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现代豫剧之父”樊粹庭的悲剧意识
2017-03-11顾杨
顾 杨
(河南大学 河南地方戏研究所,河南 开封 475001)
试论“现代豫剧之父”樊粹庭的悲剧意识
顾 杨
(河南大学 河南地方戏研究所,河南 开封 475001)
樊粹庭先生的悲剧创作不仅延续了中国古典悲剧的传统,从小人物身上寻找悲剧根源,揭露社会黑暗,针砭时弊,并大胆将西方悲剧理念运用到编创的戏码中,打破了明传奇中“大团圆”的结局模式,顺从人物性格采用一悲到底的形式。其经典悲剧贴近时代,悲而不凄,在特殊的历史时期起到鼓舞民众的作用。
樊粹庭;悲剧;悲剧意识
樊粹庭(1905-1966),原名樊郁,河南遂平人。他自小酷爱戏曲,长大后不顾家人反对投身于戏曲事业中,并一生为豫剧改革呕心沥血。在当时固步自封的旧文艺圈里,他的出现打破了土梆戏悠然自乐的存在现状,为其注入了鲜活的动力。在进行悲剧创作的时候,樊先生受到西学东进思潮的影响,吸收了许多西方的悲剧理念,并取长补短将其融入到自己的作品当中。在其编创的七十多部剧作中,《义烈风》《三拂袖》《霄壤恨》(1935年后改名《邵巧云》)《涤耻血》《巾帼侠》《花媚娘》等6部是最能体现其悲剧意识的经典剧作。
一、以小见大,针砭时弊
从樊先生创作的6部悲剧中我们不难发现它们的共同特点,即剧中的悲剧主人公皆是女子,是社会中的弱势群体。例如《义烈风》中的童玉姗是一个乡村私塾先生的女儿;《霄壤恨》中的邵巧云是一位地地道道的农村少女;《花媚娘》中的花媚娘则是卖卜瞎老汉的儿媳。这些悲惨女性多是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普罗大众,这一点与西方的悲剧理念截然不同,西方的悲剧是英雄人物才配拥有其属性,“悲剧的主人公必须是一英雄或是高贵者,自身带有丰富的人性内涵。”[1]。樊粹庭在当时受到西学东进思潮的影响,在这点却没有照搬西方的理念,而是同中国的传统悲剧一样,贴近百姓生活,关注下层劳动人民的疾苦。这即是樊粹庭悲剧意识的体现之一。
樊粹庭的悲剧中虽然主人公都是社会中手无缚鸡之力的善良女子,承受的却不仅仅是爱情、家庭所造成的悲剧,而是来自社会各方面的压制和迫害。例如《霄壤恨》讲述的是单纯善良的村女邵巧云救起春游醉酒的富家子弟涂逢源,涂贪恋邵女资色诱其失身,却在邵女分娩时,娶县令之女为妻。邵女抱子寻涂,涂拒之门外还命人到邵家纵火,害死其母。邵女无家可归被骗卖给客商程守域,程听邵女哭诉遭遇后心生怜悯收其为义女。六年后,涂用钱买官当上县令,却在荒旱之年搜刮贪赃,打死程翁,邵女也被涂嫁祸充军,并欲毙女于途中,幸官逼民反,将涂追至山中,巧遇邵女正将被害,邵女最终历数涂逢源的罪恶,众怒将涂殴毙,然而可怜的邵女最终也身心俱疲、气绝身亡。剧中我们看到邵巧云爱情与婚姻的悲剧,还看到富家子弟玩弄感情,贪图富贵以及贪官污吏买官卖官、贪赃枉法的恶行,这些封建邪弊导致了像邵女、邵母、客商程守域的死亡,也把百姓逼上了反抗道路。《花媚娘》讲述的是另一位被封建社会“践踏”而走向死亡的女子。隋炀帝为图一时享乐,不顾民怨,强拉民夫挖运河,卖卜瞎老汉“周算灵”的儿子周大义也被抓去,幸得儿媳花媚娘勤劳孝顺伺候公公。然而孤苦可怜的他们没有得到社会的关心与怜悯,周老汉被恶棍打伤,媚娘呼救无门,为筹钱给公爹治病,在财主暗算下沦为暗娼。怕公爹知道,谎称丈夫在外居官。周大义从运河工地逃回,媚娘羞愧至极,最终服用铅粉自尽而亡。不难看出花媚娘悲剧的根源在于以隋炀帝为首的封建统治者的强权与昏庸,直接原因是以胡利金为代表的社会黑恶势力,同时世道不古的不良社会风气加速了花媚娘悲剧的发生。在樊戏中有不少像邵巧云、花媚娘一样生活在封建压迫下的柔弱女子,樊先生以她们作为代表,展现“小人物”平凡命运的悲剧,透过她们至善至美的人格,有力地揭露和抨击了社会的黑暗,以小见大,深入人心,这是樊粹庭悲剧意识的第二个体现。
二、一悲到底,震撼人心
