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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明清小说在孙悟空形象传播中的话语功能

2017-04-12赵毓龙

关键词:孙悟空话语文学

赵毓龙,胡 胜

(辽宁大学 文学院,辽宁 沈阳 110036)

论明清小说在孙悟空形象传播中的话语功能

赵毓龙,胡 胜

(辽宁大学 文学院,辽宁 沈阳 110036)

在“后百回本时期”孙悟空形象的传播过程中,明清小说是一个重要媒介,尤其是西游续书、仿作之外的小说文本。一方面,它们作为“历史话语”,在一定程度上“再现”了其他媒介(比如戏曲、说唱)传播该形象的路径或形态,甚至“记录”了一些珍贵的搬演史料。另一方面,作为“文学话语”,它们又将“孙悟空”这一经典形象与具体的叙事结构相结合,或作为“客串”角色,或引为“典故”,或用为“修辞”,在敷演情节、摹态状物的创作活动中,进一步推动了该形象在公共流通领域内的赓续传播。

明清小说;孙悟空;传播;历史话语;文学话语

自百回本《西游记》问世后,随着故事在公共流通渠道的广泛传播,作为全书的第一主人公,孙悟空也成为家喻户晓的经典文学形象。

以往学界对该形象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前百回本时期”,尤其聚焦于原型追溯、定型轨迹等问题,偶有将视点移至“后百回本时期”者,也大都着眼于经典续书、仿作中的再造性形象(如《西游补》中的孙悟空),至于以百回本为基准的“孙悟空”在明清之际的传播情况,则很少受到学界关注。这大概基于一种普遍的印象性认知:自百回本成书以后,孙悟空的形象已相对定型,其所产生的影响,主要是单向辐射式的,即戏曲、说唱、绘画、雕塑等艺术形式以之为蓝本进行重现、再造,但大都难以跳出百回本所塑就的形态。

这一认知当然是正确的,但我们不能忽略它的逻辑前提,即以百回本为参照系的对于文学创造性的片面追求。由于百回本在其所处的历史沉积带上,对以往的故事资源进行了彻底而高效的整合,留给后来者的“可能性”本来就不多,而像本书作者那样能够“以戏言寓诸幻笔”的小说家更是凤毛麟角,因而后世想要在形象塑造(尤其创造)方面达到与百回本相当的艺术品位,本来就比较困难,更遑论有所超越了。

然而,对文学形象传播情况的考察,是另一个层面的问题。我们不能因为对文本艺术创造品位的消极判断,而否定其在文学形象赓续传播过程中的积极作用。孙悟空形象在百回本问世后没有发生多少实质性变化,固然可归因于继来者艺术创造的乏力,但也说明其在公共流通领域内已经逐渐蜕变成一个相对固定的“文化符号”,是大众文化心理中不可被替代或轻易改动的“这一个”。而该符号的形成过程,及其传播路径与态势,本身就是一个值得关注的问题。如果以此为逻辑前提,那么许多从文学创造角度看乏善可陈的现象,累积起来,倒是可以成为颇有意味的文学传播问题。

当然,孙悟空的形象传播是多渠道、多路径的,涉及各种体异性殊的媒介形态,本文主要以明清小说为考察对象,讨论小说家的叙事活动与孙悟空形象传播的关系。从广义叙事话语的层面理解,这些小说文本主要具有两种话语属性:一是“历史话语”,二是“文学话语”。

作为“历史话语”,由于贴近明清之际市民的生活情境与心理状态,它们成为“记录”此一时期传播孙悟空形象的公共流通渠道环境最为直接的文本;而作为“文学话语”,作者将“孙悟空”引入文本(如人物对话、叙述语言等),归根到底是为叙事宗旨服务的,这正是文学创作活动与文学传播活动互动关系的重要表现,却一直未能受到足够关注。

明清小说在形象传播方面的“历史话语”功能,首先突出地表现在其对特殊传播路径与形态的“再现”行为上。按照一般的艺术规律,尽管经典文学形象的直接来源是文学文本,但其在公共流通领域的广泛传播,往往要依赖综合性、具象化的“场上”艺术。尤其是在大部头文学文本的生产与消费成本较高的古代社会,虽然百回本将“孙悟空”定型,使其形象及相关情节成为后来作品的范式或蓝本,但在公共流通领域内,特别是在文化与经济水平都较低的下层渠道内,到底有多少人是直接从小说文本中获取孙悟空形象的,其实可以打一个问号。明万历年间金阊舒氏刻本《封神演义》售价尚高达“纹银二两”[1]88,尽管明季以后刻印成本不断降低,但菜佣酒保、贩夫走卒之徒中,可以直接消费大部头小说文本的人数,仍旧是值得怀疑的。相比之下,戏曲等“场上”艺术对于受众集体的共时性消费成本要低得多,文化教养门槛也不高,且舞台形象生动、直观,往往成为经典形象赖以迅速广泛传播的重要媒介。然而,由于音像技术手段的限制,我们无法清晰地知道当时活生生的演出实况,即使完整保存下来的剧本,对于今人而言也不过是静默的文献。尽管有戏曲史料笔记可藉以摸索大概,但仍显阙略,而明清小说在这方面起到了一定的补充作用。

