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真相”时代里的“新闻反转剧”
——对新媒体环境下舆论的再思考
2017-04-13开薪悦孙龙飞
开薪悦,孙龙飞
(1.安徽大学 文学院,安徽 合肥 230000; 2.中国人民大学 新闻学院,北京 100872)
“后真相”时代里的“新闻反转剧”
——对新媒体环境下舆论的再思考
开薪悦1,孙龙飞2
(1.安徽大学 文学院,安徽 合肥 230000; 2.中国人民大学 新闻学院,北京 100872)
“新闻反转剧”的出现对新闻真实性的内涵和当下的舆论环境产生了深刻的影响,而“后真相”时代的来临则让新闻的事实更加扑朔迷离,舆论愈发难以控制。从一定层面来说,“反转”本身或构成了当下社会的某种隐喻和常态,它通过自身的逻辑框架和发展路径诠释着新媒体带来的变革与冲击。在反思“新闻反转剧”带来的种种危害背后,我们也应看到,它让公众的主体性在多元博弈中充分彰显,新闻的真实性在动态展演中清晰可见,意见的碎片在流动和碰撞中完整起来,在某种程度上赋予了舆论在新媒体情境下更加多维的意义内涵。
“新闻反转剧”;舆论;公众;“后真相”;情感
在戏剧创作中,反转的运用往往会给观者带来奇妙的艺术体验,人们因出乎意料的剧情而心生狂澜,拍案叫绝。然而,当反转出现在以真实为生命的新闻中时,似乎并不那么令人欣喜。在国际舞台上,2016年的英国脱欧和美国总统大选的结果让整个世界为之措手不及,越来越多的人们开始质疑“真实”的含义,或许,“后真相”时代早已悄然而至。而在离我们更近的现实生活中,近些年频频上演的杜撰类“新闻反转剧”更是使得舆论沸反盈天,令公众心中疑惑丛生。有学者尝试下了一个定义:新闻反转剧就是那些紧跟社会热点、标注新闻热词继而引发广泛关注,但随后被证实与事实主体或全貌不符,甚至与事实截然相反的新闻现象[1]。
以大众媒介的传统功能为基本框架去分析舆论,一般认为:舆论的主体是公众,公众是由社会中占大多数的具有独立自我意识的人组成的;舆论的客体是与公共利益有关的公共事务;舆论的本体是意见,即公众对公共事务的评价性意见[2]。当舆论在“后真相”时代里遇上“新闻反转剧”,它们之间将擦出怎样的火花?
一、研究概述
近年来,学界和业界对“新闻反转剧”的研究多结合具体案例,主要集中在以下几个层面:
首先,从成因机制出发,有学者指出,逆转新闻的出现并不是偶然现象,而是社会快速发展的产物,诱因是市场经济下媒体环境深刻变化,对商业利益过度追捧,对政治诉求过度表达,对公信力过度滥用,对新闻事实不重视,对新闻底线的任意践踏等行为已成为部分媒体人的“家常便饭”[3]。舆情的反转具有信息模糊、主体多元、情绪化叙事的特点,主因是迎合了受众碎片化阅读的习惯、记者涉入专业报道领域以及记者带有个人立场报道事件[4]。
其次,从媒体的角度出发,有研究认为,“新闻反转剧”的频频热演,严重影响了当事人的生活与身心健康,白的被说成黑的,严重扰乱了人们的视听,让受众一时间失去了判断力,因为受众被假新闻愚弄;严重损害了媒体和媒体人的形象,失去了社会公信力,因为媒体是党和政府的喉舌[5]。媒体应该坚守权威性底线,坚持权威公正发布信息;应该积极介入社会热点事件并加强发布信息的质量管控;应该建立相对稳定的展示模式,强化对读者判断力的培养[6]。
再者,从受众角度出发,有学者深入考察UGC(用户创造内容,User-Generated Content)信源与舆论反转的关系,在明确UGC的舆论价值的同时,详细考察了UGC模式在“舆论反转”中的三种作用机制:通过建构多议题预设舆论发展的多种可能;通过公开的话语交锋形成多个舆论认同中心;通过与传统媒体达成妥协夯实舆论影响力[7]。从受众媒介素养的角度来看,媒体专业技能素养和职业道德素养的缺失是造成新闻“逆转”的原因,公众需要提升信息消费素养和信息参与素养,清醒围观,理性表达,从而杜绝逆转新闻的出现[8]。
综上所述,关于“新闻反转剧”的成因机制、媒体操守和受众素养等方面的研究已经取得了较为丰富的成果,但其对于新闻舆论环境的意义探究则并不多见。纵观近些年的热点事件,“反转”占据了大量的篇幅。在人人手中握有麦克风的时代大背景下,“新闻反转剧”背后值得探究的意义绝不仅限于此,它的出现不仅是技术赋权的结果,还可能是新常态的开端,在一定程度上重塑着新闻真实的内涵,影响着多元驳杂的社会观念,对整个舆论生态的重构都起到了不容小觑的作用。
