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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渊冲翻译观之本质论
——兼论中国翻译观之变异

2017-04-02贾洪伟

关键词:许渊冲符号文学

贾洪伟

(首都师范大学大学英语部,北京 100048;

(山西大同大学许渊冲翻译与比较文化研究院,山西 大同 037009)

许渊冲翻译观之本质论
——兼论中国翻译观之变异

贾洪伟

(首都师范大学大学英语部,北京 100048;

(山西大同大学许渊冲翻译与比较文化研究院,山西 大同 037009)

许渊冲先生是中国首位基于华夏哲学思想,以自身的翻译实践经验和民族学术资源为参照,提出具有世界性普世意义的翻译话语体系的翻译大家,他不但推翻了翻译实践与翻译理论研究不相干的相关论点,还向全球翻译学界宣示了中国人不但可以做“中译外”,更可以依据“中译外”经验总结出健全的翻译理论体系。

许渊冲;翻译观;本质;变异

每出一部译著,或在《前言》,或在《译后记》中,许渊冲先生都会阐明自己的立场,阐述自己的翻译观点,可谓是“每一篇文章都展示了许先生翻译思想的精华所在”。[1](出版说明)历经70余年的发展,许渊冲先生形成了包含本体论、认识论、方法论、目的论的四位一体中国翻译理论体系,这不但标志着中国人依据自己的翻译实践经验,依靠自己的民族哲学思想和学术资源,提出具有鲜明民族文化特征和世界文明印记的翻译理论话语系统,克服了翻译实践与翻译理论研究不相干的现象,同时向全球翻译学界宣示了中国人不但可以做“中译外”,更可以依据“中译外”经验总结出健全的翻译理论体系。不但如此,许渊冲先生还确立了自清末严复提出“信达雅”以来的三元动态翻译系统观,打破了自汉代以来佛经翻译中的质朴与文饰、直译与意译、归化与异化、形似与神似等的二元静态规定论之藩篱。

为了更好地学习和研究许渊冲先生的翻译理论,实在是有必要深入考察许渊冲翻译观的本质性要素,即许先生针对怎样的翻译对象和翻译方向,提出怎样的理论体系,该理论体系在世界翻译研究界具有怎样的地位。笔者拟以这四个问题为对象,尝试从许渊冲有关翻译实践的理论性话语和相关文献这一微观层面,以及民族翻译史和世界翻译史这一宏观视角,解答许渊冲翻译观之本质性问题。

一、许渊冲之译论对象明确

纵观中外翻译史文献,不难看到:从古至今,举凡论及翻译莫不先以大文学范畴内的宗教翻译为对象,逐渐过渡到小文学范畴之诗词歌赋、戏剧、小说、电影等;即使今天,全球翻译界均以文学翻译理论为主导,不论语文主义、结构主义、解构主义、后结构主义、女性主义、食人主义、后殖民主义,还是符号论、哲学论、重写论、阐释论、描写论、认知论等,莫不如是。但问题是:(1)全球翻译学界似乎出现一种趋势,默认“翻译就是文学翻译”;(2)文学翻译最为艰难,故文学翻译理论可统括翻译理论;(3)每有所论,均以自身或所在派别的持论为基础,经不住时间的考验,一旦出现新思潮,旧论即被推翻,不具有哲学命题的真值性和递归性。

若不深入研读许渊冲翻译理论,或研读许渊冲翻译理论而不结合许先生译本,都会误以为许渊冲提出的翻译理论也存在前述三大问题。其实,每出一部译著,先生必有所论述,或针对前人之译,或针对国内外同侪之论,或提出自身实践之理,抑或交代他人误译之据。举凡所述所论,皆附之于160余部译著,且全部译著均属文学范畴,或是小说,或是诗歌,或是戏剧。故而,笔者认为许渊冲先生之译论,对象极其明确。

