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的批判性思维倾向及限度探析
2017-04-04田华银谢秀军
田华银,谢秀军
(长江师范学院 政治与历史学院,重庆 涪陵 408100)
孟子的批判性思维倾向及限度探析
田华银,谢秀军
(长江师范学院 政治与历史学院,重庆 涪陵 408100)
批判性思维在本质上是理性思维,包括批判性思维意识、技能和人格等,是创新思维和能力的基础,是人才成长成功的重要因素。孟子并未研究过批判性思维,但通过对思想学说和社会活动的分析,可知孟子具有显著优秀的批判性思维倾向。尽管孟子的批判性思维倾向存在一定限度,但在认识、思维水平和能力有限以及视野相对狭窄的历史时期,已经是思维意识、技能和人格的极大飞跃,对于成就孟子的丰功伟绩具有重要作用。
孟子;批判性思维倾向;仁;义
批判性思维是20世纪70年代以来,哲学、教育学、心理学等领域普遍关注和推崇的一种健康思维,是对所接触的信息、观念的真实性、精确性、性质与价值进行个人的判断,从而对做什么和相信什么作出合理的决策[1]4,对于培养独立思维、创新思维、创新能力和健全人格有极重要作用。作为先秦儒家的主要代表人物之一,孟子在当时宽松的政治环境和自由、活跃的学术氛围中,不可能接触批判性思维概念,也没研究过相关问题,但从其思想学说和社会活动中可以发现其明显的批判性思维倾向。探析孟子的批判性思维倾向,可从另一个视角加深、拓宽对孟子的人格特点、思想学说、社会活动的认识和理解。
一、孟子批判性思维倾向的主要体现
批判性思维既包括微观层面的批判性思维技能,也包括宏观层面的批判性思维气质人格。从批判性思维的宏观视角考察和分析,孟子的批判性思维倾向主要包括思维的独立性和创造性、正当性和求真性、清晰性和逻辑性、平等性和开放性、实践性、自我反思和调控等。
(一)思维的独立性和创造性
思维的独立性要求个人的思维和判断不受外界因素影响,不盲目迷信权威,有自主独立思考的意识和能力,是创新精神和创新能力形成的首要条件,也是批判性思维的开端;创造性是在对已有思想观念予以独立评估、论证基础上,对已有思想观念的突破或形成新的思想观念。孟子思维的独立性和创造性主要体现在他的心性修养论、教育思想以及学术思想和活动等方面。
孟子心性修养论在一定程度上肯定了人的主体性和独立性。孟子认为,“思”是人内心的特有功能,人能尽其才的内求并发现本心的良知良能的“四心”,避免恶的品格和行为,即所谓“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孟子·告子上》),在此基础上寡欲养心和内省反思,扩充发展善端形成仁义礼智“四德”,存养浩然之气以及“尽心”“知性”“知天”的境界,实现对宇宙和人生的把握[2]101。在孟子看来,无论穷达,只要“尚志”,有志于仁义之道,持之以恒地积累大义就能“存养”,成为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孟子强调人的修养主要靠人的自我内在品质和内心追求,包括“存心养性”“反求诸己”“知耻改过”和“持志养气”等修养方法,把人的修养建立在主体自我认知和自觉的基础上。
批判性思维的教育观认为,“使青年人发展批判的独立思考,对于有价值的教育也是生命攸关的”,“发展独立思考和独立判断的一般能力,应当始终放在首位。如果一个人学会了独立的思考和工作,他必定会找到自己的道路,而且比起那种主要以获得细节知识为其训练内容的人来,他一定会更好地适应进步和变化”[3]401。作为教育大家,孟子有其独到的教育理念,重视学生主体性和独立思维能力的培养,提出“尽信书,则不如无书”的教育学习理念(《孟子·尽心下》)。要求学生不迷信权威,敢于质疑,不受本本和教条束缚,强调用自己的探究、理解和体会把握书中的内容。“故说诗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以意逆志,是为得之”(《孟子·万章上》),不拘泥于字面意义而误解语句和作者的本意,反对望文生义和人云亦云,根据自己的思考和体会推测作者的本意,领悟深意。在教育方法上,孟子继承了孔子因材施教和启发教育的思想。“君子之所以教者五:有如时雨化之者,有成德者,有达财者,有答问者,有私淑艾者。此五者,君子之所以教也。”(《孟子·尽心上》),重视教育者不言之教的引导、启发和表率作用,反对僵化、教条式的灌输。
