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神化世界的空虚与单调*
——“神秘”德国浪漫主义文学的沃土
2017-03-23张宇
张 宇
(太原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山西太原 030024)
去神化世界的空虚与单调*
——“神秘”德国浪漫主义文学的沃土
张 宇
(太原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山西太原 030024)
经历了17、18世纪启蒙时代的洗礼,理性的光辉洒遍了世界每个角落,驱散了神秘世界的每一寸阴霾,世界变得不再神秘。“去神化”登上了历史的舞台。然而,就在人们狂热地高歌“去神化”带来的思想解放的同时,德国文学家逐渐苏醒过来,开始重新审视世界万物,并且意识到:理性过度泛滥导致了人的麻痹、无知觉以及现实世界的单调和空虚。拯救这种单调的神就是浪漫,即通过浪漫的技巧使世界神秘化。所以他们倡导诺瓦利斯提出的反讽:即通过反讽使得一般的变得神秘,熟悉的变得陌生,有限的变成无限。正是借助这种方式来消除功利社会带来的空虚。
去神化;神秘;浪漫主义
17、18世纪的启蒙运动打开了禁锢人们思想的神性枷锁,理性的光辉驱散了神秘世界的每一寸阴霾,世界变得不再神秘。“去神化”成为了时代的号角。就在人们醉心地沉迷于理性的光环之下,德国文学家开始从盲目地“去神化”理性崇拜中苏醒过来,开始重新审视世界万物。他们意识到,理性过度泛滥导致了人的麻痹、无知觉以及现实世界的单调和空虚。人们在形容德国浪漫主义文学时常常使用“神秘”一词,神秘既是浪漫主义文学的主题,同时也是它的特点。在德国浪漫主义文学中,神秘的超自然力量常常引起荒诞、怪异、虚幻、恐怖甚至疯狂。[1]可以说,神秘是浪漫主义文学家钟爱的手法。
一、浪漫主义艺术家对规范化生活的不适应
Max Weber在他的《以学术为业》(Beruf zur Wissenschaft)对“去神化的世界”的理解包含以下两个方面[2]。理性:随着经验主义科学的发展,现实世界在原则上可以得到解释,世界万物变得不再神秘。合理:工作和生活领域越来越多的被规范化地组织。
在对“理性”和“合理”过度强调的去神化世界中,人们的认识也发生了变化。人们在世界的循环运动中意识到,人们对事物的支配是可预见的、可靠的,并发现了事物存在的保障性法则,即尽管存在变化、发展、灾难,但是在自然界中总是存在一些永恒的、可靠的事物,这就是一种机制。艾辛多夫曾说过:“Die Welt wie ein mechnisches,von selbst fortlaufendes Uhrwerk sich geh?rig zurechtgestellt.”[3](世界就是一部自己不断驱动前进的钟表。)诺瓦利斯也指出:“Natur ist zur einf?rmigen Maschine erniedrigt worden.”[4](自然成为单一的机器。)
正是基于这种认识,人们认为:现代化的世界大胆地解开了所有的神秘,神秘的朦胧为人造的日光让路;人们所要认识的机制是以自然为前提的,而且这种机制可以服务人们特有的目的。
为此,人们大胆预言:理性是一种自我的启蒙,为了获得理性不得不劳累不堪地工作。合理是市民实用性的功利主义思想。理性和合理的紧密结合构建出“坚硬的现代化社会的外壳”[5]46,即所谓的去神化的功利世界。这种一切行动合乎规范的理性世界使得浪漫主义艺术家产生了极大的不适应感。
二、浪漫主义艺术家对规范化的世界不适应的原因
(一)家庭出身
尽管启蒙运动中强调的理性动摇了人们传统的精神信仰,但很多浪漫主义艺术家出身牧师家庭,传统的家庭熏陶使他们仍然向往神秘世界。为了使自己的生活不受启蒙运动带来的“去神秘化”的影响,他们尝试在文学艺术中寻找神秘事物的新源泉。他们注重描写个人精神世界和对事物的内心感受。他们沉醉于玄妙、神秘世界的探索,艺术的幻想成为他们创作的最典型特征。
(二)过分强调理性和合理导致了功利性的思想
