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文学史视域中的纳博科夫形象及其创作密码
2017-03-13崔永光韩春侠
崔永光,韩春侠
世界文学史视域中的纳博科夫形象及其创作密码
崔永光,韩春侠
(大连海洋大学外国语学院,辽宁大连 116023)
从不同的文学史去观照纳博科夫其人其作,可以客观地看到纳博科夫在各国文学史中的叙事话语策略,从中可以看到这位颇受争议的作家的多元面孔,进而确立他在世界文学史中的位置、作用及影响。中外几部文学史从纳博科夫的移民身份、流亡生涯、诗性世界、诗学及美学品质等视角塑造了纳博科夫的诗人、作家、译者以及文学批评家的多重身份,同时呈现出其艺术世界中的“多层次性、多色彩”的艺术特性。而纳博科夫的独特创作密码体现了一种“纳博科夫精神”,这种精神的内核就是其艺术世界中的文字游戏、诗性语言及其彼岸世界主题。
俄国文学史;美国文学史;世界文学史;纳博科夫;创作密码
在我国纳博科夫研究学者刘佳林看来,西方学界对纳博科夫的研究起源可以追溯到1916年俄国一位新闻记者对纳博科夫的早期诗歌未公开发表的一篇评论。到2016年,国内外学界对纳博科夫的研究已经长达一个世纪之久。一百年来,从早期俄侨批评家对纳博科夫作品的形式、美学和诗学批评,到20世纪80—90年代的伦理的和形而上的批评视域,再到21世纪近十几年的跨学科和跨文化研究,纳博科夫的文学声名经历了漫长的生长期,至今国内外学界对其人其作研究依然方兴未艾。随着研究的不断深入,纳博科夫的多重身份得到了令人信服的解读和阐释,纳博科夫在世界文学史中的多重身份和形象也得以确立和认可。
截至2016年,国内学界有多篇论文对纳博科夫作品及翻译研究进行了较为深入的梳理和评介。然而,研究发现,国内学界还没有论述纳博科夫在世界各国文学史中的研究成果*本文将以《俄罗斯侨民文学史》《20世纪俄罗斯文学》《剑桥美国文学史》《世界文学史》等文学史为研究文本,探究不同版本下纳博科夫的多重形象及其创作密码,并揭示国内编著的文学史对纳博科夫的误读现象。。这为纳博科夫研究述评开辟了一条崭新的研究视角。从国内外不同版本的文学史去观照和梳理纳博科夫其人其作,可以客观地看到纳博科夫在各国文学史中的叙事话语策略和艺术创作密码,从中读者们可以看到这位颇受争议的双语作家的多元面孔,进而确立他在世界文学史中的地位、作用和影响。
总体而言,中外几部文学史中从纳博科夫的族裔身份、流亡生涯、作品主题、诗学及美学等视角塑造了纳博科夫的诗人、作家、译者以及文学批评家的多重身份,同时呈现了其艺术世界中的“多层次、多色彩”*列捷尼奥夫在《俄罗斯侨民文学史》的第十四章“纳博科夫”中,提出了纳博科夫创造的艺术世界的主要特征是其多层次、多色彩。小说题材的多样性、作品的多元主题为读者解读纳博科夫其人其作提供了可能性。列捷尼奥夫指出,在纳博科夫的笔下总是与对重点始终一贯的关注结合在一起的,这重点便是人类意识的复杂规律性问题,对人类生活事件进行主观解释的多样性问题,人类认知的可能性和边界的问题。的艺术特性和创作密码。几部中外文学史以整体论的叙事方法诠释了纳博科夫独特的创作密码和艺术精神。然而,由于国内部分研究者治学不够严谨等原因,对纳博科夫及其作品解读存在不少的误读和误译现象,需要国内学者予以批评、指正和重读,以还原纳博科夫的真实客观形象。
一、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是谁?
