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媒介社会学视域中的新闻生产研究
——对塔奇曼《做新闻》的再诠释

2017-04-03弓慧敏涂光晋

关键词:社会学媒介生产

弓慧敏,涂光晋

(1.山西大学 新闻学院,山西 太原 030006;2.中国人民大学 新闻学院,北京 100872)

媒介社会学视域中的新闻生产研究
——对塔奇曼《做新闻》的再诠释

弓慧敏1,2,涂光晋2

(1.山西大学 新闻学院,山西 太原 030006;2.中国人民大学 新闻学院,北京 100872)

将新闻生产置于媒介社会学的研究视域中,在梳理媒介社会学理论脉络及研究视角的基础上,对盖伊·塔奇曼《做新闻》一书中提及的“新闻是框架”“新闻如何成为框架”“新闻是一种意识形态”等观点进行了分析和解读。沿着建构主义的分析路径,文章重点考察了新媒体时代新闻生态环境的变化以及由此带来的新闻记者对于时空感知、消息源的选择、新闻把关及议程设置等新闻生产实践的变化。文章指出,在参与式新闻及非机构性新闻组织成为新闻生产重要力量的当前,我们应当重新反思新闻定义、新闻业的边界、正当性等“元话语”,对新闻职业意识形态、传媒公共性、新闻业及职业新闻记者的未来前景问题进行深入思考。

媒介社会学;新闻生产;《做新闻》;参与式新闻;公共性

当前,新闻业处于急剧变革的时代。在新的媒介生态环境中,新闻生产和消费方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社交媒体成为新闻的主要入口。移动化、社交化、智能化成为当前新闻传播的主要特点。传统大众媒体影响力日渐式微,用户生产内容成为专业新闻的重要补充。在新技术的裹挟和冲击下,大众传播经典理论面临冲击和挑战,新闻业的前景也变得模糊不清。在此背景下,我们试图回到媒介社会学的研究路径,重新思考媒介与社会现实之间的关系。通过重新解读20世纪70年代新闻生产研究浪潮中的经典著作——盖伊·塔奇曼《做新闻》一书,反思新闻业的功能及新闻的作用,考察书中所陈述的观点在新的媒介生态环境下是否依然适用?网络化的新闻生产方式发生了哪些变化?

一 新闻生产:媒介社会学研究的组织视角

媒介社会学是运用社会学的理论和方法,分析传播过程,研究媒介和社会之间的相互关系的学科。人们习惯上将媒介社会学创立的时间认定为20世纪70年代,当时出现了一批对其本体研究较有影响的学者和专著,他们分别从不同角度采用不同方法对新闻生产进行了研究。1978年,迈克尔·舒德森出版了他的成名作《发掘新闻:美国报业的社会史》。同年,盖伊·塔奇曼的《做新闻》和霍尔及其同事所著的《控制危机》也相继出版。一年后,专研社区的社会学家甘斯出版《什么在决定新闻》一书,对CBS晚间新闻、NBC夜间新闻、《新闻周刊》及《时代》周刊进行了参与式观察,着重研究了媒介组织对新闻从业者的约束和压力。1980年,费什曼《制造新闻》一书出版,揭示了新闻从业者对官方消息源的高度依赖。一系列经典著作的问世,在新闻研究领域掀起了一场“科学革命”,促使美国媒介社会学研究进入了繁盛期。自此,几代研究者将新闻产制放到聚光灯下,从媒介场景、组织、制度、政经架构、技术与文化等诸层面拆解一道道谜题。