不论是“三美”“三化”“三之”“三势”,还是“优化”“竞赛”,均以文学文本为对象,尤其是针对诗歌文本而提出的。如前文,许先生将自身的翻译实践或曰自己在翻译过程中获得的感性经验,提炼为具有哲学高度的普适性真知。针对文学翻译的本体论(三美、优化)、认识论(三势、竞赛)、方法论(三化)、目的论(三之)为思想基础而提出的翻译理论体系,在基本思想层面与当前的翻译符号学有关译本性质的思想不谋而合。翻译符号学思想之父皮尔士(Charles Sanders Peirce,1839-1914)认为:“除非翻译为另一枚更发达的符号,否则一枚符号就不能作为符号而存在……思想势必要存在且成长于持续不断的、新的、更为高级的翻译之中,否则就不是真正的思想了。”[2](P5.594)美国学者雅各布森(Roman Jakobson,1896-1982)认为:“任何语言符号的意义都存在于将其翻译为某一可替换的符号,尤其是更为发达的符号。”[3](P233)荷兰知名学者格雷(Dinda L. Gorlée,1943-)基于波波维奇的“元创作”定义:“二次、派生文学创作,其创生动力源自另一文学文本,先于元语言(分析)活动而存在。元创作的本质是翻译,系译者对文本生成过程的吸收和综合”,[4](P12)提出“原、译文本会在‘元创作’中,……借‘旧文本’创生‘新文本’”。[5](P55)翻译符号学主张:(1)文本符号需要阐释才得以存在和发展,且需要更为发达的符号才行;(2)以原文本为基础的阐释文本属于元创作。这与许渊冲先生的“优势、竞赛”“文学翻译等于创作”的观念在精神上是颇为契合的。

二、许渊冲之译论过程清晰

古往今来,全球翻译理论大多立足于一个方向,基本上都是外语译为母语,不但探究母语译为外语者较为少见,兼顾外语译为母语和母语译为外语两个方向者更为少见。通晓数种语言、穿梭于各门语言之间,且兼具实践与理论的翻译家就更少见了。许渊冲先生精熟于英、法、汉三种语言,穿梭于英汉、汉英、法汉、汉法之时空,眼观法英小说汉译、中国诗词英法译、英语戏剧汉译等诸般曼妙景象,对“汉外”和“外汉”两个方向翻译之本体论、认识论、方法论和目的论诸层面加以系统地历时阐述和剖析。

不论是“汉外”还是“外汉”方向,也不论是小说翻译还是涉及到韵律和音步的诗歌和戏剧翻译,翻译过程之本质都只是一种符号转换为另一种(更为发达的)符号,用许渊冲的话说就是“一枚文本符号转换为另一种更为发达且优美的文本符号”。从各方向的翻译看,“文学翻译是两种语言、两种文化的统一,而统一应该是提高”[6]前言,故而文学翻译过程乃是基于两大诗学传统的协调与融合文本,取二者之精华,弃二者之糟粕,将原作之魂灵移注到目的语诗学传统的新形式之中,使得原作之精神得以再生和发展,许渊冲先生提出的这一“优化”观点(“优势”+“深化”),与欧洲学界提出的“重写论”和“作者之死”论颇为契合。由此看来,许渊冲先生经由语言文化符号创生和使用之本能,到符号创生与使用之经验,再落实到符号使用之形式,即皮尔士提出的本能—经验—形式三元观,并非孤立的,而是具有一定深意的世界大同理论。

许渊冲先生有关翻译过程之思考,并非无视世界范围内翻译理论研究之动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先生之“三化”将翻译之过程和本质确定为创作之过程,以及创作这一过程之产物。进而推知,创作不等于结构主义译论主张的“对等”“等值”“形式对等”,即许先生所言之“等化”,反倒追求的是原作与译作之间的意似、形似和神似。许氏翻译话语体系中的“化”是创造和创作的意思,“似”是像似,属于皮尔士符号学层面的品质性符号属性(一级符号属性),故而“似”是趋近观,并非是等价观,即符号指称层面的对应关系属性(二级符号属性),二者所汇聚的“三化”(深化、等化、浅化)和“三似”(意似、形似、神似)属于具有象征性意义的诗学规范和操作规则层面的属性(三级符号属性)。可见,许渊冲翻译理论涉及各语对之间双向的符号转换,触及由原作阐释—中介语消融—目的语输出的符号指称和转换过程,这是国内外学界首次仅凭自身翻译实践就能建构如此全面翻译理论体系的典范。

三、许渊冲之译论体系完备

20世纪90年代初,许先生认为翻译的“一、依、异、易、意、艺、益、怡”相当于《易经》“乾、离、坤、兑、巽、坎、震、艮”八卦,前三个是方法论,四至六是认识论,最后两个是目的论。[7](P317)多年后,先生借用孔子的思想,将翻译的指导原则归结为“从心所欲不逾矩”。所谓“从心所欲”就是变易,说的是阐释的前提(融汇于心)、施为(受制约下的任意驰骋)“不逾矩”就是不易,就是依傍文本信息和精神的能量守恒。换句话说,“不逾矩”指的是符号文本的总体信息来说的,“从心所欲”指的是信息经解读汇通于心后的符号转换,也就是“得意忘形”之精神。这一思想与翻译符号学所主张的符号信息“能量守恒”颇为相似,抑或是说可用先生的这一思想解释翻译符号学中符号文本信息的“能量守恒定律”。