孟子的学术思想、学术活动既继承了孔子、子思等先辈的思想,也有自己独特的创造性思想和实践成果。例如,在孔子“仁爱”“忠恕”观念基础上形成了先义后利的伦理价值取向;从孔子的“内圣”之道而发展成为“外王”之道[4]67;在孔子“重民”“教化”“亲亲”和“尊贤”的德治主张基础上,更充分地系统化为王道仁政学说;从孔子的“克己”修养方法中总结出“反求诸己”的内心修养功夫;在孔子“圣人”“仁人”和“君子”思想基础上,赋予“圣人”概念更多更具体的内涵,提出了“养浩然之气”的大丈夫精神;把孔子的“性相近”“习相远”的人性论具体化为先验性善论;把孔子“仁德”思想直接具体化为“仁义礼智”等四种品德和道德规范;把孔子学习与反省、学习与实践相结合的教育方法转化为“尽心”“知性”和“知天”的唯理论的认识方法。这些思想观点和主张充分彰显了孟子思维的主体性、独立性和创造性。正是基于自己对历史的继承、创新和超越,孟子才有“舍我其谁”的自信豪言,才毫不畏缩地同百家诸子展开雄辩,也才能带领弟子坚持不懈地游说诸侯各国,传播推行理想学说和治国方略。
(二)思维的正当性和求真性
批判性思维的正当性要求思想观念必须可靠,必须要有证据支持,而且证据对思想观念的支持必须强而有力,避免不相干的证据,摆脱感情纠葛影响的成见和偏见。批判性思维的求真性旨在追求真实,崇尚诚实的品格和实事求是。
从孟子的思想学说和社会活动中可以发现,他极为重视事物的真实性和人的真诚品格,“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孟子·离娄上》)真实是自然万物存在的基础,自然万物都是真实存在的,毫无虚假。人道和天道是统一的,因此,人也应是真实的,人之道就应该“思诚”,追求真实、真诚是做人的根本要求,因为“不直,则道不见”(《孟子·滕文公上》),只有坦白说话,才能明确表达真理和真相。“善人也,信人也”(《孟子·尽心下》),好人和真诚的人具有内在一致性。关于识别判断一个人是否说话坦白、真实,孟子提出“听其言”并“观其眸子”的方法(《孟子·离娄上》)。因为眼睛是一个人心灵的窗户,眼睛不会掩盖一个人的心灵。心术正则眼睛明亮,心术不正则眼睛浑浊。国家治理中,诚信是政令畅通、社会和谐、安定团结的重要因素。孟子认为,“相率而为伪者,恶能治国家?”(《孟子·滕文公上》)如果国家把人们引向虚伪,就不能治理好国家。
孟子反对片面看事物、思考问题,主张作出想法、判断必须实事求是,重视真相调查及充分证据,不可轻信。例如,孟子认为君王在选贤任能和惩恶除暴问题上要广泛听取意见,尊重绝大多数人尤其国人的意见和想法,并且要实事求是地调查,了解真实情况,然后再作决断;对于贤人的认定和任用不能偏信“左右”和“诸大夫”的意见,只有“国人皆曰贤,然后察之,见贤焉,然后用之。”(《孟子·梁惠王下》)对于有罪之人的认定和处罚也不能偏信“左右”和“诸大夫”,只有“国人皆曰可杀,然后察之,见可杀焉,然后杀之。故曰:国人杀之也。”(《孟子·梁惠王下》)。
(三)思维的清晰性和逻辑性
批判性思维的清晰性要求澄清语词、概念和语句的意义,反对语词和语句的歧义性和含糊其辞。批判性思维的逻辑性要求从证据到结论的过程是有规律性的思维,要紧紧依靠有效的逻辑推理和论证。
孟子在思考、阐述和论证自己思想学说时,重视思维的清晰性。明确概念是思想学说体系的基础,因而孟子力求概念的明确性,有时甚至在细微之处也要确保概念的精确性。例如,孟子对“仁”“义”“礼”“智”等基本概念的内涵都有明确的界定。又如,孟子为了保证他的道义论与他的性善论和仁政学说的一致性,在保证仁义标准的情况下,有时以下犯上也是必要和合理的,于是他严格区分了“贼”和“残”、“独夫”和“君”、“诛”和“弑君”等概念。“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孟子·梁惠王下》)败坏仁德之人叫“贼”,败坏义之人叫“残”,“贼”和“残”兼具之人就叫“独夫”,推翻毁灭独夫商纣不是“弑君”而是“诛”,不是以下犯上的不忠,并不违背礼制。再如,孟子严格区分了“善”“信”“美”“大”“圣”和“神”等不同层次的人格,“可欲之谓善,有诸己之谓信,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孟子·尽心下》),“神”是最高、最理想的人格,只有尧舜具有“神”的人格,是最高的人格典范。