媒介社会学的理论源头可以追溯到芝加哥学派的社会研究,该学派倾向于通过经验的方法尤其是社会调查的方法研究社会变迁。杜威在其《民主主义与教育》一书中指出:“社会不仅因传递与传播而存在,更确切地说,它就存在于传递与传播之中”。他的这种对于传播观念的双重理解从很大程度上影响了芝加哥学派其他学者的思想。因对传播观念理解偏向的不同而产生了不同的研究路径。芝加哥学派构建了以媒介效果研究为重点的大众传播研究范式,包括库利的“镜中我”理论、米德的符号互动论、帕克的“新闻是一种知识,作为一种公共产品,它可以促使公众舆论的产生及民主的实现”等,都在强调媒介与社会的互动。

在美国,媒介与社会学研究的勾连最早起始于19世纪40-50年代。最初,社会学对媒介的关注更多的集中于媒体对公众产生的影响方面。拉扎斯菲尔德在《人民的选择》一书中,较早地提出新闻对政治选举的影响主要是通过两级传播的模式,由意见领袖而实现。在他之后,对媒介与社会关系的研究和探讨日渐增多。1950年,怀特提出了“把关人”理论,通过个案的方式研究新闻编辑在新闻选择中的作用。1955年,布里德在怀特“把关人”理论的基础上将整个编辑部放到大的组织环境中,考察决定新闻生产的权力及制度因素。怀特和布里德的研究是在组织理论视角下,将媒介看作组织来研究其“社会控制”问题的。二者的研究虽很有启发,但依然没有脱离大众传播效果研究的主导范式。

罗伯特·默顿跳出传播效果研究的框架,将媒介置于更广阔的社会历史背景中,探讨媒介在社会历史中所扮演的角色。默顿将欧洲社会学知识与美国的大众传播研究相结合[1],采用社会史和学术史结合的研究路径,在功能主义的基础上提出了中层理论,引领了美国社会学由“经验”向“理论”研究的转向,至此,媒介社会学不再仅仅局限于个案和事实的研究,而开始关注对社会系统的更为抽象、复杂问题的研究。

如果说李普曼在1922年发表的《舆论学》一书首次告知我们在真实世界和媒介报道之间还存在着一个“拟态环境”的话,那么我们想进一步继续追问,到底哪些因素决定了今日我们所看到的新闻?或者,反过来说,新闻生产到底受到哪些因素的影响和制约?李普曼提出的新闻是“黑夜里的探照灯”的比喻直接启发了媒介议程设置理论的提出,其“拟态环境”观点的提出也对后来“使用与满足理论”的产生有一定的影响。

欧洲学术界对媒介社会学研究的主要代表是法兰克福学派及其批判理论。该学派对媒介功能主义范式和实证主义研究进行了批判,对媒介维护现存制度及其合法性的意识形态进行了揭露。霍克海默和阿多诺对文化工业进行了批判,揭露了国家权力对媒介的控制。马尔库斯将媒介看作“单向度的人”的制造工具,批判了媒介对人的统治和奴役。[2]哈贝马斯则对媒介市场化所带来的平等和公共理性精神的缺失进行了批判。对传播的权力现象及社会不平等现象的关注是媒介社会学研究中批判学派的主要立场和研究视角。

从以上对欧美国家媒介社会学研究理论脉络的梳理中我们可以看到,媒介社会学对媒介与社会关系的研究主要是从政治、经济、组织、文化及技术等五个方面展开的。政治的视角着重分析国家的政治制度、政治结构对媒介的影响,从国家与社会的本质、国家与个人的关系等方面考察社会环境对媒介的影响。经济的视角关注市场化及经济因素对新闻生产的影响和制约,如媒体中出现的“软新闻”正是经济因素对新闻报道形式产生影响的表现。组织的视角则关注媒介组织和新闻记者个人价值、职业角色、惯例、意识形态等如何建构的问题,关注媒介组织与政府部门的关系、新闻机构内部记者与编辑的关系以及各新闻机构之间记者与记者之间的关系等如何制约新闻生产。文化的视角关注记者如何通过特定的符号来表达意义,制造文化,同时和社会环境发生互动。技术的视角则关注传媒技术变革所带来的新闻生产方式的变革,如凯瑞提到的电报的产生导致了新闻报道“倒金字塔”结构的出现等。[3]

