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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生育率的危害可能未来百年都缓不过来

2017-03-24黄文政

同舟共进 2017年2期
关键词:积蓄如东县生育率

黄文政

生育意愿比日韩还低

过去30多年来,中国年出生人口整体大幅萎缩。根据2010年人口普查数据,“80后”“90后”“00后”的人口分别是2.19亿、1.88亿、1.47亿。从“80后”到“00后”不到一代人时间,出生人口就萎缩了32%。根据国家统计局的数据,中国2010到2015年的平均生育率不到1.2。即便这一数据对这几年的生育率低估了15%,实际生育率也不到1.4,这也是极低的水平。

如果生育率一直穩定在1.4的水平,那么总人口将以每50年减少一半的速度萎缩。退一万步说,即使1.6的生育率也是极低的水平。如果生育率一直维持在1.6,那么未来经过两代人(大约55年),总人口就将减少48%。现在人口还没有萎缩,只是因为过去的生育率高于更替水平。但长期的低生育率,已经决定了未来几十乃至上百年人口会急剧衰减。这种人口趋势对中国的发展将是雪上加霜。

全面二孩政策自2016年元旦开始实施,由于长期被抑制的生育意愿得到释放,2016年的新生儿应显著多于2015年。而生育高峰可能出现在2017年,当年新生儿数量可能在1800万到2000万之间。这可能是本世纪以来乃至未来百年之内中国新生儿最多的一年。但纵向看,2017年的生育高峰,远低于1960年代中期、1970年代初期和1980年代末期的三次高峰,甚至低于1962到1991年平均出生人口数。

尽管全面二孩政策会带来出生人口短暂而有限的堆积反弹,但在此之后,由于处于22至30岁生育高峰年龄的女性在未来10年将萎缩40%以上,即便全面放开甚至大力鼓励生育,也难以避免出生人口的断崖式坠落。

长期看,就算自然生育率能长期维持在比2000~2015年生育率平均值高出25%的水平,出生人口也将在2050年前后萎缩到约800万,而届时年死亡人数将达约2300万。两相比较,中国每年将减少约1500万人。除非将生育率提升到2.2的更替水平附近,人口的快速萎缩将一直持续下去。中国面临空前的人口坍塌。

这种变化从世界视角来看,更是触目惊心。我国人口占世界比例在1820年、1900年、1950年、1980年分别为36.6%、25.6%、21.8%、22.1%,总体上在大幅下降,虽然目前还有18.7%,但每年新生儿却不到世界的12%。如果中国在2050年前后每年仅出生约800万人,就只相当于届时世界的5%。我国要将生育率提升到世界平均水平,可能再需要两三代人的时间,等到最终稳定下来,我国每年新生儿占世界比例可能跌破3%。

生育率低迷的根本原因是人们的生育意愿普遍较低。比如,基于1980~2011年间开展的227项生育意愿的调查研究发现,1980年以来中国家庭生育意愿在减少,心目中的理想子女数平均在1.6至1.8之间,远低于2.2的更替水平,而且实际生育率通常低于生育意愿。即便是在生育意愿较高的农村,生育意愿也不到1.9,比陷于低生育率陷阱的日本、韩国还低。

经济也会患上“老年病”

长期低生育率会带来一系列的社会和经济问题。工作年龄人口占总人口的比例自2013年前后开始萎缩,并持续到本世纪中后叶。在这个阶段,孩子比例下降,老年人比例上升,总人口先缓慢增减再急剧萎缩。日本在1990年代初进入这一过程,当时如日中天的日本经济也开始陷入长期萎靡。日本人均GDP在1991年比美国高20%,到2015年已经比美国低42%,尽管这一期间日本人口相对美国在不断萎缩。中国的生育率下降比日本要晚近30年,但远比日本迅猛。由于劳动力供给受人口结构变化直接影响,短期内劳动力可能趋于短缺,工作收入提高较快。尤其是需要年轻人的行业可能出现招工难,但中年人可能面临更严重的就业难。

长期低生育率会使人口迅速老龄化,劳动力数量相对于需要抚养的老人数量迅速减少,将导致整个社会的养老成本上升和税收增加。可以预见的是,中国在未来20年内将成为老龄化程度和养老负担最高的国家之一,而且情况会不断恶化,这将严重拖累国家财政和经济活力。低生育率带来的老龄化危机最直接的体现是养老金体系入不敷出。养老金体系的本质,是以工作者交纳的养老保费来支付老年人福利。随着老龄化加深,一方面,老年人增多,推高养老金支出;另一方面,工作者减少,降低养老金收入。出路只有延迟退休年龄、减少老人福利,或者提高工作者的保费。延迟退休年龄的提议在中国遭遇普遍反对,但很多人并没有认识到,需要延迟退休的根本原因是长期低生育率。更严重的是,中国目前60岁以上老人比例只有15%,未来几十年会一路上升到40%左右。如果现在就感受到老龄化的不可承受之重,未来怎么办?

