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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态女性主义视野下的《女工记》

2017-03-23冯婷

文学教育 2017年3期
关键词:生态女性主义

内容摘要:通过郑小琼的诗集《女工记》,我们可以看到女性命运一直与人类对自然环境的态度和行为密切相关。农村土地生态的失衡必将导致农村女性走向城市,而在城市工业发展的过程中,众多一线女工人又成为了工业污染的直接面对者,许多女性的身体也因此遭受了不可挽回的伤害。在巨大的经济利益面前,女性的生命显得渺小而无力,她们的生殖权利、性本能也常被忽视,而生命意识的缺失则会进一步破坏人类赖以生存的生态系统。

关键词:生态女性主义 郑小琼 《女工记》

郑小琼的《女工记》是整个底层“打工”女性命运的缩影,用生态女性主义视野来考察《女工记》就是打破人与自然的二元对立,把女性纳入整个生态系统进行观照,强调的是女性生命与整个生态系统的相互作用。

一.土地生态失衡与“鸡头”村庄

《女工记》中有多首诗涉及到对底层妓女生活的描写,其中有写单个妓女的《杨红》、《周红》,也有写妓女群体的《中年妓女》、《年轻妓女》。她们中的有些人是由于被骗而被迫从事这个行业,但是有些人却是自愿,甚至是出现了同一个村庄中的女性共同外出从事色情行业这样的畸形群落——被“鸡头”们改变的村庄。例如周红就是主动跟着同乡外出从事色情行业的女性之一,她坎坷的经历令人触目惊心:

肉体与媚眼 那是1997年 17岁/在广东某个有些肮脏的发廊 黑色的沙发/2001年 你已堕了四次胎 腹部有些疼痛/手术 2003年私处的疾病 2004年在湖南长沙/107国道边某个小饭店 向来往的司机出售/2007年在中药西药中度过 年迈的奶奶/最终习惯性流产 2008年再次宫外孕/它们终于击碎了你 2010年 在争吵与/打骂中结束了婚姻 你回到107国道的旅馆/半年后 不知所踪[i]

像周红这样的女性大多来自农村,按常理在宗法观念浓厚的农村长大的她们,思想应该比较保守,应该不耻于当妓女,但是她们最终却主动选择了这条路,这不得不让人想要去探寻其中的原因。紧接着《周红》这首诗之后,在《女工记·手记2》中,郑小琼讲述了一个湖南村庄的故事。这个村庄在湖南北部,洞庭湖滨,人们以种植棉花、稻谷为生,但是在上世纪90年代,农业税收、各类摊派等合在一起,让农民种地越种越亏损,乡间甚至因此发生了命案,许多乡村女性也因此走上了外出从事色情行业的道路。

此事的直接原因是农业要为工业发展服务,农民因此做出了巨大牺牲,但是当我们把目光投向与农民密切相关的土地时,就会发现对土地的过度使用以及由此带来的生态失衡才是此事更深层次的原因。首先,农民为了增加收入,往往会大量使用化肥和杀虫剂,这就留下了持久破坏土壤的残余物和难以估测的副作用。其次,政府将农民维持基本生存以外的财富都集中起来发展工业,使得农民没有足够的储备来增加对役畜和土壤肥力的投资,地力因此迅速下降,为了保证收入农民又去开荒,土地生态更加恶化,最终导致这些地区的作物生产率下降,粮食供应不足,如此一来就把靠土地维持生计的农民逐出了农村,而在体力劳动中不占优势的女性自然会率先被农村抛弃,走向城市。一些女孩儿不愿做流水线上的工人又没有文化知识,最终只能从事色情行业。此类事件积少成多,自然也就出现了众多被“鸡头”们改变的村庄。村庄历史变迁的背后其实是农村自然生态系统被破坏的事实,土地生态的失衡最终必将影响到人类的生存。

二.工业污染与“毒性身体”

另一些从乡村走向城市的女性,本以为可以靠“打工”摆脱贫穷,可现实却是拼命工作的她们反而离幸福越来越远,因为她们再次成为了生态恶化所导致的灾难的直接承受者。在《兰爱群》这首诗中我们可以看到女性身体直接成为了工业污染的发生地:

每月多一百多块钱的工位是溶剂/酸的碱的 油污的 它们需要漂洗/需要蚀刻 氧化 这些酒精 脂类化合物/芳烃 氯化烃……它们混合成难闻的气味/家庭的压力 两个孩子的母亲 她需要/加班 需要高薪的工位/咳嗽 腹胀 恶心 渐渐模糊的眼睛/越来越重的身体 紊乱的月经[ii]

这些女性所从事的工作显然不符合人的生命本能,但是它却得到了女性个体乃至整个社会群体的认可,原因就在于她们可以获得经济上的补偿,这种内在推演的逻辑可以用16世纪阿格里柯拉支持金属开采的论调做一个类比。首先,阿格里柯拉認为开采金属、制作金属工具是与人类的福祉一致的,没有这些金属工具,人类就不能耕种、捉鱼、剪羊毛等等,人就会回到原始动物一样的生活。[iii]与此类似,工业被视为与农业同等重要的经济产业,所以为了发展经济就必须要有人从事工业生产,不论是男性工人还是女性工人总要有人从事这类危险职业,因此女性从事这类高污染工作也就被视作不可避免。其次,针对金属开发给当地造成自然资源损失的问题,阿格里柯拉认为所得利润可用于购买“别处可食的兽和鱼”即用增加的产值去买别处的生态资源。此种思想与《三十七岁的女工》中所反映的问题如出一辙:

身体积累的劳累与疼痛 化学剂品/有毒的残余物在纠缠肌肉与骨头/生活的血管与神经 剩下麻木中的/疾病 像深秋的寒夜……上升着/上升 你听见年龄在风的舌尖打颤/身体在秋风外呼吸 颤栗/招工栏外 年龄 18-35岁/三十七岁的女工 站在厂门外[iv]

女工被资本和市场视为了一种劳动力资源而非人,这一个女工体内毒素太多,无法工作的时候,就用她们创造的剩余价值去招聘其他身体健康的女性,只要有利可图这种恶性循环就不会停止。再次是与金属相联系的罪恶,包括愤怒、残忍、贪婪和欲望,都被阿格里柯拉等人归因于人类的行为——应该受到责难的不是金属本身,而是人类邪恶激情的点燃和煽动。这就好比把女工从事高污染行业的原因归咎于女工本人贪图金钱的欲望一样,但是事实并非如此,大多数女工只是因为生活的压力,诸如赡养孩子、老人等等,所以才不得不从事此类工作。

此时无论是女性个体还是社会群体似乎都遭遇了“社会经济的生存”与“生命的生存”之间的分裂与纠结:一方面出于本能而恐惧污染躲避污染源,但同时又因社会经济网络提供的差价机会和无选择性等种种原因而同这些“杀伤物”之间维系着倚赖式或无奈式的纠缠。[v]郑小琼在《女工记》的封底上写着这样一句话“她们被遗忘,最终被时代的胃消化的干干净净”,或许“时代的胃”指的就是这样的一种分裂,只是最后社会经济的生存战胜了生命的生存。

三.生命意识的缺失与女性悲剧

生命的存在是人类一切活动的基础,没有生命,生态系统也就不复存在。但是在《女工记》中,我们看到的不是对女性生命的关注与关怀,而是机器化大生产带给人的异化。郑小琼出自她的人道主义思想,对资本主义机械化生产剥夺女性的生殖权利、性爱本能以及基本的生命权给予了巨大的关注。

首先是女性生殖权利的丧失。《阿芹》和《阿艳》这两首诗记录的就是来自乡村的年轻女性如何怀孕、分娩并抛弃孩子的故事,女性在这里几乎失去了做母亲的本能,变得麻木不仁。在《女工记·手记10》中郑小琼讲述了她所做的“女性生殖健康和人流”的调查,因为大部分女工都是在非正规的小诊所里做的人流手术,所以许多女性因此彻底失去了生育能力。其实除了女工之外,那些本是女工后来改做妓女的女性也有很多因为多次人流而失去生育能力,即使是后来改行、嫁人,她们也会因为无法生育而被嫌弃,上文所说的周红就是其中的一例。

