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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工作能否标准化和指标化?
——兼论社会工作的功能定位与科学属性

2017-04-11张威

社会工作 2017年1期
关键词:日常生活幸福

张威

社会工作能否标准化和指标化?
——兼论社会工作的功能定位与科学属性

张威

社会工作能否标准化和指标化?为此需要澄清更深层次的问题:社会工作功能定位是什么?社会工作的科学属性是什么?社会工作“助人与监督”的双重职能、社会工作既是反思性职业又是职业化反思科学的属性,显示出社会工作的互动性、动态性特征及其学科与职业之间的辩证性和反思性特征,这使得社会工作过程很难被百分之百地标准化和指标化。社会工作的量化趋势映射出:社会工作的最基本问题尚未澄清,探讨和发展社会工作基础理论势在必行。

社会工作基础理论 社会工作功能定位 社会工作科学属性 标准化 指标化

张 威,四川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德国开姆尼茨科技大学博士(成都 610065)。

近日某市的标准化研究所发来“社会工作标准”征求意见函,请笔者提意见,该标准化研究所受某单位委托制定学校社会工作和司法社会工作的服务规范和标准。看完资料笔者回复:首先,社会工作不像技术领域可以被“被标准化或规范化”。它是一个人与人之间互动的过程;其次,即便是思考社会工作的参考性工作框架,也应由社会工作领域的专业人士完成;最后,在对社会工作的服务功能和工作目标完全不清楚的情况下,去制定这样“没有灵魂”的空壳子,是毫无意义的。如果非要拿这些东西去套在一线社会工作者的头上,是非常危险的。因此,对于此种情况,笔者无从指导。由此笔者又想起近日一所研究机构受某单位委托制定“幸福家庭建设指标体系”。类似的情况还有很多:比如服务项目评审或“招标”时设立指标、评估时设立指标等等。一个人的幸福感可以指标化吗?社会工作者的工作过程可以标准化吗?社会工作者的服务内容可以指标化吗?社会工作者的服务效果可以数字化吗?为了释除这些疑问,必须澄清更深层次的问题:社会工作的功能和任务究竟是什么?社会工作作为一门学科和一门职业,有哪些特殊的科学属性?这些属性使得社会工作与技术性领域有何本质不同?假如不澄清这些问题,标准化和指标化的量化趋势以及“制作尺子、以尺丈量”的思路和做法,最终只会沦落为一种行政工具(方便管理)和表面政绩(出数字),而对于社会工作者来说,它毫无用处、毫无意义,甚至会有损社会工作的专业性、妨碍社会工作的健康发展。

鉴于上述情况,笔者在本文做以下几方面的分析和思考,供大家讨论:社会工作的功能与任务是什么?它所关注的焦点和主题是什么?此点涉及社会工作的工作目标;社会工作的工作过程和方法能否标准化和指标化?此点涉及社会工作的实践操作;社会工作的效果能否数字化?此点涉及社会工作的评估。

一、社会工作的功能与任务是什么?

在讨论上述所有问题时,第一个需要澄清的是:社会工作所承担的功能与任务究竟是什么?即社会工作的功能定位是什么?社会工作理论家汉斯•替尔施(Hans Thiersch)认为,社会工作的功能区域不在经济领域,也不在政治领域,而是在老百姓的日常生活领域。社会工作立足于人们的日常生活,从个人生活领域角度出发,协助个体、家庭或群体处理社会矛盾,并协助其应对由这些矛盾所带来的各种社会心理影响(Lambers,2013)。由此看来,社会工作所关注的焦点和主题与人们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在此,笔者选择两个与每个人生活密切相关的关键词对社会工作功能进行阐释:幸福、日常生活。

(一)关于幸福:促使人幸福感形成的因素

定义幸福很难,因为它不只是一种客观事实,更是一种主观感受。千百个人会有千百个对幸福的理解和定义。所有试图定义幸福的做法,都会毫无意义,甚至会把人带入误区。既然如此,不妨讨论一下“什么因素会促使人幸福感的形成”。

瑞士社会教育学家裴斯塔洛齐(Pestalozzi)的人类学观点或许有一定启示,他从人类学的角度认为人的发展和社会发展都可以分为三种状态:自然状态、社会状态和道德状态(其中自然状态又分为未腐朽状态和腐朽状态)。这三种状态虽各不相同,但相互依赖、相互影响,它们在个人发展和社会发展的过程中相互交融、相互重叠。从个人发展的角度看,Pestalozzi认为,人是自然、社会和他自己三种因素相互作用所产生的最终结果。