例如“西游故事”中以孙悟空为绝对中心的故事单元是“大闹天宫”(又称“安天会”),该故事在民间具有极强的独立传播能力,《醒世姻缘传》第二十四回描写乡民农闲时节的日常生活,就有如下细节:

穿了厚厚的绵袄,走到外边,遇了亲朋邻舍,两两三三,向了日色,讲甚么孙行者大闹天宫……[2]357

如前所讲,这些文化与经济水平极为有限的庄户人,他们讲述“闹天宫”故事的蓝本,应该并非直接来自百回本,倒更可能是戏曲等“场上”艺术。如《鼓掌绝尘》第三十三回写张秀等人于董尚书府门前看走马灯,其中就有“孙猴子大闹灵霄”的名目[3]399,而称其乃“二十八件戏文故事”之一,明言取材自戏曲。可知,在明末民间公共流通渠道内,舞台搬演“闹天宫”故事的影响力是颇大的。

该情况一直延续到清代。如《红楼梦》第十九回写贾宝玉至东府看戏,其中便有《孙行者大闹天宫》[4]262,而《野叟曝言》第八十四回写文素臣等人在喜宴上“点的戏本”也是《安天会》[5]2266,《后红楼梦》第六回也有搬演整本《安天会》的情节[6]172。可知,清代中期,民间在年节嫁娶等喜庆活动中,确实有搬演“闹天宫”以渲染热闹场面的习俗,孙悟空形象也得以借此广泛传播。

直至晚清,舞台上的“闹天宫”依旧不衰,如《海上尘天影》第十七回就有端阳节里莲因等人观看乡间“一班粗细乐工”吹打搬演“孙悟空闹天宫”戏文的情节[7]177。而此一时期,该剧又因特殊的时代背景,被赋予格外的文化意义。

“孙悟空”在民间传播过程中,本来就存在被用以迷信崇拜的情况,如《歧路灯》第四十六回便有妇女向齐天大圣像祝祷的情节[8]915;《聊斋志异》卷十一的《齐天大圣》,更借许盛事迹,反映当时闽地淫祀齐天大圣的风俗[9]1459;《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第七十七回提到的那位“平生绝无嗜好,唯有敬信鬼神”的马老太太,也在家中供奉齐天大圣[10]621,等等。而在清末中国半殖民地化的过程中,由于民族矛盾日益加剧,一部分国人企图借助宗教迷信以对抗西方文明,鼓吹神道法术可以抵御洋枪洋炮,甚至以神异附身互相标榜、蛊惑信众。孙悟空这位“斗战胜佛”自然成为其拉拢附会的对象,如晚清声势最大的义和团运动中就有请降孙悟空以助“神威”者,《庚子国变记》[11]14、《拳变馀闻》[12]26等史料中即有相关记载,前者更一语中的地指出其思想“多源于戏剧”。该情况在小说中也有反映,如《老残游记》第六回写“小师兄”王三,便有“请齐天大圣”的描述[13]50。可知“孙悟空”在义和团运动中扮演的特殊角色。

不唯如此,一些小说文本在逼真反映生活真实的同时,也保存了珍贵的戏曲搬演史料。如《歧路灯》第十回就完整地记录了一出“女儿国”戏。文中对演出流程、舞台调度、演员规模和服饰等都交待得十分清楚,甚至比一些戏曲史料还要详备细致。叙事者更从观众的角度,描写了孙悟空舞台形象的直观效果[8]218,提供了该形象“场上”传播实际的重要信息。更宝贵的是,本回所录剧情未见于别处。宋云岫既言:“我今日来请看戏,江西相府班子,条子上写《全本西游记》。”[8]215应该是用弋阳腔的连台本戏。而现存清代“西游戏”中至今未见用弋阳腔的连台本戏。《昇平宝筏》虽昆弋兼用,且蓝本来源不一,但具体到“女儿国”一段则全用昆山腔[14]448-458。可知小说所录者,今已湮灭不存,而叙事者于“再现”生活真实的过程中,不经意间保存了该剧的一个片段,使我们得以窥见清代中期于民间搬演的一部“西游戏”的风貌。

