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的悲剧》中的城市空间与男主角身份的转变
2017-03-11杨培培张俊萍
杨培培 张俊萍
(江南大学 外国语学院,江苏 无锡 214122)
《美国的悲剧》中的城市空间与男主角身份的转变
杨培培 张俊萍
(江南大学 外国语学院,江苏 无锡 214122)
《美国的悲剧》代表着20世纪初美国城市小说家西奥多·德莱塞的最高成就,文章以列斐伏尔的城市空间理论为基础,从物理空间、心理空间和社会空间三个方面解读小说男主角克莱德身份的蜕变过程,探究城市空间对城市主体生存环境、精神状态和生存意义的深刻影响。
《美国的悲剧》; 城市空间; 克莱德; 身份
《美国的悲剧》是德裔美国作家西奥多·德莱塞(1871—1945)的重要代表作之一,代表着他文学创作生涯的最高成就,此作也给他带来了享誉全球的声誉。小说的故事情节取材于二十世纪初美国纽约一桩真实的谋杀案。一位来自底层贫苦家庭的青年克莱德·格里菲思想要出人头地,但是禁不住诱惑的他不断受到社会不良作风的“熏染”,一步步走上犯罪的道路,最后难逃法律的制裁被判处了死刑。德莱塞将克莱德个人的悲剧称为“美国的悲剧”,这使小说具有划时代的意义,既表达了作者对底层青年在物欲膨胀社会中的坎坷经历与痛苦挣扎的深切同情,又控诉了美国资本主义制度对人精神的腐蚀与戕害。
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美国社会经历了转型期,工业的大规模发展和城市化的不断扩张改变了美国人的生活方式,打破了传统价值观念的束缚,同时经济上的巨大差距也激化了美国社会的阶级矛盾。新兴的现实主义作家们着重以现实主义为手法反映美国社会阶级矛盾,例如早期现实主义大师、乡土文学的代表马克·吐温,新闻报道文学的“黑幕揭发者”林肯·斯蒂芬斯,“温和现实主义”大家威廉·豪威尔斯,以及“心理现实主义”奠基者亨利·詹姆斯等。19世纪90年代左右,自然主义文学创作兴起。作为现实主义小说的分支,自然主义小说创作反对现实主义对现实的典型概括而追求绝对的客观性,强调环境对人的绝对支配。德莱塞“在美国小说领域内突破了维多利亚时代式的、豪威尔斯式的胆小与高雅传统,打开了通向忠实、大胆与生活的激情天地”[1]。尽管他的作品一度遭人谴责甚至封禁,而且其创作语言也甚是“粗俗野蛮”,但是德莱塞求真的态度终使他屹立于美国和世界文学之林。1925年出版的《美国的悲剧》让批评界改变了对德莱塞的成见,开始认可德莱塞的写作技巧和创作观念。同时,作为“20世纪美国城市小说的开拓者”[2]215,德莱塞将城市作为其小说情节发展必不可少的环境背景因素和创作主题。小说中的城市表征也由此成为批评家关注和研究的重点。
城市空间理论属于空间批评的范畴,是一种在工业化和城市化的背景下应运而生的文学批评实践。法国哲学大师列斐伏尔认为“被生产出来的空间不仅作为生产者思想和行为的工具,而且是一种反映主宰权力控制的生产关系”[3]27。列斐伏尔在其著作《空间的生产》中提出了重要的城市理论“空间三元辩证法”——空间实践、空间的再现和再现的空间,分别从空间的三个层面——物理层面、心理层面和社会层面来解读空间的本质属性,认为“(社会)空间是一种社会产物”[3]27,反映人类的生产方式已经“由空间中事物的生产转向空间本身的生产”[3]47。列斐伏尔的城市空间理论对于理解文学作品提供了新的研究视角,文学中的空间场所不仅承载了城市面貌,而且也表现了城市主体的生存境况、精神状态和生存意义。
小说《美国的悲剧》共有三个部分:第一部分主要讲述克莱德怎样逃离从小生存的环境——堪萨斯城的一个落魄的传道馆,进入物欲横流的大千世界——格林·戴维逊酒店,生活场所的转变预示着克莱德身份和心理的变化,从一个跟着父母传教的流浪汉到一位仪表堂堂的酒店小生。第二部分描写克莱德在富豪叔父的莱克格斯工厂当工头,他先与穷女工罗伯达·奥尔登有染,后来又迷恋莱克格斯富家千金桑德拉·芬奇利,陷入三角恋爱关系。至此,克莱德已经成为了一步登天可以违背道德违反法律的恶魔。第三部分描写克莱德终究难逃法律制裁,成为美国两党和司法部门争权夺利的工具,悲剧在所难免,克莱德成为阶下囚,化身为美国悲剧政治的牺牲品。
