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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倾城之恋》的凡俗人性观

2017-03-11

关键词:才子佳人范柳原凡俗

周 倩 倩

(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 ,湖南长沙410000)

论《倾城之恋》的凡俗人性观

周 倩 倩

(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 ,湖南长沙410000)

《倾城之恋》的写作模式借鉴了明清才子佳人小说,在题材选择、人物设置、故事结构、显性主题等方面与才子佳人小说形成了较完美的同步,但文本的深层主题又与才子佳人小说存在着明显的位移,用物化的情感对凡俗的人性观进行阐释。

《倾城之恋》;才子佳人小说;凡俗人性观

中国文学界对张爱玲的研究有过多次高潮。20世纪40年代为发轫期,20世纪50年代为狂热期,20世纪80年代为成熟期,至今仍是“说不尽的张爱玲”。如果从雅俗文学这个角度切入,张爱玲称得上是一个成功的“跨界者”。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像张爱玲这样自觉地从传统小说中汲取营养的作家,并不多见。张爱玲曾直言《金瓶梅》与《红楼梦》这两部书是其创作的泉源。夏志清也说“给她影响最大的,还是中国旧小说”[1]404。张爱玲对传统文学的倚重,傅雷认为“文学遗产过于清楚”。《倾城之恋》的表现形式接近才子佳人小说的模式,并与之形成完美同步,但其深层主题内涵——凡俗人性观,显现出了张爱玲独特的人性思考。

一、《倾城之恋》与才子佳人小说的同步

在讨论《倾城之恋》借才子佳人小说外壳时,首先分析一下张爱玲的《洋人看京戏及其他》这篇文章,这有助于我们了解张爱玲用才子佳人小说旧文体传递新思想的初衷——表达凡俗人性观。在这篇文章里,张爱玲自诩为对京戏“感到浓厚兴趣的外行”。张爱玲享受着去看戏、看看戏的人、看在一场场“脱不了规矩”的戏剧里国人的特性——或是孩子气、或是因为缺少私生活的粗鲁本相。因为这些凡俗生活里的人性本相,正是张爱玲的所爱,通过嚼食这些素材,张爱玲将之融入文本,表达对人性的真实看法。

才子佳人小说曾被戏谑为“千部一篇”,即所有的故事几乎可以用一句话进行概括——才子佳人一见倾心,历经磨难终成眷侣。《倾城之恋》在以下几个方面与才子佳人小说进行了同步。

(一) 爱情题材的同步

才子佳人小说的题材多是爱情。《倾城之恋》的故事也是围绕白流苏与范柳原的爱情展开。在经历了失败的婚姻、亲人们的冷嘲热讽后的上海女人——白流苏,决心到香港去为自己拼出一个未来。白流苏偶然认识了多金潇洒的单身汉范柳原,于是,白流苏以调情作为手段,拿自己做赌注去博取范柳原可以给她的后世安稳。这两个情场高手在香港浅水湾饭店暧昧斗法,白流苏想要婚姻这张长期饭票,范柳原却只想要娇滴滴的情人,俩人谁也不肯轻易就范。原本白流苏似是服输了,甘心作范柳原无名分的情人,但在范柳原即将离开香港时,战争开始了、城市混乱了,范柳原折回保护白流苏,生死患难之时,二人终于交心,登报结婚,过上了夫妻生活。

(二)人物设置的同步

才子佳人小说中“才子”“佳人”的人物设置总是才貌兼备,对此学术界并无较大争议。郭昌鹤概括得比较经典:“模范的才子需要具备以下6个特征:文弱美貌;极超等的天资,长于诗文及武艺;好色而风流;多妻;生于江苏或浙江;是达官贵人的独养子。模范的佳人需要具备以下7个特征:貌美;超等的天分,长于诗词,博学,足智多谋;性情幽柔贞顺;不妒;生于浙江及江苏;是达官贵人的独养之女;多半没有母亲。”[2]

《倾城之恋》的时代背景是传统的、已被西方资本主义文化打开了一个缺口的中国社会,此时的中国呈现半殖民地半封建状态,东西文化在上海这个租界之地碰撞并成功地融合了下来。《倾城之恋》中设定的才子佳人形象在继承传统明清小说的男才女貌外,则附有更多的时代特色。小说中的范柳原,生父为南洋华侨巨商。范柳原不仅多金、英俊潇洒、身材高大,而且受过中西教育,既懂得上层社会的社交礼仪,也能在战争慌乱之际挑水劈柴,掌握下层社会的生存之道,说其是才子不为过。小说中白流苏则是这样被描写的:

