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列颠和平”概念探析
2017-04-13刘旭
刘 旭
(北京大学 历史学系,北京 100871)
“不列颠和平”概念探析
刘 旭
(北京大学 历史学系,北京 100871)
“不列颠和平”是19世纪70年代以后在英帝国出现的新概念。其试图借助古典主义,比附古希腊罗马历史以表达帝国内部对于帝国衰落的忧虑意识。“不列颠和平”强调英帝国主导的“秩序、安全和和平”理想。一方面,它强调英帝国新的帝国观念,主张将帝国内部的白人殖民地及美国(“一战”以后)培养为英国的“伙伴”;另一方面它则主张极力避免无意义的争端,只进行对于帝国利益至关重要的战争。作为具有特定历史背景的概念,随着英帝国的衰落,“二战”后的“不列颠和平”逐渐失去其原有内涵。
“不列颠和平”;英帝国 ;“帝国联邦”
在轰鸣的堡垒之后矗立着英格兰/(她)坚不可摧,为悬崖上的高塔所围绕/迈向和平和繁荣,日日不息/久经岁月……嫉妒的国家,轻披着盔甲/“看,她在胸前没有一片盔甲/如果我们攻击她又如何?”……[1]
这首原载于《泰晤士报》名为《不列颠和平》的长诗对“不列颠和平”*①对于“Pax Britannica”一词,国内有数种译法,总结起来有“不列颠和平”“不列颠治世”“不列颠霸权”“不列颠治下的和平”“不列颠(英国)霸权治下的和平”“不列颠式的和平”以及“不列颠平衡”等。在充分考虑了多方因素之后,决定采用“不列颠和平”这一译法,其原因如下:首先,考虑到“霸权”等提法是后世学者总结而成,当时英国人在提及“Pax Britannica”时不会带有这种感情色彩,因而尽量选择比较中性的提法,同理因此而放弃了褒义色彩过强的“不列颠治世”提法;其次 “不列颠平衡”等译法尽管在用词上不偏不倚,但却没法抓住问题核心,给人一种不知所然的感觉。因而出于学术惯性的考虑,暂时采用了“不列颠和平”这一译法。概念产生的背景做出了形象的说明。它是进入19世纪70年代之后*②The politics of Naval supremacy(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8)一书的作者 Gerald Sandford Graham认为“Pax Britannica”最早出自约瑟夫·张伯伦在1893年针对印度问题的演讲,而事实上,早在1880年11月10日的《泰晤士报》上就出现了 “Pax Britannica”的提法,同时,Ali Parchami在Hegemonic Peace and Empire: The Pax Romana, Britannica and Americana一书则认为该概念衍生自迪斯累利1879年在伦敦市政厅所做的名为“帝国与自由”(imperium et libertas)的演说。结合以上看法,本文认为,将其出现阶段定位在19世纪70年代是比较合适的。,随着帝国扩张的再开而对周遭列强威胁产生的危机意识的副产品。“秩序、安全和和平”背后反映的是对帝国扩张可能导致的使其由盛而衰的大战败的忧虑。
一 、“不列颠和平”概念兴起的历史背景
19世纪70年代以来英帝国对外扩张热情的再度出现是“不列颠和平”概念出现的基本历史背景。从这一时期开始,英国国内对待殖民及帝国的态度出现了新的变化。随着英国国内对帝国热情的重燃和逐步展开的殖民扩张活动,对英帝国或将衰落的忧患意识开始逐步浮出水面。这一意识首先表现为对帝国内部构成及其可能的“伙伴”的观念的相应变化。在“一战”以前,这一变化主要体现为对帝国内部的殖民地,特别是白人殖民地的看法的转变。正如张伯伦所说:“我们不再称附属国(dependency),占据(殖民地的)观念也向亲属关系转变。我们认为并称其为我们的一部分,不列颠帝国的一部分。(它们)与我们团结一致,虽然遍布全世界各地,但却可以通过亲属关系、宗教、历史及语言的纽带跨越原本将彼此隔绝的海洋与我们联系起来”[2]。