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者行远
2017-03-30唐小斌
唐小斌
简心最初给我的印象,在她所填《玉簟秋·道茶》一词中:“炉上春枝一粒香。山水一壶,日月千行。东风舀过小纱窗。杯底春秋,世上流光。 相坐还邀小茶娘。才饮诗经,又泡隋唐。人生更煮人生长,来也云烟,去也汪洋。”茶香书香氤氲中的女子,古典娇小、秀雅明媚,我的脑中甚或映出了她嘴角那盈盈的笑意,一低眉,一俯首,皆有着宋时女子的那种轻扬婉兮。
其实,我知道“简心”这个名字,也仅仅只是缘于她的词,我只是沉醉在她所填的词中,想象一个远在宋城的女子,如何用一颗简单的心,演绎属于自己的古典与美好。这种印象,在我的脑中盘旋了好多年。后来,在本土作家张腾先生《我的乡村》新书研讨会上,见到来自宋城赣州的郭玉芳老师,会后与她谈起简心,旁边的老师指着她说:“郭老师就是简心啊!”立马大惊,眼前的简心,高大丰满,若那含苞的牡丹,雍容之下,自有一种慑人气场,令人屏息静气,与我印象中那娇小可人的简心,有着天壤之别。当时就想“文如其人”四字,实在是古人诳我也。后来读其“不如醉,江湖万里,直倒九天斜”“我自弹云拔雨,狂歌向,沧海人家”之句,始知简心之豪气,若易安之“九万里风鹏正举”,皆巾帼不让须眉句也;始知对于简心之最初印象,实则是自己思维定势之误也,以为填词的女子,个个皆是若《红楼梦》中的林妹妹,风流袅娜,含娇带羞。那时,我还没读过她的散文。我不知道,她的散文同样兼有宋词的豪放与婉约。
简心新书《被绑架的河流》的首篇《赣南血型》,就承继了那种豪迈。“向南,向南……来自西伯利亚劲烈的风,刮过辽阔苍莽的中原大地,到了赣州,怕也要歇一歇吧。往前跨一步,便是岭南,这一步,是横亘大瘐岭的梅关。百越人从这里走过,始皇的十万大军从这里走過,客家人从这里走过,张九龄的故乡从这里走过,钟绍京的书法从这里走过,苏东坡的诗歌从这里走过,王阳明的思想从这里走过,江浙的丝绸从这里走过,景德镇的瓷器从这里走过,汤显祖的牡丹亭从这里走过……”历史那浓重的烽烟,立时袭卷而入,千年的时光与文明随文字滚滚而来,一种荡气回肠,立马填塞于胸。其行文“西引一座罗霄山肪,东按一座武夷山,底部横一座南岭”,仿若巨人造江山,其胆略豪气可见一斑。若文字仅仅只局限于排兵布阵的技巧,文章的格局自然容易落于窠臼。但简心的文字,横扫赣南两千多年的文化历史,从五代卢光稠到南宋文天祥,从清代杨廷麟到20世纪二三十年代红色革命……猎猎风云中,剖析赣南文化历史脉络,让人领略赣南之浩浩血脉、铮铮血骨。纵观全文,即使有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血性中若没有那种豪气干云,也定然写不出如此壮阔的文字。这是属于简心的气场,就如她的人,往人堆里那么轻轻巧巧一站,立马就能让人感到一种气势。好在,这种气势不是压迫感,而是如沐春风。这种感觉来自她的学识,缘于她的和善,根于她的纯真。才气、善良与真纯发乎于心,辐射于外,知性、自然、率真,怎不令人内心愉悦?即使对于我这种文学小辈,她也从不会睨而不观,并不以文学善者自居,虽然我的文字多有拙劣,但其指正之后,多有鼓励,让我对自己文字未生嫌恶之心,文字慢慢侵入血液,成为生命之不可或缺的东西。
而对于故乡鹤堂,简心大笔一转,立马由铜板铁琶唱大江变为柳三变之轻柔细语“杨柳岸晓风残月”。故乡鹤堂,于简心而言,是“萦损柔肠”,是隐于脑中的一根弦,不经意间轻轻一拨,乡音就响满脑间。《寒露籽,霜降籽》一文中,她这样开头:“十月,时节隐入深处。秋风在山坡田垄间蜷卧下来,孵出大片大片金灿灿的稻黄。没等稻香浓透,群山,已是即将临盆的产妇,安静,不着一点风色。”短短几句,山含情风含笑,那些伟岸的山,在简心的眼里,在秋色饱满的此刻,也是母性的,充满着轻柔和悦。摘木梓是快乐的,男子佬与妇娘子打趣骂俏的声音,张家长李家短的说道,山邻家的争吵漫骂,隔了几十年,依然在山间回响,鲜活得如同草尖上泛着日头光的秋露。但跟随着文字,我们看到更多的是属于人世的苦难与人对苦难的坚强与忍耐,正如文中所言“木梓油是散痧的,那些人世间的痧气和怨气,就这样风流云散了。”而奶奶那句“人要配得起所享的福,也要配得上所受的苦”,仿佛是一句警言,在我耳边久久回响。
一盆洗澡水,于大多数人而言,亦只不过是一盆洗澡水而已。但在简心的眼里,洗澡水中却大有人生的况味。山里人家热水澡待客的淳朴,为一盆洗澡水磕碰出多少闹心捶胸顿足之事的村人,灶房生冷的珠子奶奶的澡事,这些在简心的笔意里,像是一张挂黄了的画,画里画外都涂满了乡心。谁没经历过洗澡呢,但把乡俗乡情融入于简单的一盆洗澡水中,让人从小中窥见乾坤,亦是四两拨千斤了。 同样,《作土》《木柴上的花朵》《山窝里的耳朵》,都是以小见大,于平常毫不显眼的东西展现鹤堂风俗俚情。一碗米酒、一根青藤、一捆柴火、一把泥土、一只尕篓,在简心的眼里,都充满了灵性,都凝聚着鹤堂人民的声声色色、生活五味。在这些声色五味的熙熙攘攘里,我想起了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
我的眼光从文字里飘过鹤堂,穿过由简心文字组成的河流深处,那里有薄雾升起,眼前《蒹葭苍苍》,想起她以前的一张照片,秋水伊人时节,芦花扬处,她手抚头上的遮阳帽,秋风起处,裙角飞扬,所谓伊人,正是那样的在水一方罢。展眼已是春上田垄,看《彼采艾兮》,田野地头,看艾香在暖阳里渐渐拂上她的低眉浅笑,惹人真想《带点春天回去》《养一壶爱情》。诸如此类的文章标题,本身就藏着无穷无尽的诗眼,只须简单地搁一眼,心就如烟云般缱绻了去,再顺循着文字的脉络,品读属于一个女子对于文字和生活的思考。
很久以前听过这么一句话:“热爱文字的人,都是善良的。”看看简心于忙里偷闲间为文友们出书作的序言就清楚,一词一句,都是用心用血在吟唱。她所有的心思,就如那木柴上开出的花朵,燃烧、照亮、温暖属于那文字的路。
此正印证她以前对我所说的一句话:“善者行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