孟子思维的逻辑性主要体现在他以“天人一体”“人性善”“仁”“义”为基本原则和基本前提的论辩方面。为了坚持和践履以“仁义礼智”为规范的伦理思想和以“民本”为核心的仁政学说,孟子同君王、论敌和生徒展开了大量而频繁的辩论,采用例证归纳、类比和比喻等或然性方法论证思想观念的正当性,揭露谬误。例如,孟子用人会不顾利益得失施救可能坠入井里的小孩举例,归纳论证人皆有不忍之心;举例归纳论证“好货”“好色”并不是坏事;用夏商周三代因“仁”得天下和因不“仁”而失天下,归纳论证“仁”是“国之废兴存亡”的根本原因。孟子提出“凡同类者,举相似也”的命题(《孟子·告子上》),运用大量的类比形式推理、论证和反驳。例如,用“水无有不下”来类比论证“人无有不善”(《孟子·告子上》),往低处流是水的本性,性善则是人的本性;“以五十步笑百步”类比论证“无望民之多于邻国”(《孟子·梁惠王上》)。“杀人以梃与刃”“无异”和“以刃与政”“无异”相类比,论证君王应行仁政,摒弃暴政。孟子用“牛之性”“犬之性”举例反驳以及用“杞柳与杯棬”比喻论证人性与仁义,反驳告子的“生之谓性”的观点。
除或然性推理论证外,孟子也运用了大量必然性的推理论证形式。例如,“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未有义而后其君者也,王亦曰仁义而已矣。”(《孟子·梁惠王上》)讲求仁义的人不会遗弃他的父母,不会怠慢自己的国君;君王需要臣民不遗弃父母,不怠慢国君。所以,君王要行仁义。这里运用了三段论推理论证形式。“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乐以天下,忧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孟子·梁惠王上》)这里运用了联言推理组合式的推理论证形式。“民之为道也,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已。”(《孟子·滕文公上》)应用了假言推理。“居下位而不获于上,民不可得而治也……是故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孟子·离娄上》)这里应用了假言连锁推理论证形式。“可以取,可以无取,取伤廉;可以与,可以无与,与伤慧;可以死,可以无死,死伤勇。”(《孟子·离娄下》)连续用了三个选言命题推理论证形式。另外,孟子还运用了许多其他如正反对比、比较、解释说明、模态推理、引证等论证方法。在很多地方遵循并运用了同一律、矛盾律和排中律等逻辑思维的基本规律。“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可以久则久,可以速则速”(《孟子·公孙丑上》),也承继发扬了孔子“中庸”因时而变、因地制宜的通权变的辩证思维方法。
(四)思维的平等性和开放性
教条式和批判性是对待思想观念和理论的两种态度。批判性思维要求摒弃教条式态度而崇尚批判性态度。批判性的态度“也即自由讨论理论以发现其弱点并加以改善的传统,是合理的和理性的态度”[5]72-74。批判性态度需要内在精神和思想的自由,而自由的思维有赖于主体间平等和思维的开放。先秦时期的社会政治环境和百家学术流派使得思想自由、学术争鸣和思想开放成为可能,也使思想家重视和追求平等成为可能,主体间的相互开放、沟通、汲取成为必然之势。
孟子关注人的生存权、人格和道德修养等方面的平等,力主主体间的相互沟通、劝谏、理解。在国家治理中,君臣之间在人格上没有贵贱之分,尤其贤臣更具有人身自由的权利,“将大有为之君,必有所不召之臣;欲有谋焉,则就之。其尊德乐道,不如是,不足与有为也。”(《孟子·公孙丑下》)君王要想有所作为必须尊贤贵士甚至屈尊就教,而大臣也必须“尊贤乐道”才能配得上开明的君王。君王应当以爱护、平等的态度对待大臣,“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孟子·离娄下》)同时,大臣对君王具有劝谏的责任,敢于批评直谏,君王也要经常听取采纳大臣的建议。在君民关系问题上,孟子认为百姓与君王等统治者具有平等的生存权和享受快乐生活的权利,“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孟子·尽心下》)。