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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地域表现性油画探析

2017-04-12李吉品郭晓光

关键词:表现性东北油画

李吉品,郭晓光

(东北师范大学 美术学院,吉林 长春 130024)

东北地域表现性油画探析

李吉品,郭晓光

(东北师范大学 美术学院,吉林 长春 130024)

油画作为西方艺术文化的主要传播介质之一,自明代万历年间传入中国至今已有四百余年的历史。从格格不入的西方形式到逐渐为国人所接受的中国化美术,油画发展的历程不能不说充满坎坷与荆棘。近代以来,画家们愈发重视对自我心灵世界的表现,并力图探索西方油画民族化的前进方向,充满地域性的中国表现主义油画正是站在先辈肩膀上的创新成果,它向世人展示了中国油画充满希望的光明未来。

东北;表现性;油画

东北地域表现性油画,是指具有浓郁东北地域风格的表现主义油画。它既不是西方表现性油画的影子,也不是地道的东北乡土艺术,而是集二者之长,以表现画家内心情感,突出个体个性思维理念为创作目的,将西方表现性绘画技法与东北艺术形式融合起来,以鲜明独特的艺术语言形式,开拓了表现主义油画民族化的一片新天地。

一、东北地域表现性油画的诞生

(一)东北地域表现性油画的形成基础

表现性油画与一般意义上的油画是有严格区别的,“据现有文献资料记载,油画传入中国发生在明代万历七年。传播者是比我们熟悉的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来华还要早的罗明坚”[1]10。而表现性油画在中国发展的历史还不足百年。表现性油画在中国的历史最早可追溯到五四时期,当时,美术界顺应时代学习西方新思想新文化的潮流,自觉地刮起了热衷西式油画的旋风,表现性油画作为其中重要的一大门类,自此进入国门。第一代致力于表现主义油画民族化的美术大师如林风眠、刘海粟等,凭借雄厚的国画驾驭能力,将西方表现性绘画技巧与传统写意精神结合起来,催生出了民族表现性油画的新形态。第一代中国表现性画家的作品,具有比较明显的东方倾向,受传统意象画的影响很深,它们在油画民族化的道路上勇敢拓冰,为后人打好了基础。第二代中国表现性绘画大师更多地表现出对西方油画元素的积极应用:吴冠中提出了“水路兼程”的绘画理论,将传统文人画与西方油画技法熔于一炉;赵无极将西方色彩情感指向的价值发挥到极致,打破了墨色在中国画表现手法中的主导地位,使中国表现性绘画色彩斑斓、层次丰富,表现性油画的意象性色彩更为突出;苏天赐将线条与点、面更好地组合构成具象,在创作过程中有效地运用了西方几何模式的绘画构图技法。应该说,民族化的表现主义油画在他们手中成熟起来,成长为已现雏形的、真正具有独立性的画派。具有地域特色的表现性油画是民族化油画进一步细化发展的结果,它们在第三代表现性油画画家笔下,划分出多姿多彩的意识风格,展现出迥然不同的地域特色,指明了未来表现性油画中国化的前进方向。

进入新时期,体现不同地区的地域特色仿佛成为中国表现性油画画家们不约而同地共同目标,以同地域画家为一个群体,祖国各地,各有味道,可见表现性油画这一不足百年的新兴画派,已经深深扎根于中国美术的土壤之中,大有参天之势。与其说画家有目的地进行地域性特色绘画创作,倒不如说是画家成长与生活的自然环境、文化环境潜移默化地渗透在画家的创作意识当中,不自觉地流露在其笔端纸上,促成了当今美术作品向地域化发展的这一趋势。我们且以江南画家吴冠中和西北画家侯吉明为例,来具体看看表现性油画的地域性差别。从作画题材来看,前者多画春阴时分,小桥人家、苍翠枝叶、粉墙青瓦,满眼江南秀色,风景笔法洒脱自在,却丝毫不轻狂凌乱,画中意境仿佛温婉带笑,而后者则更倾向于表现西北藏民的生活状态、藏地风俗、艳丽的藏服、顽强的藏民、藏传佛教、葡萄藤等等,以极强的生命力在其画作中得以扩张,震撼人心;从绘画技法来看,前者偏好具有流动性的意象线条,结合传统山水画的点、皴、擦等笔法,以表现江南风景的柔美,后者更喜欢借助厚重、刻意而为的油彩笔触,反映西北大地的肃穆与深沉;从用色上讲,前者“在大‘虚’中求‘实’,在大片的灰、白色中点缀着少量的黑。”[2]20这也是国画“留白”和墨色技法的一种化用,衬托出江南画风空灵缥缈的特点,而后者则常用高纯度对比色,基本上脱离了墨色变化,画面色彩纯度高(不加调色,多纯黄、纯红、纯绿等),对比强烈(常有红绿、蓝橘、黄紫等互补色的搭配),显示出激荡碰撞的动感,能够在第一时间带给欣赏者鲜明的感官刺激。可以看出,两者不论从哪方面比较都有着非常明显的差别,而这正是地域性精神文化给画家带来的深刻影响,甚至可以说,地域性文化作为一个意识形态的符号,深深地烙印在同一地区画家的画上与心中,直接促成了不同地区画风、画派的发展和定型。