Pestalozzi所说的“未腐朽的自然状态”是指,人的需求和满足之间达到完全平衡、个体与其所处环境(社会)之间达到完全平衡。处于这两种平衡状态中的人,就处于未腐朽的自然状态。Pestalozzi认为,处于这种状态的人充满爱和友善,即便他没有任何文化知识、即便他很贫穷,他依然满足、依然能够与大自然和他人友好和睦地相处;当人的欲望和需求无限膨胀,而抑制这种膨胀的力量又缺失时,人们就会进入一种“腐朽的自然状态”。处于这种状态的人会变成野蛮人、变得自私和利己;人们会相互竞争、变得越来越自我中心主义,任由他们的欲望(权利欲、占有欲)无限膨胀;因担心自我利益受损,人们开始相互协商并签订合同。人们对法律条文和合同形式的需求,正是有这种腐朽性,才出现社会状态。处于这种状态的人,虽然能够拥有自由空间、保护自身利益,但同时很多自由也被剥夺。因此,Pestalozzi认为,社会状态永远也不可能达到人们所期待的那样;他认为,只有在道德状态下,人们才有可能摆脱自我中心的动机、发展和形成道德的价值观,并以这种价值观为准则指导其行为。他认为,这种道德状态虽然看似理想,却有可能达到①Pestalozzi认为,所有道德的内心力量、世间智慧的彻悟都基于人们对上帝的信仰。对上帝的信仰是所有智慧的来源,因此也是人们的第一目标。虽然他对道德状态的解释和理解受其时代背景和宗教信仰的局限,但笔者认为,能够影响大众、深入人心的普遍性信念和信仰(不一定非要是宗教信仰)是人们进入道德状态的基础和源泉,此外道德状态必须由内向外发生,发自内心。(张威,2014)。

Pestalozzi所说的“未腐朽的自然状态”是否能被理解为一种幸福状态呢?也就是说,从他看来,一个人是否幸福,取决于他的需求和满足之间是否达到完全平衡以及他和所处环境之间是否达到完全平衡。换而言之,一个人是否觉得自己幸福,取决于两种因素:个体状态以及个体与环境的契合程度(这两个因素也是决定一个人成长和发展状态的普遍性决定性因素)。既然幸福感取决于需求和满足之间的平衡以及个体和环境之间的平衡,那么,这两种平衡状态从根本上来说是一种个体的主观感受或主观判断,而这种主观判断又受制于主观体验与客观事实两方面的因素(后者又包括个体与环境或者内部与外部两方面),同时这种主观判断又随空间和时间的改变随时处于变化之中。因此,所谓的幸福感是具有高度的个体性、主观性和动态性的,是无法测量或被定量、被指标化的。因此,当谈论幸福与社会工作主题时,与其关注“幸福指标体系的制定”,不如将关注点转向:如何协助人们尽可能地达到“需求和满足之间、个体和环境之间的平衡”,从而协助人们尽可能地建立、培养或者调节自己的主观幸福感②在笔者看来,协助人们建立、培养或调节主观幸福感属于一种(广义)教育任务,即对人们能否产生幸福感形成一种影响。广义教育是指人与人之间有意识、有计划、有目的的相互影响和相互作用。目前这种广义教育工作形式在中国较为缺失,成都市锦江区华仁社会工作发展中心率先尝试引入社会教育学领域协助人们培养和调节主观幸福感。。

(二)关于日常生活:以生活世界为本的社会工作

“需求和满足之间是否达到平衡以及个体和环境之间是否达到平衡。”对老百姓来说既抽象又空洞。如果分析一下这两种平衡在日常生活中的具体体现,就会发现:需求和满足之间是否达到平衡、个体和环境之间是否达到平衡,无非体现在,人们的日常生活能否够顺利进行,而不只是否尽善尽美、非常成功③在当今中国,功利取向的社会氛围驱使着人们进入“腐朽的自然状态”以及“社会状态”,“未腐朽的自然状态”成为一种理想,“道德状态”成为一种渴望和期待。这种情况下,所谓的“是否幸福”“是否达到需求和满足之间的平衡以及个体和环境之间的平衡”,更多是体现在“日常生活是否能够顺利进行”,而不只是“日常生活是否尽善尽美、非常成功”,更不是“各种被硬性设置的指标是否符合每个人的实际情况”。。因此,对于社会工作者来说,“如何协助人们达到以上两种平衡”可以被解读为“如何协助人们确保其日常生活的顺利进行(而不是尽善尽美)”。