“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孟子·梁惠王下》)。只有百姓生存和快乐,社稷才能存在,进而才能确保君王无忧,保民是君王获得权力和保有权力的核心[6]136。对于人性和道德修养,每个人的本性、认知能力和修养潜能相同,人人都有善端,都有自我认知的能力,都可以“反身而诚”并“求放心”;人人都能尽心、养性和知天,成为君子、仁人乃至圣人和“大人”。于是,孟子提出“圣人与我同类”(《孟子·告子上》),“人皆可以为尧舜”(《孟子·告子下》)的命题。
思维要克服狭隘的心态,善于了解别人甚至持不同世界观、价值观的人对事物和问题的想法,少作自己的主观判断,同时积极把自己的想法让别人知道。孟子认为,“隘与不恭,君子不由也”。(《孟子·公孙丑上》)心胸狭小,不严肃,都是君子不该做的。胸怀宽广,与人为善,善于听取别人的意见是思维开放性的重要体现。“子路,人告之以有过,则喜。禹闻善言,则拜……取诸人以为善,是与人为善者也,故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孟子·公孙丑上》)一个人要善于听取他人对自己的善意的好的和不好的评价和建议,要与人为善。孟子甚至主张“以其所爱及其所不爱”(《孟子·尽心下》)把对待所爱者的态度推及不爱的人。个人修养成长、教育孩子等都要善于听取不同的想法,学习多样的方法,“古者易子而教之,父子之间不责善。责善则离,离则不祥莫大焉”。(《孟子·离娄上》)环境对人的成长、发展和进步有着重要的作用,“居移气,养移体,大哉居乎!”(《孟子·尽心上》)环境可以改变人的气度,供养改变人的体质,环境对人的影响重要而深刻,因此要保持良好的开放性,善于选择和运用环境提升自己。
(五)提出和解决问题的实践性
批判性思维的本质和追求的宗旨是理论与实践的统一,要求把理论付诸实践检验和解决现实问题。社会问题的提出和解决是理论在现实中的运用、实践、体现。批判性思维的培养和运用涉及人的深层次的心理层面,融发现、解决问题的过程和创造过程于一体。社会问题的本质是现状和主体追求的差距,而发现这种差距是要通过对现状的批判性思维[7]8。
孟子并不满足于政治伦理学说的理论建构与阐释,更重视提出和解决现实社会问题的实践。孟子生活在战国中期,从仁义和民本的新视角敏锐地意识到社会现状的严酷性,“圣王不作,诸侯放恣。处士横议,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孟子·滕文公下》),百姓的“布缕之征、粟米之征、力役之征”(《孟子·尽心下》)日渐沉重,“民之憔悴于虐政,未有胜于此时者也”(《孟子·公孙丑上》),甚至人民“乐岁终身苦,凶年不免于死亡”(《孟子·梁惠王上》)。如此严峻的社会现状同孟子的理想社会有着巨大差距。孟子站在仁义和民本的立场上提出了理想社会目标,即政治上是仁义为基础政治清廉的社会,经济上是人民有稳定收入、温饱有保障、安居乐业的社会,社会风尚上是全社会崇尚伦理道德的和谐社会。与此同时,孟子批判性地分析了当时各流派和士人解决社会问题的方案和社会活动,认为他们宣扬歪理邪说,不仅不能解决反而加剧了社会矛盾。针对当时的显学杨朱和墨家学派,孟子认为杨朱宣扬以自我为中心的个人主义,目无君王;墨子宣扬“兼爱”,目无尊长,与他心目中仁义标准相悖,于是提出了“距杨墨”的主张;孟子也对农家、法家和兵家等学派给予猛烈的抨击,对告子等人的言论给予有力的驳斥。
社会问题的提出和解决需要实践理念,更需要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和历史使命感。孟子站在时代前沿,表现出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和使命感,勇于担负“正人心,息邪说,距诐行,放淫辞,以承三圣”(《孟子·滕文公下》)的社会责任,积极投身于时代潮流,满怀“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孟子·公孙丑下》)的豪情壮志和胆识。