(二)影响东北地域表现性油画形成的因素

既然地域性文化对该地域绘画风格有着直接影响,那么自然而然,东北地区的表现性油画受到东北当地风俗文化的熏陶渐染,就具有明显的东北式绘画风格。东北地区地处祖国最北端,曾经是一个气候条件恶劣、鲜有人烟的不毛之地。极端的环境条件和地理位置,一定程度上阻碍了东北油画的发育,相比于近代开放程度较高的东部、南方港口城市等等,其起步晚、成长缓慢,可以说在发展表现性油画这一新风格绘画的起跑线上处于劣势。但近年来东北表现性油画迅猛发展的态势和优秀的艺术成果,让我们将目光重新聚焦于这片土地,发现它独有的优长。

首先,东北地区兼有封闭性与开放性。从东北地理位置来看,其中部为大平原,三面环山(西、北、东分别有大兴安岭、小兴安岭、长白山脉),一面临黄、渤海,在地形上相对封闭。可从文化环境来看,东北地区与俄罗斯、朝鲜接壤,又是众多少数民族的聚居地,拥有独特的融合性地域文化,它既是中原人闯关东而带来的中原文化的接收地,也是各少数民族与外来种族文化的熔炉,满族、朝鲜族、蒙古族、赫哲族以及闯关东而来的汉族一起生活在这片肥沃的土地上,各民族文化与汉文化兼容相生,传统艺术、民族风情、外来思想在此地共同催生出了东北独特的民风礼俗,东北大地丰饶的艺术文化资源,成了东北地域表现性油画最丰富的养料。例如现任鲁迅美术学院院长韦尔申的蒙古题材系列作品,尤其以《吉祥蒙古》为代表,展现出了蒙古族妇女坚忍、顽强的生活状态及其肃穆宁静的精神境界。

其次,由于地域分布和近现代中俄之间密切的政治关系与文化交流,俄国艺术文化形式对东北表现性油画的形成产生了极大的影响。譬如,黑龙江省有半数以上的行政边界与俄罗斯接壤,长期以来,中俄两国人民都保持着互通有无的经济贸易与文化交流,这一点在冰城哈尔滨的城市文化中,得到了充分的反映。格瓦斯、列巴、红肠等食品,套娃、首饰等工艺品,乃至中央大街、圣索菲亚大教堂等建筑,都已经成为哈尔滨城市文化的象征符号,这说明,俄罗斯文化对东北地区的影响还是非常深远的。到了近现代,俄罗斯文化对东北地区的冲击更加直接迅捷,例如形成于俄国19世纪六七十年代“巡回画派”画家,以其批判现实主义的强劲画风,痛击了俄国当时流行的圣经表现和学院艺术题材,直击社会阴暗面,积极表现人民的苦难、革命者的浴血拼搏和上层统治阶级的腐朽,与上世纪我国的艺术表现需求和欣赏品味比较契合,直接地影响了我国东北表现性油画的题材选择和创作方式。“巡回画派”的题材“鲜活、直接,重视画面体积感的刻画,加之东北特有的色彩,为东北地区油画发展提供充足的养分”[3]49,促成了东北表现性油画粗犷豪放的大笔触表现风格和对乡村风景、民俗民情题材的格外偏好;在美术专业理论建设与人才培养上,俄罗斯也对东北地域油画的形成产生了非常重要的推动作用,比如在新中国成立后的苏联援建时期,苏联曾委派多名艺术领域专家来访,指导我国艺术人才对外国表现性油画进行学习,同时,我国留学生也被派往苏联从事专门的艺术研究,在艺术领域上较长时期的集中研讨和学习为东北建立专业的美术学校——鲁迅美术学院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为未来东北地区的表现性油画艺术发展输送了大批的优秀人才。