笔者此处使用的日常生活概念源于社会工作理论家替尔施(Thiersch)的“以生活世界为本的社会工作理论”。对Thiersch来说,社会工作的研究对象是服务对象的日常生活(即生活世界)④Thiersch于1986年发表专著《现实经验:以日常生活为本的社会教育学视角》。1992年发表专著《以生活世界为本的社会工作:社会转型的实践任务》,将“以日常生活为本”改成了“以生活世界为本”,将社会教育学(社会工作)(Sozialpädagogik/Sozialarbeit)改成了社会工作(Soziale Arbeit)。但他认为,必须区分对待两者社会教育学(社会工作)在工作领域方面的差异(张威2012)。,或者说,服务对象的日常生活(即生活世界)是其理论的核心。他将生活世界分为两个领域:一个是自然而然的、我们身处其中、感觉舒适和熟悉的日常生活世界,在这里,借助日常生活习惯、常规生活方式、日常自定规则,我们可以减轻行为难度,以此来确保日常生活的顺利进行;另一个生活世界是一种作为任务(要完成)的生活世界:这一生活世界和生活现实具有两极特征:一方面,人们的生活世界多样化、生活方式个性化,个体拥有更多选择或抉择的自由。另一方面,在人们拥有更多生活空间和自由的同时,传统的生活形式如居住、学习、共同生活、工作变得脆弱不堪和不稳定(当然这种不稳定也蕴含着新的机会),在多样化的生活方式和选择自由中,人们甚至可能做出错误的选择(张威,2012:99-135)。因此,这种生活世界和生活现实既充满机遇和希望,也充满困难和挑战,有时甚至会使人感到力不从心、举步维艰。对许多人来说,这种状况既意味着对个体发展产生促进和推动,也同时意味着负担重重、压力倍增、力不从心,甚至生活失去了清晰的秩序。显然,为了重新梳理自己的生活、重新塑造自己的生活世界,越来越多的人需要来自外界的帮助、支持、协助和咨询。因此,在这一过程中,由外来力量促使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形成和发展、协助人们建立社会支持网络、为人们创造社会生活空间,已变得越来越必要和重要了。由此,本文的日常生活更多是指,人们解决生活问题、克服生活困难、完成生活任务的一种日常生活过程。

Thiersch的理论着重从内容层面解释:社会工作的功能和任务是什么?他认为,社会工作者首先必须了解服务对象的生活世界,即他们所处的生活状况和生活困难。他认为,所有工作的出发点首先应该是人们日常生活的正常化、顺利化,其次才是个人所遇到的困难和问题。社会工作者首先要了解,人们是如何生活的?他们的日常生活是怎样的?服务对象的日常生活世界是助人自助原则的出发点,通过助人自助,能促使服务对象逐步稳定或改善其生活状况、更好地掌控自己的生活。如上所述,他所说的日常生活,更多是指,充斥着各种矛盾、经受着各种失望和希望破灭的日常生活。他认为,不能单单从其本身去理解五彩斑斓但又充满矛盾的混合体(即不能孤立看待它),而是要将其放在历史社会环境中去理解它。每一个人与其所处的具体社会现实之间的关系,都生动地体现在他的日常生活世界和生活状态里。社会现实的不平等性就体现在人们具体的日常生活世界中。在确保日常生活顺利进行的过程中,每个人都拥有着不同的资源,这就体现出社会现实的不平等性。社会工作目标不是确保一种成功的日常生活,而是确保一种顺利的日常生活。使日常生活顺利进行是一种任务,而确保成功的日常生活则是一种尽善尽美了。

