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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与罚》与《伤逝》的复调小说对比

2017-04-14刘英

绥化学院学报 2017年3期
关键词:陀氏罪与罚子君

刘英

(重庆师范大学文学院 重庆 404100)

《罪与罚》与《伤逝》的复调小说对比

刘英

(重庆师范大学文学院 重庆 404100)

针对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创作,巴赫金提出了“复调小说”理论。鲁迅的小说《伤逝》同样体现了鲜明的复调特色。两部小说在“复调小说”的框架下,同中有异,差别占据主要地位。在小说话语层次、互相冲突的重音交织等相似处的基础上,两者在形式题材、作者干预程度等方面存在很大的差异。

陀思妥耶夫斯基;《罪与罚》;鲁迅;《伤逝》;复调小说

长篇小说《罪与罚》是陀思妥耶夫斯基(以下简称陀氏)的代表作,也是他经历牢狱之灾和流放西伯利亚的遭遇之后,思想发生大转变的一部重要作品。这部作品在中国早已吸引了许多人的研究目光,诸如主题、男女平等问题等,研究作品复调特色的也不在少数。鲁迅对陀氏有着复杂的情感态度,其作品也受其影响,并体现出中国本土特色。在前人的基础上,笔者以比较文学的广阔视角,将《罪与罚》与鲁迅的短篇小说《伤逝》进行对比研究。

一、陀氏及其《罪与罚》对鲁迅的精神影响

从时间上来看,陀氏与鲁迅之间不可能有实际联系,因为陀氏于1881年2月逝世,而鲁迅则出生于1881年9月。但各方面的材料都显示出,陀氏对鲁迅的精神影响不容忽视。

一方面,鲁迅对陀氏有掩饰不住的敬重。在《华盖集》中,鲁迅写到:“马克思的《资本论》,陀氏的《罪与罚》等,都不是啜末加咖啡,吸埃及烟卷之后所写的。”[1](P119)而且从北京鲁迅博物馆编印的《鲁迅手迹和藏书目录》来看,他收藏有很多陀氏原著,如德文版和日文版的《罪与罚》等。除此之外,他在《译了〈工人绥惠略夫〉之后》里面引用阿尔志拔绥夫的话,写道:“陀思妥夫斯奇……便是我的文学的导师的姓氏。”[2](P169)林语堂在《鲁迅》一文中曾提到,1927年,鲁迅在广州时经常给学生讲陀思妥耶夫斯基。由此看来,鲁迅对陀氏的认知之深。另一方面,鲁迅对陀氏始终谈不上喜爱。鲁迅陀思妥夫斯基作品中的人物有他自己独到的见解,他认为那些人物有时候是万难忍受和不可理解的。尤其是1927年前后,由于时代与民族环境的剧烈变化,鲁迅的文学观念与创作也发生了变化。鲁迅虽对陀氏仍怀着敬重之情,但涉及到革命的现实问题,他对于“土壤派”及陀氏的“土壤说”持怀疑态度。

由此可见,鲁迅及其创作受到了陀氏的影响。但若谈及两部作品的复调现象,鲁迅没有复调的相关明确论述,更没有针对《罪与罚》小说复调的研究。在这里,可以先解释一下,巴赫金“复调小说”理论涉及的书籍有:《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创作问题》(初版出版于1929年)、《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再版于1963年)等。由此看来,而鲁迅及《伤逝》(1925年)的创作与“复调小说”理论难有时间上的实际的交集,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将两部作品在复调的基础上加以对比研究。

二、《罪与罚》与《伤逝》复调小说的共通处

巴赫金对“复调”理论的阐发之具体到:“各种独立的不想混合的声音与意识之多样性、各种有充分价值的声音之正的复调,这就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的基本特征。”[4](P3)通过文学作品的分析研究,他认为陀氏是复调小说的创造者。但从小说文本出发,鲁迅的小说《伤逝》中也回响着多种声音。这种多层次的声音是这两部小说最基本的相似之处。

