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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欧阳修散文“缓”的风格特征

2017-04-02刘越峰

关键词:韩文欧文长句

刘越峰

(沈阳师范大学 文学院,辽宁 沈阳 110034)

论欧阳修散文“缓”的风格特征

刘越峰

(沈阳师范大学 文学院,辽宁 沈阳 110034)

欧阳修散文具有明显“缓”的风格特征,主要表现在章法安排、句法安排以及用字等方面,“缓”的风格对欧文形成摇曳多情的审美效果、摆脱韩愈文风、自立门户以及引导元明散文风尚都有重要作用和影响,强调欧文“缓”的风格对深入研究欧阳修散文,甚至是宋代散文都有重要的认识价值。

欧阳修;散文;缓;风格;价值

欧阳修散文的“缓”是其文风的重要特征之一,就如茅坤在论及宋六家文风异同时指出的那样:“材旨小大,音响缓亟”不同[1],这里的“缓”主要是指欧文风格。学界关于这方面的论述不多,以下试论之。

一、欧文“缓”的风格表现

形成文章风格最重要的因素包括文章结构、句法以及用字等方面内容,欧阳修散文在文章结构、句法和字法等方面都表现出了“缓”的特点。

第一,在文章结构上,欧阳修十分注重文章大小层次的安排,这一点就是论者时常提及的欧文层层递进,层析之妙等特点,前人论述实多,此不敢赘述。不过尚需指出的是欧阳修在安排段落、文章结构时经常使用一种手法,这就是所谓的“款法”。明人李腾芳在论述文缓时提到了这种“款法”:

此法,当攻刺激杀之时,且不径攻。如孟子答齐宣王取燕,且不言其不可取,而曰:“取之则燕民悦则取之,古之人有行之者,武王是也;取之而燕民不悦则勿取,古之人有行之者,文王是也。此款法也,文字越缓越紧。[2]

欧文中类似这种“款法”可谓时时得见,如在《上杜中丞论举官书》中就表现在段落安排上:

今执事之举介也,亦先审知其可举邪?是偶举之也?若知而举,则不可遽止;若偶举之,犹宜一请介之所言,辩其是非而后已。若介虽忤上,而言是也,当助以辩;若其言非也,犹宜曰所举者为主簿尔,非言事也,待为主簿不任职则可罢,请以此辞焉可也。

况今斥介而他举,必亦择贤而举也。夫贤者固好辩,若举而入台,又有言,则又斥而他举乎?如此,则必得愚暗懦默者而后止也。伏惟执事如欲举愚者,则岂敢复云;若将举贤也,愿无易介而他取也。[3]

文章采取铺叙手段,多方陈词,正反互见,声长气缓,真正能做到说而不说,不说又说。欧文在整个篇章结构安排上也表现出了这方面的特点。如《上范司谏书》在责备范仲淹少有谏言之前,铺叙谏官之责、众人之议以及列举韩愈的例子,行文细密舒缓,规劝范仲淹勇于进谏,颇有回环往复之致。此外,《与高司谏书》《醉翁亭记》《丰乐亭记》《祭石曼卿文》《宦官传论》等名篇都是这种“款法”的代表。世言欧公不喜老杜诗,岂不知欧公散文常用“款法”正得子美顿挫之妙,这种顿挫正是欧文舒缓文风的表现。

第二,研究欧文句法的文章不在少数,这里仅以长句为例论述欧文缓的特点。先秦句法紧凑简洁,随着时间的推移文章的句子也有明显的加长趋势,欧、苏散文中长句的使用要明显多于韩、柳,沈德潜甚至有“长句层累处,不免宋人臭气”的恶评[4],而句子的长短是直接影响散文节奏的重要因素之一,如张谦宜所说:“节奏者,文句中长短,疾徐、纡曲,歕薄之取势是也。”[5]

其实,散文中使用长句调整节奏的作用大体有两种,一类是使语气急促,增强气势;另一类则是使文句颇多转折顿挫,语气舒缓婉转。长句对应有两种类型,如王希杰先生所论:

长句,可以分为紧张型长句——紧句和松缓型长句——松句。紧句内部结构紧凑,中间不允许有过多的停顿,必须一口气连续说出来。松句内部结构相对有独立性,允许有适当的停顿,说的时候比较轻松。[6]

松缓型长句的作用即让语气舒缓婉转,紧张型长句则多使语势增强。与唐宋散文相联系,韩愈、柳宗元、苏洵、苏轼文章中多使用紧张型长句,而欧阳修、曾巩、王安石、苏辙则多使用松缓型长句,又以欧阳修使用松句最为典型。如:

夫人之性,刚果懦软,禀之于天,不可勉强,虽圣人,亦不能责人之必能。(《与高司谏书》)

是时予年少,未与人接,又居远方,但闻今宋舍人兄弟,与叶道卿,郑天修数人者,以文学大有名,号称得人。(《与高司谏书》)

好之已笃,则力虽未足,犹能致之,故上自周程王以来,下更秦汉、隋唐、五代,外至四海九州、名山大川、穷崖绝谷、荒林破冢、神仙鬼物、诡怪所传,莫不皆有,以为《集古录》。(《集古录目序》)

临行台吏催苛百端,不比催师鲁人长者有礼,使人惶迫不知所为,是以又不留下书在京师,但深托君贶因书道修意以西。(《与尹师鲁书》)

上列长句层次丰富,层转层深,语气舒缓,娓娓道来,这正是形成欧文纡徐舒缓文风最常用的重要手段之一。何焯在肯定欧阳修散文《谢襄州燕龙图肃惠诗启》时说:“变调,佳在不作长句。”[7],这表明欧文中使用长句才是“常调”。

第三,欧阳修散文“缓”的风格表现在字法上。上古句法简洁,少有虚字,随着时间的推移,文中的虚字逐渐增多,北宋的欧阳修正是擅用虚字的代表作家。例如,人们常常提起的《醉翁亭记》、《祭吴尚书文》中连用“也”字、《真州东园记》连用“之”字、《王彦章画像记》、《祭石曼卿文》中连用“而”字等,罗大经曾总结出了这个特点:“韩、柳尤用奇字、重字,欧、苏唯用平常轻虚字,而妙丽古雅,自不可及。”[8]

其实,欧阳修散文中多用虚字,正是他刻意追求舒缓文风的手段,从风格学的角度而言,也是散文舒缓风格的重要表现,如蒋湘南所论:

宋代诸公,变峭厉而为平畅。永叔情致纡徐,故虚字多;子瞻才气廉悍,故间架阔。后世功令文之法,大半出于两家,即作古文者,亦以两家为初桄。[9]

这里需要指出的是,评论者对欧文中虚字的运用也有不少批评之声,认为欧公在作文时常常下错虚字,其中不乏正中要害之论,但就大多数而言,似未能深晓欧公作文良苦用心。

如邵博在《邵氏闻见后录》中引曾巩语:“曾南丰读欧阳公《昼锦堂记》‘来治于湘’,《真州东园记》‘泛以画舫之舟’二语,皆以为病。”[10]周煇在也持此说:“欧公记真州东园,‘泛以画舫之舟’,南丰曾子固亦以为疑。”[11]金代王若虚认定欧阳修《唐书·艺文志》、《德宗赞》、《薛奎墓志》、《苏子美墓志》、《尹师鲁墓志》等多篇文章中“故其”、“然其”等转折词运用“尤乖戾”。[12]

这几种说法似不无商榷之处。首先如欧公作文绝不如苏轼有疏略之憾,他教育作文者注重“三多”,他作文后常常张之于墙幕,反复修改,再有对《昼锦堂记》“仕宦至将相,富贵归故乡”的追改,以上足见欧公作文一丝不苟。文中多用虚字,当不是率意而为。其次,如欧公文中“于”“之”等字的用法,古人文中常有,一般被视为文法奇特的表现,如田同之所言:

古文“之”字甚奇,如《庄子》“厉之人夜半生其子”,又以“骊姬”作“骊之姬”,地名“南沛”作“南之沛”。《吕览》楚“丹姬”作“丹之姬”,《家语》“江津”作“江之津”,乐府“桂树”作“桂之树”,文法皆异。[13]

