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中国知识精英对“七七事变”的认知与因应构想
2017-04-14唐梦琪朱大伟
唐梦琪,朱大伟
山雨欲来:中国知识精英对“七七事变”的认知与因应构想
唐梦琪,朱大伟
(赣南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江西 赣州341000)
卢沟桥事件的爆发引起了其时中国知识精英的高度警觉。针对事件爆发后初期冀察地方当局与日本进行和谈,国民政府对和平仍抱幻想的现实,他们一针见血地指出,该事件绝非偶然的地方性事件,而是日本长期以来实施的灭亡中国大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和升级。究其爆发原因,他们主要提出了日本转移国内矛盾论、有利日本的国际环境论和窗口期论三种界说。难能可贵的是,在看到该事件事关民族存亡的同时,他们也把其视为中华民族浴火重生的契机。进而,他们认为应该审慎应对,反对地方解决,建言外交统一于中央;政府应放弃和平幻想,立刻实行全面战争动员,并提出向国外争取外援的必要性。其时我国知识界持有的这些观念,营造了全国积极抗战的社会舆情,推动了中央政府全面抗战决策的形成。
知识精英;“七七事变”;和平;认知
1937年“七七事变”的爆发,标志着日本军国主义开启了全面侵华的进程,“卢沟晓月”一时风雨晦暝。中华民族的命运,危如累卵。有着传统入世和家国情怀的中国知识分子纷纷通过各种舆论平台表达他们对该事件的观感和对策建言,为救亡图存贡献自己的智识。如胡兰亭所论,目的在于使得“全国人民对于和战大计,有一个坚决的,有效的,正确的表示,以为政府的后盾”[1]。总的来看,中国知识界对“七七事变”的关注表达了他们洞察危局,希望凝聚全国抗战共识以救亡图存的诉求。
中国对“七七事变”的反应和应对,迄今一直是我国学界研究的热点话题。然而,学界关于“七七事变”的研究议题主要集中在事件爆发后国民政府对该问题的反应与应对①关于国民政府对卢沟桥事件反应的主要研究成果可参见:赵晓红《卢沟桥事变后蒋介石的战和抉择与各方应答》(《党史研究与教学》,2014(4):102-110);张圻福《卢沟桥事变与国民政府外交》(《安徽史学》,1995(2):61-66);王东艳《卢沟桥事变后宋哲元对平津危机的应对》(《济宁学院学报》,2007(4):52-56);谢坚明《危机与应对:七七事变后国民政府的对策》(华南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04);谢坚明《七七事变后国民政府的危机应对》(《民国档案》,2005(3):68-74)。,而对彼时作为该段历史亲历者和见证者的我国知识精英②对“知识精英”的理解程度不同,对其界定也存在差异。本文中笔者将其界定为:抗战前期拥有一定的知识背景,在社会上有一定话语权或者对推动思想进步和社会改革有影响力的知识分子。就此事件持有的立场和发出的声音则明显关注不够③此类成果可参见:王天根《卢沟桥事变与《大公报》新闻时评及其舆论聚焦》(《兰州学刊》,2016(12):51-64);王志敏《〈益华报〉与中国天主教会的抗战救亡(1937-1938)》(华中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16)。。这一点使得我们容易忽略,进而无法充分理解当时中央政府抗战决策出台的民众基础。
值此抗日战争全面爆发80周年之际,本文通过对中国知识界因应“七七事变”爆发而在报刊发表的相关时论的文本分析,试图对“七七事变”发生后,中国知识精英对该事件的基本认知,如起源、历史地位、对策等问题,以及这些认知之于官方决策的影响等做一探析,以期在丰富抗战史研究内容,拓展研究视野的同时,完善和深化当下人们对“七七事变”的历史记忆。
一、知识精英的“七七事变”起源观