低生育率会削弱中国在世界经济中的地位。改革开放后,中国依靠全球第一的人力资源和庞大人口的市场规模,在几十年内迅速崛起,成为新兴制造业大国,将来可能取代美国成为世界最大的经济体。但按现在的趋势,两代人之后,中国每年出生的人口将少于美国,而这些未来比美国更少的年轻人将负担着远比美国更多的老年人口,中国将彻底失去人口优势。如果人口颓势无法挽回,在扣除技术进步的因素后,中国的经济规模将不断萎缩,规模效应持续弱化;到本世纪末,中国的经济规模可能被印度超过并又被美国反超,最终丧失综合性的产业优势,国力全面衰退,而人均GDP也会受到负面影响。

随着人口老化和萎缩,在扣除城市化和技术进步的影响后,消费和生产将同步缩减。经济产出中可用于抚养之外的支出将减少,除了医疗、养老、殡葬等,其它行业都将步入相对衰微,国内投资动力将严重不足。因为老年人的消费意愿低于中年人和年轻人,消费萎缩可能快于收入萎缩,引发通货紧缩。由于整体经济规模相对萎缩,家庭累积的名义财富将泡沫化,可能表现为投资收益低下和房地产市场长期低迷。而随着社会规模减小,基础设施更新步伐放缓甚至停滞,已有的基础设施将面临老化,规模效应下降。

科技创新和创业是中国经济提升的希望,但低生育率会削弱未来创新和创业的活力。由于人的创新和创业活力在30岁左右达到高峰后快速下降,人口越年轻的国家创新和创业的活力就越旺盛。根据我们的分析,长期低生育率不仅减少年轻人的比例,也减少他们的创新动力,让整个经济患上“老年病”,特征是知识更新缓慢、创新精神缺乏、创业活动减少、技术进步相对迟缓。然而另一方面,由于工资上涨压力增加,劳动密集型向资本密集型变化的动力加强,自动化与信息化技术会得到更广泛的应用。

近年来,我国经济增长最为低迷的是东北地区。辽宁、黑龙江、吉林的GDP增速在2015年分别为全国倒数第1、第3、第4位,而2016年上半年,辽宁GDP出现负增长。虽然造成这一现象有很多原因,但最为根本的应该是东北严峻的人口形势。东北的生育率在全国垫底,长期处于1.0左右的水平。人类历史上,从未有过一个如此大的区域,在如此长的时间里,处于如此低的生育水平。而且,伴随着空前严重少子化的是雪上加霜的人口外流。

实际上,东北的人口危机只是刚刚开始,未来会越来越严重。在如此严峻的人口趋势下,对东北的进一步投资很多将效益成疑。早年振兴东北的投资只是延缓了东北衰败的过程。虽然东北的经济还会起伏,但经济长期萎靡乃至萎缩可能性较大。全国的低生育状态大概比东北要滞后若干年,除非生育水平能大幅提升,否则东北的今天可能是全国的明天。

中国未来的养老困境

养老方式主要有家庭养老、居家养老、机构养老三种。家庭养老是指由子女来承担养老责任,是我国传统的养老方式,现时仍是我国主要的养老方式。虽然如此,然而我国自1970年代后施行计划生育,家庭的平均规模逐渐下降,传统的家庭养老功能逐渐变弱。到2020年,我国的失能老年人将达到4200万,80岁以上高龄老年人将达到2900万。失能老人的照料护理已成为非常急迫的问题,现在失能老人护理大部分还是靠家庭解决,而随着独生子女的父母进入老年“空巢”,靠独生子女解决失能老人护理问题越来越难。

实际上,无论哪种养老方式,本质上都是工作人口养活老年人口。也许有人会说,很多老人可以靠自己的积蓄,如房屋和投资,而不是政府来养老,所以不会造成社会负担。这种观点在宏观上是完全错误的。这是因为老年人的积蓄,来自他们在工作年龄时创造的价值,这些价值所对应的商品和服务,在创造之后不久一般都已经消耗掉了。所以,养老积蓄并不是老年人把当年创造的商品或服务储存下来供以后使用,而是变换成为存款、证券或房产等投资凭证,等到养老需要时,才用这些凭证来兑现后面工作人口所提供的商品和服务。因此,养老积蓄作为名义财富,在兑现时的价值取决于这些积蓄所对应的的未来财富的价值。