其次是对女性性本能的漠视。在《女工记》中我们可以看到各种因为女性的性本能而产生的悲剧。第一类是因婚后与丈夫分居两地而出现的悲剧,《王海燕》就是一首揭示女性因本能与道德的冲突而产生矛盾心理的诗,在《女工记·手工记5》中,郑小琼还特意写到了她与王海燕的谈话,“每次出轨之后,她用拼命加班来折磨自己,让自己麻木不去想这事,但越折磨却越想这事,有时她感觉自己会奔溃”。因为女性的性本能得不到正视,所以它随时都会成为摧毁家庭的杀手。第二类是因丈夫去世而“自甘堕落”的女性,“生理的潮水不断汹涌/你无法置身其外 唯有不断收缩念头/但是它们仍然无法长眠 酒店的陌生男人/爱以及性 像春草丛生 生活对于你/剩下儿子与性 你自己清楚”[vi],诗中的主人公林玉梅是一个看似有着大把房租的幸福女性,但是实际上她的内心无比孤独,她既要承受一个外乡女性处处被提防的命运,更要默默忍受来自身体的欲望。

再次是对女性生命的漠视。《女工记》的第一首诗是《女工:被固定在卡座上的青春》郑小琼在诗中直接表达了对流逝的青春的痛惜之情,“她坐与卡座/流动的制品与时间交错 吞噬 这么快/老了 十年像水样流动……巨大的厌倦”。青春的流逝只是“打工”的一部分,更重要的是“打工”还给女性带来了残缺的身体甚至是死亡。“咬掉了 我看着她的半根手指 无名指/从第二个关节起 生生断掉 残缺的/手指像无声的隐喻”[vii]崔俊贞以为她不去法院的行为能够感动老板,可现实却是无情的老板直接开除了她。这类女性虽然成为了残疾人但至少还有生命,《女工记》中的另一类女性则是彻底离开了这个世界。“十一年了 你杳无音讯 在人间消逝/整个村庄没有了你的消息 有人说被拐卖到/边远山村 那里音信不通 有人说/可能死于非命 还有人说……”[viii]郭年群是众多失踪女性的一个,即使人们在情感上还对这些女性抱着一丝幻想,但理性却告诉我们她们是永远的离开了。有些打工女性失踪后会有家人来找,例如《女工记·手工记4》中诸多寻亲的母亲,但是有些女性的死亡却连一滴眼泪都无法换取。“她的死亡带着时代的创伤/连同三个为赔偿金争执的/兄弟与父母 无人在意的尸体/没有人悲伤 也没有人哭泣”。此种悲剧在《女工记》中十分常见,而这些悲剧的原因之一就是在于人们对女性生命的漠视,正是由于生命意识的缺失,家庭内部的生态平衡才被打破,这些女性的悲剧才有机会蔓延到她们的亲人和孩子,而这也再次证明了人类赖以生存的环境是一个各要素互相联系的生态系统,只要“牵一发”便会“动全身”。

诗集《女工记》处处流露着诗人对底层女性命运的关注与思考,然而郑小琼记录这些女工的生活绝不仅仅只是为了唤起人们的同情,而是希望众人能在思想和行为上有所改变。因为人类社会不可能脱离女性而存在,尊重女性,尊重自然,才是人类和谐共生的必经之路。

參考文献

[1]郑小琼.女工记[M].2012年12月第一版.广州:花城出版社,2012.

[2]卡洛琳·麦茜特.自然之死——妇女、生态和科学革命.吴国盛等译.[M].1999年4月第1版.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9.

[3]孟悦.生态危机与“人类纪”的文化解读——影像、诗歌和生命不可承受之物[J].清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6,31(3)

[4]曾繁仁.生态美学导论[M].2010年7月第1版.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

[5]封孝伦、袁鼎生.生命美学与生态美学的对话[M].2013年5月第1版.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

注 释

[i]郑小琼.女工记[M].2012年12月第1版.广州:花城出版社,2012.16

[ii]郑小琼.女工记[M].2012年12月第1版.广州:花城出版社,2012.36

[iii]卡洛琳·麦茜特.自然之死——妇女、生态和科学革命.吴国盛等译.[M].1999年4月第1版.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9.44

[iv]郑小琼.女工记[M].2012年12月第1版.广州:花城出版社,2012.98

[v]孟悦.生态危机与“人类纪”的文化解读——影像、诗歌和生命不可承受之物[J].清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6,31(3):5

[vi]郑小琼.女工记[M].2012年12月第1版.广州:花城出版社,2012.39

[vii]同上,111

[viii]同上,73

(作者介绍:冯婷,湖北大学文学院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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