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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对外译介的语用学维度分析

2017-04-04黄丽奇

关键词:会话史记礼貌

黄丽奇

(福州理工学院管理学院, 福建福州 350506)



《史记》对外译介的语用学维度分析

黄丽奇

(福州理工学院管理学院, 福建福州 350506)

典籍翻译难度较大,需要整合出一个比较科学的语用推理机制,才能传达原文丰富的历史内涵。杨宪益、戴乃迭翻译的《史记》节选,在刻画历史人物方面力求“形神具备”,主要通过精彩的人物会话突出历史人物的鲜明性格与形象。从典籍翻译与语用学的界面研究来把握源文本的意义,可以探讨《史记》中人物会话的英译准则,从合作、克制与礼貌等三大传统语用维度探究《史记》的对外译介,从而尽量避免翻译中的“文化亏损”。

《史记》; 语用学; 翻译准则

一、典籍翻译与语用学的界面研究

近年来语用学研究呈现多维、开放、兼容的形态,其跨学科研究趋势开始日益凸显。目前学术界普遍认同它是一门科学地研究语言使用的学科,而翻译实践深层次研究问题涉及不同语境下语言的有效处理,需要译者考察不同文化场中译文的语用效果。语用学与翻译二者的交叉研究与人文社会科学的综合贯通以及翻译研究细化趋势有必然关联。美国哲学家莫里斯的著作《符号理论基础》早在1938年就引起了学术界的极大关注,当时他在书中提出了语用学(pragmatics)这一术语。谈到语用学,不得不提的一个核心人物是格赖斯(H.P.Grice,1913-1988),他与John Austin,John Searle一起并称语用学形成阶段的三位大师。对后来研究语用学发展的学者们来说,往往都绕不开格赖斯的合作原则,因为这一原则深深影响了被打上“后格赖斯(Post-Gricean)理论”标签的Sperber&Wilson的关联理论、Horn 的Q-/R- 原则,Levinson的 Q-/I-/M-三原则等,这些理论其实都脱胎于格赖斯的合作原则。Leech(利奇)、顾曰国等国内外一些语言学家对语用学的发展作出了巨大贡献,其中最为瞩目的就是语用学的合作原则、礼貌原则、关联理论等原则。

当前国内的翻译研究也出现了一种较明显的语用学转向,通过话语情景化的运用模式来探讨翻译问题越发受到研究者的重视。翻译研究的语用学转向,强调翻译学研究应该回归生活世界,同时注重文化层面与语言层面的相结合。李菁在其《翻译研究的语用学转向》一书中明确指出,翻译在本质上终归是一种以语言为媒介的跨文化交往实践活动,并不是一种机械的语言转换活动。[1]如果我们简单地进行翻译活动往往会抹杀翻译实践的两大魅力,即人文性和创造性。语用学的视角恰恰符合翻译对文字处理的典型的深层次追求,而长期以来结构主义翻译范式对语言规律的研究局限在句法和语义的层面,而忽视了语用维度。

长期以来,语境研究是语用学研究的重中之重,因为合适的语境可以凸显人类语言做为重要交际工具的特性。语境(context)这一概念,对于翻译的研究同样重要。早在1923年马林诺夫斯基就提出有实践意义的语境划分,将其分为“文化语境”和“情景语境”,实际上就是间接认同好的译文离不开具体情境的分析与探究。而英国语言学家列文森对语用学的研究也颇为精到,他也提出在特定的语境中运用合适的语句的能力,就是语用学这门学科所要开拓和深入研究的一个层面。两位研究者对翻译与语用学的界面研究提供了一个重要思路。《史记》文本中有大量的人物会话,在英译时,要结合上下文语境处理对话的深层含义,因为如果离开了语境,便无所谓语用意义了。

西汉司马迁撰写的《史记》是中国历史上第一部纪传体通史,毋庸置疑对中国文化的影响颇为深远,其文本的史学高度和文学价值是翻译的最大困难。杨宪益、戴乃迭翻译的《史记》节选在刻画历史人物方面达到“形神具备”,其人物会话的精彩描写是一个突出特点。[2]典籍翻译的语用学维度研究,主要基于语用学的一些原理对典籍翻译中人物的会话的各种翻译现象的处理有着强大的解释力与指导意义。