对于新闻与社会现实之间的关系的认识长期以来存在着两种主要的观点:一种是反映论,认为新闻是对社会现实的客观反映,关注新闻是否真实准确地反映了社会现实。另外一种是建构论,认为媒体在对社会现实进行报道时并不是镜子式的被动反映,而是一种积极主动的参与建构,关注媒介如何反映社会现实以及为何要如此反映?[4]两种观点的基本问题在于相信现实是被媒介所描绘的还是被创造的?媒介社会学研究取向的变化正是因认识论的不同而形成的。不同于传统媒介研究中的功能主义倾向,新闻生产研究视角倾向于从组织的层面考察新闻机构、新闻从业者及其职业意识形态之间的相互关系,进而考察媒体与社会之间的关系。目前,生产研究视角已成为媒介变革语境下新闻社会学研究的主要路径。

二 建构主义研究范式:《做新闻》的创新

盖伊·塔奇曼《做新闻》一书成书于1978年。作为一名社会学家,盖伊·塔奇曼发扬其社会学调查的优良传统,采用民族志的研究方法,在新闻组织一线从事田野调查,长达十年的时间获得了大量的一手资料,成为《做新闻》一书最有说服力的证据。该书被认为是关于新闻媒介研究的一部开拓性著作,也被称为“知识社会学”的代表。《做新闻》一书对社会建构问题进行了深入的观察和思考,全书前七章着重说明“新闻是框架”,后三章着重回答“新闻如何成为框架”,即新闻建构社会现实背后的深层机制和动因,在此基础上揭示了“新闻是一种意识形态”的观点。诚如黄旦老师在本书导言中所言,“塔奇曼犹具孙悟空的火眼金睛”,打开了透视新闻生产的“前窗”和“后窗”,对媒介和社会组织间复杂关系的思考特别富有洞见。

(一)新闻是框架

塔奇曼在本书第一章开宗明义地提出了“新闻是框架”的观点。那么,什么是框架呢?

美国社会学家戈夫曼在其《框架分析》一书中认为,人们在认识社会事物时都会有一个认识和判断的基准,这便是“框架”。[5]框架是在现实生活中积累的经验和知识的基础上形成规则,并将这种规则运用到对现实生活的理解中,这样经验的社会生活便有了规则和条理。新闻框架的最终产品就是经由媒介所建构和报道的现实。塔奇曼认为,新闻框架的建构依靠新闻组织机构和新闻记者共同完成。单纯的记者个人兴趣爱好不足以让一件事情变成新闻。一件新闻具有价值,得以呈现给公众,必然是最终具有机构属性的。新闻机构通过报道什么、不报道什么以及某则新闻在版面上的位置和权重来控制信息的意义。“正是框架,使一个偶发的事实变成了一次事件,事件又变成了一则新闻报道。”[6]2新闻的框架化是由多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这些因素包括空间的网络化、时间的类型化、信息源的选择、新闻的表达方式及记者个人意识等方面。

空间的网络化。新闻的来源必然受一定空间的限制,新闻报道不可能对所有地域内的所有事情进行报道。新闻报道在空间上是一张“网”而不是“毯”。那么,“网”的重要“节点”即是新闻机构报道力量和组织所在之处,具体体现为新闻机构的各分支机构、通讯社、驻外记者等。新闻组织机构通过分支机构、通讯员、专职记者以及结构层级的规定,组成了新闻生产的网络,新闻行业正是在这样的“网”中生产每天的新闻。“网”的存在正是一种框架,它决定了什么地方可以捕捉到新闻,同时将其他地方排除在报道范围之外。