因而,“不列颠和平”实际上反映了英帝国开始放下作为宗主国的高高在上的身份,建立“帝国联邦”的新的历史趋势。“如果不列颠与其对臣属国的巨大责任相分离,它就会失去一半的优良品质……为了扩大和激发彼此共同力量的发展,不列颠人有理由建立一个国家联盟(national union),这也是实现国际和平的特殊方法。”[3]根据阿德里(Adderley)的观点,白人定居殖民地和非白人殖民地应该分别属于帝国的“希腊模式”和“罗马模式”,而其中希腊模式则成了联合一切以英语为语言的国家的良好范式[4]387。因此,“不列颠和平”的核心是希腊模式的,它通过将同样属于“文明”世界的白人殖民地和类白人殖民地(如印度)联合起来的方式来共同维系以英帝国为核心的世界秩序和“和平”。
帝国的“希腊模式”,或者换句话说“帝国联邦”的内涵主要表现在两方面:首先,如前所述,强调“希腊模式”帝国的“不列颠和平”并不是英帝国强大或者崛起的表现。恰恰相反,它体现出了在19世纪70年代以后帝国殖民争夺狂潮中英帝国自身的忧患意识。如果英帝国需要避免雅典帝国借由伯罗奔尼撒战争而失败的教训,那么,它就要避免那些能使帝国衰落的灾难性战争而维持和平。而团结一切与自身相近的白人殖民地的希腊模式无疑是最佳的选择。通过一个类似于国家联盟的组织,不列颠帝国可以有效地避免战争,而其背后的逻辑正如威廉·拉姆塞(William Ramsay)所说:由于参与制造一个力量均衡的元素越多,这一平衡越无法达到,因而“尽管强化了不同人们的自我意识和野心,大型(国际)组织和较大的政治实体简化了政治平衡的问题并减少了战争的可能”[3]。因此,“不列颠和平”实际上是在帝国受到威胁时,处于忧患意识的帝国人通过主动吸收白人殖民地的方式增加英帝国在国际事务中的砝码的一种方法。这便是帝国“伙伴”的真正价值。
其次,“文明道德的”希腊帝国不同于罗马帝国的另一方面则体现为:“哥特人野蛮的约束机制时刻不放松,温和智慧的希腊人则……认识到长大的孩子有自主的权利,并会祝福他们并与之告别”[4]387。也就是说处于“不列颠和平”“希腊体系”中的白人殖民地最终会实现其“自主的权利”,这是一个必然的趋势。英帝国援引希腊的例子实际上是想说明:成为“帝国联邦”的“伙伴”的基本条件是共同的民主代议制度。希腊和英国都有着“言论自由、行动自由、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希腊人熟悉的口号也是我们所熟悉的”[4]336,因此,正如希利(Seeley)所指出的,如果英帝国不想和雅典一样衰落的话,她就必须吸取教训实行帝国联邦制。而事实上,帝国联邦制正是“不列颠和平”的核心和组织形式。
“不列颠和平”的另一方面则体现在帝国对外关系上的秩序和“和平”原则,这也就是阿德里所说的“罗马”要素。事实上,如果追溯“不列颠和平”的语源,可以发现“Pax Britannica”表述语言即古代罗马世界通用的拉丁语,它是“罗马和平”(Pax Romana)[5]概念的引申和发展。不仅如此,二者在内涵上也具有相似之处。前者特指罗马帝国鼎盛时期的相对“和平”,而这种和平最大的特点有两方面[6]:其一,“罗马和平”并不是绝对的消除战争,而是强调一种与“合约”(Pactum)相联系的“有约必守”(Pacta sunt servanda)。换句话说,它的实质是维持以罗马规则来运行的世界秩序。因此,维持这种秩序,就要强调集权化的官僚、税收和贸易体制,强调作为“万民法”(Jus gentium)的法律,同时也要坚持“如需和平,必先备战”(Si vis pacem,para bellum)的原则,随时进行以维持“和平”为目的的军备竞赛;其二,“罗马和平”也是有其范围的,它在本质上是一种中心权力观,维持和平和享受和平带来的福祉的是拥有罗马公民权的“文明人”,外围的野蛮人是不会享有这种和平的,相反,对其进行的战争恰恰是维持“文明”罗马和平的重要方面。因此,“不列颠和平”绝对不是毫无战事的绝对和平,它强调的“和平”实际上是在维持现有不列颠帝国霸权和秩序的同时尽量避免能造成这一体制巨变的危险战争和冲突。也正是因此,“不列颠和平”在本质上和19世纪70年代以来不列颠进行的战争在本质上并不矛盾。