为了解决现实问题,实现社会理想,孟子承袭了孔子、子思等先辈的儒学传统,提出了以性善论和仁政说为基本框架的治世之道,主张行仁政,反对霸道,提倡重义轻利、民贵君轻,“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国;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孟子·公孙丑上》)实现天下和平安宁的局面。“哲学的实践本身是理论的。正是批判从本质上衡量个别存在,而从观念上衡量特殊的现实。”[8]258孟子往来于齐、梁、陈、魏等国游说,传播、实践社会理想和治国方略。
(六)自我反思和调控
优秀的批判性思维者必然对自己和他人一视同仁,对自己的观点和行为也要深刻反思和评判,既不妄自菲薄而缺乏信心,也不盲目自信而固执己见;既考察外在的环境因素,也从自身的立场、观点和方法等予以思考、分析、评估。
在孟子看来,自我反思是“仁者”的内在品质,是自我修养、提升品德素养的基本方法和技能。“仁者如射,射者正己而后发,发而不中,不怨胜己者,反求诸己而已矣。”(《孟子·公孙丑上》)有仁德的人如同射箭,射箭的人要先端正自己再发射,箭射不中而输掉比赛,不要抱怨对手,而应当反思自己,分析不中的原因。后来,孟子推而广之,进一步指出,人的每一次行动并不一定就有收获,劳动的付出与收获并非一定成正比。“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己”(《孟子·离娄上》),即使付出行动而得不到满意的报酬,也不要抱怨别人,而要反思自己,找差距,分析原因。
“思维的批判性品质,来自对思维活动各个环节方面进行调整、校正的自我意识;这种批判性思维品质,在创造性活动和创造性思维过程中,是不可缺少的因素。”[9]345在反思的基础上对自己的观点、思维、情绪和行为进行反思、评价、控制、调节和纠正,作出合理的判断和行动。孟子也非常注重自我纠正和自我调节。他认为,过失、失败是人之常情,一个人很难做到事事成功,时时无过。如果有过失,君子要“过则改之”,而并非找借口或编造谎言掩盖。
二、孟子批判性思维倾向的限度分析
孟子思想学说和社会活动体现了明显的批判性思维倾向,但在某些方面也存在一定限度,具有不同程度的局限性。
孟子虽然重视人的主体性和创造性,但他的教育目的是“明人伦”,即培养人“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孟子·滕文公上》)的“五伦”品格和德行,把受教育者的思想和言行限制在伦理纲常的范围内。“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则父母国人皆贱之”(《孟子·滕文公下》)。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受教育者的主体独立性和自由度,制约了创造性。
个人修养是人之所以为人的本质特征和内在要求,“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孟子·告子上》)。但他又认为,“思”的功能是“天之所与我者”(《孟子·告子上》),“是故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孟子·离娄上》),人的善端、“思”的功能和“诚”的品格是上天赋予的,人的一切思想和行为最终还是离不开天命,要适应或受制于天命。于是,人的主体性、独立性和创造性最终要受天命限制。天命论忽视了社会生活和实践的作用,限制了学习和实践在提升个人道德情感和道德品质的作用。清心寡欲是个人修养、存心养性的重要方法,但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人的合理欲求和个性的发挥,容易使人丧失独立性、创造性和进取精神。在后来儒家思想的演变发展中,孟子清心寡欲的思想逐渐演化为某些学说的禁欲主义。