时间的类型化。所谓类型化,“就是指依照对解决实际问题来说处于中心地位的相关特征进行分类”。[6]67为了使生产流程标准化,进一步提高工作效率,新闻记者和编辑需要对新闻事件进行类型化处理,对相关信息源及新闻线索进行分类,从而减少变异性,保证每天计划的连续执行。如果说空间决定了新闻的边界,那么时间则决定了新闻的类型。硬新闻、软新闻就是以发表的时间紧迫性来界定的。突发性新闻和连续性新闻等也是依据时间轴来测量的新闻类型。时间量度下的类型化新闻使新闻机构能以一般性应对方式处理多变性的事件,正如医生把症状客观化为疾病类别那样。

信息源的选择。信息源是新闻生产的第一步,然而,不同信息源透露的信息与事实之间差距大不相同,这就涉及新闻的真实性和可信性问题。一般来说,记者倾向于选择制度内的消息源,而不是普通公众所提供的信息。每天的新闻虽然看上去五花八门,但记者们早已形成固定的模式和做法,他们可以娴熟地根据新闻样式和报道需求确定去哪里寻找信息源,从什么角度报道。事实是新颖的,技巧则是不变的。所以,新闻生产很大程度上是对现有社会价值观合法性的维护和确认。新闻记者通过职业的报道手法完成了与社会的互动,从而加深了读者们对日常生活的理解,获得了社会的认同。

新闻的表达叙述。新闻可以运用特定的语言符号和表达形式去表现不同的意义。依照塔奇曼的说法,电视新闻并不是纯粹客观真实地记录现实生活,其镜头运用大有讲究,是对社会角色的一种定位。镜头的快慢、长短、景别、拍摄角度等都在“说话”,都在体现一定的意义,如采访对象和镜头之间的距离不宜过近,以体现客观中立性。新闻片一般要将摄像机置于与普通人视线同样的水平高度进行“迎面”拍摄等。

(二)新闻如何成为框架:新闻是一种意识形态

塔奇曼认为“新闻是框架”背后的深层次原因是意识形态的问题。她在回顾新闻专业主义的形成历史及探索其如何成为媒介组织的意识形态的基础上,从框架理论和知识社会学的视角说明了新闻建构现实从而又认同现实的必然性。正是这些因素,牵制着新闻生产的每一个环节,同时也决定了新闻对于社会的作用。

新闻专业主义形成于19世纪90年代。美国新闻发展史表明,便士报之后及后来的揭丑报道,使新闻行业形成一种共识:“相信事实,而不相信现实,或者相信客观而不相信价值的信念才得以成长”。新闻专业主义落实到新闻报道的具体操作层面并形成程序,媒介角色也由便士报时期的“平等主义理想”的代言人,变成了政府和公众之间的公正仲裁者。美国社会进入资本集中的垄断时期后,媒体依然抱定的那种19世纪的平等观念和公私观念没能真正反映社会经济结构的变化,那些按照专业主义所生产的报道也因掩盖了经济利益的巨大变化而显得麻木。媒体从某种程度上也变成了企业,为了维护其自身利益,专业主义及其程序方法便根深蒂固地化为媒体的职业意识形态。

塔奇曼在舒茨思想的影响下,借用加芬克尔的“索引性”和“自反性”概念来说明新闻报道如何对社会现实进行建构。塔奇曼认为:“自反性和指称性都涉及现象的语境嵌入。自反性指的是,叙述被嵌入其自身所刻画、记录和构成的现实之中。指称性则指,社会行动者在运用叙事时,可能赋予这些叙事各种与其所产生的语境无关的意义。”[6]塔奇曼认为新闻工作中的“自反性”和“指称性”特点表现在两个方面:就新闻来说,其所有细节都嵌入到公共语境中,赋予自然事件以公共性,使新闻成为公共性存在,这是新闻中的“自反性”。同时,新闻又成为许多社会学家的引用源,使新闻脱离原有的语境而具有了新的意义,这就是“指称性”。就新闻工作来说,其扎根于各种社会组织中,处于区域、机构和话题模式框架中,类型化、消息源的影响等都使得新闻工作本身就处于一种“自反性”中,而记者引用消息源的话语,但不说明为何引用这个消息源的话语,本身就是将消息源的话语抽离出原有语境而使消息源的话语具有了“指称性”。正是通过“指称性”和“自反性”的循环往复,形成了人们理解并解释生活世界意义和秩序的一个个“框架”。

