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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革命与诗歌流派:一个人的编辑部*

2017-03-13

岭南师范学院学报 2017年2期
关键词:赖特刊物意象

肖 小 军

(深圳职业技术学院 应用外国语学院,广东 深圳 518055)

诗歌革命与诗歌流派:一个人的编辑部*

肖 小 军

(深圳职业技术学院 应用外国语学院,广东 深圳 518055)

《五十年代》是由美国诗人罗伯特·勃莱与威廉·杜菲创办的一家纯诗歌刊物,至今该刊已历经长达半个世纪,除了它自身的发展过程是部既富故事性又颇有参考价值的历史外,它还见证了美国诗歌的一段特殊历史,另外,它在“深层意象”诗歌流派的形成过程中扮演了至关重要的角色。

《五十年代》 ;罗伯特·勃莱; “深层意象”派; 诗歌革命

美国学者、罗伯特·勃莱(Robert Bly)传记作家马克·加特夫森(Mark Gustafson)寄来他即将付梓的书稿《新想象:勃莱、编辑与叛逆者》(TheNewImagination:RobertBly,Editor&Firebrand),书中首次披露了勃莱与威廉·杜菲(WilliamDuffy)创办《五十年代》(TheFifties)诗刊的诸多细节,读来不由唏嘘感慨,尤其是两位编辑与作者之间的信函对答甚至笔锋冲突既有几份俗趣,又引发诗歌之外的思考。

个人创编发行量小、读者数量有限的纯诗歌刊物在当今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既无利可图,还使本就捉襟见肘的两位年轻人更为拮据紧张。据勃莱本人介绍,不少诗歌爱好者或诗人也曾尝试而努力过,但鲜有成功的先例。早在1912年由著名女诗人哈利特·蒙罗(HarrietMonroe)出资创办的《诗刊》(Poetry)倒是个例外,但从经济角度上来说,蒙罗家境殷实,而且刊物很快就得到财团的资助与政府的扶持:它可以得到受法律保护的减免税收上的捐款支持。2002年,它更是得到美国当代著名慈善家露丝·莉丽(RuthLily)多达一亿美元巨款的资助。而从专业技术角度上来说,《诗刊》从一开始就受到一些大诗人如庞德、艾略特等人的鼎立扶撑,而在人力资源方面更是有一大批专业人员从事技术上的工作。因此,《诗刊》很早以前就由纯个人民办转变为一定程度上的官办色彩。而勃莱与杜菲二人的《五十年代》(后依次更名为《六十年代》、《七十年代》、《八十年代》等)似乎先天不足,创刊地不是地处诗人与学者云集的大都会,而是美国中北部甚为偏僻的一个小农场——勃莱的定居地,以至于一些诗歌爱好者最初误以为往这种“荒蛮”之地的刊物投稿录用率要大些。其次,创刊者均为诗坛寂寂无名之辈,尚无称得上成功的创作经验。另外,刊物最初并无名家巨擘的襄助乃至精神鼓励,相反,一些主流诗人的来稿屡遭弃用倒是司空见惯。但是,《五十年代》创刊已有半个世纪之长,它非但没有被世俗的尘土所淹没,反而出落成美国文坛上一朵香纯浓厚的奇葩。当代著名诗人兼诗评家威廉·麦修斯(WilliamMatthews)在《田纳西诗刊》上撰文称赞,“我们无论怎样赞誉勃莱《五十年代》的重要性似乎都不过分。”[1]另一位重要诗人兼人文学者约翰·海恩斯(JohnHaines)则说,“自庞德开始在《诗刊》上发表评论以来,还没有什么比勃莱的《五十年代》更为有趣,更有影响力。”[2]21999年,明尼苏达人文研究机构安德森中心(TheAndersonCenter)因《五十年代》的突出成就而将“文学杰出贡献奖”颁发给两位创办者。2009年,明尼苏达大学召开专题研讨会,主题为“我们的罗伯特·勃莱”,以专门表彰勃莱在刊物的影响方面所作出的努力。那么,是什么使这样一家最初并不为众方家所看好的刊物不仅能保持它刊物的独立品性,而且又能在给养并不充分的土壤上长盛不衰?我们不妨翻开它的历史,回味它早年的某些片段,我们既可以感受诗歌散发出来的芳香,又能品味多维的人性之情。