二、人物会话英译的合作准则

语用学研究中格赖斯(Grice)提出的合作原则(cooperative principles),对典籍中人物会话英译有重要的指导作用。其中会话隐义(conversational implicature)是这一原则中让学者集中关注的一个焦点。通常情况下,对话得以顺利进行须遵循一定的原则,即不同身份或者相同身份的会话双方应进行互相合作。根据这一原则,在翻译《史记》文本时,我们首先要理解人物的会话含义。Levinson认为格赖斯的会话含义理论就是研究如何运用语言的一种理论,换一句话说,就是说话人的实际内容比说话人言语的实际意味来得次要。[3]下面我们根据合作准则寻找历史人物刻画的语用理据,通过语境分析与动态身份建构来举例研究《史记》中经典人物话语的言外之意,找到阐述历史语境的最佳方案。

例1.

原文: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纵彼不言,籍独不愧于心乎?

译文: Even if the elders made me king out of pity, how could I face them again? Though they said nothing, how could I hold up my head?(第83页)

秦末农民大起义和楚汉之争是司马迁《项羽本纪》中浓墨重彩的一个历史场景,作者的用笔着力在人物的言语上。杨宪益、戴乃迭的译文生动展现了历史关键时刻人物的精彩会话,收到良好的英译语用效果,有助于外国读者了解项羽的传奇人生。根据文本上下文语境推断,如上对话节选是项羽渡江前回答乌江亭长的一段经典对话,杨译将“何面目见之”翻译为“how could I face them again? ”遵循日常语言使用规律,同时体现“面子问题”在人物身份构建的一种挣扎状态。译文中人物的回答透露了细致的历史信息。例如,针对先前发生的历史事件,项王笑曰:“天之亡我,我何渡为!”,这里译为“Heaven is against me”, replied Xiang Yu with a laugh,体现了天意不可违,反映了人物特殊历史状况下的自我意识的笃定。而项羽自己对历史事实的追问得出一个结论:What use is it to cross the river? 另外,会话双方虽然社会距离大,但是项羽的回答体现了人物动态的身份构建,其语言的合作程度体现了其历史境遇和身份价值,即无颜面对江东父老。总体上杨宪益的译文通过合作原则来传达人物对话内涵,生动地刻画了人物形象。

合作原则涉及多个方面,大体上分为如下几类:数量原则(maxim of quantity)、质量原则(maxim of quality)、相关准则(maxim of relation)以及方式原则(maxim of manner)。杨译将八千江东子弟无一人还的这一历史细节描写简洁地译为“went west with eight thousand young men from the east, but now I have come back alone.”这里的“eight thousand”和“alone”体现了对话双方话语的“数量原则”。乌江亭长劝说项羽渡江,而项羽并没有听从,这段会话可以看出历史人物的动机,也符合语用学的“相关准则”。

《项羽本纪》是《史记》中最精彩的一篇,文中破斧成舟、鸿门宴、四面楚歌、乌江自刎等典故,早已家喻户晓。这里的对话是“乌江自刎”典故的出处,译文中“replied Xiang Yu with a laugh”,说明其对下属的平易近人;“Even if the elders made me king out of pity, how could I face them again? Though they said nothing, how could I hold up my head?”,原文本中这里关键词是“愧”字,表达了项羽内心世界沉重的愧疚。连续用了两个反问句,使得一种力拔山、气盖世的英雄形象跃然纸上。“江东父兄”只简单翻译成“ the elders ”,没有依据字面翻译,省略了“江东”的翻译,不容易引发读者误解,也体现了交际者对合作原则的遵守。

这段译文,反映了上级与下级之间的对话,杨译遵守了“合作准则”,尤其是how could I hold up my head?这一句的翻译,遵守合作原则下的“关联准则”,直接明了地回答会话方的渡江请求,但在实际上,却是项羽拒绝了对方的请求,采取不渡江的行为。这样直言不讳,同时遵守了方式准则,达到自然刻画人物性格的语言效果,体现了四面楚歌后的项羽的心情,从侧面反映了项羽其实是一个优柔寡断、只知用武不谙机谋的匹夫。另外,这段描绘也间接体现了司马迁的人生观:即一个人在面对人生的艰难险阻时,忍耐是一种心智的锻炼,也是成功的不可或缺的条件之一。

