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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是想写一些表现人性和人生的东西

2017-03-30彭学军王雨婷

创作评谭 2017年2期
关键词:面具幻想儿童文学

彭学军+王雨婷

童书编辑和儿童作家:双重身份,同一份爱

不迎合当下的阅读习惯,也不迎合当下的市场,彭学军坚持自己的写作,坚持她的叙事。她的小说不仅仅是写给儿童看的。在阅读的过程中,我丝毫没有要俯身读一个儿童文学的感觉。

—刘颋(《文艺报》评论部主任)

作为一名儿童文学作家,彭学军出版有《你是我的妹》《腰门》《森林里的小火车》等几十部小说和散文集,多部作品被译成英、法、韩、日等多种文字输出海外,所获奖项有宋庆龄儿童文学奖小说大奖、中国作协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中宣部“五个一工程”优秀图书奖、中国出版政府奖图书奖、中华优秀出版物奖等。与此同时,彭学军又是二十一世纪出版社的一名童书编辑,主编了包括“彩乌鸦”系列在内的许多优秀的儿童文学读物。双重身份,雙重视角,两者的碰撞和交融,对她的创作也有一定的影响。

王雨婷:是一种什么样的契机让您开始了儿童文学的创作?

彭学军:大学毕业后,我在学校任教,当时我订阅了《儿童文学》《少年文艺》,它们不但陪伴我度过了中学生涯,工作之后我依然是它们忠实的读者。有一天,我在《儿童文学》杂志上看到一则招函授学员的启示,就是学员写文章寄过去,会有辅导老师修改。升学的压力和教学的无聊,让我的视野和心灵蛰居在一个很小的空间,于是,我就报名参加了这个函授班。报名之后要交作业,辅导老师也会及时与你交流修改意见。交了几次作业之后,老师对我的感觉很好,他说我不用再写作业了,可以直接给杂志社投稿。于是我便投稿,作品很快被《儿童文学》采用,一切很顺利。当时我觉得《儿童文学》用了我的稿子是一件非常开心的事情,因为一直以来我都是它的读者,没想到有一天会成为它的作者。那种开心不是因为发表了文章,而是觉得生活看到光明,感觉在你的脚下,有了另外一条路可以延伸。

王雨婷:您在创作的过程中是如何兼顾个人创作欲望与孩子的阅读兴趣之间的关系的?编辑和作家的双重身份对您的儿童文学创作有何影响?

彭学军:进入出版社工作之前,我不太会去考虑读者的阅读兴趣,更多只是遵从自我感觉和写作兴趣。到出版社工作以后,作为编辑,我也需要处理作家的稿子,这就让我有了一个双重的身份和视角去看待这个问题。无论一本书写得如何好,文学性怎么强,可是你最终要出书,会成为一个公开的出版行为。那么,想拥有更多的读者,你就应该去考虑读者的阅读兴趣和阅读感受。虽然我在创作的时候不会去迎合读者,不是他们想要什么我就写什么,但是我在表达自己的同时,必须要考虑读者对象。因为他们是未成年人,不像成年人有成熟的心智,所以我觉得还是不能像以前那样只顾表达自己。我在处理别的作家的稿子的时候,有时会觉得这些作家就像以前的自己,完全不考虑读者的接受能力,只顾自己写。我觉得这样写,孩子可能不会懂、没兴趣,所以应该换一种表达方式,轻浅一些,应该照顾到孩子们的能力和阅读兴趣。同样,我在编辑稿子的时候,也应该这样要求自己。

我觉得这种双重身份给我的影响多半是积极的,但是有的时候会让我很受打击,让我感到沮丧。当我读到非常优秀的书稿时,一方面我会深深沉醉其中,感到欣喜;可是另一方面又会没有自信,甚至会沮丧地想:这样的作品就是再给我两个脑袋也写不出来。阅读这些优秀的作品也会提升自己,激发我向别人学习,只有写出这样的作品来,才对得起读者。

轻盈与沉重:用最轻的文字书写最深的情感

彭学军的个人写作经历,是中国当代儿童文学艺术发展线索的非常专业的美学的积淀和折射。

—方卫平(著名儿童文学评论家)

彭学军善于用诗性优美的文字,将写景与抒情有机结合,将一个个童年故事娓娓道来,温婉含蓄,从容优雅。她的文字有很强的代入感,读起来很轻盈,但是读罢却能感受到情感的沉重、历史的沉重、时代的沉重。彭学军的作品精致典雅,讲究结构,特别是意象的选择,精巧别致,往往成为作品的点睛之笔。她拒绝写轻飘飘的文字和没有童趣的故事,她认为有趣的故事是吸引小孩子阅读的关键,而作品的价值不在故事本身,而是蕴于故事中的对人性和人生的思考。

王雨婷:您说过不能容忍平庸和粗糙的文字,那么您在创作中是如何打磨文字的?