东北独特的地理条件和地域文化孕育了东北人特有的个性气质。东北人群由河北、山东等地长途跋涉而来的闯民,古代遭到流放的罪犯,以及杂居的各少数民族人民组成,他们本身为适应当地生存环境,就具有好勇斗狠的反抗精神,再加上东北纬度高,冬季漫长,气候寒冷严酷,地区边境又屡遭日、俄侵略等等情况,便自然而然地较祖国其他地区人民而言更加率性泼辣,敢想敢为,这样的个性气质,也决定了东北人热情豪迈、不拘小节的直爽性格。他们乐于接受外来文化,这也促成了东北文化的大众性和包容性。譬如东北二人转这种艺术形式,它早已不仅仅是东北人民的娱乐活动,而成为在全国范围内普及的、被人们喜闻乐见的东北艺术,它超越了昆曲、越剧、京剧、快板等等传统曲艺的狭窄受众,形成了易于理解、广受喜爱的下里巴人式东北俗文化。而当表现性油画的春风刮到祖国的极北边陲,当地人能够做到热诚地接纳这种崭新的艺术形式,并积极了解、发展这门艺术,这是东北地域性油画站稳脚跟的必要条件。地域对画家文化个性的形成产生具有非常重要的影响,应该说本土的、故乡的元素扎根在画家心里,具有比其他素材更易于表现出来也更能够表现出来的优越性,“一个有着较高文化品味及独特绘画语言风格的画家,其身上必然带有浓厚的地域文化传承,他的艺术作品也必然会表现出地域文化鲜明的印记。”[4]3当东北表现性油画画家扎实了表现性油画功底的时候,他们往往需要摒弃熟悉的套路,转而寻求个性的、自我的表现方式和绘画素材,这便是故乡情怀自艺术心灵喷涌而出的最佳时机了。

东北地区的自然环境、人文环境是东北表现性油画作品的主要题材,这超出了一般情况下我们对绘画表现题材的认知,东北表现性油画既包含在一般画作中出现频率较高的自然景物、人物风俗,也有许多反映乡村生活乃至现代工业城市的作品,可以说是一个艺术素材的大杂烩。一方面,从自然风景来看,东北地域性的自然景观主要有冰雪、森林、草原,而这些自然景观,几乎成为东北文化的典型、东北画家的情结,一望无际的皑皑白雪、有着参天古木和如棉被般落叶层的原始森林、与天相接的壮阔草原,仿佛向赏画者倾诉,这便是东北的样子,东北画家赵开坤即“以表现东北茂密森林景观的作品《长白老林》和表现冬雪广袤、苍凉、充满静谧气氛的代表作品《瑞雪》、《土砬子村》”[5]11表现出他对东北自然景观深刻的体悟与感情。另一方面,东北的乡野在画作里别有味道,在冰天雪地之中,一缕暖暖的炊烟,一串农户家门前的红灯笼,一段参差不齐的木栅栏,高高的柴火垛,让人心中升腾起一股暖流,回忆起儿时的味道、故乡的朴拙;东北作为老工业基地,曾经一度因大机器作业带来的生产力提升而飞速发展,领跑全国经济,虽然今日重工业已经衰落,但人们对工业城市所带来的巨大改变却仍铭记于心,吴长富的《工业日记2009》、张晓佳的《焦虑的大工业风景》等作品,以动静相生的油画笔触“抽象地表现出工业附带着的‘脏与乱’,画刀的大胆运用,体现了工业在社会地位上刚劲的造型”[6]15。可以看出,反映工业题材的作品比较刻意地强调油彩的浓重,故意留下行笔的笔迹,以突出画面的动感和作者情感的激荡。机器和建筑本来是了无生气的,但却被画家赋予了生命和感情,对往昔繁荣的追忆、对工业污染的控诉、对生活节奏失控的伤感等等主题,为东北工业题材注入了鲜活的魂灵。