许渊冲认为“翻译是两种语言的竞赛,文学翻译更是两种文化的竞赛”,主张“文学翻译等于创作”。就翻译理论话语的体系性而言,许渊冲翻译理论可谓是“美化之势”,即“美”为意美、音美、形美(三美论),“化”为等化、深化、浅化(三化论),“之”为知之、好之、乐之(三之论),“势”为优势、均势、劣势(三势论)。从哲学上看,“三美”是本体论,“三势”是认识论,“三之”是目的论,“三化”是方法论。从翻译符号学看,意美、音美和形美属于感知层面,涉及的都是符号的品质性属性,处于翻译的一元论层面,相对应的是皮尔士的一级符号范畴(firstness);“三势论”和“三之论”属于符号活动转台和符号转换的操作目标,说的是两个符号概念空间的对应情况,涉及的是符号对象的指称问题,处于翻译的二元论层面,相对应的是皮尔士的二级符号范畴(secondness);“三化论”涉及符号转换的诗学规范和操作规则,说的是两种符号空间之间的转化情况,涉及符号—对象—解释项之间的间性符指关系,处于翻译的三元论层面,对应的是皮尔士的三级符号范畴(thirdness)。从许先生翻译理论与皮尔士符号学理论的对应程度看,前者主张的翻译艺术话语体系,与后者提出的严密科学话语体系十分契合,虽然是巧合,但也是一种科学研究的必然,因为自然界的事物运行轨迹和规律是一样的。

从民族翻译史看,许渊冲可谓是中国首位系统地从现代科学角度论述翻译学科的本体论、认识论、目的论和方法论,以本体论制约认识论,认识论又制约目的论,目的论决定方法论这样环环相扣的现代逻辑,建构翻译学科的话语逻辑体系,探讨双向文学翻译问题的大家,是中国学者将现代科学体系本土化,以及将现代科学体系与中国传统哲学思想加以融合创新的首创者。

四、许渊冲之译论世界通用

虽然许渊冲翻译理论系统是中国人立足于中国哲学思想和文化范式,以中外文化之中的互动和融合为参考,针对翻译作为普遍的符号活动和过程而提出的本体论、认识论、目的论和方法论思想,却带有世界通用的这一普适性科学价值。许先生主张的“三美”“优势”“竞赛”等观点,在汉译法和汉译英时就是英国人和法国人所说的归化(中国人所说的异化),在法译汉和英译汉时就是中国人所说的归化(外国人所说的异化)。换言之,不论什么方向,译文总是争取以最为贴近目的语读者的符号传达原文本的思想,以便达到目的语所称之的“意美”“音美”“形美”符号使用惯例。此类主张并非许渊冲先生所独有,在中国翻译史上也并非他所首创。佛经翻译中以鸠摩罗什为代表的“文饰”,而后演变成的“归化”,均与许氏主张的“优化”“竞赛论”异曲同工。在中国翻译传统中,许渊冲先生还有一点与鸠摩罗什酷似,即他们二人都是将自己母语的经典作品译为外国语,且都主张以归化方式处理文本,以便最大程度地为目的语读者所接受,同时也是最大程度地输出母语文本社会的人文思想和价值观念。

以欧洲翻译史为着眼点,许渊冲先生也并非是“吃螃蟹”的第一人。18世纪晚期,德国学者施莱尔马赫(Friedrich Schleiermacher,1768-1834)针对古希腊与拉丁文学的德译,提出“地道德语译法”(Verdeutschung,今称归化法),即趋近目标语,[8](P348)也就是让文本走向读者的翻译路向。尽管施莱尔马赫是就“外译德”提出的这一主张,与许渊冲先生“汉译外”在方向上有所不同,但二者的总体翻译观是一致的,均主张“让文本走向读者”,况且许渊冲先生只是以汉诗外译为主,英法小说汉译为辅。在翻译小说时,不论是“汉译外”还是“外译汉”,许先生秉持的都是“让文本走向读者”这一翻译路向,如对小说《回归离恨天》的翻译。

纵观全球翻译史籍,歌德(Johann Wolfgang von Goethe,1749-1832)基于施莱尔马赫的二分翻译观和《东西方合集》(West-Eastern Divan,1814-1819)德译,在“笔记与论著”中提出“用我们自己的思维方式使我们熟悉外国”[9]Bd.1,1229的散文式翻译(schlicht-prosaische Übersetzung),用本国语言形式和文化资源复制或改造原作:代替原作的戏仿式翻译(parodistische Übersetzung),以及以逐行对译方式保证形式、内容和风格上最大限度地贴近原作的对等式翻译(identifizierende Übersetzung),其中散文式翻译侧重语言内容对应,戏仿式翻译侧重思想文化对应,对等式翻译则侧重结构与表达对应。除了歌德基于引进和融合异域文化的三分“异类”翻译观,至今仍以“让文本走向读者”和“让读者走向文本”两类翻译观为主导。从这个角度看,许渊冲翻译理论体系属于“让文本走向读者”的翻译观,在一定程度上具有世界通用性的普世价值。