卢沟桥事件爆发后,为让国人对该事件有个清晰、全面和深入的认识,我国知识界对其发生的原因进行了深入的探究。他们从远因和近因,内因和外因多个维度考察了卢沟桥事件爆发的历史动因。他们通过历史的分析和现实的透视,指出该事件是日本军国主义实施蓄谋已久的大陆政策的重要组成部分,是日本国内外因素合力促成的必然结果,绝不是偶然事件。概而言之,他们主要有三种解读视角,一是日本转移国内矛盾说;二是有利日本的国际环境说;三是窗口期说。
首先是日本转移国内矛盾说。该观点的出发点就是日本推行的军国主义体制造成了经济的畸形、财政的紧张和民生的困窘,由此引发了日本统治者与被统治者,日本政党财阀和军部之间的矛盾。刘皮云曾代表性地阐述道:“日本帝国主义发展到现阶段正走向‘高度国防化’的改编,改编的起点就是强行最大化的预算,这个过程必然遇到与大众生活之相克与摩擦,具体表现就是物价提高,通货膨胀,赤字增加,人民负担加重,生活恶化,加以国际收支不平衡,黄金不断流出,使日本金融与财政招致重大危机,反映到政治上就是军部、政党财阀之间的矛盾的难免与扩大,尤其是被压榨者工农的反抗,直可以动摇法西斯化过程的基础,在这种危机之中,日本军国法西斯便找到了一条唯一的出路:向外侵略。”[2]民国时期日本问题研究专家王芸生也持有此观点,他指出,此次日本挑起卢沟桥事件的内在理由是“国内矛盾的深化,经济的凋落,民生的痛苦,党派的对立,因此他想用对外扩张的手段以解决内部的困难”[3]。刘梦飞通过对日本国内问题的考察,得出“敌人的内部矛盾,更逼得敌人不能不来一次军事冒险!”[4]的结论。可以看出,他们这种观点的内在逻辑就是,军国主义体制带来财政紧张,财政紧张招致政党和军部的矛盾、人民和政府的矛盾,日本军政当局为了维护统治秩序,通过对外战争转移此矛盾便成了一种必由选择。
其次是有利日本的国际环境说。在我国当时知识精英们看来,日本在此时发动卢沟桥事件的第二个原因就是有利其的国际环境已形成,发动对华侵略正当其时。就如近代国际问题研究专家张忠绂所言:“自国际关系的立场言之,此时为最善的时期,其理由为:苏俄正在清除国内的反动,尚不愿立即对日作战;英国现正在努力于求得一切国际问题的和平解决;对日谈判又正在进行中。日本若不乘机掠取华北,则英日间的谈判结束以后,姑无论其成功与失败,日本若再前进,势必遇到英方的阻力;美国现尚在忙于内部问题,其超越海会控制的海军扩充,现方开始;欧洲的种种困难问题犹未解决。”[5]史步金在探讨事件发生的原因时,进一步指出了欧洲局势在其中扮演的角色:“目前欧洲政局在日本帝国主义看来,对它是一个极有利的局面,除法国忙于政潮,德意是他的盟友外,他深知英苏一时绝不会干预他在中国的打劫行为。他尤其抓着了英国面面俱圆的外交政策是在想维持既得权利,所以在事变前,他已经与英国在谈判。至于苏联,有他的盟友德意在牵制,加上,近来苏联忙于肃军清党,自顾不暇。”[6]经过对历史的考察,胡愈之也强调了日本发动卢沟桥事件的欧洲动因:“欧洲问题与远东问题是息息相关的。每次欧洲发生了重大事故,各国忙着应付的时候,日本从不肯放松这样机会来压迫中国。这次英法等国正焦头烂额地应付西班牙问题时,日本就在卢沟桥举事了。”[7]由此可以看出,当时的知识分子认为日本发动“七七事变”是获得了极为有利的外部环境,在其它各国处于忙乱之际,获得渔翁之利。
最后是窗口期说。该种论说是当时知识界对日本发动卢沟桥事件原因的另一重要解释。在他们看来,自中原大战结束后,中国国内政治、经济和军事建设迅速发展,中华民族日益展现出统一和复兴的伟大前景,该情势引起了日本的惊恐和不安。日本为确保大陆政策的早日和顺利实现,才急于赶在中国尚未实现完全统一和全面现代化前的这一窗口期,发动侵华战争,于是卢沟桥事件的发生便成为一种必然。任行在《卢沟桥的意义》一文中指出:“中国自和平统一两广及和平解决西安事变后,已入于真正统一的现代国家的正轨上。最近军事方面,豫皖苏整军已告完成,川康整军也已具体实现,以前各省割据局面已完全削减,换句话,各省军队已经国军化了。政治方面,中央当局最近在庐山召集全国名流商讨今后救国大计,同时召集各地高级负责人员集训,益见以后中国政治的基础,日形巩固;经济方面,与欧美各友邦进行经济合作颇为顺利,以后中国经济建设当有飞跃进展之势。中国的军事政治经济各方面急速发展,民族复兴运动突飞猛进,这是日本最嫉妒和畏惧的。”[8]刘皮云也认为:“中国近年来的进展,尤其是西安事变解决以后,在和平团结的口号下,不仅日本帝国主义所期待的内乱与分裂已无实现的希望,而且还有可能走上抗日救亡的大道。在日本军国主义看来,中国很有可能走向‘自力更生’,完成‘现代化’国家之途,而对于他的‘国策’将大大不利,念头一转,先下手为强,于是便在为我北平重镇的卢沟桥首先开刀了。”[2]