对于他的身份问题,纳博科夫敏锐地意识到读者及评论家对他形象的塑造。在一次访谈中,他本人回答到:“事实上,我相信总有一天会出现一位对我作出新评价的人,宣称我远不是轻浮之徒,而是一位严峻的道德家,旨在驱逐罪恶,铐住愚昧,嘲弄庸俗和残酷——而且施无上的权力于温厚、天资和自尊。”[1]可以说,纳博科夫的文学声名在一个世纪的岁月中被打上了美学家、魔术师、文体家、游戏高手等种种标签。然而,这些形象仅仅是单一维度的,评论家仍在继续发现纳博科夫的多重身份。“近些年来,纳博科夫创造的令人敬畏的知识遗产,如对他作为鳞翅目昆虫学家的研究新视角,已经开始备受关注。”[2]在由朱莉安·康纳利编写的《剑桥文学指南——纳博科夫》(TheCambridgeCompaniontoNabokov,2005)一书中,康纳利在本书的引言中重点评述了纳博科夫的多重面孔,收集了纳博科夫作为一个讲故事的人(storyteller)、一位俄罗斯作家、一位诗人、一位从笔名为西林(Sirin)转向纳博科夫的双语作家等多篇代表论文。除了以上的多重身份,纳博科夫还有传记和自传作家身份的研究视域。
纳博科夫的小说创作中具有传记文学的影子。如其长篇小说代表作《普宁》和《微暗的火》对国内纳博科夫的研究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纳博科夫的这两部作品本身就具有自传性的特征,因而具备传记视野研究的可行性。而国内研究从传记视野对纳博科夫的艺术创作进行文学解读的尝试不多,研究似乎只落在传记翻译的层面上,进行深度解读的不多。纳博科夫认为,解谜是人类最纯粹、最基本的心智活动。因此,从其传记的视野走进纳博科夫的文学世界去感受其文学思想的愉悦与震颤将是打开纳博科夫创作之谜的另一扇窗户。时至今日,国外已有几位传记作家为纳博科夫作传,如《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人生与艺术》(Andrew Field, 1986)、法国作家布洛的《蝴蝶与洛丽塔——纳博科夫传》(Jean Blot, 2010),以及最近出版的《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一种艺术人生》(David Rampton, 2012)等,都对纳博科夫的艺术创作人生作出了积极的探索和概括。
纳博科夫研究的权威与集大成者当属新西兰知名学者布莱恩·博伊德(Brian Boyd)。其最负盛名的学术成果不仅包括两卷本传记《纳博科夫传》(俄罗斯时期和美国时期)*刘佳林分别于2009年和2011年将两卷本传记译为中文。《纳博科夫传:俄罗斯时期》和《纳博科夫传:美国时期》填补了国内纳博科夫传记翻译的空白,为国内纳博科夫的研究提供了重要的文献参考。,还包括纳博科夫经典英文小说《微暗的火》《阿达》的学术研究成果:《纳博科夫的〈微暗的火〉:艺术发现的魅力》(1999)和《纳博科夫的〈阿达〉:意识之地》(2001)。两部专著里,博伊德都走进小说文本世界里,对纳博科夫的艺术世界进行了详细而又深刻的发现。此外,2011年由哥伦比亚出版社出版的新作《跟踪纳博科夫》以论文选集的形式对纳博科夫最优秀的英文小说及其无与伦比的自传《说吧,记忆》重新进行了梳理和解读。对所有的热爱纳博科夫的读者来说,纳博科夫的作品永远拥有谜一般的魅力和诱惑。因此,纳博科夫的传记和自传作家身份也不容忽视。
纳博科夫处处让博伊德充满着惊喜与惊奇,而博伊德也没有让纳博科夫失望。两卷本的《纳博科夫传》为这位文学大师写下了精彩的人生注解。传记一经出版便受到评论界的一致好评,诸如“一部细节丰赡的传记”、“一部非凡的读者指南”等。这位文体大师终于找到了一个配得上他的技法高超的传记家,去追踪其人生中每一个迷人的峰回路转。
