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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大理地区大黑天神信仰的演变

2017-03-15

大理大学学报 2017年1期
关键词:护国铁柱南诏

(大理大学,云南大理 671003)

试论大理地区大黑天神信仰的演变

杨斯斐

(大理大学,云南大理 671003)

大理地区的大黑天神信仰,经历了由护法之神到护国之神、再到护民之神的转变。大黑天神本是佛教中的护法之神,由于阿吒力教的兴起以及南诏王蒙世隆做转轮王的政治理想,使得大黑天神信仰具有护国护王的内容,之后随着南诏大理政权的灭亡,以及阿吒力教的衰落进而失去了政治力量的支持,大黑天神降格成为百姓的护民之神。

大理地区;大黑天神信仰;演变

大黑天神在大理地区受到广泛的信仰。在大理境内有多处供奉大黑天神的本主庙,在剑川石窟、晋宁石窟中也有大黑天神的塑像。大黑天神为何在各地都受到广泛信仰,其信仰内涵在漫长的历史年代中有何变化?本文试从护法之神、护国之神和护民之神三个方面,对这些问题进行探讨。

一、佛教经典中的护法神

《大毗卢遮那成佛经疏》记载:“摩诃迦罗,所谓大黑神也。毗卢遮那以降伏三世法门,欲除彼,故化作大黑神。过于彼无量示现以灰涂身在旷野中,以术悉召一切法成就乘空履水皆无碍诸荼吉尼,而诃责之:‘犹汝常啖人故,我今亦当食汝。’即吞啖之,然不令死,彼伏已,放之悉令断肉。彼白佛言:‘我今悉食肉得存,今如何自济?’佛言:‘听汝食死人心。’彼言:‘人欲死时,诸大夜叉等知彼命尽,争来欲食。我云何得之?’佛言:‘为汝说真言法及印。六月未死即能知之知已,以法加护,勿令他畏得损至命尽时听汝取食也’。”〔1〕

此处经文记载了毗卢遮那佛化作大黑天神收复荼吉尼的故事。荼吉尼本为食人之鬼魔,为毗卢遮那佛收伏成为密教护法神。这里佛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其吞下收服,又网开一面特许其吃死人心。更重要的是说大黑天是毗卢遮那佛的化身,从而正式将大黑天纳入密教,并将其与大日如来等同起来〔2〕。密宗的大日如来实际上就是从大乘的毗卢遮那如来演变而来,在密教中,为表示区别,在毗卢遮那佛前加一大字,就成了摩诃(大)毗卢遮那佛,也就是意译的大日如来〔3〕。

除了是佛教密宗中大日如来的化身之外,大黑天神还是一位战斗之神。《仁王护国般若波罗蜜经》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过去有天罗国王,其太子名叫斑足,登王位时,其国有一名外道法师,让太子去取千王头来祭祀冢间之神大黑天神,太子此时已得到了九百九十九王,唯少一王,太子北行万里,得一王名叫普明,之后普明为斑足说法,斑足大彻大悟,遣千王还国,自己以国付弟,出家而去。这一故事当中天罗国王登位之初,为一统天下在外道的劝诱之下,欲取千王头,祭祀大黑天神,此处虽充满了猎头血祭的原始色彩,与佛教思想不符,足见其外道色彩。但太子登位之初祭祀大黑天神,也与大黑天神能护国有关。且结合这故事的上下文,记载这一故事的《仁王护国般若波罗蜜经》,也因为此经有护国护王之经意,在其流行时期颇得帝王推崇。

良賁的《仁王经疏》对大黑天神的解释是:“大黑天神,斗战神也。若礼彼神。增其威德。举事皆胜。故向祀也。”〔4〕7这里就将大黑天神解释为举事皆胜的斗战神。之后此疏又引《孔雀王经》说:“乌尸尼国国城之东,有林名奢摩奢那,此云尸林。其林纵横满一由旬。有大黑天神,是摩酰首罗变化之身。与诸鬼神无量眷属。常于夜间游行林中,有大神力。多诸珍宝。有隐形药有长年药,游行飞空。诸幻术药与人贸易。唯取生人血肉。先约斤两而贸药等……若向祀者。唯人血肉也。彼有大力即加护人。所作勇猛斗战等法皆得胜也。故大黑天神即斗战神也。”〔4〕7此处解释大黑天神有诸多神药,需取人的血肉与之贸易。且取血肉祭祀大黑天神者,必能使之战斗勇猛,大获全胜。