一、背景介绍

应该说,勃莱与杜菲创办诗刊既非酝酿已久,又非心血来潮。二人先前一直坚持诗歌创作,但他们的努力并未得到主流的认可,所投稿件大多石沉大海,即便回音也是打印好的格式化退稿函。勃莱当时从欧洲回国后没有选择就业,而是生活在父母馈赠的一座小型农场,以诗歌为他生活的中心:创作、翻译、阅读;而杜菲在附近的小镇中学从事英语教学,生活简单。二人因偶然的机会相识,因诗歌这一共同兴趣使他们走到了一起。又因对诗歌的共识使他们萌发自己创办诗刊的冲动。在《大河评论》[3]的一次专访中,二人介绍说,四五十年代的美国诗坛吹刮着强劲的学院派诗风,主流文学刊物刊登的几乎都是形式单一的格律诗,勃莱又将它们称之为富布赖特诗(Fulbrightpoem),因诗人们为了获得富布赖特奖学金的资助,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为了赢取刊物编辑的认同。另外,主要的文学评论类刊物如《肯庸评论》(KenyongReview)、《南方评论》(SouthernReview)、《西璜尼评论》(SewanneeReview)等也为这股风气推波助澜。关于这一点,著名诗人、普利策奖获得者詹姆斯·赖特(James Wright)也曾反映了类似的景况,当时赖特在明尼苏达大学英文系担任教职,主讲英语诗歌。他说,教授们视传统的格律诗为正统,将自由诗斥之为异类而排斥于校园课堂之外。在一次学院聚会活动中,赖特因对惠特曼赞许性的发言而遭教授们所不齿,而当赖特提及欧洲的特拉卡尔、洛尔加等诗坛新贵时,教授们的反应令他失望而痛心:他们不仅闻所未闻,而且对赖特冷嘲热讽。[4]鉴于现实的弃绝,游离于主流之外的勃莱与杜菲知道,“该有人站出来发表不同声音的时候了。”[3]于是,二人一合计,就在他们认为发行量大、知名度高的《诗刊》上发出创刊广告暨征稿启示,《五十年代》因此应运而生。刊物的核心理念是:new imagination(新的想象),创刊号的扉页上,他们对外表达着亢奋而激进的宣言,“本刊编辑窃以为,如今美国发表的诗歌绝大多数已过时了。”[5]

表达对现实的不满是一回事,这是大众的共性心理,而解决问题却是另一回事。正所谓破而不立更遭人耻笑,既破又立不止需要勇气和魄力,更需要对现实的把握和周到而客观的认识。有时侯,需要超出现实,从现实之外寻找解决问题的良方。

