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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文解字》所见扬州方言词

2017-03-31江盼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7年3期
关键词:说文解字

摘 要:东汉许慎所著《说文解字》中保留大量的古文字数据,包括各地方言词。文章阐述了《说文解字》方言俗语,并且将《说文解字》方言词与扬州话相比较进行研究,论述《说文解字》中所见扬州话,继而探索扬州话中语词演变渊源。

关键词:《说文解字》 扬州方言 语词渊源

《说文解字》系我国第一部按部首编排的字典,为东汉许慎所著。全书共十五卷,以小篆为研究对象,参照小篆以外的古文、籀文,训释本义,分析音形义并且以六书分析汉字。许慎在编写《说文解字》中做到“万物咸睹,靡不兼载”[1],因此,《说文》不愧是一部集周秦两汉文字训诂之大成。许慎以训释字为主要目的,在训释中注意到语言在空间上的差异,自觉地引证了许多方言俗语,而这些方言词即是许慎对方言俗语的研究,是现今研究方言历史、方言地理等重要的语言材料。

随着语言的演进,新的时代产生了新的语言系统,而旧词在新的词汇系统中仍有继承和保留,尤其是今天的方言中保留了一批古语词。扬州作为历史文化名城,拥有2500年悠久的历史。自汉至清几乎经历了通史式的繁荣,文化也随之兴盛,扬州话也在文化交流碰撞中不断变化。现今扬州话是江淮官话的代表方言,至少存在三四百年历史。它曾是明朝时期的官话,至今仍有许多古汉语词汇。许慎《说文解字》所记录的词语,虽历经千年的流传,有的至今还存在于扬州人的口语中,笔者试通过对《说文解字》中所见扬州方言词的音义考订,探索扬州话的古语遗留和历史渊源。

《说文·木部》:榱,秦名为屋椽,周谓之榱,齐鲁谓之桷。从木衰声。所追切

今按:《方言》:“自关而西秦陇之间谓之桷,自关而东周地谓之榱,齐鲁荆楚谓之桷。”宋李诫《营造法式·大木作制度二·椽》:“椽,其名有四:一曰桷,二曰椽,三曰榱,四曰橑。”又《玄应音义》卷十六“椽、桷、榱、橑皆一物而异名。”可见“椽、桷、榱、橑”是不同地区同一物的称呼。《说文方言词表》解释这一物为:“安在檩子上承接屋面何瓦片的木条。”陆德明《经典释文》:“椽,榱也。圆曰椽,方曰桷。”扬州人称屋上的圆木条为椽。《释名·释宫器》:“桷,或谓之椽,椽,传也,相传次而布列也。”也就是说“椽”有几个,按照顺序排列在屋子上,与今扬州人所说的“椽”为同一物,例:上面椽子坏得了。据《说文解字》,“椽“为许慎时期秦地的方言。

《说文·纟部》:绫,东齐谓布帛之细曰绫。力膺切

今按:《方言》:“东齐言布帛之细者曰绫。”《汉书·高帝纪下》:“贾人毋得衣锦、绣、绮、縠、絺、纻、罽。”颜师古注:“绮,文增也,即今之细绫也。”又《慧琳音义》卷六十六“绣绫”注引《埤苍》:“绫,似绮而细也。”又《资治通鉴·魏纪五》:“被缥绫半袖。”胡三省注:“绫,纹帛,或谓之绮,或谓之纹缯。”可见“绮”和“绫”都是布帛,细薄、有花紋的布帛称为“绫”。扬州人将像缎子而比缎子薄的丝织品叫做“绫子”。如:这个绫子不错。“绫”为汉代东齐的方言。

《说文·竹部》:,饭筥也,受五升。从竹,稍声。秦谓筥为。山枢切

今按:段玉裁《说文解字注》:“《方言》曰:‘,南楚谓之筲。郭曰:‘盛筥也。按:即筥字,筲即字。”徐灏笺:“此与下文‘疑本一字,古皆但作筲。”又朱骏声《说文通训定声》:“,叚借为。”《经籍纂诂·肴韵》引《汉书·叙传上》音义:“或作筲。”可见,、、筥、、筲为一组方言词。《诗·召南·采苹》:“维筐及筥。”王先谦三家义集疏:“今楚俗谓捞饭竹器为箕,即是筥也。”《说文·竹部》:“,陈留谓饭帚曰。从竹,捎声。一曰饭器,容五升。一曰宋魏谓箸筩为。”徐锴系传:“,今言箕。”又有《农政全书﹒农器》:“,饭也……今人亦呼饭箕为箕。南曰,北曰。南方用竹,北方用柳。皆漉米器,或盛饭,所以供造酒食,农家所先。虽南北明制不同,而其用则一。”可见,随着词汇的演变,单音节词“”转变为双音节词“筲箕”,意为盛饭的竹器。扬州话用竹编的装米、饭的容器叫“箕”,现在也将塑料制做的装米、饭的容器叫“箕”。如:拿个箕给我。“”一词为《说文》时期秦地、南楚方言。