二、英帝国的和平与秩序观:“不列颠和平”的内涵的深层意义
作为19世纪70年代之后萌生的新概念,“不列颠和平”有着独特的时代特征。具体来讲,从其产生到“一战”前,以下三个方面值得注意:
首先,如前所述,“不列颠和平”的关键是秩序的维持,这种秩序除了之前提到的国际层面之外,还有另外一层含义,即不列颠帝国在殖民地(特别是非白人殖民地)的统治秩序。作为帝国的支柱的印度首当其冲地成为这一秩序的主要推行地区。正如英国统计学家亨特(Hunter)于1879和1880年两次在爱丁堡所做的针对印度的演说[7]中所说:印度在不列颠统治之前,受到地方当权者肆意的暴政、外邦或叛变引发的侵扰和战争、有组织的土匪的永不停歇的抢劫和干扰。而“不列颠和平”则去除了这些阻碍印度人口增加的因素,其证据之一即:在“不列颠和平”之下,印度的人口数呈现了几何级别的增长。不仅如此,这一现象不仅出现在不列颠直接控制的地区,在不列颠没有直接控制而是加以“保护”的地区,人口也出现了增加。因此,概括起来,不列颠带给印度的一切进步,归根到底都要取决于不列颠在印度“引入了秩序、安全和和平”[8],而在印度,“不列颠和平”是通过印度官员的以下三项工作实现的:即征服的工作(a work of conquest)、统一的工作(a work of consolidation)以及安抚的工作(a work of conciliation),一切有益于印度的计划只能是“不列颠和平”所带来的,而在“那些旧时的印度本土皇室的和平”之下则是“不可能的”。因而,从某种意义上讲,正是从戴贺胥时期开始的战争“塑造了现今的印度”[9]。言外之意,在印度这样的殖民地,英帝国的存在本身就等于秩序和和平,有趣的是,“不列颠和平”并不仅仅适用于印度等非白人殖民地,它同样也被指代英帝国在爱尔兰的秩序。只不过,对于爱尔兰来讲,“不列颠和平”却并没有完全实现它在印度实现的历史使命。但即便如此,“爱尔兰在任何方面的进步都要归因于它与大不列颠的政治联合,而之所以它无法完全享有它,则要完全归咎于它自己”[10]。因此,不难看出“不列颠和平”的本质是不列颠“文明”通过战争或其他手段强制取代殖民地当地“野蛮”的和平,其强调的是在英帝国秩序内部的所谓“和平”。
其次,“不列颠和平”强调其追求“秩序、安全和和平”的方式有别于其他欧洲列强所建立的帝国“和平”。即不列颠放弃了将战争作为维持帝国首要手段。罗马征服者过分重视吞并领土,他们因财富和战争本身而衰落:“罗马在其占据英格兰的4个世纪中太专注于军事事务而不能为其奠定一个稳定的联邦。因此她没有成为我们国家和制度的养母,这显示了单纯军事胜利的局限性。”[11]罗马在英格兰失败的原因在于其只是将英格兰作为罗马的军营,罗马的“阿尔及利亚”,而没有与其融合并形成联邦。只有通过“不列颠和平”调节英帝国的各个部分,才能保证帝国的持久和稳定。“我们家园的和平,联合王国内部的和平以及帝国的和平,是同一群人们加以进化过程中相互作用和彼此依存的重要方面”[12]167。不仅如此,不列颠之所以形成现今的帝国,并非是军事征服的结果,“问题在于其诉求和目标都不是领土的、军事的和政治的,而是经济的。但它也不是贪婪和野心作祟的结果,而是时局加之于我们的”[13]。拿破仑帝国主张扩大疆土和法国军队的荣耀,这是导致其失败的主要原因。而德国也主张通过“铁血政策”建立类似帝国,因而必会遭到类似的失败。只有不列颠帝国才是帝国的完美形式,其原因正是因为它主张“不列颠和平”:“我们不需回溯东方专制君主,或者如流星一闪而逝的马其顿亚历山大的事业,只有罗马帝国在一定措施上预见了不列颠帝国依存的原则——征服只是对文明的终止,它终止了国家之间的和平和团结”[13]。不难看出,英帝国是将“不列颠和平”作为一种普世价值作为推广的,这一“非战”原则对后世有着深远的影响。事实上,一直到“二战”爆发之前,这一论点在英国都不乏支持者。
