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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畸人
——福克纳《八月之光》心理探析

2017-03-11章艳萍

文山学院学报 2017年5期
关键词:英雄主义福克纳面具

章艳萍

(文山学院 外国语学院,云南 文山 663099)

小镇畸人
——福克纳《八月之光》心理探析

章艳萍

(文山学院 外国语学院,云南 文山 663099)

人格面具和阴影是人格结构的两个重要组成部分,两者平衡发展,人格就会朝着健康的方向发展;反之,任何一方的膨胀都会导致人的精神失常、行为异常,引起人格的扭曲。荣格的人格面具和阴影概念可以为小说《八月之光》中人物的病态心理分析提供理论支持。

《八月之光》;人格面具;阴影

福克纳在其小说中深刻地揭示了美国内战过后南方社会所经历的历史变迁、道德堕落及自我封闭的状态。长期受英雄主义和清教主义影响的南方人根本无法接受北方思想价值的入侵,北方人对奴隶制的废除更加深了南方人的仇恨。但历史的潮流无法逆转,旧南方“老的统治阶层的后代虽然有阻止新的灾难发生的愿望,却缺乏勇气与力量”[1]40。他们别无选择,只能固步自封,以“空洞的伤感与对过去梦魇般的迷恋”[2]159来维护失败者的尊严,就连福克纳自己也认为“这是个道德混乱与社会腐朽的时期”。作为南方社会的一员,他也存在同样的精神困惑,因此“他不断在这些小说中寻找狂暴的形象以表达自己的愤怒感情”[1]39。《八月之光》就是作者反映南方人精神危机的代表作,其中有大量被异化的人物角色,如苦寻身份的克里斯默斯、活在过去的海托华、极端种族主义者海因斯等。

小说自1932年在美国问世便引起了国内外评论家的关注。Michael Millgate在他编辑的《八月之光新论》[3]中收辑了国外主要研究福克纳的学者们对这部小说的评论,包括了小说的主题、结构、社会背景、女性角色、身份认同等诸多方面;国内福克纳研究专家李文俊[4]、肖明翰先生[5]关注了小说的种族、历史荣誉感等社会问题;蔡永庆先生[2]从生态学的角度对该作品进行了探究。除了这些专家,其他学者对该小说的研究范围涉及到存在主义、解构主义、后现代主义、后殖民主义、原型解读、心理学解读等;更多的学者关注于人物角色、主题(如种族主义)、写作手法等。

在对小说所进行的心理层面的研究中有关于心理防御机制的分析[6]、反常规心理过程分析[7]、精神症状分析[8]以及弗洛伊德式人格结构分析[9]。这些分析大都从心理学的角度对小说中人物角色的悲剧进行了心理原因的剖析,为这部作品的进一步研究奠定了基础。我们将以荣格心理学中的人格面具和阴影概念来探索小说人物人格扭曲、行为怪异的心理层面的原因。

一、人格面具下虚幻的人生

人格面具和阴影是荣格人格理论中的两个重要概念,属于荣格心理原型的范畴,是集体无意识的重要内容。“人格面具是一个人公开展示的一面,其目的在于给人一个很好的印象以便得到社会的承认”[10],是一个人对外的人格形象。人格面具驱使着人按照社会规定的角色行事,希望得到社会高程度的认可。事实上,如果个人过分沉溺于人格面具,致使面具过度膨胀,人便会失去自我,在社会中无法定位自己的角色,处于自己所扮演的角色而无法自拔。

生活在杰弗生镇的人们由于受到社会、历史、宗教的影响,个个都戴着厚重的人格面具。他们的人格面具主要有英雄主义面具、宗教面具、职业面具和性别面具等。

(一)英雄主义面具

南方社会的人迷恋于战前所取得的荣耀中,无法接受南北战争的失败。战争过后,南方人疯狂的英雄主义受到挫败,他们设法恢复往日的荣耀,却显得无能为力,因而生活在自己编织的英雄主义神话中。

小说中的格雷姆即是崇尚战争和英雄主义的典型代表人物。他年龄大约25岁,是州国民警卫队的队长。因为年纪太小,未能参加欧战,为此他绝不饶恕父母。他曾因与一位退伍老兵在交谈战争中立场不合而殴斗,并且将这次殴斗的伤疤当成军功的标志,感到非常的自豪。