彭学军:我觉得打磨文字主要靠短篇。我在动笔写比较长的文字之前,差不多写了十年的短篇。那个时候能在《儿童文学》《少年文艺》发几个短篇,我就已经非常开心了。短篇真的很能磨炼一个人,你需要在那么短的篇幅里面,结构一个很精彩、很有意思的故事,而且要把它讲好,所以对语言的要求是比较高的。当时也没有那么多的出版社来约长篇,不需要出去签售,出书也非常困难,于是也没有出书的想法,所以让人特别沉静,会好好构思、磨炼文字。当年儿童文学出版不像现在这么火热,但是反而成就了一批作家。不光是我一个人,那个时代写作的都是这样。

王雨婷:您的作品常常会有一些充满象征意义的意象,比如《红背带》中的红背带、《腰门》中的腰门、《戴面具的海》中的面具等,这些意象的选择很巧妙,成为作品的点睛之笔,让作品灵动神秘。您选择意象的灵感来源何处呢?能举一两个例子谈谈吗?

彭学军:我小时候就住在湘西的吊脚楼里。小时候我喜欢扒在门上,脚一蹬,门就“哗哗”摆动起来,我觉得很好玩。后来我就想把那段童年的生活经历写成一本书,但是故事很零碎,我需要想一条线把它们串联起来。想了很久就想到了“腰门”,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意象。“腰门”就是一个孩子的门,是童年社会化的一个门槛,是童年生命与成年生命的一种交流媒介。基于此,就有了《腰门》这本书的诞生。

有一次我去西藏的八角街逛,看到了一家卖面具的店,里面摆放着各种各样狰狞的面具,很有意思。我买了一张最可怕的,带回家挂了起来。我经常会看到它,于是心里常常想,我应该为它写点什么。后来这个面具就成了我的作品《戴面具的海》里面的意象。

王雨婷:综观当前的儿童文学作品,我们很难在其中邂逅成段的景色描写,但在您的作品中俯拾皆是,似乎景色描写与情感抒发已经密不可分了。那么您是如何看待景色描写在儿童文学作品的作用呢?

彭学军:我刚开始写短篇的时候,特别是在以湘西作为故事背景的篇目中,有比较多的景色描写,我觉得那样的景色描写不是孤立的,它是为作品的内容服务的。我从小在湘西长大,因此我在写作的时候,那里的景致会不自觉地浮现出来。我觉得把人物放置在这样的景致里,他们的故事,他们的人生,会更增一抹亮色。那时候我的作品会有很多是悲剧的结局,但我喜欢用很明亮的景致去反衬,我觉得有一种特别的审美趣味在里面。然而,我现在的景色描写不是太多,一是因为太多的景色描写会让情节的推进比较慢,若停下来写景,会把正在发展的故事链打断。二是我现在面对的读者更多是小学生,他们更容易被故事吸引,如果故事的情节太慢,他们就无法被故事吸引。三是别人可能会觉得我的景色描写很美,但其实在写的过程中,我不但不觉得享受,而且还感到艰难。如果一个景物在大家看来都一样,那么这种景物是可写可不写的。我想写的,是在别人看来是雁过无声的、而你叙述起来却别有滋味的景色。有的时候感觉到了,但总觉得语言达不到,所以写出来的东西往往不尽如人意。

王雨婷:您的作品从不回避时代的痛点,例如《你是我的妹》中对“文化大革命”后期的一个童年集体记忆的书写,《森林里的小火车》中现代文明对传统乡村文化冲击的描写等,都是在书写历史、书写伤痛。对于儿童文学而言,这样的“伤痕文学”应该把握一个什么样的度呢?您对孩子们阅读后的反馈是否有所期待呢?

