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云影共徘徊——盘点我的语文教学之路

◇

3600年前，一位部落首领在沐浴的盆上刻下铭文：“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以此自励，要身心清明、革新进取，他便是殷商王朝的奠基者——成汤。

800年前，著名学者朱熹泼墨挥毫：“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朱熹勤奋治学，海纳百川，终成儒学集大成者。

12年前，闻名世界的奇才、苹果前CEO乔布斯在斯坦福大学的毕业典礼上，作了一场著名的讲演，反复告诫即将走上社会的大学生们：“保持好奇，虚心接纳。”

成汤，朱熹，乔布斯，古今中外，生命成长的节律隐隐应和：悦纳，革新，拔节。

盘点自己一路走来，竟也大抵如此。

日日都是读书天

师范毕业进了一所乡村小学。孩子们野气重，不服管，未满18岁的我对着这些无知无畏的孩子，心怯气弱，常常想逃。是啊，一本薄薄教材，篇篇短小文章，零打碎敲，举轻若重，孩子们哪里会买账呢？

怎么办？慢慢地，我意识到，一个语文老师，如果只死搬教参，没有侃侃而谈的精深底蕴和教学独门绝招，是哄不住孩子的。于是，报考了当时风靡全国的自学考试，攻读钟爱的汉语言文学。到语文的源头去，到汉文化的血脉长河里漫溯，把语文是什么搞个明白。这样就能唬住孩子们了吧？一考四年，专科、本科共二十几门课，几乎所有科目都是一次过关，《古代文学》《唐诗研究》《宋词研究》多门甚至得了90的高分。四年的每个夜晚，都是如此相似：亮一盏灯，灯色如银；窗外，月圆月缺，星光隽永。沉静在读书的微醺境界里，一字一字地咀嚼，一句一句地圈画。夜深了，远处一阵喧哗，在霓虹灯闪烁的那一方，舞厅散场了。于是，伸伸腰，捶捶肩，肌体劳累但心灵充实的一天又过去了。

那是多么珍贵而美妙的日子！日日与书相亲，与文学耳鬓厮磨，面对学生，气场也便一日日强大起来。课堂上，少了照本宣科，多了旁征博引；布置作业，不再只是抄写默背，常常增加创意文化游戏——猜个文字谜、加个小典故改编，甚至还做了不少综合性汉文化研究小专场——放在今天，那就是十足的班本课程、特色微课程啊。

读书真好，它让一个新手老师懵懂间完成了汉文化的启蒙担当，也点燃了孩子心田深处的习文、向善、求真之火。语文课有味了，考试成绩也节节攀升，师与生也相看两欢喜了。

我庆幸，青涩的讲台之初便与书结盟。“教读相长”“现学现用”，才能“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啊。

天光云影共徘徊

2000年，我以排名第一的成绩考进城区学校。那阵子，小语界正流行“磨课热”，名师们每推出一堂课，总会引起极大的关注。我也心生艳羡，勤研课堂实录，逐一还原现场，录像带、光盘满柜子，去哪儿听课都带着录音笔、笔记本电脑，笔记一撂一撂的。几年的课堂艺术钻研是有效的，一个青年教师能参加的比赛都比完了，也都稀里糊涂得了奖。

2004年10月，导师向我推荐了国内最火热的两大教育网站——教育在线和人教论坛。导师说：“临海很小，这里很大。你常去看看。”——从此，我教学生涯中又一扇大窗被打开了！外面世界的天光云影由此进来。

2004年至2006年，除了上课、改作业、备课、读书，余下时间我便在两个论坛上浸泡着。这是百家争鸣、山头林立之地，主题教学、诗意语文、情智语文，各派宗主、新锐名师、草根教师纷纷在此开坛立说，研究之风盛极一时——这是论坛最辉煌的时期！博客和微信前的黄金教研时代！论坛中涌现出的佼佼者，至今日，无不成为小语江湖的一方豪杰！

因了海纳百川的论坛碰撞，身处海滨小城的我，好奇向上之心，时时得与世界的天光云影共舞。论坛处处好景致，年轻的心又怎能缄默旁观呢？于是，反省自我，开辟园地，发表言说，担任版主，最重要的是——结识了很多很多有见地、有思想、有情义的好朋友！你来我往，热闹非凡。万壑松、民一、我爱语文、太湖青未了、阿牛、星梅晓语、梅子、沉砂——哈，若把网名换真名，你一定会心一笑：“原来大咖当年也有网瘾啊！”

有阵子，论坛上掀起一场大讨论：什么是语文？一堂真正好的语文课有什么标准？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家纷纷推崇自己“粉”了多年的名师，拿他们的经典课例来一一列举好课的标准。