1958年,勃莱从祖籍地挪威访学归国,过去数年,他一直怀揣着诗歌的梦想,从哈佛大学(1947-1950)求学到挪威(1956-1958)的诗歌研习与翻译,他的兴趣与生活热情都投入在诗的伊甸园中,严格意义上说,他的诗歌之路早在部队服役期间(1944-1946)就已开启。他阅读了大量的诗歌作品和相关典籍,从美国本土的惠特曼、威廉斯、庞德、艾略特、莫尔、洛威尔、中国的陶渊明、王维、裴迪、李白、杜甫、西班牙语诗人聂鲁达、洛尔加、希梅内斯、到欧洲其他现代诗人里尔克与特拉卡尔等人都是他艺术思想的灵感之源。其中两股异域诗风拓宽了他的视野:一股是中国古典诗歌*关于勃莱接受中国文化的影响,可参考两篇拙文《勃莱的中国诗缘》(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学报》,2008(6),后全文收入在人大书刊资料中心《外国文学研究》,2009年第1期)与《远行的冲动:道家美学在勃莱“深层意象”诗学中的吸收与利用》(《英国美文学研究论丛》,2011年春季刊,后全文被收入在人大书刊资料中心《外国文学研究》,2011年第5期)。,他曾多次提到,“中国古代诗歌是迄今为止人类历史上写得最好的诗歌。”[6]xi他曾用非常形象的比喻来描述他对中国诗歌的理解,“在古代中国,各个层次的知觉能够静悄悄地混合起来。它们不是像冬天湖水那样分成一层又一层,而是不知怎的都流到了一起。”[7]644另一股主要是一些在欧洲非常有影响力但在美国却几乎无人知晓的年轻诗人,包括聂鲁达、洛尔加、希梅内斯、特朗斯特罗姆、特拉卡尔等人,他们以完全不同于美国学院派诗歌的方式来表达超现实的无意识世界。顺便提及的是,勃莱翻译了这些诗人的大量作品并利用自己的刊物将它们推介给美国读者,影响了一大批年轻一代的诗人,为美国当代诗歌的繁荣作出了巨大贡献。毫不夸张地说,勃莱的《五十年代》光这一点就功德无量,足可以永载史册。

二、笔锋冲突

创办刊物不单为了让它生存与壮大,还要有自己的特色。上文已有交代,《五十年代》的核心理念就是要突出“新的想象”。事实上,创办之初,无论勃莱还是杜菲从没有给“新的想象”进行详细的归约性解释。但他们的用意显而易见,希望用“新的想象”来打破传统的束缚,打破学院派诗风的垄断。但要打破由来已久、根深蒂固的传统与垄断谈何容易,绝非一朝一夕之功。如果没有对原则的坚持,没有对核心理念的坚守,那么,别说打破,就连自身基本的生存都将危机重重。我们可以从刊物最初的来稿就可以感受到传统的力量。据加特夫森介绍,《五十年代》第一期共收到五十余位作者的来稿,除加里·斯耐德(Gary Snyder)与斯诺德格拉斯 (W. D. Snodgrass)等少数几位诗人的作品外,其他绝大部分来稿都是格律诗,尤以抑扬格为甚;形式规整,很显然受过专门而系统的训练,但过于以追求形式的完整性而牺牲诗意的表达。这些诗歌因不符办刊宗旨而遭弃用。但让勃莱他们始料未及的是,第二期(《五十年代》为季刊,特说明)类似稿件有增无减,而且大有愈演愈烈之势,其中一些遭退稿的作者依然我行我素。两位编辑不得不在第三期刊发专文《拒绝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的必要性》,意在提醒作者不要再将格律诗寄来。但即便如此,仍有作者一直坚持。有位叫罗杰斯的年轻诗人寄来自己创作的十四行诗,勃莱在回信中不无以调侃式的语调说,“我们认为,所有创作十四行诗的人都应吊死在附近的灯杆上。”[3]罗杰斯特为此回信并奉上一幅漫画:灯杆上吊挂着十个相似的人物,依次署名为:斯宾塞、锡德尼、莎士比亚、多恩、华兹华斯、济慈、罗宾逊、弗罗斯特、肯明斯,最后一位是罗杰斯本人,画的下方则说:“能与这些人吊在一起,荣幸之至。”[3]罗杰斯幽默中表达着自己的不解与不满。

将格律诗一棍子打死多少有走极端的嫌疑,但如勃莱所说的那样,他们所从事的不是一项单纯的出版活动,而是开展一场诗歌革命,他曾给密友、著名诗人唐纳德·霍尔(Donald Hall)写信时不无自负地将自己创办的刊物比作成一场诗歌革命,他说,“如果我们发起这场革命,我们将如20世纪10年代那群诗人那样齐名,我们将既可以贡献许多重要的诗歌理念,又可以贡献许多传世佳作。”[3]既然“革命”,就要彻底,就需要非常时期非常做法的气概。这一点很像当年胡适发起白话文诗歌运动时那样,为了“全力去试做白话诗”,发出“不做文言诗词”的宣言。