此外,刘梦飞还总结了其他原因[4],诸如用武力扑灭我国日益高涨的抗日救亡运动;我国外交的趋硬使敌人更疯狂地发动新的战争;试图以军事行动来威胁冀察当局与中央分裂;敌人认识到“经济提携”要以军事进攻的胜利为前提;看到我外交的胜利心生恐慌;敌人认为以华制华和不战而胜的政策已失效,必须通过武力方式来解决,等等。
二、危机与机遇:对“七七事变”历史意蕴的解读
虽身处历史进程当中,当时的知识精英们却仍能拨开迷雾,看清卢沟桥事件在历史的纵深和演进中所处的地位。在他们看来,“七七事变”是继“九一八”事变后,日本意欲灭亡中国的关键一步,其走向关系中华民族命运甚大,“是中国存亡的分野”[9],“家破国亡的威胁已经降临到四万万同胞的头上,中华民族已经到了生死关头的时候了”[10]。但同时,在他们看来,该事件也蕴含着中华民族走向完全解放和自强的历史机遇。王芸生甚至认为卢沟桥事件之于地区而言,寓意久远,它“预告东亚的大时代即将到来”[11]。
在其时知识精英看来,卢沟桥事件是日本近代以来推行大陆政策的必然结果和表现形式。许其田把芦沟桥事变称为“日军对华膨胀大陆政策划时代的企图”[12]。在石礎看来,“它是吞灭整个中国的‘大陆政策’的一个步骤”[13]。而且,在这一时期我国知识精英眼中,“七七事变”是1931年“九一八”事变的自然延伸,二者存在着密切的联系。王芸生直接把其称为“第二个九一八”[11]。方秋苇在探寻二者之间联系时也指出,卢沟桥事件“导源于一九三一年九月十八日的沈阳事变,一直六年,这危机没有终结,且继续沿着上升的行径发展,危机是逐渐的重大化,终于在今年七月七日在卢沟桥勃发了”[14]。俊荣在《从九一八谈到芦沟桥事变的重要性》一文中,认为“七月七日夜卢沟桥之炮声便是实施灭亡我民族的第二步骤,九一八是第一步骤”[15]。可以说,在彼时知识精英眼中,卢沟桥事件就是“九一八”的延续、发展和升级,都是日本灭亡中国计划的关键步骤。
此外,也有不少知识精英注意到了卢沟桥事件之于中华民族特殊的积极意义。胡愈之等人指出:“先有西安事变和三中全会构造了复兴民族的条件,今天因着卢沟桥的火拼,将有急速的发展,所以卢沟桥事件的发生,在日人是笨拙的,在中国是极有意义的,与复兴民族的前途是非常有关的。”[7]在纪念卢沟桥事件爆发一周年时,《战时学生》编辑部也专门刊文指出卢沟桥事件在中华民族解放过程中的特殊意义:“芦沟桥事件是中国历史发展的新阶段。……自芦沟桥事变全面抗战展开后,一变旧日苟安妥协的心理,坚决主张抗战到底,大家在民族利益高于一切的原则下统一起来,团结起来,政治也一天天改善,全国有志之士齐聚一堂,只见坚毅,自主,不屈,英明,理性,团结等在活动,与七七事件前现象大不相同,另向着一个新的方向——独立自由幸福的新中国前进!”[16]项飞也撰文指出,“七七烽火揭开了中华民族解放的序幕”[10]。总之,我国的知识精英们在这一关系民族存亡的危机中,也看到了中华民族在其中浴火重生的契机。
三、知识精英的因应建议
在洞察卢沟桥事件发生的实质,也即认清其是日本帝国主义蓄谋灭亡中国计划的又一重要步骤之后,我国知识界随之意识到中华民族已随着卢沟桥事件的爆发进入了存亡绝续之秋。出于对民族命运的关怀,以及对冀察地方当局和中央政府在事件爆发初期所持态度立场和因应措施的不满,他们遂提出了自己关于该问题应有的解决立场与构想,以资国政。
(一)彻底抛弃和平幻想
