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竹园

代大国

我的老家在枝江问安，屋后有片竹园，面积不大，但那却是我儿时的乐园。

打仗是常玩的游戏。七八个孩子分成两组，一组当游击队躲在林中，一组当鬼子进攻扫荡。躲好的一方大喊一声准备好啦，“鬼子”便开始进村。虽未学孙子兵法，但我们无师自通，前进线路不可单一，“鬼子”兵分几路，屏住呼吸，或急行，或匍匐，随身武器便是自制的弓箭。取一竹竿将之弯曲后两端缚以尼龙绳，再折枝柳条，一端搭在“弓”上，一端尾部搭在绳上，向后拉“弓”，然后放手，箭便飞跃而出，被射中者即“光荣牺牲”。弓箭霹雳声、叫喊声、欢呼声、奔跑声响彻竹林，震落一地竹叶。场面之激烈丝毫不逊于当下盛行的抗日神剧。那时，一玩便是一整天，直到黄昏，炊烟四起，各家各户呼喊孩儿的吃饭声愤怒地响了一遍又一遍，我们才依依不舍挥手作别。

竹林后有一方水塘，每到汛期，陶家湖的湖水就会漫过来，同时也带来各色的鱼，此时钓鱼是最佳的选择。在竹林选一修长者剔除枝叶，顶端系上丝线，绑上鱼钩，穿上蚯蚓，随手往池塘一扔，便可坐看水面浮子的动静。如浮子轻动一下，万不可收竿，那是鱼儿在试探，等到浮子猛地向下一沉，你就迅速提起竹竿，一道银光随之跃出水面，引来欢呼一片。钓上来的鱼种类繁多，有鲫鱼、刁子、光皮……最神奇的是，我居然还钓上过一只甲鱼，并且是钩着它的尾巴上来的。我想，那不是我的钓技有多高超，只是那只甲鱼的运气太差了吧。最不喜欢钓的是一种叫刀鳅的鱼，因为它肉少，不便食用。刀鳅形似泥鳅，背有小刺，弯曲如刀，故名刀鳅。但现在却多年不见刀鳅了，这正如夏夜消失已久的萤火虫一样，只能沉淀在儿时的梦里了。

父亲有手绝活，会用竹子编各种农具，诸如篮子、篓子、箩筐等。我一直琢磨，印象中大大咧咧的父亲是如何学会这门细活的。父亲系上围裙，砍下竹子，用篾刀将它依次劈成4毫米宽的细长条，再把刀平面与竹片成45度角劈去竹条里层的肉质部分，剩下一毫米厚的青皮就是编制的素材，这青皮韧性极强，可随意弯曲，不易折断。竹片在父亲目光里翻转，我也时常在竹片旋转的轨迹里跳跃，偶尔一根抽打在我脸上，痒痒的，我鬼笑，父亲也憨笑，他说我爱捣乱，竹片也不会放过我。

但有一回，我是真的挨打了。本是放牛，我却丢下牛儿，跑去掏鸟窝，结果牛吃了邻家早稻田里的一块秧苗，邻居寻上门来告了我的状。在农村，秧苗是农民贫瘠的希望，谁的庄稼种得好，就昭示这户主人勤劳能干。父亲得知后令我跪好，就地操起一根竹条便朝我背上抽将而来，那是真打。我知道我闯了大祸，不能反抗，但我还是有哭的权利。可能是我哭得太伤心，招来了母亲，也博得了邻家的同情，众人万般劝说，父亲终于停下手中的竹棍，将之狠狠砸在地上，又骂了我个狗血喷头，方才罢休。

或许是挨了打吧，或許是自然长大了吧，上学后，我学习格外卖力，成绩在村里也是侥幸领先，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参加工作、结婚生子，这样一晃，三十多年就悄然而过。

屋后的竹林苍翠依旧，但儿时的伙伴已各奔东西，父亲的身板也不再硬朗，那个挑着百来斤重的担子在田间疾走如飞的父亲已然苍老，头发白透，牙几乎掉光。前段时间打来电话说腰部关节疼痛厉害，我知道，那是长年超负荷运转后落下的病根。回家探望，正见父亲安详地坐在竹林下，极缓慢地翻动着篾片编着竹篓。斑驳的阳光从竹林泻下，照在手上，手上青筋暴出，似松树皮般干枯开裂。我愣住了，我想，竹园也是父亲的精神家园，他编织着竹篓，也编织着悠长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