可以说,欧公虚字的运用,正是学习古法的表现,简单地把其看做是一种语病,不免有失。第三,一向追求文风平易的欧公如此运用虚字,追求文法奇特的主观故意或许不多,他如此处理正是追求文风舒缓的表现,如王若虚论中指出的“夫遭时之士,功烈显于朝廷,名誉光于竹帛,故其常视文章为末事”。(《薛奎墓志》)“时发愤闷于歌诗,又喜行、草书、皆可爱。故其虽短章醉墨,落笔争为人所传”。(《苏子美墓志》),这些句子所用“故其”具有承前启后的作用,尤其能于长句中做顿挫,能明显舒缓语气,颇添纡徐婉转之风致,不惟无害,正是欧文神髓所在,后人苛责欧公不免有吹毛求疵之嫌。

另外,俞樾曾经指出古代文章有“语急省”“语缓增”的现象,认为古人为有意表达某种情绪,描写某种情状,特意增加或减少字词以求或急或缓的效果,他在列举“语缓例”时说:“古人语急,则二字可缩为一字;语缓,则一字可引为数字……此皆古人语缓,故不嫌辞费。”[14]这种语缓增加现象在欧阳修散文中也多有出现,如“当共骤用之时,何不一为天子辨其不贤,反默默无一语”(《与高司谏书》)其中“默”增为“默默”。“其状貌奇伟,望之昂然,而即子温之,久而愈可爱慕。”(《苏子美文集序》)“爱”或“慕”增为“爱慕”。其他例子还有:

“岁之凶荒,亦时时而有,与今无以异”(《原弊》)

“往时砧斧鼎镬,皆是烹斩人之物”(《与尹师鲁书》)

“以为不贤,亦不免责,大抵罪在默默尔”(《与高司谏书》)

“今执事之举介也亦先审知其可举邪”(《上杜中丞论举官书》)

诸如此类表现,都是文章中本可以用一字表达,而为追求舒缓风格,故意变作数字的例子。

二、欧文“缓”的风格作用及影响

总体而言,欧阳修散文“缓”的风格的作用及影响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第一,历代评欧文含蓄多情,林纾更把欧阳修的多情文风看做是“六一风神”的内核:“世之论文者恒以风神推六一,殆即服其情韵之美。”[15]细绎之,欧阳修在文章结构、语辞等方面的舒缓安排无疑是造成欧文饱含真情的重要表现手段。明人杜浚曾论:“辞贵寄情,贵情深而语缓”,[16]辞语舒缓本与情深意长紧密相连,欧阳修对此深信不疑,如他在《诗本义》中提到“民被患愈深则其辞愈缓”“意深则言缓”“其言缓其意远”“伤者其意深,故其言缓而远。”[17]在《论尹师鲁墓志》中他更加集中地论述:

《春秋》之义,痛之益至则其辞益深,“子般卒”是也。诗人之意,责之愈切则其言愈缓……其语愈缓,其意愈切,诗人之义也。[3]

在文章创作中,欧公本着“其语愈缓,其意愈切”的原则,尽可能在语辞上追求舒缓风貌,以求情深意长,他创作了大量优秀篇章,这类例子非常多见,如茅坤在评《尚书度支郎中天章阁待制王公神道碑铭》:“中多呜咽,故转语亟处多,而情事凄然。”[8]吕留良在评《苏氏文集序》时说:

欧公为子美集序,其情深至。茅鹿门云:“读此文往往欲流涕。不妄也。悲痛之深,语意反复丛杂。”[19]

除语辞外,结构上的层层转折对欧文“多情”特质做出了贡献,孙琮在评价《五代史宦官传赞》时说:“篇中详写宦臣之祸,凡用八九转笔,层层转入,方能详悉写尽。想其笔法,与《论台谏言事未允书》起手同一机调。后人细读深思,自令文字转折不穷。”[20]过珙评价《泷岗阡表》:

以“有待”句为主,却将“能养”、“有后”两段实发有待意,逐层相生,逐层结应,篇法累累如贯珠,其文情恳挚缠绵,读之真觉言有尽而意无穷。[20]