具体来讲,“不列颠和平”不仅不是征服与暴力,而且是一种普遍受益的“和平”:“不列颠和平……带着和平的事业,无论怎样计量,繁荣都为(殖民地)当地所享有,且复兴其内外贸易,使得所有国家都自由分享了其利益的一部分”[14]。正如约瑟夫·张伯伦所夸耀的[15],正因不列颠帝国和“不列颠和平”的特殊性,不列颠成了唯一可以不必花费巨大代价而实现殖民工作的国家。为证明这一点,张伯伦列举了法国在阿尔及利亚花费巨额费用、德国在阿比西尼亚、意大利在其殖民地的不成比例的开销,并指出这些都是失败的帝国例子,其错误的统治方式使得维持当地统治本身成为了“昂贵的奢侈品”。
最后,“不列颠和平”背后掩藏的并不是对英帝国的强盛和扩张的骄傲自大,而是一种深层的忧虑和对帝国过于庞大以致崩溃的恐惧。从本质上讲,“不列颠和平”和“二战”前的“绥靖”一脉相承,它要求的是尽可能避免会导致英帝国衰落的任何“战争”,以所谓“秩序、安全和和平”来保证不列颠帝国不会遭遇古代罗马希腊帝国遭遇到的失败。譬如在爱尔兰问题上,“不列颠和平”担心的是其在帝国关键时刻的可能出现的隐患。爱尔兰需要团结和缓和的方式,最好把它发展为新的帝国“伙伴”(日后爱尔兰获得的自治领地位的事实证明了这一点)。爱尔兰需要“不列颠和平”带来的秩序和和平,“不可否认,整个帝国及美国中说英语的大多数人都对给予爱尔兰以自治权而欢呼雀跃”[12]160,而爱尔兰斗争的结束也不仅仅是“不列颠和平”的一大胜利,也是成功解决帝国内部一颗“定时炸弹”的巨大胜利。
正如珍·莫里斯(Jan Morris)在其《不列颠和平》一书中所强调的,“新的国外对手看起来迫使不列颠脱离自给自足的状况成为一个帝国……德国的崛起将不列颠赶出欧洲,而俾斯麦力图为德国在非洲和大洋获取殖民地则将闲适的帝国构建旧习惯转变为了紧急的权力政策”[16]。因此,来自德国的技术挑战、美国的商业挑战和法国与俄国的政治挑战迫使不列颠采取新的策略方针。“不列颠和平”成了不列颠帝国保护自己的绝佳手段:首先,既然战争风险对于不列颠帝国如此巨大,那么就要尽可能避免战争而维持“秩序、安全和和平”,这是“不列颠和平”及其后“绥靖”的第一层含义;其次,如果在欧洲无法找到可靠的盟友,那么就应该在帝国内部寻求,“不列颠和平”中的“希腊模式”正是其第二层含义,发展白人殖民地使之成为不列颠的天然盟友;最后,既然罗马和拿破仑帝国扩张的背后掩藏着失败的风险,那么不列颠帝国就需要在保卫其重点殖民地的同时,对新的扩张保持谨慎和理智,重要的是不要因此卷入新的争端,正如泰晤士报在1881年针对阿富汗的报道所说的那样:“来自阿富汗的消息证明我们撤退出这一国家的正确性,当我们跨越出‘不列颠和平’成功奏效的范围之外时,我们便会遭致来自多方面的对抗……我们真正关心的是战争必须局限在我们控制的区域之外,如果我们还滞留在坎大哈,那么我们很难避免卷入争端。”[8]从这一角度看,“不列颠和平”实际上是针对帝国扩张的反力量,它强调帝国的“相对静止”和必要时候在非关键地区的收缩。
三、“一战”后的“不列颠和平”
如果“一战”以前英国人对不列颠帝国衰落的忧虑更多的还只是一种猜测的话,那么第一次世界大战本身则使这种忧虑成为活生生的现实。英国衰落和“一战”后美日力量的兴起使得英帝国不得不调整自身的内外政策,“不列颠和平”也难以幸免。具体来讲,“一战”后至“二战”爆发间“不列颠和平”有着如下三点变化和调整:
第一,作为凡尔赛体系而建立的国际联盟给“不列颠和平”提出了新的挑战。二者冲突的焦点实际上在于以下两点:一方面,“不列颠和平”实际上是一种以英帝国为单一核心的和平秩序体系,而国联却强调几个大国以共同协商的方式维持和平秩序;另一方面,“不列颠和平”实际上是一种孤立主义,它要求英国的国际事务尽可能地以英帝国本身为中心,要力图避免卷入与欧洲列强的争端,更要远离欧洲事务。而“一战”本身及其后的凡尔赛体系则要求英国作为重要角色参与到欧洲事务之中来,这显然是与“不列颠和平”的基本精神相抵触的。