勃莱对待作者的来稿非常慎重。为了表达对作者的尊重,他对每一份来稿都用手笔书写的方式回复。这多少与他过去的遭遇有关:每次退稿函几乎都是千篇一律的格式化的打印稿,作者无法知道刊物的真实意图,也无法从编辑那儿获取改善的意见甚至批评等。这项工作一直到1972年,持续时间长达十五年之久。因杜菲第二年远赴非洲从事英语教学并从此退出编辑部工作,所以,刊物编辑工作事无巨细都由勃莱一人来承担。我们不难想象他需要投入多少时间与精力。有一次,他在与朋友开玩笑时说,“明天要去邮局给作者寄一百多封邮件,今晚我夫人肯定又要嚼我舌头了。”[3]退稿信往往包括编辑对该作品的基本看法、改进建议以及刊物的基本要求,对新人回信相对来说更为详细而耐心。对杰拉德·马兰加(Gerard Malanda)作品的评价是“有矫揉造作的复杂性,这不是单纯的风格问题,而是要停止这种修辞的使用。”[3]对安德鲁·怀利(Andrew Wylie)则说,“你的这些诗作语言漂亮,富有弹性,但与此同时,它们过于抽象,这些词藻无法进入人的无意识之中去,因此,也毫无意义可言。”[3]学者兼诗人尼尔斯·彼得森(Nils Peterson)回忆说,遭退稿当然不是件高兴的事,“但至少他的评价是用手写的,说明在另一端至少有人在认真读你的作品。”[3]

但是,对待那种重复性的稿件作者,勃莱显得并无多少耐心,而是简单、直接、甚至用不乏挖苦性的语言进行拒绝,据他解释说,其目的就是劝阻作者再次寄来没有改进的稿件尤其是十四行诗一类的格律诗。比如:“你的诗作让我们想起了一只想开口说话的大鸟,但却听错了录音带。”“它应该去那些需要‘小聪明’的地方。”“该诗就像搁置冰箱多日的莴苣。”“我们以为,对现代生活而言,抑扬格为怪异之物,已不适存在,如一辆破旧古车,如果你还希望用这种方式创作的话,不要再寄给我们——把它寄往《肯庸评论》这类博物馆去,那里会有一席之地。拜托!”如果说上述回复还稍显委婉的话,那么下述回信则辛辣尖酸,在一些作者看来缺少基本的涵养:“你的诗歌使我想起了融在雪利酒中的鸟屎。”“这些诗歌散发出臭不可闻的气味。”[3]