1.文学作品中对功利社会的批判
在康德、费希特等哲学滋养下,德国浪漫主义文学家敏锐地洞悉了理性过度泛滥后的功利化现实社会。在他们的文学作品中,他们塑造了一个又一个功利社会中的人性异化形象。批判功利化的价值取向是霍夫曼小说的一大特色。发表于1819年的短篇小说《小查克斯》[6]就是很好的例证。小说描述了一个小国,这个小国以前是一座住着很多仙女的美好花园。主人公Paphnutius引入启蒙后,不仅砍伐森林,河流通航,种植土豆,改进学校,修建公路,还将那些无法改造成有利于国家发展的妖人驱逐出境。因为他们从事的工作是在诗歌的名义下向人们传播一种神秘的毒药,这种毒药使人们无法臣服于启蒙。小说无疑向读者传达了功利化的价值取向,即人的一切活动要服务于一定的经济目的。
另外,霍夫曼未完成的长篇小说《公猫摩尔的人生观,附乐队指挥约翰·克莱斯勒的传记片断》也进一步诠释了功利化的价值取向给艺术家带来的精神折磨。小说描写了两个对立的人物:一是会写作的公猫摩尔,作为德国市侩的典型;一是富于理想的乐队指挥克莱斯勒,为上流社会所不容。克莱斯勒在一次社交晚会上打破常规地演奏了一曲沉重的乐曲,使得整个晚会不欢而散。在现实世界中,人们把艺术家的音乐视为消遣的工具。崇高的艺术要服务于人们庸俗低级的消遣。艺术家要把艺术作为服务于一定群体和目的的职业。而与此相对,克莱斯勒对艺术的理解是:艺术要脱掉功利化的外衣,艺术是形而上学,艺术可以使人类预知他们的最高的原则,并将他们从愚昧的行为和行动中引入与自然真实对话的神殿。[7]
艺术与功利的矛盾在霍夫曼的《斯居德丽小姐》[8]中也得到了尖锐的碰撞。小说描写的是巴黎一个首饰名匠被一种不可克制的占有欲所驱使,不择手段要夺回已经出售的首饰。因为他不知道,倾注他所有心血和爱的首饰会戴在什么人的手上或颈上。小说揭示了:艺术是无价的。
此外,蒂克独自创作了艺术家小说《施特恩巴尔德的游历》[9]同样也触及了市民社会的功利与神圣艺术的矛盾。布伦塔诺曾在他的书中谈到:功利社会中作家羞于提及自己的职业。艺术家的工作遭到质疑,认为是病态的,反常的;常人将他们视为异类——“肝脏过大的鹅”[5]115。
2.功利化的人——Philister
浪漫主义作家将功利化的人视为Philister。Philister一词来源于学生的行话,是对那些过着一般市民生活而无学生自由的非学生或曾经的学生的轻蔑称呼。
浪漫主义作家眼中的Philister不仅重视常规,还将神奇、神秘平常化,将不平常的平常化;伟大的渺小化。生活中没有惊奇和惊讶。他们的生活沿着固有的轨道循环往复。他们永远走中间路线。尽管浪漫主义作家也需要中间,但是正如施莱马赫所说,浪漫主义的中间是真实的中间[5]70,而Philister的生活只允许适度的放纵。
诺瓦利斯在谈到Philister时说:“对于Philister,诗只有在作为重建日常劳动力时才有用。Philister是没有超验精神的人。他们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世俗生活。世俗的生活使他们丧失了可贵的个性。”[5]60
这种对平淡个性的追求反映在霍夫曼所塑造的所有听话的市民人物形象中。在《金罐》[10]中,图书管理员在梦中都在寻找丢失的书籍。他们不喜欢变化,恪尽职守,他们回避深入地认识自我,他们住在金罐中,慢慢丧失了对神奇事物的信仰和变化莫测的想象力。就像小说《金罐》中的安泽穆斯发现他的同事和熟人被关在一个又一个的瓶中,可是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自己那种监狱似生活的压力,原因在于他们不知道什么是自由和生活。浪漫主义艺术家认为:人要忠实于自己的儿时纯真的梦想。摧毁梦想的功利现实世界让他们不适。
3.发展带来的多样性的缺失