塔奇曼声称自己并不赞成传统上对新闻与社会现实之间关系的看法,也就是所谓“社会产生了意识”,以及“任何社会都依其社会结构对新闻进行定义”的看法。塔奇曼认为,新闻工作者的实践和活动本身就具有建构性,这也就是为什么塔奇曼反复称“新闻工作者如何把日常事件变成新闻事件”及其书名“做新闻”三个字的内在意义。塔奇曼的研究是对美国媒介社会学中以功能主义为主导范式的研究的一种突破,更是对自20世纪50年代以来形成的建构主义研究范式的进一步完善,她的研究向我们揭示了媒介组织及其新闻生产的内在规律,并指出了新闻的意识形态属性。书中提到的“新闻生产”“框架”“新闻网络”“类型化”等概念在以网络为主体的新的媒介生态环境中依然具有较强的阐释力,“新闻是故事”的观念也被越来越多的学者所熟悉和接受。[7]

三 第二次浪潮的兴起:网络化的新闻生产

依塔奇曼书中所述观点,新闻生产的各个环节都受到媒介组织和新闻记者既有知识框架的影响,从而建构出一种符合当下社会价值观的媒介图景。在新的媒介生态环境中,越来越多的公民记者和非机构性新闻组织加入到新闻生产和传播的队伍中来,新闻生产宏观环境发生了较大的变化,记者的职业性也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

张志安教授等通过对国内外学术界近十年新闻生产研究相关文献的回顾和梳理发现,在新媒体环境下,学者们对传统新闻业的研究多是在“双重语境”下进行的,一种是作为一种替代性新闻生产模式的“变革语境”,另一种则是作为一种专业主义的“职业语境”,二者相互对峙又相互交织。[8]研究方式则出现了由技术决定论向建构主义路径的转向,学者们开始不再盲目相信技术的力量,开始将目光重新聚焦新闻编辑室,关注新闻生产的主体——媒介组织和新闻记者本身,考察媒介组织的结构变迁和采编流程再造,新媒体环境对新闻记者自我认知与角色协调的影响等。数字化转型与职业意识形态冲突、数字技术及非机构性新闻生产对传统新闻生产模式的冲击和影响等成为学者们重点研究的问题。

(一)新新闻生态系统形成

台湾学者胡元辉认为,近几年来,传统媒体的新闻运作形态从生产流程到经营模式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面临着新媒体的挑战,全球新闻业正在遭遇“历史性变局”,由此触发的“新新闻生态系统”(The Emerging news/journalism Ecosystem)已经浮现。[9]在这一新新闻生态系统中,传统媒体权威式的、线性的新闻生产模式不再居于主流,其作为唯一新闻提供者的地位也不复存在,去中心化、对话式的新闻生产模式兴起。传统新闻生产的时间周期大大缩短,新闻记者和编辑对于时空的感知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记者们被要求具备“多技能”“多平台”采写稿件的职业素质,以便对产品进行跨平台的呈现。

传统媒体的媒介权力被分割,其通过新闻选择凸显框架及通过特殊结构报道新闻事件的能力都遭遇了新媒体的冲击。传统媒体的话语权和解释权大大削弱,微博、微信等自媒体越来越多地参与到公共生活讨论中,发挥着愈来愈重要的作用,如在某些网络舆论热点事件中,当传统媒体还在就某些人的话语进行讨论和解读的时候,相关当事人已经通过自媒体进行了反击和回应。但是,同时我们也应当注意到,在新闻把关方面,主流媒体的编辑依然倾向于使用职业新闻记者的稿件,拒绝更多地使用公民新闻。在消息源的选择方面,虽然社交媒体的影响力日益扩大,但传统媒体编辑依然倾向于选择权威消息源,公民新闻及NGO新闻获得关注的可能性依然有限,这一方面源于主流消息源可以为新闻媒体提供大量的“信息津贴”,另一方面,为减少新闻采集的成本,编辑更加倾向于采用通讯社的稿件。