当然,一些作者并不愿意接受勃莱的评价与批评,尤其受不了他的挖苦与讽刺,便针锋相对,唇枪舌剑,很有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架势。针对勃莱指责其创作为“车间诗歌”(workshop poem,又称之为“培训班诗歌”)时,作者回应道,“非常感谢,但车间是什么?我可从未去过。感谢你还能给予这么高的评价——事实上,每首诗只不过花了我短短三分钟的时间而已。”[3]勃莱曾将某位作者的诗韵讥讽为出土于十九世纪的老古董,“谢谢你的评价。简明扼要,实事求是地说,勃莱先生,你就是个傻瓜(prick)。不是吗?(Nicht wahr)”[3]作者不忘借用安格鲁-撒克森方言与德文进行反击。来自康涅狄格大学的知名学者与批评家斯托曼(W. R. Stallman)最初可能不屑于这两位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所创办的杂志,但投稿被拒后,甚为生气,“致‘陈腐老套’的《五十年代》编辑:我的稿件并不希望被一夜窜红、羽臭未干、没有教养的人所侮辱,你们就是十足的、无礼的浑蛋!”他曾将发表过的五首诗作寄给《五十年代》,杜菲当时的回信说,“我们只发表未曾出版过的作品。即便如此,你的大作似乎有陈腐老套的痕迹。”可曾想,斯托曼的回信夹带着更多的诗作,大有一股“赌你再拒我一次”的气势。勃莱的回复非常简单,“同样,太老套。谢谢”便条的背面则补充道,“上封回信不是我写的,但我对你的大作及附言都认真拜读过,你太过狂妄自大。因此,我认为你活该。”斯托曼收到回信后,愤怒之情可想而知,他选用约翰·毕肖普(John Peale Bishop)一首意大利十四行诗《回想》("Recollection")作为答复。这是一首离合诗(acrostic),每行的第一个字母按顺序可组成一句爆粗语:(FUCK YOU, HALF ASS)[5]38,并夸张性地用彩色腊笔将这些字母醒目圈定。勃莱当然少不了还击,将斯托曼的种种行径公之于众——在杂志的醒目处,黑体,大写。但在勃莱的作者群中,像斯托曼这种极端的例子并不在少数,如当代知名诗人吉尔·奥罗维兹(Gil Orlovitz)当年被勃莱拒绝后,他的回信不仅狂妄而且极尽挖苦之言,“究竟有谁稀罕你添油加醋的意见?绝不会是我奥罗维兹,......如果你多留意一下他所做的一切,你就会发现自伊丽莎白时期以来还没有谁具备奥罗维兹那样的诗歌才华。简而言之,不要告诉我如何如何,痛快点,告诉我‘是’还是‘否’。”[3]

被勃莱拒绝过的诗人中不乏一些诗坛名家,其中包括路易斯·祖考夫斯基(客体主义创始人之一)、罗伯特·邓肯(投射派创始人之一)、特德·库塞(美国第十三任桂冠诗人)、邓尼斯·列夫托夫、詹姆斯·迪基等,有些因文会友,充分肯定勃莱的工作,如库塞当年回信说,“我十分尊重你的批评意见,我从事诗歌创作并发表已长达十多年之久,我依然无法知道哪些是我自然的声音,我相信,如果有人愿意将它指出来,那肯定是你罗伯特·勃莱。”[3]而有些却分道扬镳,成为陌路客。个中滋味,勃莱定有深刻体会。正所谓文学如人学,人性的多色花样正是文学致力于挖掘与阐释,但却无法透析并令人释怀。1972年,在持续了十五年的艰苦工作后,勃莱决定不再一一答复,不知是出于可以想象的原因,还是如他所说的那样,因工作量过大而超出了他个人应付的能力。他对唐纳德·霍尔如是说,“我经过深思熟虑,决定结束持续多年的这一工作习惯——给每位作者手笔复信提出建议。来信没完没了——所以我现在终于有时间可以给朋友们写写信了!”[3]据勃莱本人介绍,当时作者来信平均每天多达三十余封,与创刊当年相比,早已是今非昔比。

三、“深层意象”派的促成*关于“深层意象”更详细的介绍,请参考《诗歌·意象·无意识:“深层意象阐释”》一文(载于《中山大学学报》(社科版)2007年第2期)。

尽管勃莱一再声称,自己很反感利用刊物这一资源优势结帮拉派,缔结诗歌同盟,但是,不争的事实是,一个以他为中心的诗歌流派在刊物创办后得以形成,它就是文学史家公认的“深层意象”派。美国学者威廉·戴维斯(William Davis)认为,该流派与“自白派”一道成为上世纪中叶以来美国最重要的两个诗歌流派,而最近二三十年,“深层意象”派的风头已大大盖过后者。令勃莱本人始料未及的是,《五十年代》在流派的形成中扮演了至关重要的角色。我们知道,文学流派不是因某位或某些名家的主观意愿而形成,多数情况下,它因历史的机缘巧合而发生,而好的刊物往往是流派产生的催化剂。这是发生学中十分有趣的文学现象。