通过纳博科夫的多重艺术身份,读者们意识到以史学的叙述视角去审视纳博科夫的人生和艺术世界,会发现纳博科夫作品中的多层次性和多维度的艺术特性。通过解读不同版本文学史中对纳博科夫研究的叙事话语和策略,读者们可以探究到纳博科夫的史学形象及其独特的创作密码和艺术精神。
二、俄罗斯本土文学史中的纳博科夫形象
刘文飞在其撰写的《纳博科夫国际研讨会侧记》一文中对1999年为纪念纳博科夫诞辰一百周年而举办的“俄罗斯文学与世界文学中的纳博科夫”国际研讨会进行了述评。在侧记中,他对冷清平淡的研讨会与十年前同样在莫斯科举办的声势浩大的纪念帕斯捷尔纳克诞辰一百周年研讨会做了对比,感触颇深,同时分析了经济危机、文学失落等种种原因。然而,本次会议也在某种意义上反映出纳博科夫与其“俄罗斯性”和“非俄罗斯性”的矛盾与冲突。这位使用双语(英语、俄语)写作,很早就加入美国国籍的作家对俄国一直有着深深的怀旧情结。流亡的岁月里,纳博科夫“心中怀藏的对过去的思念是对失去了的童年的一种极度复杂的感情”[3]。在诗中他写道:“在我的美利坚的天空下怀念俄罗斯的那独一无二的地方。”[3]然而,俄罗斯人面对纳博科夫也出现了某种矛盾:一方面,他们认为纳博科夫无疑是20世纪最伟大的俄语作家之一;另一方面,他们又不得不面对纳博科夫的“美国作家”头衔。[4]或许,对于纳博科夫而言,生性孤傲、低调创作的他不会太多计较他的自我形象和作家地位,然而,为世界文学创作了文学瑰宝的纳博科夫应该拥有自己的位置和评价。纳博科夫毕竟不仅属于美国,他也属于俄国,也属于世界。[4]因此,从俄国文学史、美国文学史以及世界文学史中的叙事与评介去审视纳博科夫的艺术创作,可以为揭开纳博科夫的创作密码,进而走进其独特的艺术世界提供了一种有效的路径。
纳博科夫与文学史有着历史的渊源。他曾经写信高度赞扬德·斯·米尔斯基(1890—1939)编著的《俄国文学史》(AHistoryofRussianLiterature),认为“这是包括俄语在内的所有语言写就的最好一部俄国文学史”[5]。这部俄国文学史分为上下两卷,概述了从11世纪古俄罗斯开始到20世纪初俄国文学发展的历史。遗憾的是,时代的局限性未能让纳博科夫走进这部文学史,读者们更想知道米尔斯基对纳博科夫及其艺术创作又该作出何种评论呢?
但是,由弗·阿格诺索夫编著的《俄罗斯侨民文学史》中的第十四章(列捷尼奥夫撰写)对纳博科夫在俄罗斯侨民文学第一次浪潮中的地位和作用进行了较为深刻的阐释。纳博科夫创作生涯的涵盖面、使用英俄双语创作出的文学瑰宝以及对俄罗斯古典文学的弘扬与传承等三方面原因确立了纳博科夫在俄罗斯侨民文学中占据的特殊地位。可以说,“纳博科夫的创作保证了当代俄罗斯文学与二十世纪初期文学之间的连续性”[6]。同时,“他为西方真正地开启了一扇大门,让他们了解到十九世纪上半叶的俄罗斯经典作品,尤其是普希金的创作”[6]。
尤为珍贵的是,在本部文学史中,著者在文章后面列出了20世纪80—90年代俄罗斯学界对纳博科夫研究的重要文献成果。成果涵盖了纳博科夫俄语小说文集、英俄语传记、纳博科夫与俄罗斯文学传统、俄罗斯性与非俄罗斯性之间的关系、作家世界观和诗学特征、元小说写作范式、对《死刑邀请》《天赋》《洛丽塔》等作品形式手法及其审美解读。
在另一部由阿格诺索夫主编的《20世纪俄罗斯文学》一书中的第19章,分三个部分对纳博科夫其人其作进行了评述。从内容上看,该章同样是由列捷尼奥夫撰写,增加了对长篇小说《死刑邀请》的详尽、深入评论。第一部分以“浸透着俄罗斯骨血的一生”为标题,作者开篇便诠释了纳博科夫在20世纪俄罗斯文学中占据特殊地位的三个原因,驳斥了俄罗斯侨民文学圈子里视纳博科夫为“世界主义者”作家的论调,认为他“不仅独立于俄罗斯文化之外,而且毫无俄罗斯骨血”[7]372。为此,国内学者以此为研究视角探究了纳博科夫与俄罗斯文化的密切关系。第二部分揭示了纳博科夫“只有现实的众多主体形象的艺术世界”[7]373。作者深刻地解读了纳博科夫所创造的艺术世界的“多层次、多色彩”的特征,同时其所有的作品具有一种完整统一的品质。