在战争已经平息的年代,格雷姆对战争的狂热无处释放,他觉得生活没有目标。后来,美国新的民兵条例拯救了他,他成为了一名国民警卫队的队长,于是将此重任当成了自己的生命。“每逢有军事意义的国家节日,他总要穿上他的上尉制服来到城里闹市区。人们见到他身上佩戴着闪烁发光的射手徽章和徽条,昂首挺胸,严肃持重。”[11]303格雷姆英雄主义的人格面具让他在市民眼中看起来像个傻子,精神极不正常。当他得知乔在杀人后逃回杰弗生镇时,他派人布置了三条纠察线,还设立了专门的逮捕办公室,设有文书和指挥部,全然把这次逮捕当成一次战役。

他的精神之弦在英雄主义的人格面具下处于紧绷状态,他根本无法静心去做其他事情。英雄主义的膨胀,并没有让他赢得社会的认可,相反,“在学校里他被视为笨蛋,在家里被看作懒惰、愚顽和庸碌”[11]303。

(二)宗教面具

“南方被称为美国的‘圣经地带’,以加尔文主义为核心的新教在南方宗教中占据了主导地位。”[2]34南方人在清教主义思想的钳制下,生活模式僵硬化。由清教主义衍生出的种族主义深深根植于南方人的思想观念中,它“超越了某一阶段的社会形态和社会制度,成为一种牢固的观念散播在人们心中”[2]62,形成了南方人共同的宗教面具。福克纳本人也受到了同样的影响,他的好友安德森都认为“福克纳是个种族主义者”[12]。因此,他塑造的很多人物角色也被宗教面具所毁灭。

小说中的海因斯和麦克伊琴都属于这一类。清教教义培养了他们勤奋禁欲的美德,但与此同时,他们成为被上帝异化的人物角色,如提线木偶般被上帝所控制,并借助上帝的名义来主宰周围的环境。

作为乔的祖父,海因斯将一生都“奉献”于监视乔这个黑鬼。乔出生以后,将之弃于孤儿院门口,又随之进入孤儿院当看门人,目的就是为了监视乔,并教唆其他小孩叫乔“黑鬼”。成年后的乔杀人后逃离,他便像疯了一样到处逮捕,一心想致乔于死地,以满足南方公民共同的愿望,更好地做上帝的选民。

麦克伊琴是乔的养父、清教主义虔诚的信仰者,过着勤俭节约、充满信仰的生活。他在收养乔之时,就坚信一定会将乔培养成敬畏上帝、憎恶懒惰和虚荣的教民。每逢礼拜日,他就会监视乔背诵《教义问答手册》,如果乔背诵不出便会遭到鞭打。麦克伊琴用死板而毫无感情的教养模式将乔培养成和他一样冷漠、固执而无情。最终当乔与情人博比幽会的事情被他发现后,他妄想赶去教训乔,没想到却死在乔的手下。

(三)职业面具

海托华和乔安娜则是两个受困于职业面具的人物角色,职业所扮演的角色压抑着他们内心的真实感情,使他们的生活变得混乱。

海托华生活在祖父英勇事迹的阴影下,“从神学院毕业出来后拒绝接受别的任何职位,直接来到了杰弗生镇;为了能派到杰弗生镇,他想方设法走尽了内线关系”[11]41。虽然他在履行神职期间并不称职,经常将祖父的事迹与布道混为一谈,但他也算循规蹈矩,按时上教堂布道。牧师的职业面具让他忘记了他作为普通人的身份和情感,以致于生活过得严肃而古板,对妻子漠不关心,最终导致了妻子的出轨和自杀。除此之外,牧师的职业面具和祖父英勇事迹之间的纠结让他分不清梦幻与现实,精神陷于崩溃边缘。最后,杰弗生的教众对他忍无可忍将他赶出了教堂。

乔安娜戴上职业面具是为了完成父亲未能来得及完成的事业。为了摆脱白种人因伤害黑种人所带来的厄运和诅咒,她从记事起就一直和黑人打交道,从事为黑人谋福利的事业。这张职业面具压抑着她的真实情感,她原本憎恨黑人却为了职业需要假装与黑人友好相处。在同样憎恨黑人的其他白人眼里,她就是一个怪人,成了白人共同的敌人,因此被人孤立起来,年近40还没人愿意与她结婚。后来与乔的恋情也因这张职业面具而难以进展下去,她触犯了乔对于自己黑人身份的忌讳,最终闹得两败俱伤。