佛教密宗兴起之后,佛教神祇都有明显的“密教化”“政治化”的倾向,所谓的“密教化”指的是大乘佛教的所有神祇,从佛到鬼神,都有自己的神咒或陀罗尼作为护持佛法和世间的方法。所谓“政治化”即是指大乘神祇有护国和护王的个性和作用〔5〕425。在这一社会宗教思潮的转变之下,特别在南诏大理地方政权的推动之下,大黑天神信仰在大理地区也充满了政治色彩,逐渐由佛教经典之中的护法之神、战斗之神转向了地方政权的护国之神。

二、护国之神

大黑天神的信仰起源于蒙氏时期。万历《云南通志》卷十二《云南府·郡祀》记载:“大灵庙在城隍庙东,昔蒙氏尊摩诃迦罗大黑天神,立庙祀之,有祷必应。”〔6〕502元至正初,昆明王舁撰《大灵庙碑记》记载:“蒙氏威成王尊信摩诃迦罗大黑天神,始立庙,肖像祀之,其灵赫然,世祖以之载在祀典。至今滇人无间远迩,遇水旱疾疫,祷之无不应者。”〔6〕502大灵庙是否创建于蒙氏威成王时期有待进一步的证据证明,而大黑天神为阿阇梨教所祀,此教晚唐始盛于云南,当晚唐后开始供奉,因此属于蒙氏统治时代。

到劝丰佑子世隆(公元859年—897年)统治南诏的时代,阿吒力教已经普遍流行。世隆时期穷兵黩武,《南诏野史》载世隆与唐军对战时期:“高真寺有僧名崇模,有神术,世隆以为师。唐太和九年,寇蜀乏粮,士卒思归,僧咒水成酒,咒石成米,各醉饱,征伐随行,则用兵如神。”〔7〕148可见当时阿吒力教僧人出入宫廷充当谋士军师的地位。《南诏野史会证》也提到:“一到世隆时,阿闻黎佛教更盛,渗透于社会每一个领域,出师作战有僧随行、行伍中自帅至卒信仰僧之咒术,乃至宗教成为他们的精神支柱。二是僧人的社会地位很高,参与政事,乃至左右政事。从而发生僧人乱宫之事。并不奇怪。”〔7〕410世隆也深信佛教护持国土的力量,认为“四方八表,夷民臣服,皆感佛力维持。于是建大寺八百,谓之兰若,小寺三千,谓之伽蓝,遍于云南境中,家知户到,皆以佛教为首务”〔8〕。

世隆时期在古白岩之地,今大理市弥渡县西面约6千米的太花乡铁柱庙村立有铁柱。郭松年《大理行记》记载:“白岩甸西南有古庙,中有铁柱,高七尺五寸,径二尺八寸。乃昔时蒙氏第十一主景庄王所造,题曰:‘建极十三年壬辰四月庚午朔十有四日癸丑铸’。土人岁岁贴金其上,号天尊柱。四时享祀,有祷必应,或以为武侯所立柱,非也。”〔9〕建极十三年为公元872年,蒙氏第十一主景庄王即为世隆。铁柱在南诏历史上具有强烈的政治含义,《南诏图传》就绘制有南诏部落首领共同祭祀铁柱,首领张乐进求禅让王位给细奴罗的故事。铁柱也成为国家政权的象征。对于野心勃勃,四处征战开疆拓土世隆来说,建立铁柱是王权至高无上、国家统一昌盛的象征,是其对内巩固统治,记载历史功绩的手段。更重要的是,铁柱边也建立有铁柱庙,其中供奉大黑天神。