三、《剑桥美国文学史》中的纳博科夫创作密码
纳博科夫在煌煌八卷本的《剑桥美国文学史》中的位置位于第七卷散文作品(戏剧和小说 1940年—1990年)中的第三章(在路上与离路行:作为青年叛逆的局外之人)。剑桥版的美国文学史以较少的篇幅赋予纳博科夫更多的是流亡意识与怀旧情结。流亡成为研究纳博科夫不可忽视的动因之一。穷困潦倒的岁月、昔日的光彩、“失去的童年天堂”主题、语言的分离,在纳博科夫的自传体散文《说吧,记忆》中“饱含着怀旧的情感,充满了精神的力量”[8]230。可以说,纳博科夫在俄罗斯侨民中是最不多愁善感的,但是最具诗性和回忆品质的。“在《洛丽塔》一书里他把回忆和向往,把怀旧之情和无法实现的渴望结合起来,从而获得了极大的感染力。纳博科夫的自传是开启他所发表的全部作品的一把钥匙。”[8]230
纳博科夫是幸运的。记忆中的欢乐时光、父亲惨遭暗算的家庭变故以及远离故国的种种不适没有让他沉浸在无尽的欢乐或是悲伤之中。相反,他用诗性的语言、蝴蝶、镜子和迷宫等种种隐喻和意象勾勒出一个独特复杂的艺术世界。“与其他俄国流亡知识分子相比,纳博科夫更富有创造性和超越性,他把流亡的无法弥补的损失化为艺术灵感,输入自己毕生的创作之中,从流亡的痛苦和损失中创造了一种文学风格。”[9]可以说,“艺术是纳博科夫用来重现往昔,使之完美无缺、永恒不变的一种方式”[8]230。其中,他善于使用的蝴蝶意象以及梦蝶情结成为国内外学者解读其作品美学思想的重要手段之一。*从中国知网上可以看出,国内学者何岳球、赵君、王凯锋、张啸等在文学核心期刊上发表多篇文章阐释纳博科夫的蝴蝶情结及其美学思想。其中何岳球提出:纳博科夫采用精确绚丽的语言、精妙新颖的艺术手法把他对蝴蝶狂热的迷恋贯注在他的作品中,并把这种迷恋浓缩为一种挥之不去的蝴蝶情结,使作品闪烁着超现实的激情,达到了写实性与诗意性的双重效果,形成了别具一格的美学意蕴。详见文献[10]。在纳博科夫看来,大作家总归是大魔法师。他将写作艺术与自然的魔力相比较,认为两者“都是一种任凭错综复杂的魅力与障眼法来玩的游戏”[8]230。为此,纳博科夫总会因其作品中的艺术形式、语言制造术和文字游戏而受到误解,仿佛“纳博科夫就只是一个玩弄噱头和花招的魔术师,一个醉心于纯形式的作家”[11]74。
然而,时间将成为揭开纳博科夫艺术作品的密码,而时间与回忆又是纳博科夫作品中的重要主题。从《剑桥美国文学史》的叙述话语中可以看出,《洛丽塔》中亨伯特的回忆与向往、《说吧,记忆》中纳博科夫对过去时光栩栩如生的回忆,却“不带丝毫伤感的强烈情感”,这都赋予了纳博科夫的艺术世界极大的感染力,饱含着怀旧情绪和精神力量。因此,对纳博科夫的研究无法回避其海外流亡者的身份,其多部作品表达了对失去的俄国昔日岁月的深深眷恋:《玛丽》中加宁对初恋情人的那段令人神魂颠倒的爱情、《洛丽塔》中亨伯特对那个精明的小仙女所代表的心中往昔的渴望,以及《说吧,记忆》中对失去的童年的复杂感情等都反映了纳博科夫创作中的流亡作家身份及流亡话语策略。该文学史鲜明地指出,写于1948年至1955年间的《说吧,记忆》《洛丽塔》和《普宁》“组成了描写海外流亡者内心生活的三部曲”[8]232。