(一)小说话语层次。小说话语的多层次在《罪与罚》和《伤逝》这两部小说中,不只是简单地区别为说话人、接受人、文本、沟通、语境等。复调小说的“对话体”是相对于“独白体”小说而言的,作家从作品开始就赋予了作品及人物一定自由。作家是旁观者,冷静地将整个故事娓娓道来;同时,作家与人物也在进行对话,因而又从旁观者变成参与者。小说《罪与罚》中,马尔梅拉多夫谈到退职后无路可走的窘境,在拉斯科尔尼科夫追问“为什么要去”时,说道:“没人可找,没路可走啊!要知道,总得让人有条路走吧。常常是这样,不管什么路,人是非走不可!我那独生女儿第一次出门接客时,我也出门了……(我女儿是领黄票子过日子的……)”[7](P12)这段对话中,有马尔梅拉多夫的无奈与懦弱,有拉斯科尔尼科夫的不解与困惑,有马尔梅拉多夫女儿的悲惨处境,还有作家的议论,人无法停滞不前,即使前面是“火坑”,如果你没有选择,你就得跳下去。

与《罪与罚》不同的是,《伤逝》是全篇结构成一个复调。整部作品就是一个复调结构的展现。涓生通过手记的形式回忆了他和子君一起生活的种种,开篇是就奠定了“悔恨”与“悲哀”的基调。后来,他甚至于认为子君慢慢变得怯弱,见识也逐渐浅薄起来。由此可见,涓生甚至认为子君的死主要源自她自己沉溺于琐碎的生活小事,从喜爱新思想到被现实生活所累,自己消磨了斗志而不能抵御现实的风霜。但,同样是针对于子君,她以及她的家人的态度则与涓生不一。同一件事情,不同的人不同的观点夹杂在同一个人物的叙述中,呈现出交响乐般的多重奏。

(二)互相冲突的重音交织。复调小说最突出而且显而易见的特征就是:多声部的存在与相互之间的协调。严家炎在对鲁迅作品研究的基础上,在《论鲁迅的复调小说》中曾经提及:“鲁迅小说里常常回响着两种或两种以上不同的声音。”[5](P62)除此之外,他认为从《伤逝》可以看到,鲁迅叙事技巧的圆融老到,以及它是如何影响到小说的多声部特点的。此外,日本思想家竹内好也认为,鲁迅小说里仿佛“有两个中心。它们既像椭圆的焦点,又像平行线,是那种有既相约、又相斥的作用力的东西”[6](P91-92)。他们有这种相似的见解并不奇怪,只能说明他们共同地关注到鲁迅小说中的“复调”现象。在小说《伤逝》中,涓生、子君都发出了自己的“声音”。子君虽说着争取个性自由的话语,但从小说看来,她从没有真正地属于自己。一开始,她接受了新思想,为了爱与理想跟涓生同居,与封建家长制抗争。后来,她被社会现实所击败,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同时,社会现实在主人公的交锋中时刻刺激着他们的神经,成为人物对话的一部分,甚至独立地与人物进行对抗。

而在《罪与罚》中,为了表现这种独立的思想,突出人物的独白或人物之间的对话,作家极少描写外貌、行为举止。“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复调里,主要的是在不同意识之间完成的东西,也就是它们之间的相互作用和相互依赖。”[4](P40)然而在这部小说中,波尔菲里与拉斯科尔尼科夫就犯罪问题有过多次交锋,其中,“第三次交锋是真正的和出色的复调对话。”[4](P69)这并不是否认《罪与罚》中其他的复调特色,只是在这两个人物之间的对话冲突尤其反应了话语的对层次性。

三、《罪与罚》与《伤逝》复调小说的差异

(一)“苏格拉底对话”体与“手记”体。复调作为两部小说共有的特征在前文已有论述,现在讨论小说不同的体裁形式对于复调构建所产生的不同效果。陀氏的《罪与罚》形式上基本以对话结构全篇,主要人物在杀人犯罪的问题上进行了一系列的思辨与讨论,这与“苏格拉底对话”体有很大的相似性。“‘苏格拉底对话’是延伸到陀思妥耶夫斯基创作的那条欧洲艺术散文与小说发展路线的起源之一。”[4](P123)而鲁迅的《伤逝》以涓生手记结构全篇,以涓生的口吻,对他与子君的爱情悲剧等进行了回忆与思考。