三、人物会话英译的克制准则

克制准则是得体原则的集中体现,同时是一种含蓄的言语交流模式。在言语交际中,在会话双方的社会身份接近的情况下,不直言不讳地训斥他人言语,其实是存在个人自身某种潜在原因的,也是为了抑制不礼貌行为的发生。对他人的不满或责备,这里采用了克制的方式,可以从鲜明的对比中,更好地塑造人物的性格。翻译历史文本时当遇到不便直言、不愿直言或不能直言等,可以考虑将克制原则运用到历史典籍的翻译中,常常可以收到“指桑骂槐”“讽刺挖苦”“正话反说”的语言效果。

例2.

原文:(陈涉)曰:“苟富贵,无相忘!”庸者笑而应曰:“若为庸耕,何富贵也!”陈涉太息曰:“嗟乎!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译文:“If I become rich and noble, I will not forget the rest of you,” he said.

The other farm hands laughed.

“How can a farm labourer become rich and noble?” they asked.

“An!” said Chen She with a deep sigh. “Can a sparrow know a wild swan’s ambition?”(第89页)

《陈涉世家》是陈涉、吴广的传记,真实、具体地记录了秦末农民起义的原因、经过和结局,司马迁的记叙手法从开篇就十分独特,从人物对话中见细微,再通过宏大的历史事件展现农民阶级的智慧与大无畏的斗争精神。在原文这段文字之前,就已经交代了人物的身份是“被雇佣给人耕地”的农民,可从如下译文判断出来:Chen She was a farm hand when young. One day when resting from his labours he climbed up a mound and brooded morosely for some time.体现了陈涉年轻地位虽低微,但却志存高远。他在田间陇上因失望而叹息了许久,说:“将来如果有谁富贵了,不要忘记大家呀。”可是一位一起在田间耕作的同伴笑着回答说:“你一个受雇耕作的人,哪来的富贵呢?”对此,陈涉与一般人表现不同,他长叹一声说:“唉,鸿鹄的远大志向,燕雀怎能晓得呢?”

怅,失意或者不痛快的意思。而“怅恨久之”此处翻译为“brooded morosely for some time”,体现了身为农民的陈涉壮志未酬的心态。燕雀,指代麻雀,译为sparrow,形容见识短浅的人。鸿鹄,这里有隐喻的意味,这里译为西方人熟知的动物天鹅,译为wild swan,化解了中西文化理解差异。通过理解上下文,结合当时的对话,以及说话人的身份,“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可以理解为“燕雀怎么知道鸿鹄的志向呢”。杨译本将这句话翻译为“Can a sparrow know a wild swan’s ambition?”采用的是直译策略,因为说话人没有进行明显的辩解或者嘲讽,不便直言对方的看法缺乏远见,体现了会话含义中的“克制”准则,译文达到特殊语境下“正话反说”的语言效果。“若”是代词,指陈胜。司马迁将这段会话安排在文章的开头,衬托了陈胜当时虽是平民但是胸怀大志,为下文的人物刻画进行侧面铺垫。

世家是记载诸侯国之事的,是《史记》传记的一种,原来主要是为王侯将相所作的传记。叱咤风云的伟大历史英雄被司马迁列入“世家”,无疑也反映了作者进步的历史观。

四、人物会话英译的礼貌准则

一般来说,在交际中礼貌语言的翻译,必须根据翻译目的、读者需要、译文习惯等采取合适的礼貌手段。礼貌研究长期以来是语用学研究的中心课题,从礼貌视角研究历史典籍,我们发现原文本常常折射出语言与社会之间的关系。会话者的权力分布与社会身份属性往往对语言的礼貌程度起决定性的作用。我们应该根据人物的身份、言语,来制定译文的翻译策略。

“礼仪之邦”之称的中国,往往体现在其独有的处事之道、道德规范和礼貌原则之中。顾曰国在其《礼貌、语用与文化》一文中立足中国文化,总结了与中国文化有关的礼貌准则,对典籍翻译具有很强的实用性。他将“贬己尊人”做为制约汉语言语行为的一个重要方面。[4]

例3.