亚里士多德曾经规定悲剧的结局只能是“从顺境转入逆境”,一悲到底的,不能反其道而行之[2]19。如果按照这个定义,中国的古典戏曲很少有悲剧。不少描写“才子佳人”婚恋故事戏曲作品,常常虚设一个“大团圆”的结局,如此形成的格式化,不免使人乏味,更不能产生震撼之感。而樊粹庭笔下的悲剧吸取西方悲剧理念后,打破了大团圆的结局,采用一悲到底的形式。这就是樊粹庭悲剧意识最重要的体现。
樊先生创作的6部悲剧皆是一悲到底,他创作的第一部悲剧《义烈风》讲述的是女主角童玉姗与庄鸿文相爱,贪恋玉姗美色的王学海得知后,丧心病狂地毒死发妻,并欲杀害庄鸿文,不料却错杀了玉姗之弟。王学海趁机诬陷庄鸿文,鸿文被屈打成招定为死刑。玉姗遵循父母之命不得已嫁给王学海。庄鸿文临刑前,王学海大为欢喜,对玉姗酒后吐真言。玉姗连夜奔赴法场救下庄鸿文,最终悔恨误嫁仇人,当场自尽,以死明志。剧中的女主人公童玉姗在杀亲凶手被正法,爱人得以昭雪后本该选择过上安定的生活,这也是观众所期盼的圆满结局。但她最终却执意选择为曾经的过错买单,这个抉择看似偶然,实则必然。如果说原本单纯幸福的童玉姗一夜之间惨遭胞弟被害、情人蒙冤的变故后还可以坚强生活,那么当得知自己嫁给仇人为妻,在连夜奔赴法场时意外坠子,则彻底毁掉了她生存下去的所有动力,命运的重重打击使她不堪重负,死亡变成了必然。樊粹庭尊重主人公意志,其笔下的童玉珊朝着悲壮的毁灭走去。这种彻头彻尾的悲剧让人不期而遇,却也发人深思。像童玉姗、邵巧云、花媚娘,她们本是与世无争的女子,然而残酷的社会现实却把她们抛向社会矛盾的风头浪尖,迫使她们发出了最后的反抗。邵巧云看清涂逢源攀附权贵的丑恶面孔后,大声责骂统治阶级的“礼义廉耻”;童玉姗在公堂之上,用死亡向封建制度宣战;就连一向温良的花媚娘在临死前面对害死自己的胡财主怒目而视,大声疾呼“还我的宝贝,还我的贞洁来!”[3]494樊粹庭先生打破中国古典戏曲中大团圆结局,运用西方一悲到底的模式,把美好的东西彻底撕碎,展现最直接、残酷的真实,反而带给人们的更多的思考与震撼。所以在《义烈风》和《霄壤恨》公演后,人们对其高度赞扬,“观众以为夫妻父子团聚以终,不谓香消玉碎,齑恨千古,实出意外,又见组织之功,遗响音空山,有余不尽,然已搏得观众无数热泪,妙已。”[4]
同时,“樊戏”的悲剧结局并非刻意为之,而是顺从了人物性格发展的必然,例如上述中的邵巧云走向悲剧是其命运必然性的走向。《三拂袖》中的蒋琴心遁入空门也是如此。她为父报仇,为国解困,还为郑定远夫妇成人之美,三次拂袖而去。此等女子,生于俗世,行为却如此崇高。她屡次放弃自己幸福,将所有的爱憎感情深埋内心,身怀家国之恨,独自扛起社稷黎民的重担。在履行完自己的责任与使命后,遁入空门。其隐于寺庙的行为看似孤僻极端,但却符合她洒脱的性格,所以远离俗世是她最好的选择。
三、悲而不凄,警世劝俗
樊粹庭先生生活的年代正处于中华民族饱受内忧外患的年代,而樊先生作为一个怀有赤子之心的爱国者,时刻关心着祖国与人民的命运。联系他创作的六部悲剧均写成于1935至1940年,当时的中国正处于抗日战争时期,各种社会矛盾日益凸显,国将不国。具有社会责任感的樊先生,将悲愤化为创作动力,借古喻今、针砭时弊,振奋人心。
《涤耻血》讲述的故事背景为宋金之交,金兀术率金兵南侵中原。女主人公刘芳为节度使刘豫之女,为逃离做叛国奸臣的父亲掌控,逃离家庭,占山为王、抗击金兵。并对志同道合的黄兴汉心生爱慕。然而,造化弄人,新婚之夜黄兴汉得知刘芳是仇人之女时决意离去,刘芳为明心志独闯金营。黄兴汉得知后,赶去救援却为时已晚。刘芳身中数箭,依在黄兴汉肩头,含笑而逝。此剧写于1936年,当时正值抗日战争爆发前夕,民族主义情绪高涨,正是在这种现实背景下,樊粹庭创作出了一部以抗击外敌入侵为主题的历史剧,剧作不着痕迹地将近代中国反抗外敌入侵、誓死不做亡国奴的爱国情绪融入其中。在剧中,刘芳的悲剧既是女中豪杰个人的命运悲剧,也是时代悲剧。她悲壮的死亡,充溢着英雄抗金复国未遂的悲哀,更是对黄兴汉为国家报仇雪恨的殷殷期待。此剧不仅是对汉奸卖主求荣的切齿痛恨,更是对民族同胞同仇敌忾、驱逐日寇的呼唤。樊粹庭把主角设定为一位拥有爱国热血的贵族小姐,是想通过这样的角色来告诫当时的人们,抗击外敌是每位中国人共同的责任和使命,希望以此能唤醒民众的觉悟,激励更多热血男儿投入到保卫祖国的战争中去。《涤耻血》这部剧不负众望,担当起激励民众、鼓舞士气的时代使命。正如郑剑西评论所说: “此剧命意正大,在国难期中尤为对症之药,如暮鼓晨钟发人深省,警顽立懦足挽颓风,如公理建设之效,辅教育所不及,具见编制者一片婆心,吾人所当加意阐扬,不独豫剧前途之幸也。”[5]