职业意识形态及职业认同面临挑战。职业意识形态是大众传媒工作者所共同遵从的专业价值观,如客观报道、平衡报道、采用权威消息源、促进民主进程的实现、进行新闻把关和议程设置等。如前文所述,新闻记者在长期的新闻实践中形成了一系列的工作惯习,这些原则加深了其职业权威和职业认同。但在新的媒介生态环境中,随着数字化、移动化、智能化的新发展,传统媒体新闻工作者被要求具备多平台提供新闻产品的能力,其工作时间和空间也无限放大,时常处于一种“工作”的状态,业余时间被侵蚀,专业技能又不能及时满足大数据及其他新技术发展的需求,新闻记者在多技能的职业素质方面捉襟见肘,其职业能力及认同被削弱。

(二)参与式新闻:传媒公共性的实践

参与式新闻生产强调网民集体智慧、创意分享和行为互动,是一种自由、平等、公开、包容、共享的新型新闻生产样式。目前,参与式新闻生产及用户生产内容已成为媒体内容来源的一个主要渠道,也是媒介间进行竞争的主要砝码。在社交媒体上活跃的广大草根阶层体现出其强大的文化生产力和创造力,如豆瓣、知乎等粉丝社群和兴趣小组的文化互动和知识生产实践。

随着众包、众筹、众享理念的普及,资金筹措方式的多元化促使越来越多的新闻小组和社群参与新闻生产。经济、法律、科技等领域的专家也开始参与新闻生产实践,其生产的内容在某种程度上比职业新闻记者的报道更加深入、更加专业。如美国一对法律界夫妇创办的SCOTUSblog网站就以其在法律领域的专业报道成为众多媒体的关键信息源。在科技领域,新兴科普方式——参与式科普也正在成为传统科普的重要补充力量,促进了公众理解科学运动的发展。科普组织“科学松鼠会”致力于在大众文化层面传播科学知识,旨在“剥开科学的坚果,帮助人们领略科学之美妙”。博客、维基、百度百科、互动百科等也是公众集体智慧及参与知识生产的表现,为公众快捷地获取各个领域的专业知识提供了极大的便利。除此之外,各种公民志愿新闻小组也开始参与新闻调查实践,如贵州省贵阳市出现了专门调查和监督NGO公益组织资金使用情况和公益活动效果的新闻小组。

哈斯(Tanni Hass)认为,公共新闻主要有三个核心目标:报道公民所关注的问题;从公民的视角报道问题;使公众参与解决实践中的问题。[10]传播个人主义和“个人新闻”的发展,从某种程度上体现了新闻的公共性。近些年,非机构性新闻组织在许多国家悄然兴起,其所奉行的职业价值与工作规范与传统新闻业格格不入,其价值理念和行动目标包括:“重建公众的信任;开拓社区新闻业;强调普通公民的重要性;借助数字化技术率先推进协作式的新闻生产,试图建立起一种新型的公民新闻业。”[11]这些新闻组织通常使用社交媒体作为吸引和凝聚受众的途径。非机构性新闻组织所报道的新闻也大体上坚持了公共新闻所秉持的几个要素:“通过对话实现参与互动;普通公民有机会设置议程;新闻报道尽可能地易于理解并着眼于促进问题的解决”。