(四)性别面具

性别特征不是生来就有的,而是社会所规定的。清教主义“父权制”观念的影响让女性成为了男性的附属品。社会要求女性要有强烈的妇道观,在家庭中承担好女儿、妻子和母亲的角色。小说中的众多女性角色,如海因斯夫人和麦克伊琴夫人都迷失在社会所规定她们成为的女性角色中。海因斯夫人因怯于自己的丈夫,看着女儿死于难产而不敢去请医生,对海因斯丢弃刚刚出生的乔的行为更是无可奈何。“父权制”将其教化成忍气吞声、不敢反抗的女性。麦克伊琴夫人也是如此,对丈夫的言行从来不敢妄加评论,甚至连关心自己的养子乔都得偷偷摸摸。在乔因背诵不出教义而受罚后,她只能趁丈夫不在家时才敢给孩子送去饭菜。女性在家庭中成了丈夫的操纵杆,在社会中更谈不上任何社会地位。勤劳朴素、善于忍耐、任由被人随意敲打、心如死灰便是“父权制”社会下妇女们所共同呈现出的性别面具。

二、阴影与人格面具的冲突

阴影是人的心理层面最为隐蔽的部分,它代表着人的本能甚至是不道德的欲望,常与社会准则相冲突。由于阴影是人最不愿意向他人展示的一面,个人倾向于用人格面具来压制阴影,并按社会准则来行事,以便得到社会的认可。然而,人格面具和阴影属于人格结构中两个对立统一的方面,一方面受到过度压抑,另一方面就得不到发展,就会致使人处于精神过度紧张的状态,最后引起人格扭曲。《八月之光》中大多数人物都在人格面具和阴影的冲突中挣扎,人格已经分裂。

(一)欲望、情感与社会道德的冲突

乔对养父的谋杀行为就是阴影(情感、欲望)与人格面具(社会道德)冲突的结果。乔与初恋情人博比之间的恋情是在养父麦克伊琴并不知道的情况下发生的。当时乔还是一个涉世未深、天真无邪的少年,而博比则是一个想方设法赚男人钱的暗娼。尽管他们之间的确有些真感情,但毕竟博比的身份不被正统的南方人所接受,乔与博比的情感与南方的道德面具直接发生了冲突。乔在得知博比是一个暗娼后,心理也很纠结痛苦,他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心里有一股火,却不知往何处释放,此时,南方道德观对他的影响起到了作用,他为自己与博比的恋情而感到羞愧。于是在与博比交往的后期,他不再把她当成一个纯洁的、让其倾心的对象,而是像其他男人一样开始逢场作戏,玩弄感情。麦克伊琴在发现他们之间的恋情后尾随监视的行为触发了乔心里面的那股火,于是乔便下了狠手,用椅子砸死了自己的养父,也彻底地了却了这段让其纠结的情感。

乔安娜与乔之间的反目,以及被乔谋杀的后果,也是各自阴影与人格面具冲突的直接或间接结果。乔安娜与乔的情感建立在互相利用之上。他们之间各取所需,情感的发展秘密而缓慢,在很长时间内倒也相安无事。布朗的涉入让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了危机感。乔安娜害怕世人发现她与一个黑鬼恋爱,害怕她的人格面具被赤裸裸地撕下而遭人唾骂,因此她故意冷落乔,要求乔与他一起祈求上帝的原谅,甚至要求乔去上黑人学校承认自己的黑人身份。情感与社会道德的冲突让乔安娜的内心纠结到措手无策。她对乔的愚蠢要求触犯了乔的底线,最终俩人都无法忍受对方,都设计杀害对方。乔安娜对情感的欲望(阴影)与社会道德之间发生了冲突,乔对自己白人身份的在意(人格面具)与乔安娜强迫他接受的黑人身份(阴影)之间发生了冲突。

(二)自我与清教思想的冲突

小说中有很多被宗教面具操控的人物,如乔、海因斯、麦克伊琴等。他们都在厚厚的宗教面具的压抑下失去了自我。海因斯和麦克伊琴生活的最大目标就是维护上帝的尊严,他们活得如同一具具没有感情的行尸走肉。乔的生活经历与他们不同,他经历了自我追寻(阴影)与种族主义(宗教面具)之间的激烈冲突。