在此功能定位基础上,Thiersch对“社会工作机构和介入措施的社会功能是什么”进行思考。他提出,社会工作者具有双重职能(Doppelte Mandat),需要完成双重委托,即助人与监督。助人是指社会工作者面向个人或家庭或群体提供服务、帮助他们;监督是指社会工作者面向国家,完成国家或社会交付的任务和委托,同时监督社会风险因素和不稳定因素(若受助者领取国家资助,也包括监督和审查受助者是否符合条件)。双重职能将社会工作者和社会工作机构置于两重矛盾之中:一方面社会工作机构要支持、完成国家委托,另一方面,社会工作机构要尽可能少花钱地、悄然地化解冲突和矛盾,尤其是针对那些处于社会边缘的弱势群体。由此,社会工作者和社会工作机构的任务便是,利用这种矛盾,并在这种矛盾中寻找和发现实际可行的行动空间。这是一种艰辛的过程。Thiersch批评道,在现实中,大多数社会工作者只是在无力地执行着当政者的委托,而较少有人真正涉入到关乎公众利益的政治和社会事务中(Lambers,2013)。

双重职能概念使得两点变得清晰:第一,助人自助只涉及双重功能中的助人功能。目前在中国大陆,因人们不了解社会工作的双重职能,大多单一强调助人自助,似乎社会工作者和社会工作机构只是孤立地面对服务对象工作,而与国家和社会的委托毫无关系。现实中,当两者陷入矛盾和冲突时,社会工作者便会处于困惑状态,不知所措。第二,社会工作者的职能之一是助人,即协助服务对象确保日常生活的顺利进行。但需要注意的是,这一目标只有在社会工作帮助服务对象摆脱了日常生活中的贫困、无助、纠缠与烦扰的情况下,或者说只有在社会政策现状同时得到改变的情况下,才有可能实现。脱开了这两个前提,孤立地谈论助人自助这一目标是不系统、不科学、不现实的。在实际中,这一目标要么无法实现,要么只能在有限范围内得以实现。作为一线社会工作者,清楚这一点很重要,否则很容易陷入工作无效果的质疑和苦恼中,甚至怀疑社会工作功用和自身价值。社会工作者应清晰地知道自己工作所能达到的界限。其实社会问题的成因分个体因素和社会因素两种,因此,笔者倡导,社会工作者不仅只是面向个人、家庭和群体服务的一线工作者,也应成为社会政策的推动者和倡导者。此外,社会工作者作为个体虽然无法直接参政议政,但因社会工作者直接接触服务对象、身处具体情景中,完全有条件对问题进行分析思考并形成自己的观点或提出自己的见解,这些都可能成为政府出台政策的有力依据和参考。

基于对社会工作功能的思考,在谈到社会工作的职业化与行为能力时,Thiersch强调,需要警惕和反思以下情况,社会工作的职业化是工业化带来的结果,职业化造就了自己的行为模式和行为能力,但同时也拉开了社会工作与服务对象之间的距离,因此,职业化本身或多或少地带有某些统治成分。原本,个人生活环境和生活内容本应由自己掌控,日常生活本应由个人通过自我调节、由自己的经验和能力来决定。那么就出现一个棘手的问题:社会工作职业化要将个人的生活环境和生活内容改变到何种程度?或者要将其殖民到何种程度?对此,社会工作者要保持高度的警惕和反思。他认为,社会工作职业化不应成为一种统治和殖民行为,相反,社会工作者要做的是,在受助者现有的日常生活经验中,去寻找和发掘他所拥有的资源,去推动他所拥有的潜在能力或者培养他新的能力,以便去激发他自我学习和自我成长的过程,最终促使他学会自我组织、自我协调和改善自己的日常生活。因此社会工作需要自我反思和自我批判,这种能力属于社会工作者的一种非常重要的行为能力。

Thiersch认为,社会工作的主体科学是教育学,但它必须依托社会科学并成为应用性、批判性行为科学。其研究对象是以下两方面问题:一物质性需求——缺乏物质资源即贫困;二精神性需求——在有困难、有压力、有负担、受排斥的生活状况下缺少支持与帮助。社会政策和社会工作是针对这两种问题和需求所作出的反应(即应对方式),也就是说,社会工作在儿童青少年、成人和家庭的生活环境中为他们提供各种服务。

Thiersch认为,“以生活世界为本的社会工作”具有五大特征:(1)尊重服务对象的生活世界,尤其注意发现他拥有哪些现有能力、资源和社会支持网络,并将其利用于工作之中。(2)工作性质界于两者之间:既顺其自然又力求改变。(3)工作过程是社会工作者和服务对象之间针对解决办法的一个商谈过程,而非单方(尤其是社会工作者)的一厢情愿。(4)工作目的是:努力创造稳定可靠、清晰有序的生活空间。(5)工作难点在于,找到尊重与改变之间的平衡点。