史家将勃莱、赖特、斯塔福(William Stafford)、默文(W. S. Mervin)、辛普森(Louis Simpson)、金内尔(Galway Kinnel)、西米克(Charles Simic)、凯利(Robert Kelly)、罗森博格(Jerome Rothenberg)、斯特兰德(Mark Strand)等人纳入“深层意象”流派之中。这些诗人无不与《五十年代》发生过重要关系,而斯塔福、默文等在与勃莱的交往中更是有“不打不相识”的喜剧效果。最初,他们的诗歌因传统形式,缺少生动的意象表现而遭勃莱退稿,后者也中肯地附上了自己的修改意见。斯塔福后来在回复勃莱的退稿信上说,“你的信让我陷入了沉思……你富有成效的观察结果是,我在感知事物时必须更加精确,表达得要更有意义。”(Mark Gustafson 49)几周后,他再将修改稿寄给勃莱,“参考了你的意见,我修改了整个结尾,让自己从诗歌中隐身。谢谢你让我解放出来!”[5]49需要说明的是,斯塔福比勃莱年长十余岁,而且已是成名诗人。《五十年代》促成了他们终生的友谊。而赖特与勃莱的故事更是文学史上的一段佳话。借用赖特夫人安妮·赖特(Anne Wright)的原话,没有勃莱,没有《五十年代》,成就不了这位诗坛巨匠,“勃莱给了赖特新的生命。”[9]我们可以透过赖特艺术发展了解美国文学历史中的一个边角,同时了解“深层意象”的一些相关背景。

接触勃莱之前,赖特已出版两本个人诗集《绿墙》(TheGreenWall)与《圣徒犹大》(SaintJudas),在诗坛已崭露头角,1954年,他的诗集就受到大师W.H.奥登的青睐而入选耶鲁青年诗人系列丛书。但随后赖特在创作上陷入极度困境,对自己过去的创作方式表示怀疑并厌弃。他曾接受过著名古典主义诗人西奥多·罗蒂克(TheodoreRoethke)及“新批评派”(NewCriticism)理论家兰色姆(JohnCroweRansom)的系统指导,并被前者视为得意门生,在方法上完全遵照传统格律诗的作诗法,以抑扬格为其基本的语言节奏。但经过数年的创作实践,尽管成果丰硕,但赖特苦恼于格律的束缚,对他来说,“诗歌创作只有技术和才智可言,却没有任何情感。”[5]35让他更为苦恼更受束缚的是来自创作外的大环境,他的同事中就有多位诗人,其中包括两位明星级人物艾伦·退特(AllenTate)与约翰·贝里曼(JohnBerryman),赖特希望从束缚中跳脱出来,但环境容纳不了他所崇尚的自由清新的创作方式,他尝试的自由诗处处碰壁,还不时蒙受同事们的奚落。因此,他一度决心放弃诗歌创作。若真如此,美国诗歌将失去一位优秀的诗人,读者将失去许多经典诗作。