当然,明清小说的这种“历史话语”功能并非本文考察的重点,因其不是小说作为文学传播媒介的本体功能。当讨论小说在经典形象传播过程中的作用时,我们不能仅仅将其视为“佐证材料”(这无疑是对文学本体研究的自我消解),更应该关注经典形象与具体文本中各种叙事结构直接关联、结合的实际情况,这是小说作为一种“文学话语”,在经典形象传播过程中所承担的独特功能。概括说来,主要分为以下三种情形:

一是作为“客串”角色出现。在一些小说(主要是神魔小说)中,孙悟空依旧作为“角色”存在,但并非主人公,有时甚至算不上重要人物,却又不是简单意义上的“龙套”,而近于今日所谓“客串演出”。如吴元泰《八仙出处东游记》(简称《东游记》)、余象斗《五显灵官大帝华光天王传》(简称《南游记》)、无名氏《锋剑春秋》中都出现了孙悟空。

在《东游记》中,孙悟空只走了一个“过场”[15]217,《南游记》中孙悟空的“戏份”则要多得多。小说的一个重要情节单元,便是悟空领兵讨伐华光。尽管“戏份”加重,但悟空依然只是配角,且并未贯穿整个情节。至于《锋剑春秋》中的孙悟空则仍旧压在五行山下,行动受限,只扮演为人物指点迷津的角色。

这些“客串”情节的出现,从客观的叙事经验看,基于中国古代通俗故事的一种构造传统——角色、名物、情节的因袭、嫁接与拼凑。特别是在神魔题材故事中,由于“三教混融”思想的贯彻会通,以及民间杂神谱系自身的驳杂失序,移植、照搬情节,乃至角色、名物“乱入”的情况十分普遍。而从主观的传播动机看,在故事中嵌入具有“明星效应”的经典形象,无疑有助于本故事的接受与传播。比如《东游记》中的孙悟空,出场突兀,退场草草,在文本中显得生硬而干瘪,却具有一种特殊的传播效应,这就好比戏台上的“大腕跑龙套”。同样的道理,在斗法较量过程中,以超人力量奠定“正方”绝对优势者,从叙事的角度看,不过是普罗普所谓的一种“角色的功能”[16]18,可由孙悟空担当,亦可由杨戬、哪吒等同样在民间颇具影响的神祇形象来充任,但从传播的角度看,由孙悟空来填补该功能项,有助于将“东游故事”拉入“西游故事”光环的辐射半径内。

二是作为“典故”存在。尽管具有传播噱头,但“孙悟空”在小说文本中“客串”的情况并不多见,因其毕竟叙事品位有限,且可能妨害故事的情节流程。在故事中,任何一个角色,都要消耗掉一定量的叙事成本。一个“客串”角色所消耗掉的叙事成本尽管有限,但作者毕竟要设计、铺垫其出场,交待其退场,并确保与整个故事的意蕴旨趣、情节进程等相适应,特别是当这一切都要落实于文字时,与场上的口头表达比较起来,成本就显得较高。这恐怕就是孙悟空形象经常“乱入”民间口头的说唱本子,却极少“客串”于文人案头的小说文本的一个重要原因。

然而,有一种“角色”对于叙事成本的消耗量是极低的。在情节流程中,它并非实存的,而是处于“缺席”状态的,仅凭借叙事者或人物交待其“事迹”,以承担相应的叙事功能,我们可将其理解为“典故”。如《警世通言》卷四十《旌阳宫铁树镇妖》中,龙三太子向蛟精夸耀随身法宝“如意杵”,即言:

此皆父王的宝贝,那棍儿被孙行者讨去,不知那猴子打死了千千万万的妖怪。只有这如意杵儿,未曾使用,今带在我的身边。[17]605

所谓“如意杵”,明显由“如意金箍棒”杜撰而来。但叙事者偏偏不讳言其原型,而是作为“典故”交代出来,既起到了“征信”的效果,又沾光“西游故事”,用极低的叙事成本,实现了较高的叙事品位,是十分讨巧的处理。在神魔小说(或情节)中,类似的处理比较常见,如《三宝太监西洋记》第十九回叙封姨山母猴精事迹[18]518、第九十六回写软水洋土地神说水势等[18]2600,都引用孙悟空事迹,再如《七剑十三侠》第一百四十八回[19]115、《女仙外史》第八、十二、五十五、六十七、七十二、九十一等回也频繁援引百回本中与孙悟空相关的名物或情节,尤其在第七十二回中,叙事者以如意金箍棒的“无数神通”,来说明“法宝之神通大小,随乎其人”的道理后,特地附加一句:“作《西游》者亦确有所见,岂是凭空捏造?”[20]1706将其作为征信“典故”的意图十分明确。