1 传道馆:流浪者逃离的物理空间
“文学作品中的地理景观不能仅仅被看作一种被动的地理学资料来源,它还是社会意识形态的反映。”[4]作为文学表征空间的方式之一,环境和地理景观具有物理属性, 但它们也是社会的产物,所以也具有社会属性。为了展示主人公克莱德的人物性格特征并为其人格发展作铺垫,德莱塞将传道馆作为主人公性格形成和命运发展的起点,使之既成为小说的背景因素之一,又作为一种空间的外在表征投射主人公的心理状态。
传道馆是克莱德父母传播宗教信仰和福音的专门场所,也是全家的生活住所。小说对其描写着墨不多:“那是一座黯淡无光、毫无艺术情趣的破旧木头房子,他们占用的是整个长长的底楼……这座房子的底楼,正好面对着比尔克街,还可以看到一些同样阴沉沉的木结构房子的后院。”[5]11“他家周围整个地区,也都是那样阴暗、凋敝,克莱德一想到自己住在这个地区就很腻味。”[5]13我们从中可以窥见消极的生活环境对克莱德思想行为模式的影响。由于父母到处传道的工作性质,举家居无定所,过着飘忽不定的生活,而且传道的福祉并没有从经济上改善他们的生存条件,相反让每每被迫跟从传道的小克莱德倍感质疑和羞耻。“他父母似乎如此坚信和传播的那一套教义。”[5]5“父母的这个行业正是被人瞧不起的——毕竟太寒碜、太卑微。”[5]11现实的壁垒和出人头地的渴望使克莱德清楚地意识到宗教信仰并不能实现他的雄心壮志,同时他又自命不凡不甘愿被划为“纯粹体力劳动那一类人”[5]15。因此,克莱德一心想要逃离那个压抑的传道馆,学习一技之长之后出人头地。姐姐爱思达的私奔更加坚定了克莱德想要出逃的决心。传道馆作为小说中物理空间的表征之一,它不仅仅是小说主人公克莱德的生存环境,而且是影响他价值认同的参照物,是他想改善生活的动力来源。这里,克莱德的形象是千千万万个美国热血青年的写照,他们渴望凭借一技之长过上富足的生活。
2 格林·戴维逊酒店和格里菲思领子厂:欲望者膨胀的心理空间
“空间的再现,即构想的空间,是科学家、设计师、城市规划者、技术工程师或是艺术家基于构想空间去识别感知空间和实际经验的空间。”[3]38这就映射了空间实践者的心理体验,空间承载着人物鲜明的性格特征和思想情感状态。克莱德在堪萨斯城的第二份工作地点——豪华的格林·戴维逊酒店以及谋职在纽约莱克格斯的富豪叔父格里菲思的领子厂是主人公身份嬗变的两个主要空间场所,同时反映了克莱德心理的转变,他开始贪恋享乐,对异性、金钱和地位的欲望也不断膨胀。
堪萨斯城的格林·戴维逊酒店将原本初入社会、雄心勃勃的单纯少年逐渐熏染成受欲望驱使的享乐者。克莱德不再是那个雄心壮志的少年,而是变成了自私贪婪的利己主义者。格林·戴维逊酒店的豪华是克莱德“一辈子都没有见过”[5]31的,在这里克莱德窥见了上流社会有钱人的派头,跟着同是侍应生的“前辈”们学会了阿谀奉承获取小费的“生意经”,目睹了这些衣冠楚楚的侍应生们醉生梦死的享乐生活。虽然克莱德“开头怀有羞怯的厌恶心理.……他对自己的听闻有时心中颇不赞同,可是听的时候却露出热切和同情的神态”[5]57。受到这些影响,克莱德内心积压很久的原始欲望和本能终于被激发,使他更加热切盼望早点跻身那个享乐的世界,也让他意识到“要想当富翁、当社会上了不起的人物就意味着——要有钱……那时也就意味着,你爱怎么办,就可以怎么办了”[5]49。克莱德学会了饮酒、初试云雨情,如饥似渴地追求轻浮却美貌的霍丹斯。尽管这些都背离了他从小接受的宗教信仰,但是究其原因,克莱德父母对宗教的热忱并没有给他足够的精神慰藉,相反家庭教育的缺失使得他轻易地屈服于欲望,“家庭的传统也变得难以为继,失去了传统农业社会中家庭启迪思想与进行道德教化的功能”[2]168,“他开始体会到个人自由的快乐……母亲的任何警告,怎么也阻止不了他了。”[5]59