勃莱的《五十年代》对赖特来说如久旱逢甘露。1958年7月22日下午,赖特意外地收到了勃莱寄来新创办的《五十年代》,他立刻被眼前这本薄薄的小刊物所吸引,尤其是扉页上的那行醒目字体“本刊编辑窃以为,如今美国发表的诗歌绝大多数已过时了”更是击中了他的心肺,产生了强烈共鸣。激动之余,赖特奋笔疾书,一口气就给勃莱写下了密密麻麻长达六页的书信,与其说是苦闷倾诉不如说是对现实不满的发泄。随后,就迫不及待赶往勃莱的农场,开始两位诗人间的终生友谊,同时开启了赖特新的诗歌生命,他的代表作《树枝不会折断》(TheBranchShallNotBreak)就是从这里开始创作,其中包括被《纽约时代书评》(NewYorkTimesBookReview)誉为“世纪最佳诗歌”的《在明尼苏达松树岛,躺在威廉·达菲农场的吊床上》”LyinginaHammockatWilliamDuffy’sFarminPineIsland,Minnesota” 一诗。该诗如标题所明示的那样,正是诗人在拜访刊物的两位编辑时突发灵感而完成。多年后,赖特回忆起勃莱的信函与帮助,他这样写道,“您的那些信对我来说意义非同凡响,多么人性化的鼓励,您的意见又是多么富有生命力与灵感,您对其他作家尤其是年轻作家的慷慨帮助又是多么深切……”[3]49(MarkGustafson49)另外,值得一提的是,赖特的《树枝不会折断》、勃莱的《雪野宁静》(SilenceintheSnowyFields)、斯塔福的《黑暗中旅行》、金内尔(GalwayKinnell)的《花羊群山莫纳德诺克》(FlowerHerdingonMountMonadnock)、默文的《炉中醉汉》(TheDrunkintheFurnace)等都或多或少地与《五十年代》产生过交集,因相近的艺术风格构织起“深层意象”派的结构性图案,它们自由清新,意象灵动,富有浪漫情怀,主题上以对生活的闲适与自在生命的追求为主,给五六十年代的美国文学吹来一股朝气蓬勃的新风。

历史证明,文学史是由一个个杰出的文学家和重要的文学流派组成,它们二者往往又是不可分割的有机体。每个文学流派的诞生往往都伴随着一股新的思潮的出现、或者一次实验的成功、或者一场重大艺术变革的产生、或者手段上的历史性突破,等等。文学流派的形成不是勃莱所担心的那样拉帮结派,流派能产生出更大的集体力量,只有这样的力量能更快地推动历史的发展。所以,历史应该感谢像勃莱这种创办文学刊物从而催发流派形成这样的壮举。事实上,它们都已成为历史的重要分子。

[1]MATTHEWSW.ThinkingaboutRobertBly[J].TennesseePoetryJournal, 1969 (2):49-57.

[2]DAVISWV.UnderstandingRobertBly[M].Columbia:UniversityofSouthCarolinaPress, 1988.

[3]GUSTAFSONM.ACoupleofLiteraryOutlaws[J].GreatRiverReview, 2010(Spring/Summer): 25-34.

[4]GENOWAYST.RobertBlyandJamesWright:ACorrespondence[J].VirginiaQuarterlyReview, 2005(Winter,Vol. 81Issue1): 104-131.

[5]LENFESTEYJP.RobertBly,WilliamDuffy,JamesWrightandTheFifties[J].GreatRiverReview(2010,Spring/Summer). [2015-01-09]http://poems.com/special_features/prose/essay_lenfestey.php.

[6]BLYR.TheUrgetoTravelLongDistances[M].Washington:EasternWashingtonUniversityPress, 2005.

[7] 王佐良. 王佐良文集[M]. 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97.

[8]WRIGHTA.LettertoJamesWright[J].GreatRiverReview, 2010(Spring/Summer,Issue52):90.

(责任编辑:陈尚真)

Poetry Revolution and Poetry School:One Man's Editorial Work

XIAO Xiaojun

(Applied Foreign Languages School, Shenzhen Polytechnic, Shenzhen, Guangdong 518055, China)

TheFiftiesis a poetry journal set up by American poets Robert Bly and William Duffy. From the very beginning till now, the magazine has gone through more than half a century long. The process of its development is a history of legendary stories. In addition, it has witnessed a certain period of American history of poetry. More importantly, it has played a vital part in the formation of the poetry school “Deep Image”.

TheFifties;Robert Bly; “Deep Image”;poetry revolution

2017-03-17

肖小军,男,深圳职业技术学院应用外国语学院教授,博士。

I106.2

A

1006-4702(2017)02-0134-07

* 感谢罗伯特·勃莱、勃莱助手托马斯·史密斯以及马克·加特夫森为本文的写作提供了第一手相关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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