在劳动生产率不变的情况下,随着工作人口减少,未来的经济规模也跟着缩减,也就是届时所有的商品和服务的整体价值相对缩减。这些商品和服务,是供老年人的积蓄来兑现,和工作人口实际花费的。这些商品和服务减少越多,那么养老积蓄所代表的名义财富的虚幻性就越强,具体可能表现为养老投资的普遍亏损和房地产市场崩盘。由于老年人的养老积蓄和工作人口的收入,都是在追逐工作人口创造的商品和服务,所以,与很多人的理解相反,老年人手中占有的名义财富越多,年轻人整体压力反而越大。这是因为养老积蓄在支付时,老年人兑现能力越大,工作人口在自己创造的价值中能留给自己享用的份额就越少,只是养老积蓄和支付方式的社会化在微观上模糊了这种关系。假设在未来的某年里,工作人口创造的商品和服务按届时的价格总值100万亿元,再假设老年人的养老积蓄在这一年的兑现价值是45万亿,那就這意味着届时的工作人口创造的财富中有45%将被老年人分去,而工作人口整体只能享用其中的55%。

低生育率带来的养老困境除了表现在财富代际转移带给年轻辈的经济压力外,更表现为实际养老需求对家庭的现实压力。现在中国城市一对夫妻赡养四个老人和一个孩子的家庭格局已很普遍,在这种家庭模式下完全依靠家庭养老,独生子女的养老负担势必非常沉重。因此,寻求社会资源的支持已成为趋势。然而,一方面是传统养老模式的不断弱化,另一方面是现代化养老服务业发展的相对滞后,让中国养老体系发展整体滞后于老龄化的速度。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农村面临着比城市严重得多的养老困境。农村老人一生辛劳,面朝黄土背朝天,劳动能力是经济来源的根本支柱,大多数都要“干到干不动”为止。而一旦老人丧失了劳动能力,就没有了收入来源,只能靠子女抚养。2009年,新型农村养老保险开始在全国试点,基础养老金定为每人每月55元。几年过去了,尽管新农保的覆盖面不断扩大,但养老金的标准却没有大幅度地提高,对很多失去劳动能力的农村老人而言,每月几十元养老金是他们仅有的收入。

如东县是未来的缩影

早年的“计划生育红旗县”江苏省如东县,在1960年代初就开始控制生育,比全国提前10年实行计划生育,也提前20年进入老龄化社会。无论是从出生率、少儿比例还是老年人口比例看,如东县的低生育率程度都比全世界低生育率危机最严重的国家和地区还要严重得多。在1956年,该县出生了43259人,到2010年仅为5755人,不到两代人的时间里减少了86.6%。2015年,如东县的少儿(0~17岁)、年轻人(18~35岁)、中年人(36~59岁)和老年人(60岁及以上)占人口的比例分别为9.3%、18.6%、43.2%、28.9%。到2030年,如东60岁及以上人口比例将达到57%。但在这种情况下,如东县人口和计生委主任依然在2010年10月25日的《如东日报》上发表文章,强调要巩固如东县的稳定低生育水平;如东县人口和计生委2013年还列出了对县级机关计生工作的考核细则,这显示了当地计生部门是如何“尽职尽责”地来恶化低生育率形势的。

与当年愿望相反的是,长期低生育率导致的严重的少子化和老龄化,给如东的经济和社会发展带来了严重的负面影响。在地级市南通下属的市区以外的5个县市中,如东的人均GDP在1990年位居第一,但现在已经降为倒数第二。如今,生源锐减、年轻人出走、城镇萧条等问题日趋严重。

如东目前有超过20家养老院,大部分为公办。在掘港镇宾山老年公寓,有的护工也是60岁左右的老人,镇上戏谑他们是“老头老太照顾老头老太”。

老龄化使得当地劳动人口比重下降、赡养比上升。随着老龄化程度进一步加大,支付范围和标准不断提高,企业和参保人员的负担也将进一步加重。更严重的是,年轻一代的生育意愿极低。2014年,如东计生委对全县符合二孩生育政策的2.8万多对夫妇进行调查,有生育意愿的11.6%,但现实则比调查更严峻——从2014年3月单独二孩实施到2015年10月,全县共审批单独二孩193件,就是说,只有不到0.69%的夫妇选择生二孩。

如果不尽快实施鼓励生育的政策,如东县的现状可能是中国未来的缩影。生育状态对经济社会的影响有极长的滞后性,今天出生的孩子已经直接影响到70年后的人口数量。只是人们常高估短期效应,低估长期效应。人口危机是典型的慢性问题,一两年内根本感受不到变化。但是如果从几十年的跨度看,变化将是翻天覆地、触目惊心的。等到真正体会到切肤之痛时,一切都太晚了。低生育率的危害在未来百年都可能缓不过来,等到最终缓过气来,也许我们早已日薄西山、回天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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