纽约莱克格斯城的格里菲斯领子厂是美国资产阶级的一个缩影,是克莱德欲望升级的又一心理空间表征,相比格林·戴维逊酒店,它对克莱德身份转变的解读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三年前的车祸迫使克莱德逃离堪萨斯城,在外地寻过几份苦差事但都不太顺利,偶遇旧友拉特勒在芝加哥联谊俱乐部谋得了侍应生的工作,“在这个俱乐部里,来来往往都是他过去从没见过的上流社会各界杰出人物,他们正直无私,而又以自我为本位。”[5]184这种近乎无欲无求的环境造就了克莱德的绅士风度,也正是这种气质,克莱德能够获得富豪叔父的赏识,为他谋得了在莱克格斯城格里菲思领子厂一份还算体面的活计。因为格里菲思姓氏的名望,克莱德受到之前从未有过的尊敬,遵守厂规、恪守宗教伦理的工厂穷女工罗伯达也掉进与他发生情爱关系的陷阱,就连名媛闺秀桑德拉也向他伸出爱的橄榄枝。然而,克莱德并没有感受到亲情的照拂,格里菲思的姓氏只是徒有其表,相反他受到堂兄吉尔伯特颐指气使的嘲弄。气派的工厂、豪华的住宅区与他枯燥压抑的工作和生活环境相形见绌,克莱德本指望靠自己的勤奋努力获得在莱克格思名门望族一席之地的愿望破灭了。“阶级对于塑造克莱德实现‘美国梦’的命运影响重大,”[6]阶级间的巨大差异使底层阶级拼命向上爬。因此,为了在阶级阶梯上往上爬,克莱德在象征底层阶级生活的罗伯达与象征钱权在握的上流社会的桑德拉两人之间,作出了不义的抉择。他背信弃义,抛弃有孕在身的罗伯达并企图谋划使她溺亡,从而去攀高枝,为满足自己日渐膨胀的欲望最终走向犯罪的深渊。
3 大比腾湖与法庭:毁灭个体的社会空间
转型期的美国社会结构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经济的快速增长动摇了传统道德价值观念在人们心中根深蒂固的位置,取而代之的是穷奢极欲和享受物质占有的快感,资本经济财富的快速积累造成巨大的贫富差距。相反,人人平等、勤劳致富的“美国梦”信仰变得黯然失色,人们在金钱至上的社会中迷失自己,奢望不择手段地追求财富地位,当然,最终成为资本社会操控的工具,变成失去主宰自己命运能力的社会俘虏。克莱德最终成为这个金钱至上的社会空间产物,也是美国社会转型期的悲剧。作者借谋杀案的地点大比腾湖以及审判的法庭,深度刻画了克莱德这个底层人物的悲剧命运。一边是罗伯达的不断威胁,另一边是桑德拉的深情款款,克莱德没有选择的余地,“他克服不了自己思想上、物质上的弱点,依然沉溺于享乐与梦幻之中。”[5]503他视罗伯达为他飞黄腾达的“巨大障碍”,因此他毅然决然地采取行动,模仿报纸上的一则溺水事件,对已有孕在身的罗伯达痛下杀手。尽管小说浓墨重彩地描述大比腾湖上克莱德反复无常的矛盾心理,暗示克莱德在最后关头的悔悟,但罗伯达溺死的事实已然造成,克莱德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而法庭虽然原本是审判和裁决的庄严场所,但此时却成为美国两党明争暗斗、争权夺利的战场。共和党派的检察官梅森和民主党派的律师贝尔纳普没有为克莱德的审判提供有力的证据和正确引导,反而伪造证据借此事件大搞政治投机,视克莱德为他们手中的工具。
4 结语
《美国的悲剧》真实地再现了美国社会转型期有志青年怀揣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与热情到城市中奋斗、挣扎与毁灭的过程。城市空间把人不断地塑造成空间的社会产物,先是给予这些寻梦的青年奋斗者以希望的假象,而赤裸裸的贫富差异很快揭开了繁华虚伪的面纱,让这些人在欲望与道德的面前挣扎徘徊,一步步沦为工业化资本的牺牲品。批评家格尔凡特在讲述德莱塞城市小说时这样解释道:“社会培养了个体富于审美和浪漫情调的气质满足,但是这种满足感不能实现个体的内心欲望。”[7]德莱塞笔下的主人公们都追求生活中美的感官体验——时装、美色等,但是城市却没有给予他们实现对美追求的能力,于是这种追求转化成对金钱的追求,继而扭曲了他们的价值观,使他们逐渐迷失了自己的身份。小说中的城市空间——堪萨斯城的传道馆、格林戴维逊酒店、纽约格里菲思领子厂、大比腾湖和法院,不仅是构成小说情节发展的环境背景因素,而且是反映这些空间下主体生存命运的载体,主人公克莱德首先是物理空间中一个普通的充满希望的热血青年,但空间的快速切换给他带来强烈的心理冲击、刺激他对金钱的渴望。这种金钱至上的社会空间误导了克莱德的价值观,从而使他走上了犯罪的道路。可以说,克莱德的身份转变过程也是其作为美国转型期城市空间产物的生产过程,因此,不难理解作者德莱塞将克莱德的经历化身为“美国的悲剧”的原因。