而以“孙悟空”为典故,又非神魔题材的特权,如《姑妄言》第九卷干生讲《百家姓》,说到“孙”姓时即言:“这个孙字你当是谁?就是那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孙猴儿。”[21]1044也把“孙悟空”当作典故来用。但神魔小说以之征信,是与其文本语境相适应的,这里则是“胡吣”,叙事者正借此以制造笑料包袱,塑造人物,也颇为巧妙。

三是作为“修辞”使用。这里主要指以“孙悟空”为喻,来描写、说明人物、事件的情状,这样做易于唤起人们对经典的接受经验,增强语言的表现力。

为了实现修辞效果,用来打比方的,往往是“孙悟空”最具典型性的、影响最大的形象标签。比如“紧箍咒”,《红楼梦》第七十三回写宝玉听说父亲要问功课,“便如孙大圣听见了紧箍咒一般。”[4]1006再如“筋斗云”,《儿女英雄传》第十九回褚大娘子对十三妹言:“那时候谁驾了孙猴儿的筋斗云赶你去呀!”[22]776又如“金箍棒”,《二刻拍案惊奇》卷三十三以金箍棒碾妖喻巨树压人[23]593。以及“分身术”,《醒世姻缘传》第四十六回写晁家诸事繁忙,“大家忙的恨不得似孙行者一般,一个分为四五个才好。”[2]680等等。

这些形象标签固然是逐渐累积形成的,但百回本对其的整合、定型及广泛传播至关重要。比如“瞌睡虫”,也是孙悟空形象的重要标签,人们亦习惯以之为喻,《醒世恒言》卷三十二写黄益之急于同裴玉娥私会,“恨不能一拳打落日头,把孙行者的瞌睡虫,遍派满船之人”[24]663。《拍案惊奇》卷十九写小丫头醉酒,“一个个伸腰打盹,却像着了孙行者瞌睡虫的。”[25]324以至后世不少小说中,都可见此法宝的身影。当然,“瞌睡虫”并非百回本作者原创。其名色似缘于佛经,如《正法念处经》中就有一种“嗜睡虫”,“其形微细,状如牗尘……诸根疲极,虫则睡眠。虫睡眠故,人亦睡眠”。明确将人类的睡眠活动与具象化生物的习性联系起来[26]146。然而,在百回本之前并不见以之为法宝的情节,直到构造孙悟空形象时,它才成为一个重要的功能性物象。而其一旦与该形象关联,便翕然相合,借之在公共流通领域的传播,进一步扩大影响,成为日常语用中的常见修辞。

如果这种情况只是间或出现,那么,我们可将其视作叙事者“再现”生活真实时,受日常语用实际的启发,借公共流通渠道内的经典形象来组织修辞,从而提高叙事品位的结果。尽管是一种文学创作活动,但其接受文学传播干预的被动色彩也较强。那些吉光片羽般的精到修辞,正是文学传播实际裹挟、带挈创作行为时,摩擦、碰撞生成的点点火花。

然而,文学创作对于文学传播,是能够产生积极的能动作用的,尤其是创作者个性化的文化倾向与表达习惯,会提高某些文学经典的“曝光率”,从而进一步扩大其影响,是加速其在公共流通渠道传播进程的重要推手。

具体到孙悟空形象的传播上,一些艺术品位较高的小说,正扮演了“推手”的角色。如《醒世姻缘传》的作者就十分偏爱“孙悟空”,全书中提及该形象处,除上引两例外,还有第八、二十、三十三、三十五、六十二、六十三回,共计8回10处之多。其中既包括“紧箍咒”“分身术”“七十二变”等身份标签,也包括如来掌中腾挪、翠微宫捉妖、过火焰山等故事情节,叙事者将这些形象元素与人情世态相结合,实现极佳的效果。

当然,如前所说,《醒世姻缘传》中所反映的孙悟空形象,并不一定直接来自百回本,文中个别语例也可提供证据,如:“这个真如孙行者压在太行山底下一般,那里再得观音菩萨走来替我揭了封皮,放我出去?”[2]114就与百回本情节不相符,很可能来自山东地方流传的,以“场上”艺术为主要媒介的故事系统。