该文学史尤其对《洛丽塔》进行了多层次、多视角的剖析,涵盖着20世纪50年代美国文化的主题及亨利·詹姆斯式的国际主题,赋予其道路小说、侦探小说、元小说以及“一部后现代主义小说家的自省之作”等风格特征。[8]239后现代主义小说的开放性和不确定性特点使得这部小说具有黑色幽默、讽刺戏仿、政治寓言等多元阐释话语和艺术策略。更为深刻的是,编者还对《洛丽塔》与《麦田里的守望者》《在路上》《看不见的人》等作品进行了对比研究,凸显了20世纪50年代和60年代美国文化变迁对社会发展及自我解放的深刻影响。
总之,《剑桥美国文学史》中对纳博科夫的评介重点阐释了纳博科夫的流亡意识、怀旧情结和回忆主题,同时对《洛丽塔》背后的后现代写作特点及其深刻的文化主题进行了客观、详尽、有力的解析。但遗憾的是,该部文学史对纳博科夫的其他重要作品和诗歌都未做进一步的评论,缺失了对纳博科夫作品较为全面的评介和解读。
四、《世界文学史》:误读与重读
纳博科夫的自我形象的确在国内学界因其作品受到严重误解。《洛丽塔》长期以来一直被视为“世界级的禁书”、“非道德小说”,甚至是“色情小说”而被不断地误读和误译。从国内学者张德明编著的《世界文学史》中,笔者发现,尽管给予纳博科夫的介绍不到两页的篇幅,却对《洛丽塔》的故事情节描述存在不小的错误。如认为“亨伯特在惋惜之余开枪打死了她的男友,被判死刑”[12]388。“他把早年恋人的变化归罪于她的丈夫。但他不知道,当他开枪企图杀死这位丈夫的同时……”[12]389这种介绍严重地混淆了原著中的人物关系,因为亨伯特最后杀死的是奎尔蒂(Quilty),而并非是她的丈夫。而这种概论式、浅显的评介难以让读者们正确地理解纳博科夫在世界文学史中的地位。因此,尽管纳博科夫的文学声名经历了长达一个世纪的生长期,国内学界仍需要重读纳博科夫其人及其作,客观准确地确立纳博科夫在世界文学史中的形象和地位。
刘佳林在《纳博科夫研究及翻译述评》一文中对中国的纳博科夫翻译与研究现状做了一个概括性的评述。他运用翻译实例对译者翻译纳博科夫作品中的误读和错译进行了梳理和批判。正如作者所言,“要真正提高中国纳博科夫的研究水平,必须首先在翻译上重新投入大量的精力”[11]80。
令人欣慰的是,上海译文出版社自2005年12月陆续推出纳博科夫作品系列,组织了国内著名的翻译家和纳博科夫研究学者,如梅绍武、主万、蒲隆、王家湘等进行翻译,从而保证了译文的高质量。2013年,该社重新整理、编辑,以精装形式推出的纳博科夫文集,涵盖了纳博科夫的14部小说,整体风格典雅大方,从装帧到内容都独树一帜。
然而,与西方学界对纳博科夫研究的丰富文献相比,国内学界对纳博科夫的诗歌、短篇小说、传记、书信以及代表研究文献的翻译仍有漫长的路要走。中国学者要开拓研究视野,需要付出精力、智慧和耐心将西方重要研究成果引进中国进行翻译和出版,不断推动纳博科夫在国内的深入研究。
纳博科夫在《文学讲稿》一书中指出:“一个优秀读者,一个成熟的读者,一个思路活泼、追求新意的读者只能是一个‘反复读者’(rereader)。”[13]对于纳博科夫的艺术作品同样需要读者反复阅读,在其精心设计的迷宫里恣意探险与发现,最终体验其艺术世界中独特的“审美愉悦”。因此,要了解纳博科夫的完整世界就要重读其创作的每一部小说,因为纳博科夫的所有作品具有一种完整统一的品质。“纳博科夫的全部作品仿佛都在征求续集:它们就好似综合的艺术整体中的片段。各种不同作品之间也是彼此相联,就像同一部抒情系列或书中那些单独的诗作彼此互相关联一样。”[7]374纳博科夫所期望的就是优秀读者借助丰富的想象力和艺术审美情趣去发现纳博科夫的独特创作密码。