二、公众:情感与理智的集合体
随着传播方式的变革,公众的主体性越来越被重新重视。个体作为主体重返公共领域,这是在大众媒介形成社会话语霸权之后的一次革命[9]。在近些年的多起“新闻反转剧”中,个人利用社会化媒体发布信息成为舆论发酵的主要策源地。公众从对公共事务的讨论到主动参与并促成事件的转向,发挥着愈发重要的作用。具体来看,公众在各起“反转”事件中扮演的角色有所不同。
(一)情感共鸣致使真相淹没
2016年11月16日,《牛津词典》把“后真相”(post-truth)一词定为2016年的“年度词汇”,其意指“相比于客观事实,情绪和个人信仰更能够影响舆论”(circumstances in which objective facts are less influential in shaping public opinion than appeals to emotion and personal belief)。事实上,这并不是一个新鲜的概念,早在1992年,美国《国家》杂志在一篇针对海湾战争的文章中曾使用该词,并赋予“情绪的影响力超过事实”的语义,此后这一含义成为主流。之所以能够入选2016年《牛津词典》的“年度词汇”,这是因为在过去一年中,在最富有争议的英国“脱欧”和美国总统大选的影响下,该词汇的全球使用率飙升了2000%[10]。当社交媒体为每一个迷因的复制和变异提供了更便利的条件,当信息传播里的事实让位于情感,当更多的人选择依靠捷径去消费新闻,此时,公众很容易受非理性的情绪影响作出认知反应。
2016年年末,“罗尔事件”便是如此。11月27日起,随着白血病患儿罗一笑父亲《耶稣,请别让我做你的敌人》《罗一笑,你给我站住》的文章被频繁转发,罗尔“卖文救女”的动人故事在朋友圈被刷屏,随后各种质疑声纷至沓来,罗尔被质疑炒作和诈捐,被指重男轻女,最后其女罗一笑因病去世,罗尔捐献女儿遗体[11]。不难发现,在整个事件中,舆论几经反转,在不辨真假、不知细节的前提下,公众肆意表达着他们的同情与怜悯。而当第一次质疑出现后,一部分人感觉到自己的善良反被利用,转而变得愤怒难耐,严厉声讨罗尔的诈骗行为,另一部分人则坚持相信“孩子是无辜的”,特别是一些为人父母者,站在救女心切的道德高地上仍然继续转发和呼吁帮助。当情感占领了理智,事实是什么已经变得无关紧要,支配人们发出观点、做出决定的往往是他们努力代入角色后产生的共鸣。“对一个大事件,社会更快速反应,评价多元,这是进步,但遗憾的是,我们没有看见证据确凿的事实。”[11]
在转型社会的敏感节点上,借助互联网这根纽带,情感被放大且相互感染,因情感的维系使得临时性的舆论共同体在诸多社会问题中能够迅速形成,这就颠覆了传统精英意识下,具有独立意识的理性个体才能产生舆论的观点,但聚集于情感氛围下的舆论则往往表现出更加复杂甚至荒诞的态度倾向。
(二)情绪宣泄导致刻板成见
一个事件之所以能引爆网民的注意力,引起整个网络舆情的聚焦点,主要是该事件刺激了网民乃至所有社会公众“最绷紧的那根弦”,而这根神经的形成具有深刻的社会发展逻辑和社会价值诉求[12]。在近些年的热点事件中,诸如贫富分化、权力滥用、政府公信力下降、不同阶层之间的关系等问题常引爆舆论,久而久之,公众对此类事件有着隐性的情绪积累。
例如,在2015年的“新闻反转剧”中,由社会敏感问题掀起舆论热议的事件占据首要位置,如涉及民众与执法部门矛盾的事件“派出所民警无人办公让群众等候”“成都协警掏警棍纠正霸道司机逆停被辞退”“黑龙江庆安袭警”;涉及仇官仇富的事件“社区书记涉嫌强奸女子”“男童被锁宝马车,妈妈不愿砸玻璃”等等。在这些事件中,一些所谓的“成见”或“刻板印象”打开了人们心中情感的阀门,使得他们酝酿已久的情绪找到了宣泄的通道,从而引发盲目的憎恶情绪,致使理性被抛弃,暂时失去了发现真相的机会。他们“在别人的故事里流着自己的泪”,通过将“恶”投射到别人的身上,并将自己化装成神圣正义的代言人,他们获得了某种道德优越感,并在集体的强大力量里暂时忘记了自己深深的无能感[12]。