《史记》饱含真情,欧文学习《史记》而实过之,一个重要的手段是发展了《史记》舒缓的表达方式,将其发展到极致,如吴德旋所指:“《史记》诸表序,笔笔有唱叹,笔笔是竖的;欧阳文有一唱三叹者,多是横阔的。”[21]所谓的“横阔”指欧公在结构、句法和字法等方面舒缓的处理,正是这种处理使得欧文极具“一唱三叹”之情致。欧文含蓄多情是表象,而“缓”的处理是达到这一效果的内在手段。

第二,韩愈散文在宋代影响甚大,欧公从青少年时起就喜欢韩文,欧文有多篇从韩文中化出,后世论者多从文章结构安排,遣词造句、意气和语言特色等多个方面论述欧文对韩文的继承,甚至在宋代就把欧阳修比附为唐代的韩愈。但韩、欧代表了唐宋两种不同的散文审美风范,连欧公也有学韩文应取其自然,不必似之的观点。实际上两者文章风格的差异远远大于其共同点,左培曾说:

为文必师古,然使人读之不知所师,乃善师古者也。韩学孟,读韩文不见其为孟也;欧学韩,读欧文不觉其为韩也。所谓师其意不师其辞也。[22]

袁枚的表述则更加绝对:“欧公学韩文,而所作文,全不似韩:此八家中所以独树一帜也。”[23]欧阳修是如何跳脱韩文的影响而形成自己独特的文风的,其间原因众多,但欧阳修写作文章时刻意求舒缓便是欧文不似韩的重要手段之一。韩文学习先秦两汉,继承了简古劲健的文风,如《进学解》《毛颖传》《张中丞传后叙》《论佛骨表》等文章气势宏大,简劲明快。而欧阳修散文在借鉴韩文意趣,框架的基础上,在行文速度上较韩文明显变缓,如欧阳修《与高司谏书》,这篇文章因欧公对高若讷心怀激愤之情,而成为欧文中言辞最为激烈的一篇,本应通篇在语速、气势上不减韩愈的《论佛骨表》《争臣论》等文章,但文章在三次设疑之后,仍未径攻高若讷,而是荡开一笔,论述到高之所以如此,可能出于畏祸的天性、抑或范仲淹真的不贤、又举汉事证今、又言皇帝用谏官之良苦用心。在做如许舒缓铺垫后方才发力,实际上发力处不足两个自然段。可以说,一向被认为欧公痛快淋漓的文章其实更是文风舒缓的名篇,也正是这种安排让欧文与韩文区别开来,如方苞在评价《与高司谏书》时指出:“欧公苦心韩文,得其意趣,而门径则异。韩雄直,而欧变而纡徐;韩古朴,欧变而秀美。”[24]

再如,欧阳修的记体文和韩愈记体文的风格差异较大。韩愈的记体文,多以简劲古雅著称,如《画记》《蓝田县丞厅壁记》《燕喜堂记》等。与之相比,欧阳修的《醉翁亭记》是平正和缓的代表。首先是语辞连用二十一个“也”字为人所传诵,如前所论,这实际上对舒缓语气有重要的作用。章廷华指出:“欧阳公记、序文字,骨法脉络皆师昌黎,而声音面目则迥殊。”[25]这里“声音”当指文章的节奏,文章节奏的急促与舒缓正是韩、欧文风的重要差别之一。

若进一步探讨,我们就会发现,欧公序文在“骨法脉络”上与韩记体文有明显不同:韩序段落分明,重点突出;欧公多撮合众多事物,娓娓道来。前者明快简洁,后者多舒缓之致,如《醉翁亭记》中山、泉、亭、鸟、人许多事物相杂,文章有条不紊,层层叙述,如过珙所论:“从滁出山,从山出泉,从泉出亭,从亭出人,从人出名,一层一层复一层,如累阶级,逐级上去,节脉相生,妙矣。”[19]金圣叹直接指出这是一篇:“一路逐笔缓写,略不使气之文。”[26]《丰乐亭记》《非非堂记》《有美堂记》《岘山亭记》等莫不如是。如上所论,欧公在学韩愈文风基础上,刻意追求舒缓文风,这对欧文跳脱韩文,自具面目有重要作用。