针对事件爆发后冀察地方当局的对日和谈行为以及国民政府在事件发生初期的犹疑不决,如蒋介石第二次庐山谈话中所提的“应战不求战”的态度,他们提出应完全抛弃和平幻想,和平只有通过战争的方式才能赢得的主张。
对此,当时的知识精英们首先竭力揭穿日本假和平、真侵略的诡计。方秋苇指出:“从日本积极增兵行动看来,证明了八、九两日的‘和平’原来是日本的缓兵之计。无奈我方奔走和平之人员,对日方信任过甚,竟不察而中其诡计。”[14]针对事后日方声称的所谓“不扩大方针”,符笙提醒国人道:“眼前的华北并不是‘谅解’或‘和平’等言辞所能恢复旧时的状态。作为一种策略,侵略者新增部队尚未到达之前,它尽可用外交辞令行缓兵之计,等到新部队开到时,一切的礼貌和信义都会为侵略者的大炮击得粉碎。”[17]看到从官方到民间,从中央到地方,有些人对和谈依然抱有希望后,陈铭枢痛惜道:“许多人还没有彻底的觉醒起来,从容准备的迷梦与和平妥协的幻想仍然还没有洗清出去,这真是痛心且危险的现象。”[18]
进而,为警醒国人和政府,中国知识界大声疾呼,早日破除迷梦,只有决战一路可走。针对和谈幻想的存在,文镕警告道:“吾人切勿以亲善提携之烟幕,而忘当前最大之敌人,对此次芦沟桥日军暴行,惟有抗战到底,誓死周旋,方可保存中华民族最后的一线生机!”[19]在考察了中日对抗的时局后,石礎得出结论道:“事实已经昭示了:和平早已绝望,现在唯一应采取的只有‘战战战’,今天的中华民族只有实行反抗日本帝国主义的神圣的民族革命战争,才能有光明伟大的前途。”[13]卢沟桥事件发生后,文山剖析了该事件发展的几种可能趋势:“(甲)和平解决,(乙)武力解决;和平解决项下,又可分为三类:1.恢复七月七日以前的状态,日本撤兵不可附加任何条件,由中央谈判此为荣誉的和平。2.冀察委员会不得中央之许可擅自接受日本的条件,此为城下之盟式的和平。3.二十九军内部因受日本荒谬的离间而自相分裂,由汉奸出面讲和使华北脱离中央,此为亡国式的和平。”随后,他又指出:“第一种所论的荣誉的和平似已绝望,第二三种所论的和平,虽有种种谣传,但吾人相信,中央及全国军民决不忍受。”[20]因而也就只有抗战一条路可走。
此外,中国知识界对蒋介石庐山谈话表达的“应战不求战”的态度立场也给予了批评,认为其相对之前虽有进步一面,但仍相对消极被动。他们虽然肯定蒋介石17日庐山谈话“是九一八事变以来最高当局所表示过的最强硬、最合理、最具体的态度”,但同时也对蒋介石表示的应战而不求战的立场表示了质疑和担忧:“这又增加了我们无穷的疑惧。自然的,只有侵略的法西斯主义才需要战争,我们是弱小民族,只求自由与自存,自然不贪求战,但是当我们的自由被剥夺,自存被摧残的时候,而且当敌人的刀锋正架在我们头上的时候,若说我们没有自动抗战的要求,而只有被动应战的决策,恐怕不是全国爱国的同胞所能同意的。”[21]王醒魂也撰文指出,“日军虽然不断挑衅以扩大事态,但我国始终秉持一贯的和平方针,忍耐应付。芦事发生后,日本全国上下剑拔弩张,而我们的最高领袖在庐山阐明其平生哲学系统,且召集全国名流,从容论道。这固然可以表现中国与日本不同的国风,但也可以充分证明中国政府绝无求战之意。”[22]并希望政府能够在战事发生后从容应战,又要在和平时期表明决心,获得主动。
(二)外交统一于中央,反对地方解决
事件发生后,日本方面声称这是一地方事件,拒绝与中国外交部交涉,坚持“现地交涉”。究其原因,在我国知识界看来,这是日本的一种策略诡计。为了揭穿这个阴谋,知识精英们从法理与事实上予以批驳。潘念之从外交学的角度对日本的主张予以抨击:“其实,所有外交事件从根本上讲都不成为地方事件的,因为一国的政治机构虽有中央与地方的分别,而对外,国家的组织是整个的,所以尽管是于地方发生的事件,是一二人所产生的行动,而对外均得有国家代表负责任。”[23]方秋苇则提醒国人注意历史的教训和日本此举的动机:“从来日本侵略中国方法是施行一种分化的手段。日本欲避免与中央交涉,而与宋哲元直接交涉,这是他们预定的计划,因把卢沟桥事件当作地方事件,在名义上则减少严重性,事态既不扩大,目的又易于达到,在日方是名利双收的事。”[14]杜若也指出了日本此主张背后企图分化中国的阴谋:“日人的借口地方事件须与地方当局解决,只不过是要淆乱我们全国上下的视线,向冀察当局压迫以期达到其既定的目标,同时给世界人士一种印象说:冀察是另一种政权,不用中央过问,使冀察与中央对立,达到其使冀察特殊化的目的。”[24]