例如,“社区书记涉嫌强奸女子”的事件起源于一条名为《举报阜阳开发区陈庄社区书记刘建“强奸”女子逍遥法外》[13]的网帖,发帖人名为“一个弱女子倾诉”,帖子一经发布便受到网友的强烈关注。近些年来,公权者的腐败问题和道德问题始终是百姓关注的热点话题,伴随着一大批问题官员的落马,人们对此似乎见怪不怪,但每当有新的事件被曝光,公众的情绪总是立即被点燃。仅凭一篇网帖、仅听一方言辞,公众便毫不犹豫地站在了弱者的立场上去讨伐公权者。但随后又有网帖称此案纯属诬告,举报女子赵某系与代某对刘建进行构陷,事件彻底反转并陷入罗生门,舆论再度哗然。在“成都协警掏警棍纠正霸道司机逆停被辞退”的事件中亦是如此。起初在“协警”-“司机”的关系里,人们普遍倾向于站在相对弱势的“司机”角度对相对强势的“协警”进行谴责;而当“协警”被辞退的消息公布之后,人们在“协警”和更高权力的对峙中,又倾向于同情此时相对弱势的“协警”,并认为这样的处罚过重,甚至反过来追究“司机”的欠妥行为。再如“男童被锁宝马车,妈妈不愿砸玻璃”的事件,人们在没有听取当事人任何言论的前提下,很快地将舆论的锋刃对准了这名“宝马女”,开始嘲讽她不顾孩子安危只“看重钱”的品行。贫富阶层的不断分化带来了阶层之间难以填补的鸿沟,仇富心理的滋生使得公众在处理同类型问题时,往往被情绪和态度蒙蔽了双眼。
正如李普曼(Walter Lippmann)所言,“多数情况下我们并不是先理解后定义,而是先定义后理解”[14]67“成见系统一旦完全固定下来,我们的注意力就会受到支持这一系统的事实的吸引,对于和它相抵触的事实则会视而不见”[14]96。一方面,就像许多学者认为的,“新闻反转剧”的成因离不开“刻板印象”的负面影响,但更为可怕的是,公众在环境的潜移默化中积累起来的社会情绪。在面对被“个体”伤害的时候,公众会倾向于将该个体标签化和符号化为某阶层、某群体,因此这种伤害就被转换为某阶层(或群体)对另一阶层(或群体)的伤害。公众渴望“报复”的对象也就不再仅仅是具体的个体,而是包括该个体所象征的阶层[15]。换言之,即便事件被“反转”过来,“刻板印象”在一定程度上被消除,公众还可能带着某种特定的情绪去偏信自己所认同的面向。近些年诸如“上海女孩逃离江西农村”“城里媳妇怒掀桌”这类被杜撰出的“假新闻”之所以能够成为“新闻反转剧”的常客之一,并且当它们被证实为造假后仍有喋喋不休的争议,其很大程度上恰恰是因为公众在接受信息的一瞬间被情感所完全支配,在情绪化的状态下无关事实与否,只将其作为情感宣泄的出口。
(三)合理怀疑倒逼事实浮现
尽管受到情感的支配,公众往往会迷失在信息的漩涡之中,但也有清醒理智的表现,在一些“新闻反转剧”之初便伴随着公众接踵而至的质疑声,这里面既有对个人利用社会化媒体所发表的内容真实性的猜测,又有对权威媒体经采访调查后发布的新闻准确度的质疑。
例如,在“中国老人东京被撞被传‘碰瓷’”的事件中,最初由中国留学生“@小小小力SAMA”在自己微博上发布消息说在京都大学读书的孙同学在打工的店里看到了一则告示称,一名中国老人在日本京都祇园旅游时“碰瓷”索赔10万日元[16]。由于公众此前目睹过许多相关事件,因而从一开始,不少人就持有半信半疑的态度。在日本留学的东洋大学博士生陈洋曾撰文《“中国老人在日本碰瓷”反转,你赌对了吗?》,文章称,“就眼下看,这起异域‘碰瓷’事件仍难以证实。就算确有此事,到底是碰瓷还是交通事故私了,也很难判断……目前在事件还存有诸多疑点的背景下,尤其不应过早下结论,而应以真相为基点,万一又来个‘新闻反转剧’呢?”[17]这一评论也引发了舆论的热议。当某一类型事件的“反转”成为常态时,公众对信息的甄别便会有更加客观和耐心的态度,相对理性的表现才能给事实的展演提供更加明亮和宽敞的舞台,当真相大白之后,人们不再瞠目结舌,而是淡然欣慰。
而关于“僵尸肉”的说法最早则是由权威媒体发布,通过网络的传播,这一概念使得人心惶惶。事情的转折来自网友“洪广玉”在微信公众号“食品安全参考”上发表的文章,文章称“僵尸肉”的报道是从以前的“旧闻”不断嫁接、演绎而来的,并且他曾向湖南、南宁的海关部门进行求证,对方均表示没有查到过“僵尸肉”[18]。一时间,舆论再次沸腾。随后有记者介入进行调查,证实了最早提出这一说法的文章中确实存在问题,并从侧面说明“僵尸肉”为假新闻。随着公众媒介素养在实践中的不断提高,公众理性怀疑的面向也在不断扩展,他们能够借助社会化媒体广而告之的传播特性,来获取更多的认同和支持,唤起社会公众和大众媒体的关注,倒逼事实的浮现。相比“一口咬定”事物的正面或反面,合理、谨慎、有限度的质疑更应当是当下舆论场中公众理性的表现面向。