同样以爱国抗战为主题的剧目还有《巾帼侠》,剧中的女主角罗剑琴为报国大义,放弃儿女私情,主动劝凌伟滔娶侯爷之女。凌伟滔却沉溺于温柔乡忘记复仇,最终罗剑琴于忍无可忍时,做出了假意投敌独闯贼营的壮举,激起了凌伟滔的斗志。在罗剑琴被押赴刑场时,她咬牙切齿地喊道:“外人待我不如牛羊,奉劝同胞立志要自强,不为利诱,不畏刀枪,不骄不馁,苦难共尝,誓复故土,踏灭贼邦,炎黄子孙,万古流芳。我今虽死,也要含笑九泉了。哇哈哈哈!”[3]404在剧中像这种激励人心的话还有许多。樊粹庭先生正是在借他人之言,明己心志。
近代中国戏曲改良的最终目是适应政治和现实启蒙的需求,悲剧在提升社会素质方面功效显著,更易于引人警醒,迅速达到启智新民的功效。樊粹庭先生明确意识到这一点,吸纳中西方悲剧的优点,将强烈的时代精神注入其中,以达到启迪心智、教育民众的作用,所以在他的悲剧中我们很少会感觉到消极、凄凉,带给人们更多的是思考和激励。这不仅在当时受到了高度赞扬,被誉为“警世的杰作,伟大的悲剧!”[6]在今天看来仍具有很高的社会意义,值得借鉴和传承。
[1] 王德岩.中国悲剧”问题的歧途与希望[J].北方工业大学学报,2001(12).
[2] 亚里士多德.诗学[M].罗念生,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
[3] 张大新.樊粹庭文集(创作剧目·上)[M].郑州:河南大学出版社,2012.
[4] 郑剑西.观《霄壤恨》后[N]. 河南民报,1936-03-19.
[5] 郑剑西.评豫声新剧《涤耻血》[N].河南民报,1936-03-26.
[6] 豫声剧院.霄壤恨[N].河南民报,1935-11-20.
(责任编辑:孙泰然)
Discussion on the Tragedy Consciousness of Fan Cuiting
GU Yang
(Institute for Local Opera Studies,Henan University,Kaifeng,Henan 475001,China)
Mr Fan Cuiting's tragedies carry on the traditions of classical Chinese tragedies. He found the root causes of the tragedies of ordinary people, and exposed the dark side of the society, slashed out on social problems, and boldly combined Western tragedies with his work, bringing an end to the “happy ending” model dominating the Ming drama. The characters’ tragic lives didn’t change for the better. His best tragedies, tragic yet not desperate, reflected the real life and even encouraged people during certain historical periods.
Fan Cuiting; tragedy; tragedy consciousness
2016-11-13
顾杨,女,河南大学河南地方戏研究所硕士研究生。
I207.301
A
1006-4702(2017)01-0107-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