[1] 王长荣. 现代美国小说史[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2: 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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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德莱赛.美国的悲剧[M].潘庆舲,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4:11,13,5,15,31,57,49,59,184,503.
[6] Donald Pizer. Norman Mailer, Theodore Dreiser and the Politics of American Literary History[J]. Sewanee Review,2014(3): 459-472.
[7] Gelfant, Blanche Housman. The Americas City Novel[M]. Norman: University of Oklahoma Press, 1954: 60,70.
AnalysisoftheUrbanSpacesandChangesofClyde’sIdentityinAnAmericanTragedy
YANGPeipei,ZHANGJunping
(School of Foreign Studies, Jiangnan University, Wuxi 214122, China)
AnAmericanTragedy, representing the early 20th century American city novelist-Theodore Dreiser’s highest achievement, is thereafter analyzed on the basis of Henri Lefebvre’s Urban Space theory, namely “spatial triad” from physical, mental and social aspects respectively to interpret the changes of Clyde’s identity and to disclose the influence of urban spaces on urban subjects’ living conditions, mental status and its social implications of survival.
AnAmericanTragedy; urban spaces; Clyde; identity
2017-08-28
国家社科一般项目 “消费主义伦理在20世纪初美国小说中的肇始与建构研究”(14BWW076)
杨培培(1991— ),女,安徽宿州人,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美国文学;
张俊萍(1973— ),女,浙江诸暨人,副教授,研究方向:英美文学文化和比较文学。
10.13750/j.cnki.issn.1671-7880.2017.06.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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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1671-7880(2017)06-0062-04
责任编辑俞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