但是，论坛就是论坛。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很快，就有不同的声音冒出。那些声音嘲笑很多老师是只看表面不看本质的“近视眼”。其中战斗力最强的是“血刀门下”，他用极犀利的言语反击、驳斥，半点情面不留。他说，自己的每一刀下去，都要见血、见骨头——他，就是新教育的顶梁柱之一干国祥老师。可以想见，要对抗如此强悍的斗士，论坛将掀起多少的刀光剑影。几个月里，活跃的、潜水的、有数套马甲的，每日里引经据典、唇枪舌剑。我自然也是其中热血沸腾者。为了捍卫自己的观点，海量阅读教育教学经典，思考，辩论，说服。硝烟弥漫的论坛最终虽然未分胜负，但在长达三个月的言语交锋、思想撞击中，深感自己如吸饱了水的海绵，每一个毛孔都是教育的水汽啊！灯不拨不亮，理不辩不明，一场论战，让我站得高了、望得远了，开始学习超越课堂看原理、透过技术看本质了。我意识到，精彩的公开课只是浪花一朵，而六年的语文生活链的精心编排与2400多节的家常课精巧夯实则是汇溪成河、成江、成海。支流生生不息，才有语文之海的壮观开阔。于是，花大力气在一节两节精品公开课的热情悄然泯灭，我将听评课的关注点转移到学生学习行为和结果的分析上，将研究重点落足在打磨整个语文教学链上。一两年间，一口气发了二十多篇文章。发在《人民教育》上的，就叫《名师课堂：从“跟风”到“解构”》。

论坛三年，从坐而论道到心生敬畏，从一路繁花到别见洞天，悦纳外界，观照内心，我听到了自己拔节的声音。

拉手阅读向未来

2008年10月19日，又一个成长节点来了。

在全国第七届青年教师阅读大赛期间，我跟一位编辑老师一起去采访大赛的特邀点评嘉宾——台湾小语会前理事长赵镜中教授。四个小时的详谈，赵教授的“教课文”还是“教阅读”的观点带给我们颠覆性的撞击。他详尽介绍了国际阅读素养测试PISA的测评方式，并留给我一个从未深究过的问题：阅读就是以课文教学为核心的认字、识词、句式、篇章组织、理解等分项小技能的总和吗？一个真正的读者，怎样有效调动背景、选择用来促进理解的策略，来实现阅读力意义上的提升？

这个夜晚，对我意义非凡。此后，至今，长达八年，我和孩子们一起沉浸在儿童阅读里，致力让阅读以积极、立体的方式进入儿童的生命底层，以其健康强劲的能量改善儿童的精神乃至现实生活。

我们在搭建一道名叫“会阅读的教室”的文化景观。“亲书吧”“主题墙”“博士椅”“分享桌”，一一入驻我们的教室，“迷你策略课”“班级读书会”“晨诵午读”三大立体阅读课型，重建着孩子们的语文生活。

我们研究真实情境下的策略性阅读，指导学生精熟启动先备、脑力激荡、预测求证、发现线索、推论、整合、视觉化、自我监控、修正、提问、优质讨论、联结等12种重要阅读策略，依托“三阶段”阅读模式，让眼睛的阅读变成全身感官、思维的协同阅读，提升阅读力。

我们构建起多元整合的“童心·名家”主题阅读课程。放眼世界，连接古今，打通200本名家名作，将它们分主题、有梯度地纳入语文课程，以学会了爱、游戏意义、交好朋友、勇敢做梦、自由飞翔、唯一的我、共享家园、大师品性、中国传承、尊严是山、和平的光、时光像河等12个主题统整12个学期，探索阅读节律与心灵成长同行的策略和路径。我编著的《小学生巴金读本》《曹文轩美文名师导读》先后出版，《文言启蒙课》（第二册）马上面世，《小学生白居易读本》正在编写。

我和伙伴们一起研发创意平台。我们从个体、学校、伙伴三个角度，研发创意阅读手册、阅读力考量平台、多维展示平台，助推学生核心素养的全面发展。班报《青青园中葵》、班刊《朵朵向阳开》、阅读手册《与书共舞长得高》、儿童赛诗会、绘本剧大赛、阅读嘉年华、曹文轩课程……各种阅读分享平台，让孩子们尽情爆发小宇宙，多次被邀至浙江全民阅读节、北京国际书展作创意展示。国际安徒生奖获得者、著名作家曹文轩先生也亲临我班，为孩子们题词、讲演。2016年7月，我的8年研究成果《会阅读的教室：小学班级阅读的新实践体系》获得了浙江省基础教育教学成果一等奖。

从成人阅读回到童年阅读，从语文教学研究回到为童年的聪慧和幸福奠基的儿童成长，我想，这也是拔节。

悦纳世界，自省革新，天光灿烂，云影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