经过启蒙运动的洗礼,城市在法国大革命后变成了一种模式,人们的生活也变得整齐划一。浪漫主义艺术家认为,几何学的思想影响了人们的生活理念。蒂克在他的《青年木匠师傅》中说:“木匠在工作中为了省力尽可能地取直线,导致代表多样性的曲线渐渐消失。”[11]生活成为毫无创意的直线。浪漫主义作家认为,充满不清晰、模糊、惊讶、惊喜的生活才有无限创造力。因此他们把中世纪的弯弯曲曲的城市神秘化,对于那种整齐划一的城市外貌他们嗤之以鼻。
他们认为即使是空间很开阔的“直”与“正”,也会带来狭窄的感觉。几何学的时空概念会使世界收缩,把不一般的一般化,不可预见的变得可预见。
因此,他们开始怀念过去多样的生活。施莱格尔在对法国大革命的时代影响中谈到:“多样性的缺失。整齐划一使世界和生活变得单调乏味。”[5]71这种单调和乏味使他们感到极为不适。
4.对Langeweile(空虚)的认知
多样性缺失带来的就是Monoton(单调)和Langweile(空虚)。康德对“Langeweile”(空虚)的看法:对空虚的自我存在的厌恶。它可以发展成为沮丧。即远离神所带来的精神上的空虚。这种空虚使人觉得灵魂深处一无所有。那种没有工作、没有消遣的生活令他们无法忍受,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才产生了现代社会的忙碌。[12]33
孟德斯鸠提出:“伟人卷入了他们自己的权利游戏中,以至于他们内心的欢乐被封闭起来。过度理性带来内心空虚会造成人的一种异化。”[12]35
卢梭对“Langeweile”(空虚)的理解:Langeweile是一种富贵病。普通民众并不会感到空虚,他们过着劳动者的生活。长时间劳动和短时间休息之间的交替对他们来说是一种快乐的调剂。富人最大的灾难就是无聊。在人们的取悦中他们无聊地死去。他们的生活就是在不断地摆脱无聊,又在不断出现的无聊中度过。[12]36
三、基于空虚的认识,浪漫主义艺术家转向对自我的思考
经历了感伤主义、反思哲学以及自我崇拜的影响,浪漫主义作家开始关注自我。他们认为现实生活的经历就是自我经历。关注自我中,发现了永恒,即永恒的自我。但是浪漫主义的自我认知中存在矛盾:即一方面他们感到自我的永存,另一方面他们又会感到这种永存的空虚。蒂克在《洛威尔》[13]中认为,没有比无意识状态更高的人生境界,因为只有在无意识中人才会快乐、才会满足。因此,浪漫主义艺术家憧憬简单的生活,同时将人的不安与躁动视为一种缺失。与此相反,现代人的城市生活充斥着单调,艾辛多夫对现代社会做出了大胆的推测:大城市是时代最忠实的一面镜子,它将所有古老而又强大的潮流都收入它的车轮中,以至于他们可以越流越快,而展现在人们面前的是一幅枯燥、单调的工厂生活的画面。[3]所以,浪漫主义艺术家认为,城市生活就是时间机械转动下的空虚。城市生活会变得僵化枯燥。在浪漫主义的童话创作体裁中常常可以找到单调、枯燥的城市生活。
瓦克罗德认为:“童话中的神不断地听到时代车轮转动发出的嗡嗡声,因此他要不断地让那些转动车轮的人们来完成他们的工作。”[5]20现代劳动社会重要的不是产品,而是劳动过程。即一切都要服务于这个劳动过程,消费,资本投入。忙碌就是一切。但是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就是每个人都用尽全力使社会不陷入停滞的状态。这个象征意义上的神(功利化的价值观)不会让人们偷懒、闲谈,只会不断地迫使他们麻木、单调地继续工作。
四、解决途径
浪漫主义的艺术家认识到:时代车轮转动下人们都跌入了空虚的生活中,因为只有在那里他们才能感知自己的存在。在经验主义对世界的解释之前,人们对世界的认识充满了未知、黑暗、无法解释性。然而,这种黑暗和不明带来的威胁远远不及理性过度泛滥后人的麻痹和无知觉的威胁严重。拯救这种单调的神就是浪漫。浪漫主义的神是美学意义上的神,是让世界充满神秘的神,即通过浪漫的技巧使世界神秘化。所以他们倡导诺瓦利斯提出的反讽:即通过反讽使得一般的变得神秘,熟悉的变得陌生,有限的变成无限。正是借助这种方式来消除功利社会带来的空虚。
[1]杰姆·迈克葛莱瑞著,王利,王惠丹译.德国浪漫主义文学中的疯狂[J].通化师范学院学报,2004(1).