东北表现性油画势头迅猛,从20世纪七八十年代兴起的,以宋惠民、韦尔申、宫立龙等为代表的初具地域性的东北画家群,到新时期以来如雨后春笋般进入人们视野的多姿多彩的东北表现性油画展览(如2001年在北京举行的《自由自在体验——东北艺术群体油画年展》、2013年举办的《黑土地之歌——东北艺术油画邀请展》等)。我们可以看到,东北表现性油画正以令人惊异的速度成长起来,并将开拓属于东北地域的一片广阔艺术天地。

二、东北地域表现性油画的总体特点

东北表现性油画在其发展过程中逐渐形成了自身的地域特征,我们可以从它的众多作品中,得出以下结论:

(一)素材:自然与人文交融

东北地域表现性油画作品的表现题材,很多围绕当地自然风景或民风民俗展开描绘。自然风景中,大山雄伟险峻,河流奔腾不息,植物多表现野花野草、农舍外的菜架、苞米地等极具生活气息且具有蓬勃生命力的平凡之处,另外,雪景是东北地域表现性油画中不能忽视的一种题材,万事万物,只要盖上了一层洁白厚实的雪,我们打眼一看,就有一种东北的感觉;东北民俗也是东北表现性油画常常表现的素材,尤其农村的厚棉衣、花棉被、炕褥席子还有农民的生活状态等等,散发出浓郁的东北味道。画面虽然是一个二次元平面,却能够真切传达出当地人粗犷质朴的外貌形象和开朗实在的品格精神,仿佛画中人、事触手可及,要把观赏者拉进那一个温暖热烈的世界。

(二)用色:红绿、黑白主调

白山黑水花衣裳,这是我们对东北最直接的印象,东北表现性画家也乐于将这样简单纯粹的颜色运用在他们的创作当中,藉以表达自己内心最真挚的情感。其实,从绘画学的角度上来看,黑白、红绿都是色环上的互补色,它们与对比色相较具有更大的色差,想要协调表现在一幅画当中,有相当的难度。然而令人惊诧的是,在东北表现性油画当中,这两对互补色的存在是那样自然,我们甚至可以这样说,东北画有了这两对颜色才更完美。也许是东北环境赋予东北画家的特权,皑皑白雪上两三成行的黑脚印儿,炕头灶边儿花花绿绿的年画纸儿,在表现性油画的天地里自由徜徉,显得那样亲切又那样活泼,大红大绿、大黑大白,有人气儿,却一点儿不土,一点儿不俗。乡土艺术元素在表现性油画当中的全新尝试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成功,不虚伪、不做作、接地气儿的东北艺术,以它最直接简单的方式俘获人心。

(三)手法:铺张扬厉

东北绘画热辣张扬的表现风格和艺术家豪迈率直的个性品格,与西方表现主义油画有着惊人的契合度,他们同样渴望内心真情实感的强烈表现,有着“画”不惊人死不休的执着追求,因此,东北地域表现性油画在许多方面很好地借鉴吸收了西方表现主义油画的手法,真正做到了西式艺术为我所用。比如,东北表现性油画大多有比较强的厚度,注重画面的纹理与质感,刻意表现行笔的笔触,在色彩使用上,除了前文所说的极端互补色,东北艺术家也喜欢使用粗犷的大色块进行构图和形象铺设,选择这样的表现手法,是迎合了东北表现主义画家们强调作画过程激情呈现的要求,而且,东北地域表现性作品背后的意义倾向往往是与当地人文情态相符相合的,不太可能出现反映像南方那样细腻婉约、温柔多姿的情感需求,这也就解释了东北地区表现性油画普遍具有铺张扬厉的艺术风格的原因。