(四)主动参与促成事件转向
在情绪宣泄和合理怀疑之外,作为当事人的公众主动参与引导事件转向也成 “新闻反转剧”的一大特征。
2015年9月8日,安徽淮南师范学院大三学生袁某将骑车所遇的摔倒老人送往医院,随后被老人指认为撞人者[19]。在这起事件中,剧情几经反转,真相扑朔迷离,该事件的“反转”有几个关键点:
一次反转:由于监控的缺失,女大学生袁某于9月8日当晚通过个人微博呼吁现场目击者为自己作证,这条微博很快得到“@淮南市政府”“@人民日报”等官方微博的转发,随后便有网友“@任梵僮”公开回应并发表现场照片若干;
二次反转:9月13日,网友“@磊磊0324”在微博上发布了三段视频,其中两段为目击者口述证明小袁曾在事发现场承认撞人,称自己“站在老人这边”;
三次反转:9月21日,人民网安徽频道从淮南警方获悉,经调查认定,双方互有接触,女生承担主要责任;
四次反转:9月23日当事人袁某再次在微博上发表声明,反问扶老人是“我做错了吗”。
由此观之,在整个事件发酵的过程中,除了最后一次由警方判定调查结果,其余几次关键点的转折皆是由当事人或目击者在社会化媒体上主动发声,从而促成了舆论偏向。基于新浪微博热门话题曾发布的关于此事件的网络投票显示,截止事发后近一个月,即2015年10月7日晚,“学生与摔倒老人你相信谁”的投票共14 106人次参与,“相信学生”的投票者共有11 571人,占总选择人数的82%;而选择“相信老人”的仅有317人,仅占2.2%;另“相信法律”的2 225人,占比15.8%[20]。从数据来看,舆论的倾向并没有因警方的判定而发生巨大的逆转,这一方面也许源于对“老人摔倒”系列事件的固有成见,但另一方面,当事人女大学生在此次事件中的主动参与也起到了不容忽视的作用。
如有学者所言,“新闻反转剧”是不断变化的世界和那些凭借先入之见、故步自封的新闻消费群体之间冲突的表征。此类群体在不同的新闻媒体之间频繁切换,以获取新闻信息,类似“新闻游牧者”,“追求的是一种主动出击的体验,是向前倾的接受状态,他们积极查询信息,甚至参与新闻的生产”[21]。技术赋予了公众更多表达的权利,使他们能够在网络世界里以自己定义的方式被“看见”,这种“看见”推动了事实信息的不断书写。当公众和社会化媒体成为舆论场中不可或缺的角色,大众媒体的“独家言说”渐渐被社会公众以反映现象、披露事实和表达意见所取代,多元主体共同引导着舆论的走向。
三、事件:共写的流动文本
从传统的视角去解读新闻,新闻就是“新近发生的事实的报道”[22]。媒介文本通常指的就是新闻文本,是报纸、广播、电视上的新闻报道,文本的呈现形态是封闭和静止的。然而在新媒体环境下,新闻传播的路径和形态愈加多样,传受身份的界限愈加模糊,事实本身的复杂程度和人们对真相认知过程的渐进性,使得“新闻”已经不仅仅是若干篇报道,而成为在多元话语的互动中不断被消解、重构和衍生出来的更加复杂的公共议题。在“新闻反转剧”中,核心事实能够不断被更新甚至被颠覆,始终处于动态的变化之中。
在前面提及的“罗尔事件”中,核心事实从“罗尔女儿罗一笑身患白血病急需捐助”到“此事究竟是不是营销炒作”“罗一笑的治疗花费到底有多少”“罗尔究竟有多少套房产”等等,不断有人站出来“爆料”,一步一步将事件推向新的舆论高潮。从某方面来说,“新闻反转剧”现象的频发源自于媒体和公众对新闻真实性的不断追求,这种力量推动着事件由孤立的文本走向多元互动的文本,无论是被“暗示”“遮蔽”“策划”“误写”还是“窜改”,最初的孤立文本不仅面目全非,且新的解释文本被不断注入,时刻处于变动之中。正如罗兰·巴特(Roland Barthes)文本结构理论所提出的,“……解释在一层又一层地不断展开,而每一层又转化成为一个新的表意系统,解释的任务不是去寻找意义,而在于事物的本身和阐读过程……”[23]。媒介文本逐渐从“可读”变为“可写”,阅读的过程也变成书写的过程,人们根据所获得的信息和事实经验对文本进行意义的诠释,从而带动新闻真实走向一种动态的过程。而新文本的产生对于事件的意义并不仅限于填补真实性的缺口,更在于它展演的过程和公众赋予它的认知。