针对日本企图把卢沟桥事件地方化的企图,国内知识界对此危害性予以警示。丁广极在《青年对于卢沟桥事变应有之认识与准备》一文中,提醒国人:“认清此次卢沟桥事变乃关系整个中国之存亡,为中国整个之问题,而决非地方问题。”[25]更有人认为:“我们决不能承认卢事是地方的,日本的侵略华北乃是侵略国策的另一阶段的发展,卢事是华北侵略的一个起点,我们为求领土主权的完整,也要全国不可分的来予处理。”[26]因而,反对地方解决,主张维持中央统一外交的权威,便成了知识界眼中,政府解决卢沟桥事件时应该持有的一个重要立场和先决前提。
(三)立刻实行总动员,进行全面抗战
在提醒世人及早打破和平迷梦,卢沟桥事件应在国家层面解决的基础上,国内知识精英主张中央政府应立刻实行全国范围的战争总动员,及早启动并做好进行一场全民族抗战和决战的准备工作。
针对国人认为中国积弱,还没准备好战争,因而主张通过短暂妥协、退让推迟对日全面开战的想法,知识精英们对此予以驳斥。卢沟桥事件爆发后,《关声》杂志社邀请政论专家胡愈之、钱亦石和钱俊瑞召开了一次时事座谈会。会上,他们批评了一些准备不足论者要求延缓抗战的想法,胡愈之指出:“其实这种见解是错误的,忽略了我们有团结的力量,有为民族牺牲的决心,一个弱小民族和侵略国的斗争,不是物质来做胜败的决定,而是靠国内的团结程度和卫国的牺牲的精神来决定胜负。倘使仅靠物质建设来决定胜负,就是等十年百年,总走前我们一步,抗战也还是失败的。”[7]知识精英这些看法的生成源于他们对现代战争性质是总体战的认识:“现在的战争绝不是像过去一样只是战前哨战,而是一个整个的国力战。换言之,即武力,思想,经济三位的综合战。”[27]许其田也撰文指出:“盖目前之战争,范围非仅仅限于军械之精良,而是包括着资源之战,交通之战,国际宣传之战,粮食之战以及民族意识之战,以博取最终之胜利。”[12]故而,他们认为,不能因为中国某一方面的不足,而得出中国抗战难以取胜的结论,现代战争考验的是国力的整体。即使在战争爆发后,《金箭月刊》社负责人陈照黎为请准立案,发文称“窃生等性耽文学,志校邦国,念国步之艰难,感民众之涣散,期预以文学之工作唤醒同胞,共匡大局”①成都市第一档案馆《“七七事变”前后成都抗日救亡运动档案史料选编(1936—1940年)》,1984年内部刊物,第45页。,强调全民共同奋战的决心。尽管梁漱溟在早期对中日时局的判断上存在一些误解,认为中日之间不可能很快地全面开战,故而西安事变后,没有像其它知识分子那样热情高涨,呼吁一致对外,但当“七七事变”后,他迅速放弃了乡村建设,果断提出“放开眼,沉住气,运用全副精力,好生应对”[28]的主张,并进一步呼吁“既然战争发动了,我们就要下定决心,不达民族解放目的,誓不罢休!”[28]
除此之外,知识界还对政府中存在的局部抗战的想法和做法进行了批评。胡兰亭在《芦沟桥事件的演化》一文中指出:“所谓将计就计的貌为强硬,或仅应之以局部的抗战,那是一种儿戏。”他主张应该以“全面的抗战使日本不得不出关,然后再来谈判其他问题,我们继能求得和平”,最后他还警告道:“我们如果还是停留在局部的抗战,那就是自甘灭亡。”[1]在对“准备不足,推迟开战”“局部抗战”批评的基础上,知识界遂发出“我们希望政府立刻动员全部力量,以先发制人的策略,歼灭入寇的敌军”[20]的呼声。
(四)寻求国际援助
国际援助被我国知识精英视为抗战总动员的一个重要方面。他们在主张“应该抛弃一切依靠外力的错误观念,力求更生自活之计”的同时,也肯定了国际外援之于抗战的重要性:“中国目前正需要国际上的友邦,这些友邦值得我们用外交手腕去连接起来,俾能予日本法西斯侵略者以有力打击。”[17]