(四)风格:乐观明朗

东北人率真洒脱、热情似火的性格,使很多表现与叙述在他们的笔下都带着一点戏谑和调侃。从恶劣极端的严寒天气和神秘苍莽的原始森林这样的大自然的威力,到风雪夜归、近乡情怯的细腻感动,再到人们对重工业时代的追忆与反思,无论什么样的表现主题,在东北画家笔下都绝少凝重肃杀,而更多地掺杂进画家们加工之后的幽默诙谐感,这是东北画家对恶劣生存环境、沉重历史文化和忧思悲情的软化与开解。他们以自己的体悟,“把一些不甚合理却十分合情的典型道具与符号重构于看似毫无关联的画面之中,有很强的装饰风格与图案化效果,给人以极强的象征寓意”[7]5。可以说,达到了艺术表现烘托与思想情感升华的双重效果。

三、东北地域表现性油画的作家作品分析

虽然东北表现性油画有比较鲜明统一的地域特色,但东北艺术家的创作风格却并非千篇一律,他们不安于已经熟悉的传统画法,不断在表现性油画个性化的世界中开辟蹊径,力求确立自己的创作与表现风格。

(一)郭晓光

郭晓光是生长于长春、任教于长春的地道东北美术人,虽然在创作初期,他曾求学于中央美院,又在法国游历了很长时间,但他骨子里东北汉子的血性却从未衰减。郭晓光秉承着为油画艺术奉献终生的坚定信念,背负沉重的画板和画具,挑选自我视野中的物象,行走在干燥灼热的夏日中,也行走在风雪呼号的寒冬里,不辞辛苦,不知停歇,只为寻觅那一角与心灵呼应的风景。写生是他始终坚持的作画方式,在这个架上绘画见于冷落,各种新奇形式层出不穷的时代,郭晓光仍然守护本心,以一步一个脚印的踏实做法,丈量东北大地。值得注意的是,郭晓光挑景,但挑的不是美景,“他关注的是画面,是主客观之间的关系。他往往选择别人觉得没意思的地方作画”[8]14。他画的是玉米地、乡村小道、浴池、树丛,这些看似不美的景物,在郭晓光笔下奇迹般地焕发出了艺术的生命,他的画,总是让人有所思,有所想,仿佛自己曾经从那里走过,曾经在那里玩耍,一切变得很亲切熟悉,却又不像回忆中那样现实。

《烈日下的玉米地》是郭晓光的代表作之一,湛蓝的天空,郁郁葱葱的玉米丛,远处的农舍,电线杆儿,这些物象,相信只要去过东北农村的人,都必定有印象,太典型,换句话说,太平常,可是在这幅画中,这些物象没有一丝庸俗无味的感觉,乍看之下,画面用色像儿童涂鸦一般简单,细细品味,方才懂得画家用心:天虽蓝,却并不轻浅,没有阴霾,却无一朵浮云,玉米地中色彩更加繁复,白、绿、黑三色在其间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次调和,变换了多少个色度,反复辨别,竟看不出一笔重复,色不脏、不乱,反倒和谐统一,让人好生惊讶;在构图上,玉米地占据了画面的三分之二,本来广阔的天空仿佛被压缩了,和窄窄的一条屋顶、一根电线杆一起,屈服在面前玉米地蜷曲躁动的笔触之下,透露着闷热、压抑、无聊的情绪感受;近处画面自然留白,任由画黑土地的油彩自在淌开,展现了中国意象画耐人寻味的构图特点与西方表现画随心任性的浪漫笔法的有机结合。我们能够体会到,郭晓光画的玉米地不是自然中真实的玉米地,但却是艺术真实的玉米地,因为它确确实实给我们带来了审美的感动,为我们传递了作者的心绪与感情。