小说反映的是现实社会生活,思索的是人类当前处境及对未来的预见。人类该往何处走以及怎么走,是所有人,包括陀氏与鲁迅都在思考着的问题。既然在思考中,就没有定论,既然没有定论,“头脑风暴”式的讨论不失为一种好的途径。显然,“罪”与“罚”是小说的两大主题。小说里充斥着“杀死放高利贷的老太婆”是否是犯罪以及是否应该受到惩罚的讨论。“真理不是诞生和存在于个别人头脑里的,它诞生于共同寻求真理的人群中间,诞生于他们进行对话交流的过程中。”[4](P121)《罪与罚》中的人物,“全部不是被当作客体以服务于作者的构思,而是被当做主体,有着自身的目的,拒绝作者使他们适合于自己最高构思的引诱。”[4](P6)小说针对“主人公杀死老太婆”这一事件描写了主要人物各自的立场:拉斯科尔尼科夫认为,“超人”有权为了善良的目的杀人;警察局副局长波尔菲里认为杀人凶手必须接受法律的制裁;妓女索尼娅认为心灵需要自由、灵魂要有所皈依等。作者没有偏向哪一种观点,反而是任凭这些人物辩论,真理只会越辩越明。《罪与罚》以激烈的人物争论来彰显主题,是一种具有外向性、参与性的形式,这与西方人的历来善于独立思考,具有强烈的个人主义主张密不可分。

与《罪与罚》中激烈的人物间争论相比,短篇小说《伤逝》中出现的主要人物极少,涓生与子君是主体,又以涓生为主。作者以手记的形式写作,通过涓生之口来叙写那一段故事,其表现复调性的争论就是涓生所认为的各个人物想法的辩论。针对子君之死,涓生是很后悔的,他在与子君同居之后又抛弃她,让她独自暴露于现实社会的冷眼之下。但是,他同时不断地述说这子君的种种变化(从积极接受新思想到沉溺于日常琐事),以及子君的叔叔和父亲为代表的一群人在这段爱情悲剧中扮演着破坏性极大的角色,似乎又有推卸责任的嫌疑。而子君对于自己的死亡结局没有过多的思考,或者说如果她思考过自己的生存状态,加上她已有的新思想的熏陶,或许不是这样的结果。因而,《伤逝》不是那种极具参与性、开放性的“对话”体,却展现了一种内在的张力。涓生的内心独白以手记的形式展现出来,就不只是涓生的私人生活,而是涉及到当事人的生存处境。

如果说《罪与罚》是由外而内的“苏格拉底对话”讨论体,那《伤逝》就是由内而外的“日记”体。从这个角度看,两部小说展现的复调就呈现不同的景象,前者偏重于由外在的论辩而力图认识真理,后者将个人思索着的真理抒发出来而引发讨论。

(二)社会性与个体性。作家及其作品都产生于特定的时代,必然会受到社会环境的影响,因而作品有不可忽视的社会性。但是《罪与罚》中不论是人物独白,还是人物之间的对话,都体现出鲜明的个体性。

《罪与罚》中环境描写很少,不管是外在烘托性景物,还是人物的实际生活状态。小说更侧重于人物内心的描绘,人物之间心灵的交流。拉斯科尔尼科夫和索尼娅,这两个人物是小说的核心,前者代表“罪”,而后者是“罚”。杀死放高利贷的老太婆阿廖那·伊凡诺夫娜是小说的线索,针对这一事件,拉斯科尔尼科夫、索尼娅、警察代表彼得罗维奇等各抒己见,且能自圆其说。拉斯科尔尼科夫是个穷大学生,因种种原因而杀死老太婆,一再逃避不肯承认他杀人是犯罪直到自首流放,并最终皈依宗教。他最后自首,并不是承认法律的威严,而是源自良心的谴责。自始至终,他思考着人生的意义与价值。他杀人,经过了百般思虑:老太婆的残酷、马尔梅拉多夫一家的悲惨境遇、拉尼娅与母亲的奉献等等。他认为,可以为了解救这些生活穷苦却善良的人类而杀死为富不仁的高利贷者。索尼娅是个卑贱的妓女,父亲酗酒,继母和三个弟妹靠她卖淫养活。但她善良、隐忍、笃信上帝,虽身为妓女,灵魂却是干净的,愿意牺牲自己造福家人。对拉斯科尔尼科夫并没有完全否定,仍然想挽救他的灵魂。彼得罗维奇身为警察,他要抓到杀人者,使其受到法律的惩罚,这也是理所当然。不管是行为还是思想,小说人物都有自己的思想,争锋相对,不受作家的摆布,体现了强烈的自我意识。