第三,欧文“缓”的风格影响到了宋元明舒缓文风。宋人散文风格多受欧阳修影响,而他文缓的特征也影响了当世及后人的文风。在欧阳修主盟文坛后,宋文名家文风有趋缓倾向,如姚范评价晁补之散文:“晁补之《捕鱼图记》《学画记》,虽错综变化,一齐读去,较之昌黎体势,似缓,然自工,中间亦略设色。”[27]文风雄快的苏轼,少数篇章也难免时有欧公舒缓之风,如茅坤评价苏文《敦教化》时说:“看他行文纡徐婉转,将言不言处”。[19]评价《书论》:“此篇纡徐曲折,然亦稍开哀宋之门户矣”。[19]在欧阳修众多追随者中,曾巩自然是最有代表性的,他在文缓方面较欧阳修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方苞评曾巩文章《福州上执政书》时说:“子固文以迂迴百折,层叠包络见长。削其意之支缀者,辞之滞冗者,乃不累其佳处,不独此篇为然。”[28]正如所论由于气度、才识等的影响,曾巩在学欧阳修舒缓文风时,不免有纡蹇滞塞之病,茅坤评《送丁琰序》时说:

篇中所见远,而其行文转调处,似不免朴速纡蹇之病,故不英爽。子固本色自在,子固所为本色不足处亦在。[29]

北宋曾巩以后,舒缓文风由南宋一直影响到明代归有光的唐宋派,夏力恕曾论:

宋六大家惟欧、曾二公气象从容,文品更高,欧文犹略见才人风调,曾文则蔼然一出于学者之言,而《史》、《汉》以来之法度究无不浑脱其中。自宋以来,圣学昌明,至于文学之门户,则南丰实开其先矣,南渡后朱子有取焉,迄乎先明,熙甫氏乃寝食而浸润之。[30]

但令人遗憾的是,南宋及元明的继承者们,没能很好地继承北宋由欧阳修开创的舒缓文风,反而是在继承过程中未得舒缓自然之长,而先受缓弱滞涩之病,正如李东阳所论:“后之为欧文者,未得其纡徐而先陷于缓弱;未得其委备而已失之覼缕。”[31]就连南宋散文颇有成就的朱熹也难免此病,如李绂说:

文所以载道,而能文者常不允于道,知道者多不健于文……南宋诸儒知道者,而又多冗沓,惟朱子宗仰南丰,笔力颇健,亦未能不冗也。[32]

和唐文相比,整个宋文即有缓弱的特点,明代归有光则更有此病,姚范曾论述:“昌黎雄处,每于一起一接一落,忽来忽止,不可端倪,宋六家及震川俱犯 騃蹇之病。”[27]胡寿芝则明确指出:“六一务平易,后人专学其缓慢则不可”[33]到清代以“桐城派”为代表的古文流派,又主张越过欧文,他们力图由韩愈而上溯两汉,追求简劲质直的文风,完成对欧文和缓文风的超越。

大体而言,宋代散文较前代风格趋缓,这是个不争的事实,这种“缓”的风格表现为:正面的舒缓自然,反面的迂弱滞涩。这种以欧阳修为代表的缓而近弱的散文特点,比之唐代韩、柳,宋代苏轼、王安石文风在宋元明有着更强的影响力,如田同之《西圃文说》所论:

总而言之,唐之文气劲而节短,其失也嵬琐而诡僻;宋之文气舒而节长,其失也啴缓而俗下。元、明作者,大抵祖宗宋祧唐,万吻雷同,卒归率易而已。[34]

若从这个角度而论,欧阳修文缓的特色对宋元明散文风格有至关重要的影响。

三、欧文“缓”的风格的认识价值

以上,我们集中讨论了欧阳修文风“缓”的问题,这里还有几点必须明确:

首先,苏洵在《上欧阳内翰第一书》中评价欧阳修的散文:“纡余委备,往复百折,而条达疏畅,无所间断;语尽气极,急言竭论,而容与闲易,无艰难劳苦之态。”[35]“纡余委备”这个溢美之词遂成欧文风格千古定评,后世论者多以含蓄多情、一唱三叹阐述之,此类甚多,不能遍举。但这种论析在一定程度上遮蔽了研究者视线,那是对于苏洵评价中所包涵的欧文重要内核“缓”申论不足,无论是多情也好,还是唱叹也罢,都属表象,“缓”才是最根本的东西,若以“缓”这个中性语来评价欧文风格,就包括“舒缓”和“缓弱”两个方面,若从此入手分析欧文特色及影响会得到更清晰明白的探本之论。

其次,欧文的“缓”是就其总体而言的,因为成功的散文作家文章都是缓急结合的,韩、柳、欧、苏莫不如此,但大体而言,总是有急中缓和缓中急的差别,而欧文风格则属于后者。如果进一步分析,我们会发现,欧文中缓的成分很多,而与之对应的“急”却相对较少,欧文的“缓”多和“繁”相辅相成,这种现象的产生当然有如前所述的时代、性格、学术等方面原因,但很明显也是欧公有意跳脱韩愈文风的无奈之举。如前所论,韩文由《史记》上溯先秦简古峻洁文风,文章以畅快著称。欧公早年学韩,但如何创新?他的方法就以适宜传情的“缓”作为新的生发点,以此来中和前辈的简古峻洁的文风,毫无疑问,他取得了成功(当然欧公也赞赏简古峻洁的文风,他的《新五代史》和少量篇章就有这种风格)。也就是说,韩文和欧文的不同不仅仅是方苞所论的“雄直”与“纡徐”的差别,最根本的是“急”与“缓”不同,而欧公求“缓”是他有意识跳脱韩文影响的重要手段之一,这正是欧文“学韩而不类韩”的深层次原因。

第三,很多论者将欧文与《史记》、韩文相联系,而把班固、刘向到曾巩做为另一条散文发展线索,例如朱景昭所说:“尝谓古文之源有二:其一出于左氏,变而《国策》,而《史记》,以至韩、柳、孙、李、欧、王、三苏之属,其传最盛;其一出于《国语》、匡、刘以降,则南丰、新安而已。”[36]翁方纲在《制义江西五家论》中也认为:“欧、曾者,经训之文。欧阳之文,出于史迁,出于韩;而曾子固之文,出于班固,出于刘向。”[37]若从文风舒缓这个角度看,我们就能发现这些论断不免有偏颇之处。其实,由董仲舒、匡衡、刘向到班固,他们的文章风格毫无疑问也是欧文的重要源头之一,欧公以下还有曾巩、苏辙、朱熹、归有光等。若能承认并强调这条线索的存在,或许能启发学者新思,会把欧文研究,乃至于整个宋代散文研究引向深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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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曾枣庄编.全宋文(43册)[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26.

[36][清]朱景昭.无梦轩遗书(卷七)[M].一九二一年刊本.

[37][清]翁方纲.复初斋文集(卷九)[C]//续修四库全书(1455).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430.

(编辑:武云侠)

On style characteristic of "Slowness" of Ouyang Xiu's prose

Liu Yuefeng

(CollegeofArts,ShenyangNormalUniversity,Shenyang110034,China)

Ouyang Xiu's prose has obvious style characteristic of "slowness", which is mainly manifested in aspects such as organizational structure, syntactic structure and usage of characters and formation of this style is related to the author's personality, academic atmosphere, learning of Han style etc., and has an important role in and influence on creating flickering and amorous aesthetic effect, being free of Han Yu style, establishing own school of clique and guiding prose style of the Yuan and Ming Dynasty. The emphasis of Ouyang Xiu's prose style of "slowess" has an important recognition value on the further study of Ouyang Xiu's prose and even proses in the Song Dynasty.

Ouyang Xiu; Prose; Slowness; Style; Value

2016-12-09

刘越峰(1970-),男(汉),辽宁沈阳人,副教授,博士,主要从事唐宋文学和文化方面的研究。

辽宁省教育厅项目(W201611)

I262

A

1671-816X(2017)04-007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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