(二)赵开坤

赵开坤生于河南,1978年毕业于吉林艺术学院,近四十年来,一直在东北大地从事美术教育和创作,其艺术作品很明显地带有东北地域特色。赵开坤的表现主义油画,多取材于东北地区的乡村风景,乡野与画家的心、赏画者的心,似乎有一种神秘微妙的联系——对于乡间质朴平凡的边边角角,赵开坤总能以敏锐的艺术触感,将其转化为风景艺术,转化成观赏者心中似曾相识的、能够激起人情感共鸣的艺术场景;另一方面,乡野本身在赵开坤笔下,仿佛并非没有生命的静物,它不是被赋予人的感受的素材,倒更像一个待画家发掘、表现的充满感情的所在。赵开坤的表现主义油画作品笔法很有特点,它既不像当代油画那样笔触鲜明刻意、激荡张扬,也并不同于传统中国水墨画那般含蓄内敛、温婉细腻,点、线、块、面,在其作品中穿插组合,带给画面极强的音乐感,仿佛雪地上的脚印、牛蹄印、自行车碾过的轨迹都具有动感、节奏感,灵动鲜活,却又有条不紊,延展力极强,却又调和统一,他的笔触,隐隐渗透出一种闲散、自由的气息,仿佛午后阳光下贪睡的慵懒的猫,不自觉中把严寒的东北大地,铺散上一层宁静的光辉。从他的作品中,我们可以感受到他自然淳厚的艺术风格。赵开坤曾说:“画面并不是总是一味地加而是要减,减去累赘、留下单纯。”[9]20-34不刻意为之,不矫揉造作,村野小物亦有自然妙趣,轻灵可爱而不轻佻肤浅,韫藏着画家无比真切的创作激情,着实令人赞叹。

以赵开坤的《雪景》这幅画为例,画面描述了东北农村冬季的一隅,天空与远山以灰色调为主,山上、屋顶、路间都积满厚墩墩的白雪,而农舍主体则是砖红色,整幅画色调以白、灰、暗红为主,简洁大方,这些颜色亦并非隔绝突兀的色块,而是彼此勾连,交融一体,和谐统一,比如画面最前端的被白雪覆盖的入村小径,就一直穿过村落,延伸到最远处山坡上的山间小路上,是一条联结整个画面意象的主线,而山上梯田隐约突出的边缘印迹,又与村前小径上灰色的脚印、车轮的痕迹遥相呼应,足见画家匠心。歪歪的电线杆、参差不齐的木栅栏、杂乱堆放的柴火,这些乡村常见的景物,透过画面,给人一种十分温暖祥和的舒适之感。

(三)孙昌武

孙昌武像郭晓光一样,也是生长于东北,执教于东北的艺术家,不过他更长于表现乡间人物与风俗而不是自然风景。孙昌武在东北表现性人物形象的塑造上,走出了与众不同的新路子,区别于借笔触痕迹表现动感和热情的大部分东北画家。孙昌武的人物刻画显得细致平静,他的人物“流露出来的宁静祥和的审美趣味,貌似和东北给世人带来的好勇斗狠观念并不一致,然而这就是艺术的伟大之处。”[10]20

从选材上看,他的人物,多取自于农村当地的普通农民,他们也没干啥艺术的事儿,穿着再平常不过的日常衣服,往那儿一站或者一坐,就成了画中人;天空、远山、土地、草垛、庄稼、瓦房儿,一切的一切都那样平凡,以作为画中人的衬景。画面主调偏向黄、绿、蓝,作为相间色,三者的组合不出意料地会带给人宁静和谐的心理感受。在用笔上,他既不像古典派那样细致描摹衣纹褶皱,也不像现代派那样以夸张扭曲折射自己的心绪,孙昌武的表现好像是第三人称的,他的笔法仿佛是一笔带过、不加思索的轻率结果,让人不解其意。听上去,孙昌武的画好像没有什么足以吸引人的地方,但就是这些元素的组合,让画面产生了震撼人心的艺术效果。孙昌武淡然平稳的创作方式,仿佛在向观赏者叙述老人的故事,一笔一画,好似要像文字那样对我们娓娓道来,却能够做到在一瞬间向世人展现出画中人全部的心灵世界。老人的形态、表情,通过孙昌武的画笔二次表现,他们直面每一位观众,不矫揉造作,也没有丝毫退缩回避,他们将在世一生的喜怒哀乐、沧海桑田,向光一样射向我们的瞳孔、我们的心脏,与彻头彻尾的宁静衬景一起,带给我们无限的安慰和感动。