因此,国联与“不列颠和平”矛盾问题的实质实际上是衰弱之后的英帝国如何权衡帝国事务和欧洲事务之间关系的问题。对于这一问题,帝国联邦的积极支持者米尔纳(Milner)在1919年指出[17]:现阶段,“英帝国”(British Empire)这一词汇本身已经不再合适,只是出于习惯,我们才使用这一术语代替更为恰当的“英联邦”(British Commonwealth)概念。原因在于现今英联邦之下的各国“注定成长并超过母国,并会在平等和合作关系之下团结起来,至少主要通过道德和精神的纽带连接起来”[17]。而对于国联和英联邦,他则认为:首先,尽管印度和其他自治领加入国联不会动摇英联邦本身,但这却会产生一种身份上的矛盾。因为它们本身不是英联邦的附属,而恰恰是其一部分,其加入国联会导致对其英联邦成员身份的削弱;其次,国联促使英联邦将“不列颠和平”转化为“世界和平”(Pax Mundi);再次,尽管国联有其优势(有其常设机构),但英联邦的成员内部联系紧密,要远大于国联成员,因而要比后者更加有效;最后,英联邦有自身的独特利益,这是国联无法插手的。它也有自身独特的责任,那就是所谓托管制度(trusteeship)。
第二,“不列颠和平”中的“希腊模式”的外延进一步扩展。具体表现就是在继续联合英联邦内部白人殖民地之外,开始将英联邦之外的美国作为重要的备选“伙伴”目标。“一战”后,由于英国的衰落和美国的崛起,使得针对英美合作的言论一时颇为流行,而且言论与之前针对白人殖民地的言论也如出一辙。美国“只是英格兰智慧在新的历史条件下的继续”[12]16。“美利坚和平”(Pax Americana)和“不列颠和平”二者都“击退了杀戮和掠夺;以痛苦的血和泪摧毁了奴隶制度;在其不可战胜的战士经过之地都终结了劫掠、折磨和不公正的恶劣行径”[18]。 和“不列颠和平”一样,“美利坚和平”也能实现消除战争,消灭不公正,“保护妇孺、消除恶疾、给混乱带来秩序,使世界成为适合人们居住的更美好的地方”[18]。 不仅如此,由于“至今,不列颠和美国的友谊已经未经武装冲突的破坏接近100年之久了”[12]229,以及二者在文化、血缘和认同上的相似和传承(不列颠是美国和加拿大的养育之母),所以“他们的友谊和共同行动是世界和平的最佳保证”[12]229。显然,作为战后衰落的无奈之举,“美利坚和平”的提出实际上削弱了“不列颠和平”的影响。通过联合美国,英帝国希望在英联邦之外找到合适的盟友,以借助其力量共同维持世界秩序和“和平”。但是这却在本质上违背了“不列颠和平”的内部封闭和避免参与不必要的国际冲突的原则,这显然是其矛盾之处。
第三,如果说“一战”前“不列颠和平”的主要对手是欧洲其他列强,特别是德国。那么“一战”后与“美利坚和平”结合的“不列颠和平”的主要对手则是日本(和中国),这就是所谓的“黄祸”论(yellow peril)。不仅在华盛顿体系建立过程中,英国联合美国以《四国条约》肢解了英日同盟。在英国新的“不列颠和平”中,日本成为了和平、秩序和文明的敌人。由于“日本是任何一个强国中自然资源最少的国家……而它的需求迫使其强大起来”[19],继而“下一场战争”并不是同盟或国家之间的战争,而将会是一场“西方对抗东方”的战争,因为“没有什么能阻止东亚南部国家(包括日本和中国)获得更多的土地,而这些只能通过跨越太平洋(从美洲)获得”[20]也正是因此,由于英美两国漫长的海岸线,“至今,管理世界安全的任务主要归于不列颠海军,其次则是美国海军及其资源”[19]。
四、“二战”后 “不列颠和平”的消亡
“不列颠和平”实际上是要维持以英帝国为中心的世界和平与秩序。随着不列颠帝国在“二战”后的彻底衰落,倡导不列颠秩序的“不列颠和平”也逐渐失去了其原有的内涵和历史价值。当麦克米伦在1961年访问加拿大时称赞“不列颠和平”时也不得不称“其在往昔比联合国更好地维护了世界和平”[21]。“不列颠和平”已然成了历史的陈迹。