(三)网络民族志研究方法的兴起

塔奇曼通过其研究向我们描绘和展示的新闻业及其力量在新媒体生态环境中已经发生了变化,我们需要在此基础上关注此变化,并进一步探究和思考未来大众媒体的作用和地位,其和自媒体的合作互动关系,以及由此带来的新闻业未来前景的展望等根本性问题。继塔奇曼之后,吉特林等人在其研究的基础上进行了新的拓展,他采用深度访谈的方法,分析了学生争取民主社会组织的运动和新闻报道之间的关系,研究跳出新闻报道本身,聚焦媒介与社会之间的互动关系。

新闻生产研究继20世纪七八十年代出现第一个热潮之后在90年代经历了短暂的沉寂,随着数字化和互联网技术的发展,技术视角的研究范式逐渐成为新闻生产研究的主流。近年来,随着新闻业变革和转型的加剧,部分学者又开始重拾建构主义的研究路径,关注数字化转型所带来的新闻编辑室的变化,新闻生产及建构主义研究第二波浪潮开始兴起。2010年,安德森通过网络民族志的研究方法,将传统民族志和社会网络分析方法结合起来,创建了费城媒体的社会网络地图,写成了《重建新闻:数字化时代的都市新闻学》一书。[12]行动者网络理论也成为新一轮研究中重要的理论支撑,该理论强调在社会网络中,每一个“行动者”都是一个节点,每个节点之间通过链接编织成一个无缝的网络,该网络没有中心,节点之间地位平等。在此理论视野下,新闻生产日益呈现出去中心化、扁平化的态势。

四 结语

媒介社会学视域中的新闻生产研究为我们了解新闻生产背后的内在规律提供了不同的视角和方法,使我们更加清楚到底哪些因素在影响和决定着新闻生产,各种因素在新闻实际操作中是如何具体影响新闻报道实践的。在这一研究浪潮中,每个学者都做出了自己独特的思考和贡献,为我们探寻新闻生产的奥秘和内在规律提供了不同的角度和方法。

以往对新闻生产研究的建构主义路径大多关注个人或组织的实践活动,并将其作为理解新闻体制及结构的构成要素,包括塔奇曼、甘斯、费什曼、吉特林在内的学者们多从时间的维度对媒介组织和新闻记者进行分析,都是在“时间的阐释性语境下对社会存在(being)与社会生成(becoming)进行处置”[13]。新闻生产与社会控制、新闻生产与社会现实建构被描述为一种受各种条件制约的“历史创造”。

塔奇曼在《做新闻》一书中较早地关注到媒介组织对“时空秩序”的重视,提出了“时间的空间化”的概念,从空间维度对新闻生产进行了考察。国外学者Nikki Usher以哈维的“空间理论”作为参照,通过对《迈阿密先驱报》编辑部从城市到郊区的迁移为背景,通过对新闻记者的深度访谈,来考察空间迁移对记者职业感知的影响。亨利·列斐伏尔曾指出:“空间里弥漫着社会关系,它不仅被社会关系所支持,也生产社会关系和被社会关系所生产”[14],也就是说,作为“空间”的编辑部不仅被社会关系所塑造,同时也生产着某种社会关系,这些关系同时内化为新闻组织的文化与惯习。记者也由此产生了对空间所承载的社会关系的认知,其新闻生产实践也在不断地维护着这种社会关系。所以,当编辑部的空间位置发生变动时,空间实践及其所生产的社会关系也会发生变化。从空间的视角对新闻生产予以研究和关注,和建构主义视角的研究有异曲同工之妙。

在媒介环境急剧变革的新媒体时代,进一步从新闻生产的视角对媒介变革进行研究和关注,有助于我们更好地理解和重思新闻业。在社会化媒体的冲击下,传统新闻业地位岌岌可危,职业新闻人认同遭到前所未有的削弱。在这种背景下,我们应更加保持理性,重新反思新闻业的边界、正当性和前景问题。在我们今天,这个从20世纪50年代的新闻生产研究中就开始问的问题依然重要:新闻生产如何运作?为了谁的利益?[15]

[1]LAZARSFELD P F,MERTON R K. Mass Communication,Popular Taste,and Organized Social Action[M]∥BRYSON L. The Communication of Ideas. New York: Harper,1948:95-118

[2]邵培仁,展 宁.探索文明的进路——西方媒介社会学的历史、现状与趋势[J].广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5):60.