清代桂馥的《滇游续笔》记载:“铁柱在弥渡之西南,高七尺五寸,径二尺八寸,有文曰:‘维建极十三年,岁次壬辰,四月庚子朔,十四日癸丑建立。’土人建庙,号称驰灵景帝大黑天神。案南诏佑世隆,伪谥景庄,故称景帝。”〔10〕这里似乎是将大黑天神与景帝世隆等同起来。即建立铁柱的南诏十一世皇帝世隆,自称为景帝,也就是大黑天神的化身〔11〕。那么世隆又是如何与大黑天神联系在一起的呢?如果因为之前提到,大黑天神为斗战神,以血肉祭祀其神,即有大神力加护其人,使其战无不胜。那么,对于穷兵黩武的景帝世隆来说,也有合理之处。而且世隆也非常看重战争当中阿吒力的僧人的作用。然而更重要的是,大黑天神除了是战神,有保家卫国的神格之外,更和卢舍那佛有着紧密的联系。《华严经·入法界品》中记载了卢舍那佛的过去身为佛教的转轮王的故事。《入法界品》两次提及此事,一次是在卷五十四说:“尔时一切法师子吼圆盖妙音王者岂异人乎?今卢舍那如来应供等正觉是也。”〔12〕一次在卷五十七中说明卢舍那佛与文殊菩萨的关系是转轮王与转轮王的护持者的关系时提到此事。该《入法界品》说,过去转轮王勇盛因护持菩萨成佛,道场神见此事便决心於未来永远助转轮王护法。当日的道场神如此发愿说:“此转轮王乃至成佛,我为其母。善男子,我曾於彼道场供养十那由他佛。善男子,彼道场神岂是异人乎?我身是也。转轮王者,卢舍那佛是也。善男子,我从尔时发愿已来,卢舍那佛与一切有行菩萨,行教化众生,乃至最后受生,我常为母。”〔5〕764根据该经记载文殊菩萨是卢舍那佛以转轮王,或佛王面貌统治世间的护持者〔4〕368。这样,大黑天神与卢舍那佛与转轮王就联系在一起。转轮王是统治宇宙大地的王中之王,也是以佛教作为意识形态治理国家的帝王。实际上与转轮王联系在一起的南诏帝王,还有世隆之子隆舜。隆舜改年为嵯耶,自号“摩诃罗嵯”“土轮王”都是做观音佛王表现,并以阿嵯耶观音的面貌统治南诏。南诏的佛王观音信仰实则为佛教密宗不空罥索观音信仰,深受南印度摩醯首罗天王信仰的影响,早期的不空罥索观音造相法都以摩醯首罗造像法为主。而大黑天神,佛经中亦称其为摩醯首罗之化身,那么两者在大理地区共同受到崇拜的原因,似乎是因为摩醯首罗这一共同的源头〔13〕。然而进一步的研究发现,两者的流行与政治的推动不无关系。观音信仰正是由于观音佛王信仰流行,使得建国圣元观世音、梵僧观音形象多次出现在南诏王室赞助的艺术作品中。例如《南诏图传》记载了观音授记的建国神话,同时王室家族在各地兴建供奉观音的寺庙,如圣元寺、崇圣寺作为巩固立国信仰、宣传佛教建国意识形态的场所〔14〕。供奉大黑天神的寺庙也遍布大理、昆明,楚雄等地区,其普及的程度如果没有政治力量的支持和推动,单靠民间对于宗教的信仰是难以做到的。那么王权的力量为何要积极推两位神祇在民间的信仰呢?那就在于他们与转轮王的关系。南诏帝王世隆与隆舜做转轮王的政治理想将两位神祇推到至高无上的地位,并且观音信仰和大黑天神信仰也因为政治力量的推动加入了更多护国护王的色彩。

三、护民之神

大理民间对大黑天神的信仰一直延续至今。南诏大理政权早已成为历史,当年统治者们苦心营造的政治话语也都不再具有现实意义。《新纂云南通志》记载:“自元初阿阇梨教渐衰……且此神乡愚供奉,为时既久,当不免加入土著色彩,日渐蜕化,失其初意已不知为佛教之神也。”〔6〕504此时民间对大黑天神信仰也并非原来的面貌。在村民们的信仰中大黑天神也从护国护王之神成为了护民之神。