《说文·辵部》:逆,迎也。从辵,屰声。关东曰逆,关西曰迎。宜载切

今按:《说文·辵部》:“迎,逢也。”段玉裁注:“夆,啎也;逢,遇也。其理一也。”又有《方言》卷一:“逢、逆,迎也。自关而东曰逆,自关而西或曰迎,或曰逢。”“逢”“逆”“迎”为一组方言词,意为“遇、相逢”。《尔雅·释言》:“逆,迎也。”刑昺疏:“逆,谓迎迓。”《论语·宪问》:“不逆诈”,黄侃疏:“逆者,迎也。”可见“迎”也可以训释为“逆”,这两个字可互训,意义引申为“相反、反向”。《墨子·鲁问》:“昔者,楚人与越人舟载于江,楚人顺流而进,迎流而退,见利而进,见不利则其退难;越人迎流而进,顺流而退,见利则进,见不利则退速。”“迎流”即“逆流”。扬州话中“迎”有表示“逆”的意思。扬州人讲“迎头风,迎面而来的风”为“逆风”。如:逆风骑车子骑得慢。在语言演变过程中,“逆”与“迎”互训,于是共存于扬州方言中,而汉代“逆”是关东方言,“迎”是关西一带方言。

《说文·疒部》:瘌,楚人谓药毒曰痛瘌。从疒,刺声。卢达切

今按:《方言》卷三:“凡饮药傅药而毒,南楚之外谓之瘌,此燕朝鲜之间谓之痨。”郭璞注:“痨、瘌,皆辛螫也。”《广雅疏证》:“螫与瘌同义。”《说文·虫部》:“螫,虫行毒也。”《广雅·释诂》:“瘌,伤也。”可知,“螫”与“瘌”意为“有毒腺的虫子刺人”。朱骏声《说文通训定声·泰部》:“瘌,言虫螫痛或肤小痛。”扬州人称杨树上螫人的毛毛虫为“杨瘌子”。毛毛虫螫人为“瘌”。如:我被杨瘌子瘌了一下。“瘌”为楚地方言。

《说文·手部》:拓,拾也。陈宋语。从手石声。摭,拓或从庶。之石切

今按:《玉篇·手部》:“拓,同摭。”《小学搜佚·考声》:“拓,收取也。”《后汉书·张衡传》:“躔建木于广都兮,拓若华尔踌躇”李贤注:“拓,犹折也。”《慧琳音义》卷十八“摭,拾也,以手取物也。”邵瑛羣经正字:“今经典从或体作摭”“拓字经典不见。子、史多以‘拓为‘开拓之‘拓;又‘拓落亦作此:盖截分为二字矣。”“拓”与“摭”同义,为“拾取、折”义,后来“拓”用作“开拓”的意义,“拾也”义由“摭”字承担。现扬州方言中“用手把毛豆摘下”为“拓(摭)毛豆”。许慎认为“拓”为陈宋方言。

《说文·肉部》:,益州鄙言人盛,讳其肥,谓之。从肉,襄声。

今按:《方言》卷二:“伟其,谓之。”郭璞注:“,肥多肉。”据此可知,益州边境的人因为忌讳说“肥”,所以将“肥胖多肉”说成“”。《札朴》卷九:“痴肥曰。”唐皮日休《遇谤》:“彘既而必烹兮,木方葼兮必折。”形容肉肥为“”,与今扬州话同。如:这个肥子没得用。又有《集韵·阳韵》:“秦晋谓肥曰。”又《广韵养韵》:“,肥,属人云。”所以说“”这一词为益州、秦晋以及属地方言。