Thiersch用以下五个行为准则将以上理论进一步具体化:(1)预防。以前总是等问题出现后,“孩子已掉到井里了”,才会启动青少年专业工作。现在的目标应以预防为主。他提出三级预防。初级预防是指创造良好稳定的生活环境,避免矛盾与危机的出现;二级预防是指在有可能产生危机和出现问题的情况下,提供专业工作、防患于未然;问题发生后的紧急处理工作属三级工作,排在最后,但也同样必要和重要。因此,他建议,大力加强预防性措施,即辅助性、补充性的流动型社会工作措施(如补充和协助家庭教育的社会工作),缩减替代性的固定型社会工作措施(如替代家庭教育的机构,如儿童与青少年寄宿教养机构)。(2)非集中化(地区化)。社会工作的服务地点和场所应该位于服务对象容易到达和找到的地方,最好位于其生活区,而不是集中于不为服务对象所知的场所和地点。服务内容和服务项目必须转向基层。(3)接近日常生活。机构化和专业化使社会工作越来越远离人们的日常生活。相反,以生活世界为本的社会工作,其服务内容力求接近服务对象的日常生活,直接在其身边提供服务。(4)服务项目的正常化。既然社会工作应以预防为先,就不应对服务对象进行有问题和无问题的区分,社会工作服务内容首先应该面向所有人(也包括无问题者),成为正常化的服务项目。也就是说,社会工作的服务项目不应只面向问题群体或弱势群体,而是全民,应将之正常化。(5)服务对象的参与权。服务对象拥有参与权,具体体现在:他们拥有自愿权、发言权、自助权。社会工作者应将服务对象视为合作伙伴,推动他们的主动性,争取其协作配合。

Thiersch的“以生活世界为本的社会工作”理论观点决定了以下两点:首先,社会工作总是要干预的,这种干预被理解为进攻式的,比如在社会政策、劳动市场政策、学校政策、住房政策、家庭政策等领域,其目的是,代表服务对象在生活世界领域的各种要求和权利。第二,以生活世界为本的社会工作,要求社会工作者具备高度的反思能力和自我批判能力,只有这样才能确保职业化的安全性(Schilling/ Zeller,2007)。

Thiersch是一位非常有影响力的社会工作理论家,以他为中心,已形成“图宾根学派”。其理论的核心意义在于强调社会工作的功能和目标:协助服务对象日常生活的顺利进行;强调社会工作的预防功能、正常化、日常化,关注社会工作者与服务对象的合作过程,强调服务对象的参与和配合。

二、对社会工作方法论和科学属性的反思:社会工作能否标准化和指标化?