在“后真相”时代的现代人始终无法脱离关系这张巨大的“网”,它把每个人都变成其中一个结点。“新闻反转剧”带来了巨大的迷惑,很多时候人们并不知道真相是什么,但它却又是奇妙的,人们在与生存的这个世界之间持续不断的对话中能够找到相对合理的真相,因为如果说,一个事物的本质是由自身与其他事物的联系所构成的,那么展现这一本质的方法之一便是不断证明这些联系经得住考验。
四、意见:多元表达的观点碎片
舆论的本体通常被认为是具有一定共同倾向的评价性意见,或者是“公众公开表达的意见”[24],或者是“一切不同见解、信仰、想象、成见与渴望等的综合体”[25]。在大众媒介掌握话语霸权的时候,人们从狭义上倾向于将大众媒介发表的意见视作舆论。“舆论通常指在一定范围内的多数人的意见”[26],“有时也特指大众传播媒体发表的意见,人们常把媒体视为舆论的承载者”[27]。
显然,这种说法放置在当下的媒介环境中早已时过境迁。从一幕幕“新闻反转剧”的梳理中可以发现,公众和大众媒体在彼此的互动中不断书写着事件的内容,让“新闻真实”从静态的结果走向了动态的过程,而基于此种前提下产生的意见,必然伴随着流动化、多元化和碎片化的特点。
在所有的“新闻反转剧”中,事实的反转皆带来了舆论的分裂和议题的衍生。由于多元化表达带来的观点碎片,使得许多事件最终走向了罗生门,事实真相已难以分辨,但这一认知过程却指引着公众走向真理的大门。安徽女大学生究竟有没有撞到那位老人,由于监控的缺失,其实谁也无法真实还原当时的场景,但当事人和目击者利用社会化媒体不断建构的认知过程却是清晰可见的,它展现着信息生产的动态流程,引导着公众对事件的认知方式和理性的思考。
网络用户参与的议题增多,或同一议题延伸出多个子议题,一定层面上保证了个体的独立性和话语表达的开放性,有利于观点流动和演变,多维展现公众对事物的认识[7]。同样地,基于泛众传播下“新闻真实是一个过程”的认识,在“抓了16只鸟大学生获刑十年半”[28]的事件中,舆论从对“判刑是否合理”的质疑、“对当事人不知情”的同情到对我国猛禽盗猎利益链条和暴利的灰色市场的惊叹、对动物保护关注和对普及动物保护法的呼吁,所涉及的核心议题随着事实的补充而不断更迭。由于新媒体即时交互的特性,信息在不断流动的过程中,公众将自己所获取的事实因素和观点展现出来,这些内容被置于同一个“可见”的平台之上,相互碰撞、交织、融合再裂变,原有的事实框架被解构,出现替代性的信息构成,引发出一系列新的话题,致使“舆论呈现多中心且在流动中此起彼伏”[29]。
从某种层面上来说,“新闻反转剧”带来的舆论演绎解构了传统意义上的舆论本体,它可能是具有共同倾向的意见,也可能是不同个体的“自由言说”,或是一种难以名状的社会情绪和态度。
五、结语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的社会变迁意义最重大、最引人关注之处就是结构的剧烈、持续、深刻的分化[30],它所带来的是社会利益格局和社会诉求的多元驳杂。当社会化媒体的勃兴遇上中国转型期的社会表达方式,“新闻反转剧”或构成当下舆论环境的新常态,它体现的不仅是不同媒体所代表的知识类型之间的冲突,也是社会各个阶层难以弥合的断裂。
通过对“新闻反转剧”中舆论三要素的分析发现,除了显性的成因机制之外,它也有其自身的逻辑框架和发展脉络,“反转”本身构成了当下社会的某些隐喻。过去,人们曾害怕谣言的四处流散致使人心惶惶,如今,“新闻反转剧”在频现的过程里也形成了一套属于自己的应对和纠错机制,给公众更多接近“真相”的机会。诚然,对新闻专业主义的恪守和追求使我们不断反思“新闻反转剧”带来的种种危害,诸如降低了媒体的公信力,消费了新闻的真实与客观性,损害了当事人的诸多权益等等,但它“通过制造想象、变异修辞等手段来改变对事件的书写与记忆”[21],使得公众的主体性在多元博弈中充分彰显,新闻的真实性在动态展演中清晰可见,意见的碎片在流动和碰撞中完整起来,赋予了舆论在新媒体情境下更加多维的意义内涵。
