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路

司念伟

56岁的父亲从四川广元打电话给我，说自己又到那里修路了，这次建的是高速公路，干的是打隧道的活。我心里一紧，赶忙劝他回家，多危险啊！父亲毫不在乎地说，没啥，我一个管事的走了，别人怎么看。

父亲眼中的“管事的”，无非是别人信任他，委托他管理工地上的几个人，其实和其他农民工一样，和砂浆拌水泥，扛铁锹抡大锤，打炮眼点雷管，可他把这个“管事的”看得像个宝似的。说到底，父亲就是个农民工。

父亲外出去修路，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目的，只是为填饱一家四口的肚子，供孩子们读书。这一修路，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对路的感情就出来了。高速铁路、高速公路、普通公路，只要有工程，不管路途有多遠，条件有多差，父亲总是抢着去，像得了“路瘾”一样。这么多年来，父亲足迹走遍了祖国的东西南北，修过的路不知道有多少条了，尝过的苦头更是不计其数。对这一切，父亲当着我的面总是满口大话，这有什么？不就是多吃点苦。

虽然父亲很努力地修路挣钱，可家里困难的境况还是没有得到多大的改观。上大学是我第一次远离鄂西北的家乡，我一直深刻地记得，要去学校报到了，可父亲还只凑了3000元钱，离学费还差很大一截。开学前一天，我攥着刚刚买的空调火车票，怯生生地对父亲说，早知道我换趟便宜的车。父亲嘴上说着没事，眼神却有些恍惚起来。我知道，我带走了父亲的心。火车是在深夜，父亲把我送到车厢里，眼睛一直盯着我的座位上。车开动了，我看见深夜的铁轨在路灯下泛着光亮，父亲的身影立在铁路旁，这条路，也正是他无数次在梦中为我设计的。

为了能够让孩子的日子过得好一些，父亲日夜劳作，不知疲倦。对父亲修路中吃的苦，我是知道的。由于长期饮食不规律，父亲患有严重的胃病，曾经胃还大出血过；长期的劳作使他腰椎间盘突出，不能久坐，痛起来钻心的难受。可这些苦啊，在父亲那里都变成了过眼云烟。我工作后，多次对父亲说，家庭条件好些了，不要那么拼命地做事了。可父亲老是说，现在还干得动，你们自己也还有很多事，现在就靠你们，怎么行？

在云南曲靖修高速公路时，为了早日打通隧道，缩短工期，父亲没日没夜地奋战在隧道爆破的第一线。在一次施工中，隧道突然发生塌方，大块的石头瞬间倾泻而下，抱钻机的父亲被一股强大的冲力摔出去几米，旁边的工友眼尖手快拉了一把，父亲这才捡回了一条命。

在新疆巴音郭楞蒙古族自治州修建世界第一条沙漠公路时，白天气温高达四十多度，晚上又降到几度，几天都看不到一个人影儿、吃不上一顿青菜，整天人都是弓在隧道里，年轻人都受不了。可父亲硬是撑着，最后实在撑不下去了，工钱没拿就回家了。

在福建修建连通温州和福州的温福高铁时，由于雨季长，沿海空气湿度大，父亲腰椎间盘痛得无法行走，只能回家休养，可没有过多久，他又耐不住“路”的吸引，回到了工地上。

父亲常说，每一条路就是一个方向。看着每一条漂亮的路在自己脚下延伸，就有一种说不出的高兴。在父亲的心里，不仅是路，不管是看到什么新鲜的变化，都抑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国家在变美，生活在变好，父亲把路当成了美好日子的象征，他心里的快乐我是懂的。

农民工的父亲，没有什么豪言壮语，没有多少气力能量，却用自己一双有力的大手，搬运着不同型号的水泥袋，攥紧钻机开凿坚硬的岩石，坚实的大脚，走遍了祖国的山山水水，像万千鹅卵石一样，默默无闻地铺在祖国的大地上。

父亲把路建在祖国富饶辽阔的大地上，这辈子却一直没有机会参加自己亲手修建的那一条条壮美的铁路、高速公路的通车典礼。对此，他没有半点怨言，有的是对生活的心满意足，对未来的幸福憧憬。

责任编辑：曹景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