在澄清社会工作功能与目标的基础之上,现对其行为框架、方法论和科学属性进行进一步反思:社会工作能否标准化和指标化?为此,需要首先阐释社会工作这一职业的特殊性。与其他职业尤其是技术性职业相比,社会工作具有以下几种特殊性:(1)社会工作所涉及的工作范畴极其宽广,缺乏鲜明的行业垄断特征,且贴近正常生活。因此其专业能力与职业地位较难体现出来(Galuske 2003)。社会工作领域很难阐明:哪些任务只能由社会工作者(而不是其他行业从事者)来完成。事实上,社会工作者所承担的任务通常也可以由心理工作者或教育工作者等来完成,因此与很多职业相比(如医生、律师),其行业垄断性较低。(2)由于社会工作者承担着双重职能,社会工作者必须在助人职能与监督职能之间进行权衡;在尊重案主与改变案主之间进行权衡,此点既是专业工作的技巧又是专业工作的难点,它限制了工作过程标准化的可能。(3)社会工作过程是一个社会工作者与案主共同交流与协商、共同合作并达成一致的过程,工作成效取决于案主的积极配合和自我努力,而社会工作者单方一厢情愿做出抉择和实施措施,往往成效较低甚至没有效果。也就是说,社会工作的成效和结果受案主因素影响。这一特性也限制了社会工作标准化的可能。(4)社会工作者的工作动机,比如是否存在助人者症状①在助人动机方面,尤其要注意“助人者症状”。精神分析学者施密特保尔(Schmidbauer)在其著作《无助的助人者》一书中指出:部分助人者(如医生、护士、心理工作者、教育工作者、社会工作者等)从事助人职业的动机,除了利他主义、实现自我价值以外,还存在一种“助人者症状”:即因其在幼年时期缺乏应有的关爱和照顾,强烈渴望得到关注、认可和情感食粮,他们通过选择助人职业的方式,将这种无助的希望转向帮助他人。Schmidbauer形容这类助人者为“隐藏在强大表面背后的、极其渴望得到关爱的幼儿”(Belardi.2002)。,以及工作能力与专长很难量化。(5)社会工作的本质是增强案主的自主性、提高案主的能力、助其自助,而不是替其解决问题,因此要充分尊重和考虑服务对象的需求和意愿,同时他们也有权参与到决策中,这一点也局限了社会工作方法的标准化。(6)教育行为中的技术缺失性也局限了社会工作方法的标准化。“技术缺失性”①德语原文是Technologiedefizit。概念由社会学家鲁曼(Luhmann)提出,它形容教育②此处的教育是指广义教育,即教育者与受教育者之间所产生的相互影响、相互作用的过程。从广义教育的角度看,社会工作者与服务对象之间的互动过程和对其产生影响的行为属于一种广义教育行为。行为的特点:教育学领域无法像技术领域那样(比如机械师设计和修理机器、木工制作桌椅),能够通过运用简单的方法和技术(工具)达到某一特定目标。在教育学领域中,方法和目标或效果之间不存在必然的因果关系。教育行为中的技巧与技术无法确保其实施的肯定性和确定性(Rätz-Heinisch/Schröer/Wolff,2009)。教育工作者所能控制和起到作用的是,推动和激发受教育者的自我教育、自我学习、自我理解的过程和能力。因此,教育工作者需要对教育过程进行不断地反思与求新探索。广义教育认为,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影响和相互作用即为一种教育,从这一角度看,社会工作过程可以被视为一种有意识、有目的、有计划的广义教育过程。而“技术缺失性”使得这一过程无法完全被标准化和指标化。(7)社会工作目标的不确定性。社会学家贝克(Beck)指出,现代社会中的个性化与生活方式多样化,为个人赢得了自由,但同时也增加了风险。因此,是否存在着一种公认的常规生活模式?以及什么才是一个人正常的生活状态?对于这样的问题,很难找出确定的答案。因此,在社会工作目标方面也同样存在不肯定性和不确定性。(8)社会工作理论家奥托(Otto)认为,社会工作是一种反思性职业,或者说是一种职业化反思科学。它既是一门学科,也是一种职业,两者处于辩证关系。职业化反思科学这一属性决定了它有别于一般性常规科学(如社会学、物理学),属于一种体系内部观察(即研究者本身属于观察体系的组成部分);反思性职业这一属性决定了社会工作者的知识不能直接运用于实践,社会工作者需要具备较高的反思能力(张威,2012)。这种反思能力是指,社会工作者根据具体案例、具体情景、具体问题、个体服务对象灵活应对和处理,将知识转化为行动的能力;社会工作者在工作过程中关注双方互动过程和互动变化的意识和能力。这两种能力是社会工作者所应具备的所有能力中的核心能力,而它们恰恰是不能被标准化和指标化的。

既然如此,社会工作方法是用来干什么的?为此Thiersch提出方法的“结构化开放性”③德语原文是strukturierte Offenheit。概念:他认为,方法只能为社会工作者提供一个粗略的工作框架或参考框架,这一框架可以存在,但它应该是开放的、可变的(Galuske,2003)。社会工作者应能够根据具体情景灵活处理和应变,这种能力尤其是反思能力是需要培养的。

由此看来,即便是出于行政管理和数据统计的需要,也只能制定某个社会工作领域的粗略的工作参考框架,这一参考框架应具有开放性、可变性、灵活性、动态性。而被数字化或指标化了的封闭、僵化、绝对、静态的所谓社会工作标准对社会工作者毫无用处,甚至会禁锢社会工作者的反思能力。强制性制定的指标和数字会将社会工作过程演变为一种机械的、单向的、毫不顾忌服务对象、偏离社会工作功能与目标的做秀,整个工作过程最终会流于形式,最严重的情况下,它会绑架社会工作者和社会工作机构,妨碍社会工作的健康发展。

三、对社会工作评估的思考:社会工作的效果能否数字化?