与《罪与罚》相异之处在于,《伤逝》体现出的社会性比个体性要更加地突出。涓生以手记的形式记录他与子君相处的时光,从他的角度出发解释期间所发生的一切,包括子君的死。在个体性上,子君虽称自己是自由的,但是她终究是被束缚的,最终死于旁人的冷眼。这“冷眼”就是萦绕在小说中的一股强大的社会势力。在《罪与罚》中,在拉斯科尔尼科夫杀人真相被人们知道后,他依旧沉浸于自己的思考中,即作为“超人”的他杀死一个高利贷者是不是犯罪,极少受到社会或法律的影响。相对地,如果子君真的自由,她就不会这么依赖涓生,她就不会在旁人的冷眼下死去。

《罪与罚》中人物之间的平等性对话,使得小说具有更浓烈的思辨色彩。而《伤逝》中人物之间的不平等性对话,使得小说的社会性突出。

(三)作者对作品的干预程度问题。复调小说的多声部特点,阐释的就是作家、叙述者、人物之间互相交叉的关系所带来的区别于“独白体”的效果。鲁迅对《伤逝》中人物及事件的发展并没有太多干预,在无法摆脱环境束缚的限制下,顺着人物自己的发展而发展,涓生最终走向了继续探索的道路,子君在冷眼下死去,封建社会势力仍然岿然不动。

对《罪与罚》这部小说,作者对小说结尾的干预不得不提及。拉斯科尔尼科夫在小说中一直是一个思想者的形象,他不承认犯罪是沉醉于“超人”意识,他不承认宗教是不信上帝能够解救穷苦的处境。在他接受西伯利亚的流放苦行之后,他就在索尼娅的感召下皈依了宗教,寻求灵魂的安宁。可是,回想整部小说,他所思考的问题,他所希望改变的现状,都没有得到解决。陀氏这样的结尾显然没有有违人物的初衷。按照拉斯科尔尼科夫的思考轨迹,即使他最后摒弃了“超人”思想,他也会因为没有认清社会而迷茫,继续追问着,而不是皈依宗教,只求得个人灵魂的安宁。

四、结语

综上所述,从复调的角度能够将《罪与罚》与《伤逝》两部小说联系起来,并做平行研究。从影响角度看,主要是陀氏对鲁迅产生的精神影响,这种影响又渗透到作品中,《伤逝》中体现较为突出的是多声部的“对话体”。《罪与罚》以对话结构全篇,内容也多涉及哲学性的思考,诸如超人犯罪、穷非罪、宗教惩罚等,这些思考是通过一个个人物之口近乎于辩论的对话而展示出来。《伤逝》在人物进行思辨的同时,赋予了时代以可以和人物对抗的力量,甚至于压倒人物。可见,鲁迅在接受陀氏影响的同时,也结合时代及自身的特点对其进行有选择的吸收与再创造。

[1]鲁迅.华盖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4.

[2]鲁迅.鲁迅全集:第10卷[G].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3.

[3]林贤治.人间鲁迅[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4.

[4]米哈伊尔·巴赫金.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0.

[5]严家炎.论鲁迅的复调小说[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

[6]竹内好.鲁迅[M].浙江:浙江文艺出版社,1986.

[7]陀思妥耶夫斯基.罪与罚[M].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00.

[8]范阳阳.《伤逝》中涓生忏悔心理动因分析[J].鲁迅研究月刊,2012(6).

[责任编辑 王占峰]

ComparisonsofPolyphonicNovelsof"CrimeandPunishment" and"RegretforthePast"

Liu Ying

(Chongqing Normal University,Chongqing 404100)

Bakhtin put forward the"polyphony"theory on the base of Dostoevsky's novels.This theory is also reflected in Lu Xun's novels"Regret for the Past".Two works in the framework of the"polyphony",has some similarities and differences and occupy an important position in the novel discourse level.The basic conflict with each other,similar to the accent intertwined,both of them have the form of theme,the difference degree of the intervention of the author.

Dostoevsky;"Crime and Punishment";Lu Xun;"Regret for the Past";the polyphonic novel

I106

A

2095-0438(2017)03-0066-04

2016-10-10

刘英(1991-),女,湖北松滋人,重庆师范大学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欧美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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