[3]陈沛芹.美国的新闻社会学及其对新闻生产的研究[J].新闻界,2008(4):61.

[4]黄顺铭.“镜子”与“探照灯”辨析——对新闻传播学中反映论和建构论的认识思考[J]. 现代传播,2003(1):28.

[5]Goffman E. Frame Analysis: An essay on the organization of experience[M].Cambridge,MA,U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74:10-11.

[6]盖伊·塔奇曼.做新闻[M].北京:华夏出版社,2008.

[7]李 莉.拨云见日《做新闻》[J].新闻记者,2016(10):19.

[8]张志安,束开荣.新媒体与新闻生产研究:语境、范式与问题[J].新闻记者,2015(12):30.

[9]胡元辉.建构中的新新闻生态系统——共识、争议与展望[M]∥罗世宏.社交媒体与新闻业.台湾允晨出版社,2014:27

[10]坦尼·哈斯.公共新闻研究:理论.实践与批评[M].曹 进,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10:86.

[11]Magda Konieczna. Emerging non-profits: A case study for rebuilding community trust?[J].Journalism:Theory,Practice & Criticism,2014,15(8):968-986.

[12]王 敏.回到田野:新闻生产社会学的路径与转向[J].南京社会科学,2016(12):104.

[13]爱德华·W.苏贾.后现代地理学:重申批判社会理论中的空间[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16.

[14]包亚明.现代性与空间的生产[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2:8-16.

[15]张 斌.新闻生产与社会建构——论美国媒介社会学研究中的建构论取向[J].现代传播,2011(1):27.

TheStudyofNewsProductioninthePerspectiveofMediaSociology:ReinterpretationofTuchman’sMakingNews

GONG Hui-min1,2,TU Guang-jin2
(1.SchoolofJournalism,ShanxiUniversity,Taiyuan030006,China; 2.SchoolofJournalism,RenminUniversityofChina,Beijing100872,China)

By sorting out the theoretical context and research perspective of media sociology,this paper studies news production in the perspective of media sociology,analyzes and interprets the viewpoints of “News is a framework”,“How news become a framework”,and that “News is an ideology”,which are mentioned in Gaye Tuchman’sMakingNews.Along the path of constructivism,this paper focuses on the changes in the new media ecological environment and the resulted changes in the news reporter for the space-time perception,source selection,news checking and agenda setting of news production practice. The article points out that at present participatory journalism and the non-institutional news organizations have become an important force in news production,and such problems as the followings should be rethought: the definition of news,the boundary and legitimacy of journalism,future prospects of news profession ideology,media publicity,as well as the prospects of journalism and professional journalists.

media sociology;news production;MakingNews;participatory journalism;publicity

2017-06-16

弓慧敏(1980-),女,山西太原人,山西大学新闻学院讲师,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博士生,主要从事电视研究、新媒体研究;涂光晋(1951-),女,北京人,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新闻评论、公共关系研究。

10.13451/j.cnki.shanxi.univ(phil.soc.).2017.05.007

G210

A

1000-5935(2017)05-0049-07

(责任编辑 郭庆华)

猜你喜欢

社会学媒介生产
中国社会学会农业社会学专业委员会成立
边疆研究的社会学理路——兼论边疆社会学学科建构之必要性
用旧的生产新的!
“三夏”生产 如火如荼
第八届全全科学社会学学术会议通知
媒介论争,孰是孰非
代工生产或将“松绑”
书,最优雅的媒介
S-76D在华首架机实现生产交付
欢迎订阅创新的媒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