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造现代版“三言二拍”
2017-04-15何南宁
■何南宁
打造现代版“三言二拍”
■何南宁
编辑检察日报《明镜周刊》“市井”版有些年头了,对自己这块“一亩三分地”感情匪浅,日常谈起从来不吝溢美之词。然而,接到邀约说要写一篇“市井版与舆论监督”的文章,我心里还是有些犯怵。把这样一个主要登载小小说、气氛诙谐幽默的版面与从来都是正襟危坐去谈论的舆论监督联系在一起,说它也是舆论监督的一支有生力量,可行吗?放胆一试吧。
所谓舆论监督,就是通过新闻媒介来揭示现实生活中存在的问题并促使其解决的一种舆论监督,就是社会各界通过广播、影视、报刊、杂志等大众传播媒介,发表自己的意见和看法,形成舆论,从而对国家、政党、社会团体、公职人员的公务行为以及社会上一切有悖于法律和道德的行为实行制约。那么,小说作为一种以虚构为属性的文学创作,是否算作者“发表自己的意见和看法”,能否“形成舆论”?
结合小说尤其是现实主义题材小说的特性,对这两个问题的回答都应当是肯定的。虽然作者不会在小说中直接发表意见和看法,但小说塑造的人物、构思的情节、描写的环境无不内含褒贬,或者说与作者三观契合的读者总能心证出褒贬。大到结构复杂宏伟的长篇小说,小到市井版上篇幅极短的小小说,皆可作如是观。现在,就让我们找篇“范文”来举例说明。
刊发在2016年6月23日“市井”版上的《帮忙》,出自我刊老作者顾振威之手,文思精到、文笔老练——
看到公路两旁金浪翻滚的麦田,晋副县长突然来了兴致,对随行的张乡长说:“现在很多地方之所以出现干群关系紧张的情况,主要因为一些领导干部高高在上,脱离群众。现在正是三夏大忙的时候,咱们都该放下架子,深入农业生产第一线。你抓紧时间找些镰刀来,咱们帮农民收麦子。”
这是小说的开篇,看起来像是要塑造一位关心民情、体恤民生的好干部。接下来一段领导干部干农活的场景生动自然,还有那么一点点感人——
张乡长很快找来水壶、草帽、镰刀。晋副县长小心翼翼地走进麦田,弯下身子,笨拙地挥起镰刀。太阳火辣辣地晒着,汗水很快浸湿了他的白衬衫。张乡长放下镰刀,走到他跟前笑着说:“麦子收完就该考虑秋天播种了,咱们还是抓紧时间到黑河边上,看看黑河水位怎么样吧。”
一行人正要收拾东西离开,地里头钻出一个跑得气喘吁吁的老人,一边抹汗一边喊:“快停下,停下!”晋副县长笑着说:“农民朋友怕累着我们,让我们歇歇。如果不是有事,真想在这干上一天。”
晋副县长对自己的劳动成果很有信心,读者们却有不一样的预感。接下来果然是一波情节反转,戏入三昧了——
老人走到晋副县长跟前,瞪着眼问:“为啥割俺家麦子?”
晋副县长和气地说:“老人家,我们是自愿帮忙的。”
老人态度坚决地说:“割了俺家的麦就不能走!”
晋副县长拍着老人的肩膀说:“我们是尽义务,只帮忙不添麻烦,该走就得走。”
老人用力打开晋副县长的手,“什么不添麻烦,搞了破坏想溜,没门!”说完就走到车头前面蹲下了。
晋副县长很是不解,“老人家,你糊涂了吧,我们帮你割麦,怎么是搞破坏呢?”“你才糊涂呢。一会儿联合收割机就来收割这块地了,你们割倒这片麦子让我咋弄?现在早没有牲口石磙了,没法打场;脱粒机也用不了,村里那台已经淘汰了,收麦子都是用联合收割机;但你们把麦子放倒,就没法用联合收割机了。天气预报说傍晚有雷阵雨,这不是搞破坏吗!”
原来所谓“帮忙”竟是“帮倒忙”,一个完全脱离群众的领导干部试图密切联系群众未果,反而出尽洋相。面对“农民朋友”的抗议,晋副县长脸上是什么表情,有何话讲,文中未着一字,读者尽可一边拍案称快一边纵情想象。如此留白余韵悠长,堪称精妙。另外,我觉得这里其实还伏着一条暗线。现场没人知道割麦子不妥吗?显然不是,至少那位乡长肯定了解情况,但他选择不去败坏领导的兴致。要不是老农意外出现,他本可以大功告成的。小小细节中的“官场现形记”,有心的读者当能领会。
领导捅娄子了,总得有人收拾局面。张乡长说了一通好话,又赔了钱,副县长一行才得以脱身。小说写到这已算完整,读者却不必急于叫好,因为文尾还有彩蛋——
傍晚时分,老人在电视上看到一条新闻,说晋副县长带着工作人员深入农业生产第一线,帮农民收割麦子,农民感动得拦着不让走,非要管饭不可。
为兜住领导的脸面,媒体甘作牺牲舍了自己的脸面,而在群众心中,二者都已脸面无存。两次情节反转,讽刺力度递进,一家兄弟媒体的微信公众号给出2016年最佳官场小说的评价,《帮忙》受之无愧。而在“市井”版上,这样的小小说还有很多,其基调或是针砭,或是调侃,或是赞赏,或是悲悯,以虚构照见现实,以客观叙事承载价值臧否,以文学的力量直指人心。读者可以抽身围观,品评指点,也可以对号入座,反躬自省,可以在伤时骂世的锋芒中思考,也可以在如人饮水的温柔中共情。这些作品,说能担起舆论监督之责,当非虚言。
舆论监督的大旗都能扛,市井版的编辑和作者不必再以“小说家言”自轻了吧。其实从“市井微言”“戏梦人生”“世相存真”“百姓纪事”四个栏目名称就能看出,我们的“野心”向来不小。我最爱的作家简·奥斯汀在其作品《诺桑觉寺》中赞美小说的一番妙谈,构筑起我在“市井”版选稿编稿时心中把持的标准,也可以说确立了我对这一版面的终极追求:我希望“市井”版刊载的“只是这样一些作品,在这些作品中,智慧的伟力得到了最充分的施展,因而,对人性最透彻的理解,对其千姿百态的恰如其分的描述,四处洋溢的机智幽默,所有这一切都用最精湛的语言展现出来”。纳须弥于芥子,熔世情人生于一炉,打造现代版“三言二拍”,走起!
(作者系检察日报社《明镜周刊》编辑部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