失去原本含义的“不列颠和平”在当代以两种崭新的形式继续发挥着有限的影响:对于前英帝国殖民地国家,“不列颠和平”成为代表英帝国统治秩序的特定历史阶段的代名词[22];而另一方面,随着“美利坚和平”的提出,一系列“和平”纷纷出现,如 “日本和平”(Pax Nipponica)[23]“法兰西和平”(Pax Gallica)[24]、“苏维埃和平”(Pax Sovietica)[25]甚至“中国和平”(Pax Sinica)[26]。在这里“和平”成为了“霸权”的同义语,“对于经济和政治强国,和平(Pax)结果比战争更加容易实现控制,不仅仅是在经济上,也包含政治控制”[6]。结果,“Pax Britannica”尽管失去了英帝国背景并沦为国际关系术语,但还是以特定的方式继承和存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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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许婴]
Review on “Pax Britannica”
LIU Xu
(Department of History,Peking University, Beijing 100871, China)
“Pax Britannica” is a term which emerged in 1870s in British empire.It is a combination of the Victorian classicism and mimic of ancient history that reflects the fear of the possibility of a big war which will result in the decline of the empire. The term stressed the importance of the “order, safety and peace ”ideal. On one hand, it reflected the attempt of the empire to establish “partners” to overcome the difficulties, firstly among the white dominions, and then USA (after the Great War). On the other hand, it held the belief of avoiding meaningless disputes but important wars which were beneficial to the empire. With the decline of the empire, “Pax Britannica”, an expression with certain history background, gradually lost its original connotation.
“Pax Britannica”; British Empire; imperial federation
2016-11-20
刘旭(1987-),男,河北秦皇岛人,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英帝国史及环境史。E-mail:liufensi@163.com
K561.4
A
1004-2237(2017)01-0061-06
10.3969/j.issn.1004-2237.2017.01.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