在政治学说中,孟子道德理想主义的政治蓝图推崇上古三代的社会模式,“言必称尧舜”,把尧舜等圣人作为楷模;提出“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孟子·公孙丑下》)的历史宿命论,圣人的出现以及出现的时机都由上天决定;为了落实对百姓的教化以及恢复和维护礼制,孟子“治民之产”措施中理想的经济制度是恢复西周时期的“井田制”。这些政治经济理想和措施是建立在制约人的主体性、创造性基础上的,具有保守性的思维倾向。为了推行仁政,孟子提倡对民众教化,把“善政”和“善教”结合起来,才能真正实行仁政。但是,孟子提倡的教化是用礼制、伦理纲常为主要内容引导百姓服从统治者的统治,把百姓的思想和言行限制在封建道统范围内,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人的主体性和能动性的发挥。另外,孟子言必称孔子,思想学说虽然有其创新性,对孔子等先贤的思想学说进行了深化和具体化,但始终存在保守性,“守旧而又维新,复古而又开明,这样一种二重性的立场,使得儒家学说能够在维护礼教伦常的前提下,一手伸向过去,一手指向未来”[10]85。孟子对先贤及其学说的依赖性加强了儒学的读经、释经、阐发微言大义的经学传统,对天命的依赖性被后来的经学大师作为君权神授理论的重要依据。
在论证思想学说时,孟子显示出直觉思维倾向,缺乏严密的理性的逻辑分析,也欠缺充分的事实证据支持,具有明显的直观或直觉思维的特征。例如,他在论证保有“仁德”和行“仁政”的必要性和可能性时指出:“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诸侯不仁,不保社稷;卿大夫不仁,不保宗庙;士庶人不仁,不保四体”(《孟子·离娄上》);“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君正莫不正,一正君而国定矣。”(《孟子·离娄上》)孟子凭借已有经验、认知,通过体悟和直觉,把“仁德”和“仁政”相联系。
孟子用富于奉献精神的仁义为原则处理天人关系、个人和他人关系、个人和国家、天下的关系,强化了人的集体观念和群体意识,深化了传统文化的群体性特征,最终升华为“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崇高境界。但是,孟子的思想学说同孔子一样,属政治伦理范畴,基本上专注于解决现实人生、社会和政治等问题,而自然界和技艺等问题不在思考之列,思维的深度和广度存在明显的领域限度。
批判性思考、自由精神和思想离不开人的平等,起码依赖于人格的平等。孟子尽管认为“人皆可以为尧舜”,人人都可成为圣人,拥有平等的人格,但这种平等是在维护等级制范围内的平等,不能突破人的社会政治地位和社会权利的上下尊卑的等级秩序,与现代独立、民主、自由等观念具有本质区别。孟子认为,人天生就有不同的等级,把社会等级先验化。有“先知者”和“后知者”、“先觉者”和“后觉者”;“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孟子·滕文公下》);“事君人者”“安社稷臣者”“天民者”和“大人者”等不同等级;“夫妇有别,长幼有序”(《孟子·滕文公上》)。上下尊卑、长幼有序的等级观念具有排斥社会下层的作用,阻塞了不同阶层之间的广泛交流与沟通,下级不得非议上级,晚辈不得非议长辈,位卑者不得非议位尊者,“人不得,则非其上矣。不得而非其上者,非也”(《孟子·梁惠王下》)。人的地位高低是按照仁义德贤标准衡量和定位,“天下有道,小德役大德,小贤役大贤”。“惟仁者宜在高位,不仁而在高位,是播其恶于众也”(《孟子·离娄上》)。维护等级秩序的社会模式在不同等级之间树立了一面障碍,限制了不同等级之间的交流和社会流动,也限制了思维开放性。在诸子流派的竞争中,孟子以仁义原则批驳杨、墨、农、法、兵等学说,但事实上无论杨朱的“为我”,还是墨子的“兼爱”等都反映了现实社会人们思想和生活的某些实际,具有一定的合理性,而孟子为了重建和维护等级秩序,无条件地加以拒斥和批驳。尽管孟子在批判各家学说的同时,也根据自己的需要在论辩方法、观点和论断等方面有所吸收,但“他所关心或提出的问题,主要还在儒家的范围之内”[6]132,表明孟子思维倾向缺乏足够的开放性和适当的反思、调控。
孟子的学说解决了孔子“德治”主张的人性论基础问题,“仁政”学说也描述了美好的愿望,张扬了无畏的胆识。但是,孟子的治世方略具有鲜明的政治理想主义色彩,其主要目的未必能成就大国称霸诸侯的愿望,与当时急功近利的各国君王的需求相去甚远,缺乏现实的针对性和可行性,也有悖于“霸必有大国”的历史趋势,于是他的仁政学说显得“迂阔”而“终不见用”[2]92