彭学军:我觉得一代一代人的经历和记忆不应该断裂。虽然每个人的经历只有一次,但是如果读了这些作品,他们的生命就会变得更加丰富和厚重。即便在他的成长过程中,一切都很顺利,但是若他们知道还有一些这样的故事,会让他的内心变得更加强大,在以后遇到挫折的时候就有一定的抵御能力。但是,在书写苦难的时候也要轻灵一些,在表现的时候多一些童趣。我在写《森林里的小火车》的时候,写了两代人、三代人之间一些伤痛的东西,但是我会格外注意,告诉自己不要写得太沉闷,不要写得太悲剧化。所以,我会着重表现两个小孩在一起玩闹以及他们的父辈在一起抢树皮等有趣的故事。我觉得儿童文学不能没有童趣,这也是我想要努力的一个方向—我想写很深的可以打动人的文字,但是我也想写得轻灵一些、有趣一些,让孩子们喜欢看。我很喜欢英国作家伊迪丝·内斯比特的《铁路边的孩子们》这本书。书中,爸爸蒙冤被捕,母亲带着孩子们去了一个跟他们原来的生活环境完全不一样的地方,生活条件一落千丈。但是孩子们并没有在苦难中消沉下去,反而拥有了很多在原来优渥的环境中所不具有的快乐。我觉得孩子们能读到这样的故事应该会很高兴。我不会迎合孩子去写那种轻飘飘、搞笑的故事,我还是想写一些表现人生和人性的东西,但是又能不失童趣。

从舶来品到中国特色:二十年对幻想儿童文学的探索

我觉得《戴面具的海》是一部非常有中国特色的幻想小说。

—张之路(著名儿童文学作家)

幻想与现实是文学的两个翅膀,两者的结合是儿童文学最重要的表达方式和重要方向。幻想文学创作是我国儿童文学相对薄弱的领域,直到1997年的三清山会议,才拉开了国内幻想儿童文学创作的序幕。這次会议让当时中国最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家开始关注幻想小说,意识到幻想儿童小说对于儿童文学的发展以及儿童成长的重要性,并且初步认识、了解了幻想小说这种新型文体。与此同时,包括彭学军在内的儿童文学作家表现出极大的热忱,积极投身于幻想儿童文学的创作中,试图改变中国儿童文学的格局,弥补其发展的不足。

王雨婷:三清山会议后,您创作了《终不断的琴声》,作为国内幻想儿童文学的拓荒者之一,您在首次创作这种体裁的作品时遇到了怎样的困难呢?

彭学军:那个时候看的幻想小说也不多,不知道该怎么写。我觉得幻想小说最难的地方就是如何将幻想世界和现实世界不露痕迹地交织在一起。我不是特别喜欢读那种进去了就出不来的故事,也就是说只有一个幻想世界,所有的故事都在幻想世界里发生,相当于虚构了一个异次元的世界。这个世界跟现实世界是没有交集的,这是幻想小说的一种思路。还有一种思路,就是有一个幻想世界和一个现实世界并行,人物是可以自由进出的,我很喜欢这样的幻想小说。这样的小说的难点就是人物怎么能不露痕迹地进出,这是我当时在创作的时候特别难处理的地方。我认为作家能够处理好这个难点的话,他的幻想小说就是成功的。

王雨婷:《戴面具的海》是您的又一部幻想文学作品,较之您的第一部幻想小说《终不断的琴声》,您认为这一部有何进步?

彭学军:现在回头来看我的第一部幻想小说,那种写法其实是比较容易的。我写的是一个哥哥去世后,变成了一个幽灵回到现实世界。作为幽灵,在现实世界和幻想世界来回穿梭其实是没有什么难度的。但是在这部《戴面具的海》里,主人公海是现实世界中的孩子。海戴上面具后摘不下来了,但是故事到了最后,这个面具肯定是要摘下来的,如果总戴着面具,小说就失去了意义。而这个面具是怎样摘下来的?为什么刚开始的时候摘不下来?这里面就有幻想的因素,我需要给读者一个非常合理的解释。我写给海戴上面具并不费劲,但是写为什么摘不下来以及最后是如何摘下来的是有很大难度的。这部作品写完后,我感觉自己将如何摘下面具的情节处理得还不错,但是为什么面具摘不下来,我觉得自己交代得还不是很清楚。

从体验到观察:跨性别创作背后的华丽转型

跨越性别和本色写作的“男孩不哭”组合是彭学军创作领域的新开拓。

—高洪波(著名儿童文学作家、评论家)

文字纯美而诗意的彭学军一直以写女孩的心灵世界和成长经历见长,无论是《你是我的妹》中为了妹妹甘愿付出一切的少女阿桃,还是《终不断的琴声》中孤独无依渴望得到家庭温暖的小女孩小二,抑或是《腰门》中被寄养在湘西小城中的细腻敏感的少女沙吉……彭学军塑造了一系列鲜活可爱、纯朴善良、细腻灵动的女孩形象。然而近年来,彭学军的创作不再囿于对女孩的书写,她不愿重复自己,而是把创造之笔指向男孩,义无反顾地挑战自己。2015年,她陆续创作出版了《戴面具的海》《浮桥边的汤木》《森林里的小火车》“男孩不哭”三部曲,于是一批善良懂事、坚强勇敢、活泼机灵的男子汉形象应运而生。《森林里的小火车》获得了2015年中国好书大奖,这无疑是对彭学军尝试跨性别写作的最大肯定。她不紧不慢地写作,不急不躁地转型,不慌不乱地攀登到了新的高度。

王雨婷:创作“男孩不哭”系列作品是出于什么原因呢?这种跨性别创作对您来说是一种考验吗?