至于需要联络的国家对象和范围,许其田指出:“对外,在国际路线上观察,我们有联络英美法以巩固经济阵地之必要。且在战略军事方面来说,我们有积极联络苏俄共站一战线之必要。”[12]文山则对此表示了异议,他认为:“英美虽对我们表示同情,但目前尚不能为有力的援助,现在与我们关系最密切的要算苏俄。从前我们怕外来的援助,会促成日本早下毒手,中国未蒙其利,反受其害,现在日本已经动手了,还怕什么?加以国内所有力量,都已经在中央指导下为全民族奋斗,我们更无所谓容共联俄的纠纷。”[20]因而,他主张缔结中俄军事协定。金志骞对中国能借助的国家也做了范围界定:“也得认清国际间能够助成我们作实力抵抗的,绝不是和日本争经济利益的英国,而是在政治上,军事上受到日本威胁的国家,美国,苏俄”[29]。事实也的确如他们所预想和期望的那样,事件爆发一个多月后的8月21日,中苏两国就在南京签署了《中苏互不侵犯条约》。
同时,需要说明的是,我国知识精英吸取历史教训,对争取和借助国际外援保持了较清醒的头脑,他们提醒国人:“我们联络友邦,断不可像以前一样,一味蜕萎下去,半点也不振作,而希望别人为自己伸曲直,辨是非。”[17]方秋苇更是强调了自主抗战的重要性,国际援助的多寡取决于我们自身抗战的意志和努力程度,他指出:“我们认为,国际间对华北局势的态度,是以中国抗战的态度为角度的。如果我们抗战的态度坚决,国际间对日压力则有形成的可能;我们的态度软弱无能,国际间的同情也会消失的。”[14]
四、结语
卢沟桥事件爆发后,我国有着浓厚家国情怀的知识精英对此给予了高度关注。他们敏锐地认识到了该事件给中华民族带来的重大危机和难得机遇。在借鉴历史,洞察现实的基础上,他们在当时的报刊上积极撰写时文,表达了他们有关“七七事变”的认知和寄望于政府的对策建言。
知识界的卢沟桥事件观及其对策建议与国民政府最终采取的抗战立场、措施之间是否存在着密切的联系,无法得到切实和精准的证明。然而,考虑到当时存在的至少三个特定的历史情势,知识界的声音肯定不是自说自话。可以说,知识界持有这些思想和观点造就了国民政府处置该事件的强大舆论场。首先,这一时期知识分子几乎主导着报刊、杂志、讲台、公众演讲、报告以及学术协会等思想与舆论的重要传播平台,可以说,中国知识界对该时期舆论话语权拥有着强势影响。其次是学人参政现象的存在,这一点为知识精英们对体制内的决策施加影响提供了便利。第三,在知识界造就舆论场的前提下,再考虑到国民外交兴起的背景,国民政府对民间主要有知识界构筑的舆情不可能完全漠视。事实上,卢沟桥事件爆发后,国民政府也的确有意地在该问题上听取了来自社会知识精英的声音。7月16日,也即在蒋介石发表了著名的应战不求战的第二次“庐山谈话”前夕,国民政府为共赴国难邀请胡适、经亨颐、张伯苓、张其昀、王芸生、王云五、洪深、范寿康、黄炎培、蒋梦麟、潘公展、程沧波、虞洽卿、刘鸿生、范旭东等社会贤达与知名人士举行谈话会,以听取他们在卢沟桥事件上的建言。历史地看,就随后国民政府实施的抗战外交的步骤、战略、战术而论,中国知识界的诸多建议都落实到了实处,这决然不是纯粹的巧合。
总之,“七七事变”后,在民族存亡绝续之际,有着“治国平天下”入世情怀的中国知识精英勇于担当救亡图存的历史责任,通过各种平台积极表达他们有关卢沟桥事件的看法以及应对之道。中国知识界关于卢沟桥事件的认知,在确立国人卢沟桥事件理性认识的同时,也构筑了推动政府积极应对卢沟桥事件的社会舆情,进而推动了国民政府全面抗战决策的最终形成。知识精英是“七七事变”这一历史的见证人和亲历者,今天我们对其卢沟桥事件认知的考察,无疑丰富和深化了我们今天对这一重大事件的历史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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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Approaching Storm:the Cognition and Conception of the Chinese Intellectual Elites on the“July 7th Incident”