《人物》描绘了两位朴实的农村大爷,蓝天、白云、远山,夹杂着塑料薄膜的草垛子,构成了他们的背景。两位大爷悠悠然坐在草垛上,一个秃了前额,戴老花镜,穿蓝色绒衣、蓝裤子、蓝拖鞋、红棉袜、军大衣;另一个花白头发,戴着干部帽,也是一身青蓝,攥着灰手绢儿。前者看似比后者年轻一些,他坐得靠后,微微张嘴,好像有话要说;后者眯缝着眼睛,一字嘴,应当只是静静地看画家在画。我们仔细琢磨,发现画面的布局,和颜色、用笔具有非常高的一致性,为什么这么说呢?整张画最具动态的当然是最远的云,然后是较远的年轻些的大爷,最后是最近的白头大爷,从生命永恒的自然到生命即将终结的老人,从不安流动到稳如泰山,这整个安排是如此自然,如此顺畅,如此平静,却又隐藏着巨大的反差和深切的意蕴,为什么拥有的更多却内心躁动不平?为什么明白生命不断从指缝流逝却安然自若?一切都交予时间,一切都交予感悟,在生命尽头,人失去的多,却更明白的多,看不清也不用借助镜片,看不懂也不必再去追问,因为经历太多、处世太久,自我与自然都像是一体的,不可分割,面对这片故乡的土地和故乡的人,我们不妨也看淡一些,置之一笑。

东北地域表现性画家所取得的成就当然不仅如此,本文所举,当作九牛一毛,窥豹之管。未来东北表现性油画还会向什么样的方面发展?笔者只能在这里谈谈自己的浅薄之见。首先,东北表现性油画创作应当建立在深厚的中西方美术功底之上,却要避免重复和模仿,做到不落窠臼,努力探索富有地域性的新路子;其次,艺术该为艺术而艺术,它既不能是空洞追求形式美的花瓶,也不能沦为社会政治的附属品,纯粹的艺术应当复归于视觉,复归于画家心灵的真实表现;最后,东北地域表现性油画应该走个性化、时代化、地域化三方融会贯通的综合道路,无论个体品性、文化背景抑或地域血脉都是其不可缺失的重要元素,怎样做到不偏不倚、相互促进,是东北地域表现性油画发展的关键所在。总而言之,东北地域特色表现性油画在中国表现性油画民族化的探索进程中,迈出了自己的一步,取得了非凡的成就,但仍须脚踏实地,勤恳耕耘。不久的将来,期待能看到东北地域表现性画家自成一派、引领风骚。

[1] 代承龙.论中国意象表现主义油画的民族性[D].浙江师范大学,2009.

[2] 纪雨彤.论油画风景写生中的地域性及东北山村风景的特点[D].吉林大学,2006.

[3] 谷宇.地域性特色下的东北当代油画[J].美术大观,2015(3).

[4] 赵昕锐.浅析地域性特征对中国意象风景油画的影响[D].四川师范大学,2014.

[5] 李为民.浅论东北表现主义油画与其地域文化的内在联系[J].美术教育研究,2015(14).

[6] 张齐尧.东北地区油画风景中的表现性语言研究[D].齐齐哈尔大学,2015.

[7] 刘福鹏.重构地域性的东北油画[J].艺术研究,2009(3).

[8] 许乐.郭晓光的艺术求索之路[D].东北师范大学,2012.

[9] 赵开坤.边角余料赵开坤手记[J].艺术界,2002(10).

[10] 杨乐.东北地域特征对油画创作的影响[D].吉林大学,2015.

[责任编辑:张树武]

AnAnalysisofNortheastRegionalPerformanceOilPainting

LI Ji-pin,GUO Xiao-guang

(College of Fine Arts,Northeast Normal University,Changchun 130024,China)

Oil painting as one of the main media of Western art and culture,since the Ming Dynasty Wanli starting in China has a history of four hundred years,from the west to gradually form misfits China art accepted by the people,the development of oil painting away not full of frustrations and thorns,in modern times,the artists pay more attention to the self soul the performance of the world,and tries to explore the direction of Western painting nationalization,full of regional China expressionism painting is standing shoulder to innovation in the predecessors achievements,it is to show the world Chinese painting hope a bright future.

Northeast China;Performance;Oil Painting

10.16164/j.cnki.22-1062/c.2017.05.022

2017-01-22

吉林省社会科学基金项目(2017BS46);吉林省教育科学“十二五”规划2017年度一般规划课题(GH170017)。

李吉品(1983-),女,吉林辽源人,东北师范大学美术学院讲师,发展与教育心理学博士,美术理论博士后;郭晓光(1958-),男,吉林长春人,东北师范大学美术学院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

J223

A

1001-6201(2017)05-013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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