相比之下,周清源《西湖二集》中的“孙悟空”则是完全以百回本中经典形象为基准的。频繁引用文学典故,是本书在叙事层面的一个显著特色。而在作者取材的各部文学经典中,《西游记》占据很大的比重:以“三大部”为例,仅统计书名出现次数,《三国演义》3次,《水浒传》5次,《西游记》则达7次。而这其中,孙悟空形象最为突出。周清源不仅如其他小说作家一样,借形象标签以摹态状物,更直接引用小说本文情节,如第四卷《愚郡守玉殿生春》写“状元丸”,作者即议论道:“就把远志、石菖蒲等样买了数百斤,煎成一大锅,就像《西游记》中五圣观混元大仙要用滚油煎孙行者的一般,把赵家孩童和头和脑浸在水内一二年,也不过浸得眼白口开肚胀而已,到底心窍只是不通。”[27]69又如第三十卷《马神仙骑龙升天》写马自然拳头钻鼻戏法,作者即言:“你道那鼻孔有得多少大,可不是孙行者的鼻孔,撞着赛太岁的沙,摸两块鹅卵石塞住鼻孔之意。”[27]573而在叙事语言之外,作者更将原文直接移入人物语言,如第二十九卷《祖统制显灵救驾》中,知县故意为难吴堪,令其限时交纳“升大鸡蛋”“毛蛤蟆”“鬼臂膊”三物,吴堪即叫苦道:“这三件走遍天下那里去讨?却不是孙行者道‘半空中老鸦屁,王母娘娘搽脸粉,玉皇戴破的头巾’么?”[27]551而借人物语言呈现形象名句,是有其特殊意义的,它隐射了受众对百回本文本故事的熟悉程度。作者频繁以“孙悟空”为喻,固然是其个性化的表达习惯,但在案头创作的过程中,作者也必然考虑到读者对于典故的熟悉程度,否则会人为地制造接受障碍,削弱语言的表现力。而反过来,作者对具体情节的摘取,也必然推动其在公共流通渠道的传播,尤其如“赛太岁”情节,在当时的戏曲、说唱本子中表现得极少,可借本书在杭州文化圈内的传播以进一步扩大影响。

综合以上,可以看到,在孙悟空形象的传播过程中,明清小说是一个重要媒介。一方面,它作为“历史话语”,在一定程度上“再现”了其他媒介传播该形象的路径或形态,甚至保存了一些珍贵的搬演史料。另一方面,作为“文学话语”,它又将“孙悟空”这一经典形象与具体的叙事结构相结合,或为“客串”,或为“典故”,或为“修辞”,在敷演情节、摹态状物的创作活动中,进一步推动了该形象在公共流通领域内的赓续传播。当然,经典文学形象与明清小说作为传播媒介的互动关系,是一个大命题,其路径与表现形态远不止本文所论及者。本文仅以“孙悟空”为例,以续书、仿作之外的明清小说为中心,为相关研究提供一个参考案例,更多有价值的讨论,只能敬俟来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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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张树武]

UpontheDiscourseFunctionofSunWukong’sImageTransmissioninMing-qingFiction

ZHAO Yu-Long,HU Sheng

(College of Literature,Liaoning University,Shenyang 110036,China)

In Sun Wukong’s image transmission,the Ming-qing fiction is an important medium,especially the sequels to the pilgrimage to the West and fictional text except for the pastiche.For one thing,as historical speeches,to some extent,they “represented” other media (such as drama and rap).It transmitted the roadmap or form of the image,and even “documented” some useful historical data;for another,as “literary speeches”,they also combined the classical Sun Wukong’s image with the concrete narrative structure.Or as the role of “guest player”,quoted as the “anecdote”,and applied as “rhetoric”,within public circulation domain,they further transmitted the image in the creation of unfolding the plots,and facsimileing objects’ states as well as forms.

Ming-qing Fictions;Sun Wukong;Transmission;Historical Speech;Literary Speech

10.16164/j.cnki.22-1062/c.2017.05.020

2017-03-26

教育部新世纪优秀人才项目(NCET-12-1011);辽宁省教育厅科学研究一般项目(W2015184);辽宁省社会科学规划基金项目(L13CZW013)。

赵毓龙(1984-),男,辽宁海城人,辽宁大学文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胡胜(1969-),男,辽宁丹东人,辽宁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文学博士。

I206.2

A

1001-6201(2017)05-012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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