彭学军:有人把我的作品分为三类:湘西题材的童年记忆、女孩成长和校园小说。确实,我一直是写女孩的,写女孩的成长故事和心路历程。这几年开始转向写男孩,是因为我想超越自己。我觉得男孩有更大的可塑性;或者说,男孩身上有更大的发生各种故事的可能性,他们能拓展我的创作视野。比方说《森林里的小火车》,你很难想象这样的故事会发生在女孩身上。我不可能写一个小女孩对机械这类东西感兴趣,会想去修理它,对它很痴迷。男孩的活动半径较之女孩更大一些,这样就让我在构思故事的时候,有更大的发挥空间,写起来可以更加淋漓尽致。对于我来说,这种创作是有一定难度的,因为之前我并没有特别去关注男孩。另外,创作空间更大也有弊的一方面:如果讲不好这个故事,就会很难收场。写女孩的话,比较细腻,范围比较小,我觉得我更能把握。此外,我觉得每个人跟你看上去给人的感觉其实不太一样。有人说我外表柔弱,内心狂野。我小时候说话很羞涩,但是有一些举动又很大胆,不管不顾,内心有一种又比较强硬、粗放和阳刚的一面。我也想把我的这一面放在我写的男孩子身上。

王雨婷:为什么会想写《森林里的小火车》这个题材的作品呢?两种童年闪回式的双线书写的灵感是什么?

彭学军:之前我在北京开了一个研讨会和新书发布会,记者也问我为什么要写《森林里的小火车》,当时我说:有人问一位登山者为什么要登山?他说山在那儿。套用这位登山者的话,我写这部关于铁路、关于小火车的书,也是因为“铁路在那儿”。这条铁路在赣南一个山村的荒野之间,早前我听过一些关于这条铁路的故事:大概是在20世纪60年代,赣南那里有成片的森林。当时国家建设需要大量木材,于是就修了这条铁路进入山村,用小火车将森林里的木材运出来。到了90年代,森林被砍光了,小火车于是就不再运输木材了。一开始小火车还会用于客運,但是随着乡村公路四通八达,坐小火车的人越来越少了,跑一趟就亏一趟,最后就停运了。我找到当时开小火车的司机,他们一家人都与小火车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说那时候,赣南山区很贫穷,唯独这里有小火车进来了,于是这里的孩子的童年就和其他地方孩子的童年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就在他给我讲那段历史以及童年故事的时候,他的老婆在旁边不断插话,她一讲起那段历史就很兴奋,看得出,他们特别怀念那段时光。小火车改变了他们的生活方式,但是森林被砍光之后,他们全部下岗了。这个非常红火的山村在小火车的停运后,很快就没落了。时代在进步,有些东西必然要被淘汰,可是淘汰的东西,凝聚了上一代人很多美好的记忆。把这样的东西写出来,会让人读了之后觉得那段记忆很美好,但是又很无奈。我想给读者传达这样一种情感,成人读可能会有一种这样的感觉,但是孩子未必能读出这种无奈。于是,我用了双线书写,将这两代人的童年交织在一起。孩子只是读故事,可能还感受不到里面很深的感情,如果我不是从这两条线来写,而是只写父辈的童年,我觉得现在的孩子会有隔阂。虽然这是一个离他们很久远的故事,但是如果我将他们父辈的故事和他们自己的故事交织在一起,孩子们就会有一种融入感,会感同身受。

王雨婷:您希望自己的作品在中国儿童文学大局乃至世界儿童文学大局中,有一个怎样的定位?或者说您希望自己的作品能为这个这个格局的构建起到哪方面的作用?

彭学军: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我热爱写作,但我是个没有野心的人,从没想过“定位”的问题。如果这个“位”由别人来确认,也就是说,你写了几十年,有一定数量的作品,那么你能不能在中国的儿童文学史上有“立锥之地”,这个“锥“能立在哪儿?那是若干年以后的事了。眼下,我只想经营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精耕细作。首先种子要好,把饱满的种子种下去,浇水、培土、除草,绝不用化肥、农药和生长剂,以确保地里长出来的东西天然、绿色、有机—我没种过地,但我想,一个纯粹的种地人的心性应该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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