TANG Mengqi,ZHU Dawei
(College of History,Culture and Tourism,Gannan Normal University,Ganzhou Jiangxi 341000,China)
The outbreak of the July 7th Incident awakened the Chinese intellectual elites.In response to the national government's hesitant attitude and vision of a peaceful settlement,they pointed out straightly that the July 7th Incident was by no means an accidental local events,but an important part and even its escalation of Japan's long-held great strategy of perishing China.As to the reasons for the incident,the Chinese intellectual elites put forward mainly three theories:Japan's transferring of domestic contradictions,favorable international environment for Japan,and the window phase.What's worth cherishing is that they regarded the incident as an opportunity of China's rebirth as well as a matter of national survival.Moreover,they insisted on prudent dealing,opposed local settlement,advocated that diplomacy should be unified with the central government and that the government should abandon peace fantasies and immediately carry out a comprehensive war mobilization and actively called for necessary diplomatic assistance from international society.These ideas in the intellectual circles held created an active national anti-war social public opinion,and promoted the formation of a comprehensive anti-war decision-making for the central government.
intellectual elites;the July 7th Incident;cognition
K265.4
A
1004-2237(2017)05-0045-07
10.3969/j.issn.1004-2237.2017.05.008
2017-09-19
江西省社会科学规划项目(15LS13)
唐梦琪(1992-),女,江西九江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国际关系史。E-mail:15679708751@163.com
[责任编辑 许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