五、余论:中国翻译观之变迁

大约自汉代,佛经翻译提出“质朴”与“文饰”的二元翻译观,蕴含着原作与译作、作者与译者等一系列的二元对立概念和术语。尽管唐代译场出现过作者与译者二元对立概念以外的“笔录者”“润色者”,但终究不占主流,也未能长期保留这一传统,故而未能改变二元翻译观为主导的学科范式。

受现代科学范式的熏陶,以及有关翻译理性话语的启发(如泰勒之翻译三原则),严复基于自身的翻译实践和经验体会,吸收了古圣先贤的思想精华,将其汇聚为“信达雅”的翻译三元标准。自此,中国翻译话语体系以“信达雅”为操作准绳和目标,从而进入了三元翻译标准为主导的时期。但是,因严复的三字经,只是理想化的行为标准,可行性、可复制性和可操作性不高,故而被西学东渐的结构主义二元翻译观所代替,将翻译作静态结构视之,如作者—译者、原文—译文、忠实—不忠、对等—不对等、等值—不等值、等效—不等效,等等。

20世纪80年代,许渊冲在自身诗歌经验的基础上,提出由一系列三元因素构成的本体论、认识论、目的论和方法论翻译理论体系,标志着中国本土有了体系完善的翻译话语系统,打破了由结构主义静态的二元翻译观为主导的状态,进入与皮尔士三元符号观相契合的三元动态翻译观阶段。当然,许渊冲先生的三元翻译观仍局限于文学翻译领域,尚未关照到非文学领域的翻译过程、活动和相关现象,仍有待于进一步深化和完善。

[1]许渊冲.任尔东南西北风[C].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14.

[2]Peirce,C.S.Collected Papers of Charles Sanders Peirce[C].Vol.VI,Charles Hartshorne and Paul Weiss(eds.).Cambridge,MA:Belknap Press,1974(1935).

[3]Jakobson,R.On linguistic aspects of translation[A].In On Translation,Reuben A.Brower(ed.).New York: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59:232-239.

[5]Gorlée,D.L.Metacreation[J].Applied Semiotics,2010,9(24):54-67.

[6]许渊冲.文学与翻译[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

[7]许渊冲.翻译的哲学[A].许渊冲.文学翻译谈[C].台北:书林出版有限公司,1998.

[8]Gorlée,Dinda L.Goethe’s Glosses to Translation.Sign Systems Studies,2012,40-3/4:340-368.

[9]Goethe,Johann Wolgang von.West-?stlicher Divan.(Grumach,Ernst,ed.)(Werke Goethes,Vol.2Noten und Abhandlungen,Vol.3 Paralipomena).Berlin:Akademie-Verlag,1952.

On the Nature of Xu Yuan-chong’s Translation Theory:——With the Variation of Chinese Translation Views

JIA Hong-wei
(Department of College English,Capital Normal University,Beijing,10048;Xu Yuanchong Institute of Translation and Comparative Culture,Shanxi Datong University,Datong Shanxi,037009)

Professor Xu Yuanchong is the first Chinese scholar to propose a globally universal system of translation discourse by referring to his own translation practice and experience,and the ethnic academic and philosophical conventions,which not only overturns the relevant viewpoints of disrelations between translation theories and practice,but reveals to the world academics of translation studies that Chinese translators can do well translations from Chinese to any foreign language,and that they can deduce from their translation practice and experience a sound system of translation theory.In order to better study Xu Yuanchong’s translation theories,it is of great necessity to clarify the essential elements of Xu Yuanchong’s translation theory,such as its object,direction,nature,and position in the global system,in terms of both the theoretical discourse of translation enterprise and its relevant literature as a micro level,and the ethnic and world history of translation as a macro level.

Xu Yuanchong;translation views;nature;variation

H059

A

〔责任编辑 裴兴荣〕

1674-0882(2017)02-0022-04

2016-12-30

国家社科基金艺术学重点项目“海外中国文化中心对外文化传播研究”(15AH006)之子项目“海外中国文化中心传播内容、模式与路径研究”;河南省哲学社科规划基金一般项目“首部《四书》英译本研究(2016BWX024)”

贾洪伟(1977-),男,黑龙江哈尔滨人,博士后,副教授,研究方向:翻译符号学、语言学、思想史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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