总之,尽管由于历史局限性,孟子的批判性思维倾向存在一定限度,但是在当时人们的认识、思维水平和能力有限以及视野相对狭窄的历史时期,孟子具备了超越常人的优秀批判性思维倾向。正是基于优秀的批判性思维倾向,孟子以独立的人格、开阔的视野全面洞悉社会问题。同时,在继承孔子等先辈仁爱思想的基础上,孟子以敏锐的思维、深邃的思想和严密的逻辑探索问题的根源和答案,构建了性善论为基础,修养论为方法,仁义礼智为核心,仁政和教化为治国方略的修齐治平的思想学说体系,并极力在诸子百家、诸侯各国中展开论辩、宣传践行,教育培养学生,成为了显赫当世并影响中国传统思想政治文化的一代思想家、教育家和政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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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 Analysis of Mencius’Critical Thinking Tendency and Lim itation
TIAN Hua-yin,XIE Xiu-jun
(School of Politics and History,Yangtze Normal University,Chongqing 408100,China)
Critical thinking is a sort of rational thinking,including consciousness,skills and personality.It is the basis of innovative thinking and ability and also an important factor in the success of talent grow th.Mencius has not studied critical thinking particularly.From the analysis of his thoughts and social activities,we can find that he has outstanding critical thinking tendency.Although the critical thinking tendency has certain limitations,Mencius’s critical thinking ability and level are a great leap in such aspects as thinking consciousness,technique and personality when critical consciousness,thinking level and ability are still low and views are still narrow.Mencius’critical thinking plays an important role for his unprecedented achievement.
Mencius;critical thinking tendency;benevolence;righteousness
B222.5
A
1671-0304(2017)04-0085-07
2016-07-17 [网络出版时间]2017-08-24 0:27
重庆市教委人文社会科学规划项目“先秦儒家的批判性思维倾向研究”(15SKG171)。
田华银,男,重庆丰都人,长江师范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逻辑哲学和思想政治教育研究;谢秀军,男,湖北枣阳人,长江师范学院副教授,西南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博士生,主要从事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研究。
URI:http://kns.cnki.net/kcms/detail/65.1210.C.20170824.0027.014.html
(责任编辑:李登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