原文:廉颇闻之,肉袒负荆,因宾客至蔺相如门谢罪,曰:“鄙贱之人,不知将军宽之至此也!”卒相与欢,与刎颈之交。

译文:When words of this reach Lian Po, he bared his shoulders, fastened a switch of thorns to his back and had a protege conduct him to Lin Xiangru’s gate. He apologized, “Contemptible boor that I am, I could not understand your magnanimity, sir!”

They became close friends, ready to die for each other.(第361页)

《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这一被传为将相和的故事,也是成语“负荆请罪”“刎颈之交”的出处。廉颇因为得知蔺相如因当时赵国的国家利益做出的各种让步,十分感动和羞愧,认为自己是一个糊涂人,决定背负荆杖到对方家请罪,最后两个人终于结成誓同生死的朋友。

这一典故是人物自身从“不礼貌”到“礼貌”的一次重大飞越。“鄙贱之人”译为“Contemptible boor that I am”体现了贬己尊人的“自谦”。其中“boor”原意是“粗野,不懂礼貌的人”,体现了说话者的自我贬低,廉颇是赵国有名的良将,这样自我贬损就是期待获得对方谅解。宽,指的是宽宏大量或慷慨,译为“magnanimity”是最大限度地夸赞对方,将“不知将军宽之至此也!”译为“I could not understand your magnanimity, sir!”译文中的“sir”也是对蔺相如的尊称,符合西方惯常口语表达,也是一种人际交往的礼貌方式。这样的称呼与言行符合汉语文化谦逊与文雅的特点。

这里的“刎颈之交”,采用“意译”以及翻译补偿策略,译为“They became close friends, ready to die for each other.”与文言文相比十分通俗易懂,“ready to die for each other”是说愿意为对方牺牲自己,译文也体现了顾曰国提出的礼貌原则中的德言行准则,即在行为动机上尽量增大他人的利益,也充分体现中国文明中“有德者必有言”的“君子”文化。译文通过连续几个动词bared,fastened,apologized的使用也体现了廉颇行动的虔诚。背着荆条,这一行为后来也引申为向他人认错赔罪。对会话对象的态度“抬”与“尊”,显然体现了“夫礼者,自卑而尊人”的中国传统文化特征。

五、总结

注重语言互动模式的考察,并通过借鉴不同学科的理论提高历史典籍的译文质量,逐渐成为中国文化与西方文化持续对话的一种可能途径。随着近年来世界对中国历史和中华文化关注度的不断推高,如何对外传递《史记》蕴含的丰富的文史信息和中国文化优秀“基因”,是译者面临的重大语言挑战。《史记》不光语言凝练,而且文化内涵丰富。译者只有结合语用学的相关原理,遵从人物会话的合作原则、克制原则和礼貌原则,才能针对中西文化差异作出良好的翻译处理,逾越不同的文化藩篱。杨宪益、戴乃迭是两位翻译大家和文化大师,在翻译《史记》节选前,已经对文本进行历史知识、人物评价、文本考量等方面的审慎考察。杨译本是史学对外宣传译介工作的宝贵资料。从语用维度研究《史记》的对外译介目的是引起译界对中国民族历史资料的对外宣传的重视,不断提高史学典籍的译文质量,从而为外国读者打开一扇了解中国的“东方之窗”。

注释:

[1] 李 菁:《翻译研究的语用学转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9年,第254-255页。

[2] 杨宪益、戴乃迭译:《史记选:汉英对照》,北京:外文出版社,2016年。本文引用例句均出自该书,引文仅标注页码。

[3] 姚晓东:《经典格赖斯语用学研究:一个整体视角》,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10、101页。

[4] 顾曰国:《礼貌、语用与文化》,《外语教学与研究》1992年第4期。

[责任编辑:余 言]

2017-01-11

福建省中青年教师教育科研项目(JAS141123)

黄丽奇, 女, 福建福州人, 福州理工学院管理学院讲师。

H059

A

1002-3321(2017)03-009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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