乔深受清教主义思想中种族主义的影响,身体里不清不楚的黑人血液是压抑他思想的最大阴影。他想尽一切办法想证明自己是一个白种人,却找不到明确的方向;他想放弃白种人的身份安心地去做一个黑种人,但社会强加给他的宗教主义、种族主义人格面具又不允许他这样做。他接受了南方白人的文化观念,但又被当作黑人遭拒绝。阴影与人格面具的长期冲突,让他处于精神分裂的状态。于是他设法毁灭自己以了结内心的纠结:他与白种女人睡觉,然后告诉他们自己是黑种人,为了同她们打架;“他同黑人一起吃饭睡觉,却谈不到一块儿,说不好就斗殴”[11]150;他狠心杀死了自己的养父和情人;在杀死乔安娜逃罪一周后,又大摇大摆地出现在杰弗生镇上,安然接受人们对他的私刑处罚。他的死让他摆脱了精神枷锁。

(三)自我与过去的冲突

“对于福克纳来说,过去是重要的。他让不止一个自己笔底下的人物宣称,过去其实并没有真的过去。过去就活在今天之中。”[1]289牧师海托华就是一个生活在过去中的人。他的过去也即是对祖父英勇事迹的幻想,是无法摆脱英雄主义面具的直接体现。英雄主义面具的膨胀让自我失去了方向。

他设法来到杰弗生镇就是因为这里曾经是他祖父英勇战斗过的地方。他忘记了牧师的职责,在布道坛上宣讲祖父的英勇事迹;他忘记了自己作为一名丈夫的职责,对妻子不闻不问,连妻子出轨都显得无动于衷,还若无其事地继续上教堂宣讲他所渲染的英勇事迹。教众们将他赶出教堂,还设法利用“三K党”的威胁将他赶出杰弗生镇,但他不屈服任何形式的威逼利诱,始终不愿意离开杰弗生镇。最后在镇上一个很不起眼的角落买了一幢房子安顿下来。

失去神职的海托华或许渐渐有了对人生的思考。他与拜伦成为了朋友,并乐意帮莉娜接生,还在拜伦的再三恳求下答应去帮克里斯莫斯。他迷失的自我在人生的后阶段终于突破了英雄主义面具的压制,生活也慢慢步入正轨。

三、结语

《八月之光》中的人物,甚至是南方所有人在人格面具的压抑下,在人格面具和阴影的冲突中变得精神压抑、行为怪异。他们或戴上厚厚的人格面具以附和南方精神病态的整体氛围,或让内心的阴影无限释放,从而毁灭自己,危害他人,在疯狂和暴力中摆脱人格面具的控制。“《八月之光》明显地揭示了时代的精神病症,这就是:人找不到自己的社会位置,把握不住自己的身份与位置。”[13]24这些人物的悲剧是心理扭曲的悲剧,更是社会、历史、文化所造就的心理悲剧。

[1]李文俊. 福克纳的神话[M]. 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

[2]蔡勇庆. 生态神学视野下的福克纳研究[M]. 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2.

[3](美)Michael Millgate. 八月之光新论[C].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4]李文俊. 福克纳评论集[C]. 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0.

[5]肖明翰. 威廉·福克纳研究[M]. 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 1997.

[6]姜雪琴.《八月之光》中的心理防御机制分析[J]. 河南农业, 2014(8下):63-64.

[7]贾晓庆.《八月之光》中反常规心理过程分析[J]. 郑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11(3):106-108.

[8]隋丹.无法抹去的创伤——浅谈《八月之光》中的创伤性病状及原因[J]. 吉林教育学院学报, 2014(4):133-134.

[9]刘琨.本我.自我.超我——《八月之光》中克里斯莫斯人物分析[J]. 安徽文学, 2012(9):49-50.

[10](美)C.S 霍尔,V.J.诺德贝. 荣格心理学入门[M].冯川.译. 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7:48.

[11](美)威廉·福克纳. 八月之光[M]. 蓝仁哲. 译. 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 2008.

[12](美)Edwina Pendarvis. 南国故事:福克纳传[M].方柏林.译. 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9:126.

[13]李文俊. 威廉·福克纳[M].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24.

(责任编辑 王光斌)

Neurotic Characters: A Psychological Analysis of Faulkner’sLight in August

ZHANG Yanping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Wenshan University, Wenshan Yunnan 663099, China)

Persona and Shadow are the two important parts of personality structure. If the two parts develop in a balanced way,people’s personality will advance toward a healthy way. Whereas, the expansion of any part will lead to a person’s mental disorders and abnormal behaviors, this will result in personality distortion. The essay attempts to study the neurotic characters of Light in August with an approach of Karl Jung’s Persona and Shadow concepts.

Light in August; Persona; Shadow

I712.074

A

1674 - 9200(2017)05 - 0089 - 04

2017 - 03 - 20

章艳萍,女,湖北宜昌人,文山学院外国语学院讲师,硕士,主要从事英美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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