪的交叉火力网,长江水路成为难民和守军的唯一退路。人们想尽各种办法,扒着木头盆、门窗板、木棍等一切东西渡江。最后撤退的过程非常惨烈,大军拥挤在江边,有人争抢船只。一条船要开走时,后面的部队不让开,仍想往船上爬,这样争抢过程也造成了一些牺牲。淹死在长江里面的也为数不少。
至于孙元良是如何离开南京的,从现在的一些回忆资料、社会流传的说法来看有多种。孙宅巍介绍说:“一种是孙元良自己讲的,他带领600名官兵从长江口岸渡江,经过了泰兴、淮阴、郑州一直到武汉。还有一种说法是孙将军一度留在难民区里,受到老百姓的保护,甚至在拉贝和魏特琳的安全区里。这些说法都是流传,从拉贝日记和魏特琳日记中查找不到。但是我有一个观点,我觉得,作为一个部队的高级指挥官,打仗打到了最后,你跟自己的部队失去联络了,指挥官本身是有一定责任的。但在已失去联系的情况下,我们从人性的角度看,他为了保存自己,用一定的方法暂时隐蔽一下,隐蔽在老百姓当中,隐蔽在哪一个寺庙里面,然后找机会再过江,再回到部队参加抗日,我觉得这个应当是可以理解的。”
秦汉坦言:“我不是想要怎样去标榜我父亲。但有时候很多传闻,对他的勇敢做了一些质疑。那经过你这样一个专家讲出来,我其实是很激动的,等于也从你的口中见证了他的一些事情。孙先生是一位学者,做了很多考证工作,他讲的事情有一定的公信力,对我父亲作了一个肯定。我为父亲骄傲,在当时,他可以说是一个勇敢的军人了。”
“七十八年前的今天,南京城烽火连天,血肉横飞,父亲孙元良和他的将士们所展示出的勇气和信念,令我辈汗颜。中国军人,浩气长存”。在中华門的城楼上,秦汉写下了南京之行的手记。南京保卫战,没有墓碑的将军墓
今日雨花台的山头之上,满目郁郁葱葱的青草大树,很难想象当年此地竟然血流成河。孙元良带领最精锐的德械师死守雨花台,他把这项任务分别交给两位少将旅长:朱赤和高致嵩。保卫南京一役,十余名国军著名将领先后牺牲,朱赤和高致嵩亦为国捐躯。
1937年12月9日至12日,朱赤带领3000余名将士坚守雨花台。日本师团长谷寿夫屡次大喜大悲,他一连几次接到雨花台被攻占的捷报,但仅仅几十分钟后,又接到被国军反攻击退的信息。12月9日打退日军进攻后,朱赤亲赴战壕,组织战士们收集日军留下的武器。11日,日军再次发起猛攻,朱赤只剩下一个特务连的士兵,突围无望。朱赤被炮弹击中后,肠子都已经从肚子里流出,浑身是血,他却将肠子塞了回去,然后用子弹带捆好腰部,继续战斗,直到子弹全部打完,才因体力不支倒在阵地上。殉国前,他将一只公文包交给88师特务连连长郭学礼,让他设法送到江西修水的老家,并说出了8个字:“为国牺牲,无上光荣!”