美籍华人,美国加州州立大学洛杉矶分校英语系教授童明就是一位优秀的读者。其所著的《美国文学史》(AHistoryofAmericanLiterature, 2008)中对纳博科夫的阐述视角独特,观点新颖,见解深刻。他将纳博科夫置于全书的最末一章:“美国文学的全球化:飞散作家”*“飞散”这一概念和术语是童明教授对“diaspora”的中文翻译。他多次撰文从飞散的视角阐释了世界优秀文学作品中的跨民族美学和文化批评的力量,其中就包括对纳博科夫及其作品的“飞散”视角解读。详见文献[14]~[16]。。在多元文化交融的全球化时代影响下,纳博科夫、莫里森、拉什迪、奈保尔等一批作家“成为由跨国意识影响的快速发展起来的文学的一部分,他们对美国文学经典化中的传统思维方式提出了严峻的挑战,同时也为美国文学的发展注入了活力”[17]364。童明将这些新类型文学归类为飞散文学(diasporic literature)。童明从“飞散意识和文化输出”的视角对“飞散”的词源及其文化表征进行了周到的梳理,并提出了飞散写作的七大主题特征。*童明教授从文化地域与有限空间、后殖民空间下的多元历史、民族主义问题、文化翻译、遭遇异域、反对同化意识、族裔文学等七大方面阐释了全球化时代下的飞散意识和文化表征问题。
值得注意的是,在阐释的最具代表性的五位当代美国飞散作家中,童明将纳博科夫放在第一位加以详细评介。研究发现,童明教授在其文章中多次提及纳博科夫流亡生涯的文化价值及其情感结构。他对纳博科夫的短篇小说中的飞散主题有着独到的见解和准确的定位。“小说中的人物,原有的生活被切断,故国的往日已疏离,现实和梦交织或冲突,小说如泣如诉,欲爱而不能、自我错位的思绪,逐渐深化为富有哲学思考的情感主题:诗人对残酷极为蔑视,因而时时为生命中无所不在的仁慈所感动,艺术形成强大的生命力。”[15]154
在《美国文学史》中,童明主要评介了其短篇小说集中的几篇代表作、长篇小说《洛丽塔》和《普宁》。在童明看来,纳博科夫的小说背景有时设在美国、有时设在俄国,有时穿插于两国之间,有时设在想象的国度。这种背景设置的不断变换是与其作为一个飞散者的身份一致的。[17]369亨伯特和普宁作为飞散者的形象注定受到误解。两部作品都可以用其短篇小说中的主题进行更为有意义的诠释,即通过残酷的现实去再现疏离的过去时光。
五、结 语
21世纪背景下的纳博科夫研究应该以更为开放的态度、多棱镜的视角去重新审视纳博科夫的多重身份及其多层次的艺术世界。然而,开放多元并不意味去误读和曲解纳博科夫。任何一种解读都不可疏离纳博科夫文学思想的基本内核和深层文化内涵。纳博科夫的独特创作密码体现的是一种“纳博科夫精神”——这种精神的内核就是其艺术世界中的文字游戏、诗性语言及其彼岸世界的形而上主题。正如纳博科夫本人所言,重读作品时真正需要的是“心灵,脑筋,敏感的脊椎骨”[13]。因此,读者和评论家对纳博科夫及其作品的解读永远是开放式、多元化的。纳博科夫试图要做的是邀请读者们和他一起探险和创作,一起在其制造的迷宫世界里发现、思考和顿悟。而作为优秀的读者需要走进纳博科夫的文学文本,去做优秀的重读者,在感受“审美愉悦”的同时,更要去领悟隐含在其文本中的独特的创作密码和文学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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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20 基金项目:2016年度大连海洋大学社科联重点课题(2016xsklzd-23) 作者简介:崔永光(1981-),男,讲师;E-mail:yongguangc@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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