[2]Dirk Kaesler:Max Weber.(=C.H.Beck Wissen,Band 2726).München:Beck Verlag,2011:50.
[3]Volkmar Stein:Joseph von Eichendorff.Ein Lebensbild.Würzburg:Bergstadtverlag Korn,2001:25.
[4]Wolfgang Hädecke:Novalis.Biographie.München:Hanser,2011:78.
[5]Rüdiger Safranski:Romantik:Eine deutsche Affäre[M].München:Carl Hanser Verlag,2007:20-70.
[6]E.T.A.Hoffmann:Klein Zaches,genannt Zinnober.Ein Märchen.Stuttgart:Reclam,1985.
[7]Lebens-Ansichten des Katers Murr.In:Hartmut Steinecke(Hrsg.):Sämtliche Werke.(6 Bände)Band 5.Frankfurt:Deutscher Klassiker Verlag,1992.
[8]E.T.A.Hoffmann:Das Fräulein von Scuderi.Erzählung aus dem Zeitalter Ludwigs des Vierzehnten.(Text und Kommentar).Mit einem Kommentar von Barbara von Korff-Schmising.Frankfurt am Main:Suhrkamp,2001.
[9]Alfred Anger(Hrsg.):Ludwig Tieck:Franz Sternbalds Wanderungen.Stuttgart:Studienausgabe,1999.
[10]Horst Grobe:Erläuterungen zu E.T.A.Hoffmann,Der goldne Topf.=Interpretation zu E.T.A.Hoffmann,Der goldne Topf.Hollfeld:C.Bange,2008.
[11]Burkhard Pöschel:Im Mittelpunkt der wunderbarsten Ereignisse.Versuche über die literarische Auseinandersetzung mit der gesellschaftlichenModerne im erzählerischen Spätwerk Ludwig Tiecks.Bielefeld:Aisthesis Verlag,1994:204-254.
[12]Detlef Kremer:Romantik,Stuttgart:Metzler,2003:33-36.
[13]https://de.wikipedia.org/wiki/William-Lovell.
[14]杨江柱,胡正学.西方浪漫主义文学史[M].武汉:武汉出版社,1989.
(责任编辑:刘晓红)
I51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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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4-342(2017)01-53-04
2016-02-15
本文为河南省软科学项目“生态文学语境下的大学生生态意识培养研究(项目编号:122400450191)。
张 宇(1980-),女,太原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上海外国语大学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