高致嵩将军带领弟兄们在左翼奋战。3天战斗中,部队殊死抵抗,阵地未失。12月12日朱赤阵亡后,高致嵩带领官兵们杀向敌阵,和日军拼起刺刀。短兵相接中,高致嵩一只耳朵被咬掉,鲜血直流。在日军多次增援下,混战至下午逐渐停息,高致嵩所率部下弹尽援绝,一同壮烈殉国。
在雨花台,秦汉见到了郭学礼的儿子郭永柱。第一次听父亲军中袍泽后人讲述88军坚守阵地的悲壮与决心,秦汉十分激动,真正详细而直观地了解到那位叫朱赤的旅长——不再是一个名字、一段文字,而是鲜活的、有血有肉的勇敢战士。
但雨花台不再是个美好的所在。多年后,孙元良回忆:犹忆1922年我在东南大学附属中学肄业,休假日我最喜欢去的名胜地方,除了鸡鸣寺、台城、明孝陵以外,就是雨花台了。在此佛家讲经、上天雨花的美妙胜地,现在留下我一生最惨痛的纪念。
78年后,秦汉和郭永柱一起,共同祭奠壮烈殉国的朱赤。
“在晚年回忆录里,父亲孙元良仍然对当时南京保卫战的兵力配置问题颇有微词。我想他更多的是对当年殉国的88师将士们心有不甘”。其实,心有不甘的何止是孙元良。郭永柱惋惜地说:“南京保卫战,一共死了11个将军,都没有坟墓。”秦汉感慨道:“我来迟了,这么多年一直没来看过你们,很惭愧。朱赤将军这么奋身英烈地殉国了,可是他连墓碑都没有。还有很多无名无姓的中国军人,保家卫国,拼战到死,是非常壮烈的,应该有人纪念他们。中国军人有时被忽视了,因为大环境、战乱的种种原因。”
随着时光的流逝,历史的车轮已渐行渐远,今天的人们却不应该任由它就此远去。
贵州:寻踪独山战役
离开南京,秦汉前往贵州,因为贵州在孙元良一生中也占据着重要的位置。
1944年12月2日,日军攻陷贵州独山,贵阳危急,震动战时首都重庆。孙元良率领陆军第29军由重庆渡江,日夜兼程,南入贵州,赶赴独山前线一带阻击日军。孙元良率部在都匀、独山之间,奋力阻击日军前锋精锐,在中美空军的协同配合下,于12月8日收复独山、南丹等地,稳定了战局,开启了反攻胜利的契机。强弩之末的日军在此役也显露出疲惫态势,面临无法挽回的颓势。一时间,孙元良在重庆再次被传颂为“抗日名将”。
独山之役对当时战局影响重大,重庆国民政府对陆军第29军颁发嘉奖令,军长孙元良获得国民政府颁给的最高荣誉勋章。孙元良晚年时对独山战役一直引为自豪。
在黑石关和甲捞河,秦汉探访了两位曾经亲历独山战役的老人。黑石关战斗,被日军称为进入贵州境内最激烈的一次战斗。孙元良29军91师凭借黑石关天险阻击日军,守军271团与日军104联队展开血战,战斗惨烈,有的阵地仅剩10人。
重庆:结识书本之外的父亲
重庆是秦汉重走父亲抗战之路的最后一站。
花房子位于北碚嘉陵江畔三花石。很多知道花房子的人,记住了他的主人梁漱溟。其实,花房子最初是孙元良在重庆时的私人别墅。“其实父亲在这里住过近4年”。秦汉边走边说,“1932年到1936年,他在这里待过,那应该是‘一·二八抗战结束之后”。秦汉用“很奇妙”来形容自己站在父亲故居前的感受。“1932年,父亲应该才28岁,他后来做师长时也不过33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而我早已过了不惑之年了。这是一个不惑之年的儿子看年轻时的爸爸”。当时,秦汉还没有出生。他说,那一段岁月是自己没和父亲相处过的,“现在这样来看,对我来说,真是有种很有趣和奇特的感觉”。
在南山上的重庆抗战遗址博物馆,有当年蒋介石的官邸云岫楼及草亭,这是当年抗战的重要决策地。秦汉拾级而上前往云岫楼,笑言蒋介石如何上山:“当年,蒋先生年纪还不算大,身体还不错。”在云岫楼会议室,秦汉站在一幅当年的战区地图前,父亲从“一·二八”淞沪抗战到南京保卫战,再到贵州独山的征战历程浮现。秦汉想起了父亲的往事:“南京保卫战打完后,蒋委员长还专门问过父亲:有人说你们88师军纪不好,你自己去军法处解释解释。父亲自己带着棉被去了军法处报到,搞得军法处的人都一头雾水,开着牢门让他住了一段时间。”在抗战阵亡国军将领名单前,秦汉没有迟疑地指出了父亲的两位老部下的名字,朱赤和高致嵩。
合川钓鱼城是中国仅存的一座宋城。宋时蒙古铁骑来犯,钓鱼城军民以弹丸之地抗击蒙军达36年,创造了人类战争史上的奇迹。1946年秋天,孙元良游览钓鱼城后,热血沸腾,写下“元鞑逞淫威,钓鱼城不破,伟哉我先烈,雄风万世播”的诗句。
秦汉直言,作为儿子,其实多年来一直好奇父亲的戎马生涯。“我从事电影、戏剧工作也很多年,也很想知道他在枪林弹雨中的人性反应,但每每问起他,他都用从没变过的四川话跟我说:你去看书好咯”。在秦汉眼中,父亲一度骄傲、自负,严肃到有些木讷,不太爱开玩笑。“无论是他已经公开出版的回忆录《亿万光年中的一瞬》,还是那本只在我们家人间流传的《地球人孙元良流水账》中,他都是少话、坚毅,这次重走他走过的路,算是让他原本在书上的形象立体、丰满起来了”。
(作者系文史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