通过对《说文解字》方言俗语的梳理,共考订扬州方言古语词七个,涉及到的地域名称有“秦、东齐、关西、楚、陈宋、益州鄙”。这六个地域所属方言区分析如下:秦:《汉书·地理志》:“秦地于《禹贡》时跨雍、梁二州。”汉代的秦大致相当于战国时期秦国的领土,所以《说文解字》中涉及到秦地的方言俗语属于秦晋方言区;东齐:东齐原是原是莱夷的地方,公元前567年,齐灵公灭莱以后成为东齐,相当于今山东省昌邑东南,在汉代属于东齐海岱方言区;关西:《说文解字》中“关”是指“函谷关”“关东”指函谷关东方一片区域,“关西”指函谷关以西一带,主要是秦地。本文提及的“关西曰迎”应是属于秦晋方言;楚:楚人语即楚地人说的话,汉代楚地主要指以郢都为中心的江汉平原及周围的地区,属楚方言区;陈宋:陈、宋都是古代的国名,陈都宛丘,宋都睢阳,都是今河南省,两国相近,方言也有相通之处。公元前478年,陈被楚灭,陈成为楚的政治中心,语言逐渐被同化。许慎所记载的是古方言词,陈宋语至汉代应为楚方言区词语;益州鄙:即益州的边远的地方。益州是古代的州名。《尚书·禹贡》将古代中国分为九州岛:冀州、兖州、青州、徐州、扬州、荆州、豫州、梁州、雍州。扬雄《方言》在《禹贡》基础上多了凉州、益州、幽州。汉代益州改为梁州,所以说梁、益属于同一个地区,根据李恕豪对汉代方言区的划分[2],梁益属秦晋方言区的次方言。

扬州话原属于吴语,即吴越方言,从今扬州话入声字得以考证,此处不赘述。扬州话是如何改变为现今的江淮官话呢?从以上分析可知,扬州话中留有秦晋方言区的古语词较多,即扬州话受秦晋方言区影响较大。笔者认为这与扬州历史上人口大规模迁徙有关。晋永嘉以后,晋室南渡,在现今扬州一带设置州郡,中州士女移居到扬州避乱,在与本地人相互交流的过程中,为扬州话注入了秦晋方言区的词语,甚至产生了“北人避胡多在南,南人至今能晋语。”[3]的状况。现今扬州话还遗留秦晋方言区的方言,如本文提到的“秦名椽、关西曰迎、益州鄙曰”。

扬雄《方言》和许慎《说文解字》都多次提到“江淮”,与我们现在所说的江淮不可等同。汉代江淮主要是指淮南国中的九江郡和衡山郡,中心是寿春和合肥,这一带的方言是属于楚方言区的一个次方言,即江淮方言。今扬州话成为淮话的代表语言,离不开江淮方言的影响。因在西汉时期,楚方言是使用地域最广的一种语言,楚文化作为主流文化,四处扩散渗透,当时扬州地区与江淮方言区接壤,扬州方言就吸收了江淮方言的一些词语。如本文提到的“楚人谓瘌、陈宋语拓”。

根据《方言》中“东齐”与其他方言的并举情况可知,东齐海岱方言因移居与北燕方言、齐鲁方言关系密切,与其他方言很少接触,扬州话为什么会有来自“东齐”的词语呢?《方言》中“东齐”与“江淮”并举存在,“江淮”属于楚方言区,楚方言在扩散过程中也会吸收其他地区方言词语,再影响周边的地区,尤其是名物词的传播,如上文所提及的“细薄的布帛绫”。因此,扬州话中包含东齐方言也不足为奇。

本文以语音对应关系为原则,借助了历史文献资料,考证了见于《说文解字》中的扬州话,不仅印证了部份口语词,而且解释这些口语词的来源。由此,我们发现扬州某些语词源自古语词。这些古语词对扬州方言的本体研究、扬州历史研究以及扬州方言演变规律的探求具有重要参考价值。

注释:

[1]許慎:《说文解字叙》,中华书局,1963年版。

[2]李恕豪:《扬雄<方言>与方言地理学研究》,四川巴蜀书社,2003年版。

[3][唐]张籍:《永嘉行》。

参考文献:

[1]许慎.说文解字[M].北京:中华书局,1999.

[2]王世华,黄继林.扬州方言词典[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1996.

[3]钱绎.方言笺疏[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

[4]段玉裁.说文解字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

[5]汤可敬.说文解字今释[M].长沙:岳麓书社,1997.

[6]华学诚.周秦汉晋方言研究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

(江盼 江苏扬州 扬州大学 225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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