关于社会工作的效果评估有以下几个层面需要探讨:什么是社会工作评估?谁评估?评估什么?怎么评估?评估是一种将既定目标与现有状态进行对比分析并得出结论的过程。由此看来,这种分析对比基于服务功能与工作目标的设定,也就是说,评估过程脱不开既定的服务功能和工作目标。因此,评估依然是以上文所探讨的社会工作的功能定位为基点的。目前国内对社会工作服务效果的评估大多停留在简单的监督和统计层面,尤其是对数字的统计。这些做法都源于对社会工作功能和属性认识不清以及不合理的“量化”趋势,因此根本谈不上真正意义的评估。

谁来评估?评估分自我评估和外部评估。两者都是质量管理和质量发展的重要手段。自我评估的利在于:评估者对自身的工作过程非常了解,较易得出评估结论,但其弊在于:因缺乏第三者视角容易演变为工作总结报告。外部评估通常应由第三方承担,所谓第三方是指提供服务方以及资助方以外、与两者无关的中立一方,比如研究机构或大学。目前国内承担评估的评估方来源较为混乱,甚至违背了第三方评估的基本原则,比如有些评估机构自身就是提供社会工作服务的机构,它与其他社会工作机构处于一种并列甚至竞争关系,由它来为其他社会工作机构评估,就失去合理性、中立性、公正性和客观性,这种扭曲的评估乱象会严重阻碍社会工作的健康发展。此外,在国内很多评估演变成一种流于形式的工作检查,其目的和性质已远远偏离质量管理和质量发展的本质,这样的评估无论对资助方和提供服务方都意义不大,甚至成为累赘和负担。

评估什么?社会工作的功能与属性决定了,对社会工作机构的评估应兼顾以下三个层面:一是结构性评估。主要指社会工作机构的各方面数据统计,如人员组成、组织结构、人员资质、硬件设施、服务设施等。因可视性、可统计,这方面的评估较为容易;二是过程性评估。主要指社会工作机构所提供的服务项目和服务内容,比如面向哪些人群提供了哪些服务项目(包括服务人数),具体服务内容和工作过程如何。这一部分是社会工作评估的重点,也是难点。三是结果性评估。主要是指社会工作机构所提供的服务达到了怎样的效果和结果。它又分经济性和效果性两方面,即该社会工作机构的收支情况对比及其服务效果。三个层面中过程性评估和结果性评估是重点(Belardi,2008)。因不清楚社会工作功能定位和评估本质,国内很多评估演变成简单的监督和机械的数字统计,很多评估只涉及第一个和第三个层面,第二个最重要的过程性评估基本被忽视。此外,令人吃惊的是,一些评估表格里甚至要求社会工作机构填写做了多少个案工作、小组工作、社区工作。个案工作、小组工作、社区工作属于社会工作三种传统的工作方法或工作方式,而不是社会工作机构的服务项目或服务内容,更不是服务领域,它们只能运用于具体的服务内容和工作过程中,并可能在多种服务项目中重复性使用,方法怎么能被统计呢?而要统计的是,社会工作机构面向服务对象所提供的服务项目或领域。这种简单的逻辑错误直接映射出评估者是否具备专业社会工作的评估能力。

怎么评估?社会工作评估的重点不是结构性评估,而是过程性和结果性评估。而在进行这两个层面的评估时,尤其需要注意的是,评估必须基于一种发展性、过程性视角。也就是说,服务对象在接受服务之前是何种状态,应成为整个评估过程的出发点或基点。评估工作需要关注,服务对象在接受服务的过程中发生了哪些变化(哪怕是微小的变化),而不是服务对象应该处于何种(绝对)状态;因服务项目资助时间的限制,服务对象通常不可能在规定时间内发生应有的变化甚至出现奇迹,而是随着社会工作者的引导以及服务对象自身的节奏在一点一点地慢慢成长和改变。或者,在特定情况下由于某些宏观社会因素,工作没有出现效果,这就要求评估者不仅要用发展性眼光看待服务效果,而且也要具备系统性分析和观察社会工作的能力,而不是孤立、绝对、静态地看待服务效果。此外,社会工作服务效果的分析因素有很多,可以从助人者角度分析,可以从评估者角度分析,但最为重要的角度还是服务对象自身的感受和看法。国内有些评估大多只关注应有的绝对状态,而忽略过程性和系统性视角,同时评估过程较为主观,忽略服务对象的感受。