在民间流传着大黑天神拯救村民的神话,大黑天神也因此被村民信奉为本村的本主,护佑着本村的村民。在大理民间包括巍山、剑川等地都流传着大黑天神吞服瘟丹拯救村民的神话。在剑川,大黑天神是白塔山、上河村本主。上河村流传的关于大黑天神的传说是:玉帝临朝发现不少大仙私逃人间,于是拨开云头观看人间。见人间一幅生气勃勃的春景,心生忌妒,不能容忍人间胜过天宫,于是叫瘟癀昊天大帝送来一瓶瘟药,派身边侍者把它撒到人间,让人间人亡畜死,树枯水干。侍者心地十分善良,不忍伤天害理毁灭美好的人间,但又不能违背玉帝圣旨,最后决心牺牲自己,拯救万方生灵,便把瘟药全喝到肚里去了。侍者被烧得黑糊糊的像个马蜂窝,跌倒在上河村的山上。太上老君把这事托梦告知村人,为他盖庙,奉为“大黑天神”〔15〕。这一则神话当中佛教的护法之神大黑天神成为了为百姓牺牲的英雄人物,反映了佛教在传入民间之后发生的地方性改变。然而这在佛教经典中也是有根源的。大黑天神本为古印度乌尸尼国之地方性保护神,大黑天神系湿婆之化身,湿婆曾在诸天神与恶神共搅乳海出现一团剧毒时,一口吞下剧毒而烧黑了脖子,故有青项之名;大黑天神后为密教所吸收,成为密教护法神,系二十八药叉中居地上的四大药叉之一,住婆罗拿斯国,仍为一地方性保护神〔16〕。

由于信仰内涵的改变,大黑天神在形象上也发生了一定的变化。剑川石窟第16窟大黑天神浮雕像制作于南诏晚期,形象为一面六臂,顶戴骷髅冠,胸前以骷髅为璎珞,右边第一手持三叉戟,第二手持剑,第三手持绢索,左手第一手持鼓,第二手持血钵,第三手持念珠。犬牙外出,神情愤怒。足上以蛇为饰。唯手臂数量以及所持物件与经典记载有所出入,其虎牙外出,做愤怒身形也与经典类似。然而,本主庙中的大黑天神形象却少了很多恐怖的色彩,手中所持物件也变为日、月、金刚杵等。

因此,在大理地区随着南诏大理地方政权的建立与消失,大黑天神所代表的信仰也随之发生了改变。从佛教经典之中的护法之神,变成了保护地方政权的护国之神,最后成为百姓心目中的护民之神。

〔1〕一行.大毗卢遮那成佛经疏〔M〕.台北:佛陀教育基金会,1990:687.

〔2〕薛克翘.摩诃迦罗考〔J〕.南亚研究,2013(3):146-159.

〔3〕吕建福.中国密教史〔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9:257.

〔4〕藏经书院.续藏经:第41册〔M〕.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75.

〔5〕古正美.从天王传统到佛王传统〔M〕.台北:商周文化事业股份有限公司,2003.

〔6〕李春龙,牛鸿斌.新撰云南通志:五〔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9.

〔7〕木芹.南诏野史会证〔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0.

〔8〕尤中.焚古通纪浅述校注〔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89:79.

〔9〕陈文修,李春龙.景泰云南图经志书校注〔M〕.刘景毛,校注.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02:394.

〔10〕方国瑜.云南史料丛刊:第十二卷〔M〕.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2001:70.

〔11〕连瑞枝.隐藏的祖先妙香国的传说和社会〔M〕.北京:三联书店,2007:222。

〔12〕大正新修大藏经:卷9〔M〕.台北:佛陀教育基金会,1990:732.

〔13〕杨斯斐.云南剑川石窟神像艺术的地方特性及其成因试探:以阿嵯耶观音和大黑天神神像为例〔D〕.上海:复旦大学,2010.

〔14〕杨斯斐.大理圣元寺碑刻文化研究〔J〕.大理大学学报,2016,1(3):6-12.

〔15〕陆家瑞.白族民间故事〔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82:146-147.

〔16〕付光宇.黑天神神化在大理地区的演变〔J〕.思想战线,1995(5):54-58.

A Study on the Evolution of Mahakala Belief in Dali Area

Yang Sifei
(Dali University,Dali,Yunnan 671003,China)

Mahakala belief in Dali area has changed from the Dharmapala to the Guardian God and God protecting people.Mahakala is originally the Dharmapala of Buddhism.The rise of Acarya and the political belief of being Wheel-rolling King of Nanzhao Emperor made Mahakala the role of Guardian.With the collapse of the Nanzhao and Dali Kingdom and the decline of the Acarya,the lost of the political support made the Mahakala turned into a God protection common people.

Dali area;Mahakala belief;evolution

10.3969∕j.issn.2096-2266.2017.01.002

B948

A

2096-2266(2017)01-0006-04

(责任编辑 张玉皎)

大理大学青年教师科研基金项目(KYQN201428)

2016-08-24

2016-11-28

杨斯斐,助教,主要从事美学、民族艺术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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