一个理性的社会,应该有各种话语言论的博弈,否则,任何不据事实的偏袒都会造成阶层之间新的裂痕,使裂口越拉越大,终至断裂到无法修复[31]。换言之,“割裂”中国的不是差异化的话语表达,而是对表象“共识”的盲目的固执追求[9]。我们无法避免媒介技术引发的认知偏见,无法消除利益差异带来的阶级立场,更无法改变既定观念留下的价值冲突,在已经到来的“后真相”时代里,新闻的反转或是当下社会的一种新常态,我们无需惶恐于它的喧哗会将事实淹没,只是有时候真相它来得慢了一些,因为它在等待人类平等而温和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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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邱忠善]
“News Reversal”in the “Post-truth”Age ——re-reflection on the public opinion in the new-media environment
KAI Xin-yue1, SUN Long-fei2
(1.College of Liberal Arts, Anhui University, Hefei Anhui 230000, China; 2. School of Journalism and Communication, 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 Beijing 100872, China)
“News reversal” has had a profound influence on the connotation of news authenticity and the present environment of public opinion, but the coming of “Post-truth” Age is making journal facts more complicating and confusing, and public opinions more uncontrollable. To a certain extent, “reversal” itself has become a certain metaphor and normal, and it is, through its own logic structure and development route, explaining the reform and impact the new media have brought. Reflecting on the various hazards brought about by “News reversal”, people also find its benefits: the subjectivity of the public is fully shown in the Multi-game, the news authenticity is clearly presented on dynamic display, fragments of opinion are becoming complete in the flow and collision, and public opinion is bestowed with more multi-mensional meanings in the new-media environment.
“News reversal”; public opinion; public; “Post-truth” Age; sentiment
2017-01-05
开薪悦(1990-),女,安徽合肥人,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新媒体与舆论、媒介文化。E-mail:kxyukay@163.com
G206
A
1004-2237(2017)01-0084-07
10.3969/j.issn.1004-2237.2017.01.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