对社会工作评估的思考进一步印证了清晰了解社会工作功能定位和科学属性的重要性。正是因为对社会工作功能和属性认识不清,才导致一部分人单一、机械、绝对、静态的标准化、指标化、数字化思维和做法。当然行政系统的主导地位、急功近利的政绩追求也是导致这种现象的因素之一。可见,社会工作的功能定位和科学属性并非阳春白雪、空洞抽象,而是贯穿于社会工作者每时每刻的职业行为中、体现于社会工作者与服务对象持续不断的互动过程中。

四、结 语

针对社会工作能否标准化和指标化这一问题,本文对社会工作的功能定位和科学属性进行了分析思考,结果表明,一方面,社会工作具有助人与监督的双重职能,其助人功能体现在:协助服务对象确保日常生活的顺利进行,其工作过程是社会工作者与服务对象合作的过程。其监督职能体现在:执行国家委托、监督社会风险因素(包括案主自身)。这一双重职能决定了社会工作者不仅需要在完成国家任务和服务案主之间权衡,在面对案主服务时也要在尊重与改变之间权衡。因而,社会工作的功能具有很强的互动性、发展性和动态性;另一方面,社会工作既是一个反思性职业,又是一个职业化反思科学,这种科学属性决定了社会工作者需要具备较强的反思能力以便将知识转化为行动,同时也要求社会工作者关注他与案主之间的互动过程。因而,社会工作的科学属性具有很强的辩证性和反思性。

社会工作的互动性、发展性、动态性特征及其学科和职业之间的辩证性和反思性特征,对社会工作者提出很高的要求,尤其是其面对具体案例、具体情形、具体服务对象时所需的灵活应对能力和辩证反思能力,这使得社会工作者的工作过程很难被百分之百地标准化和指标化。因而,社会工作方法只能为社会工作者提供一个粗略的工作框架,而这一框架必须是开放的、灵活的、可变的。能够被数字化、指标化的环节极其有限(且需具备一定功能),在这一框架下,社会工作者必须具备充分的灵活应对和反思性处理的空间与可能。

笔者希望通过本文抛砖引玉,为读者提供一个思考框架,对社会工作量化趋势背后所隐含的真正问题进行分析和讨论。无论任何一个领域,社会工作方法论、社会工作职业行为还是社会工作评估,都基于对社会工作功能与属性的系统性、科学性理解,它是社会工作同时作为学科和职业的灵魂,也是所有职业行为的出发点。阐述社会工作功能与属性属于社会工作基础理论的任务(张威,2012),目前国内社会工作行业所遭遇的诸多困境与乱象,都与此类理论的缺失有关。很多人迷失在“治疗与方法”的丛林中。因此,科学阐释和澄清社会工作学科和职业的最基本问题,已成为中国社会工作发展最紧迫的任务。

[1]张威,2012,《社会工作基础理论探究——一个学科构建的新视角》,《中国社会工作研究》(第九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2]张威,2014,《社会工作理论》自编教学讲义(未出版)。

[3]张威,2015,《社会教育学视角下的儿童青少年和家庭专业工作新探索——以“华仁模式”为例》,《社会工作》第1期。

[4]Belardi,Nando,2002,Supervision.Grundlagen,Techniken,Perspektiven.Verlag C.H.Beck.

[5]Belardi,Nando,2008,Sozialmanagement.Vorlesung an der TU Chemnitz.

[6]Galuske,Michael,2003,Methoden der Sozialen Arbeit.Eine Einführung.Juventa Verlag,Weinheim und München. [7]Lambers,2013,Theorien der Sozialen Arbeit.Verlag Barbara Budrich.

[8]Raetz-Heinisch,Regina/Schroeer,Wolfgang/Wolff,Mechthild,2009,Lehrbuch Kinder-und Jugendhilfe.Grundlagen,Handlungsfelder,Strukturen und Perspektiven.JUVENTA.

[9]Schilling,Johannes/Zeller,Susanne,2007,Soziale Arbeit.Geschichte-Theorie-Profession.Ernst Reinhardt Verlag München Basel.

编辑/杨恪鉴

C916

A

1672-4828(2017)01-0003-10

10.3969/j.issn.1672-4828.2017.01.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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