她那一类的娇小的身躯是最不显老的那一类,永远是纤细的腰,孩子似得萌芽的乳。她的脸,从前是白得像瓷,现在由瓷变为玉——半透明的轻青的玉。上颌起初是圆的,近年来渐渐的尖了,越显得那小小的脸,小得可爱。脸庞原是相当的窄,可是眉心很宽。一双娇滴滴,滴滴娇的清水眼。[3]167

这段描写呈现出白流苏东方女性如瓷般的细腻气质,更写出了随着年龄的增长,白流苏浑身散发着温润如玉般的气质。须知,瓷器与玉的意象极具象征意义,历来被视为中国形象的代表之一。白流苏出身富家,是传统的中国式大家闺秀,但西方的交际礼仪也把握得当,这样一个女子,非得是佳人。

(三)故事发展模式的同步

林辰在《明末清初小说述录》中将才子佳人小说的情节结构概括为:男女一见钟情;小人拨乱离散;才子及第团圆三个阶段。《倾城之恋》的故事发展过程与之相似。一见钟情阶段:白流苏与范柳原结识于范柳原与白宝络的相亲安排中,两人在看电影与跳舞中生出了感情,从后文可知这感情的出发点不纯洁,但仍不失为一见钟情的模式。爱情波折阶段:白流苏与范柳原的爱情虽未经旁人拨乱离间,但仍波折起伏的原因在于两人对这场感情的出发点不同。范柳原想要娇滴滴的情人,白流苏想要婚姻带来的生活保障,这注定了两人在香港会面将是一场爱情的博弈。白流苏与范柳原都想在这份感情里完成自己的目标,都不想轻易向对方妥协,那么,爱情自然呈现出波折、胶着的状态。大团圆阶段:白流苏与范柳原在战乱之中,只剩下彼此,他们真正向对方敞开了心扉,抛弃彼此对感情的设防,两人最终得以结婚,过上平常夫妻所过的生活。

(四)大团圆结局下显性主题的同步

正所谓“飞来飞去又飞还,依旧枝头锦一团”,才子佳人的爱情总是分分合合,终得团圆。对为什么才子佳人小说结局大都是大团圆,长期盛行这两种观点:一是鲁迅和胡适的“瞒骗说”。鲁迅与胡适认为才子佳人小说虽然有对传统礼教进行抗争,但最终结成夫妻的大团圆结局是中国文人不敢正视人生、试图瞒骗自己和他人的一种安慰心理,因此,才子佳人小说不过是一种瞒骗文学。二是王国维的“乐观说”。王国维曾说:“吾国人之精神,世间的也,乐天的也。故代表其精神之戏曲小说,无往而不着此乐天之色彩。”[4]7王国维更偏向才子佳人小说的大团圆结局是中国人对人生缺陷抱以理解和调和的轻松心态和达观态度。这两种观点看似矛盾,实际上却大有联系。现实生活中的很多缺憾,充满了痛苦,那么国人在小说中去弥补这种遗憾,以达到心中各自认为的完美世界。正应和了鲁迅这句:“凡是历史里不团圆的,在小说里往往给他们团圆。”[5]316也如陈慧琴所说的,“大团圆的叙述格局,也同样有着情感体验和审美指向的独特效果”[6]。《倾城之恋》的大团圆结局,即满足了国人认知已久的“和平中正、 温厚圆满”的情感需求,又通过白流苏与范柳原让人心惊的爱情过程,描摹出了世态炎凉、悲而不伤的审美效果。

二、 文本隐性主题的位移

(一)爱情的功用性

才子佳人小说中的爱情是传奇的,充满了对爱情的诗意化崇拜。但《倾城之恋》里的爱情是实用的,解构了爱情的神圣,还原了爱情本质下的真相。

《倾城之恋》里爱情的解构得益于对范柳原与白流苏两人情感的分阶段拆解。

相知相识阶段:范柳原与白流苏的见面看似一见钟情,其实,这其中的情愫暗生早已隐含着现实男女交往的两大考量。一是财产考量。白家与范柳原的相亲在于两家对彼此身家的考察,白家更看重范柳原的钱。二是外貌考量。范柳原借看电影,来观察白家女人妆后的真实面貌。两次考量的过关,才有了白流苏与范柳原后来的爱情博弈。

相持博弈阶段:爱情的经过本应充满美好,但白流苏与范柳原两人更多的是博弈,或者说是各取所需。白流苏变身情场赌徒,以婚姻为职业,用自己最大的王牌(身子)来搏取后半生的衣食无忧。范柳原想要白流苏做情妇,无意娶其为妻。一场关于进攻还是妥协的爱情拉锯战直到太平洋战争爆发,香港沦陷才得以结束。

范柳原是一个“饱经世故,狡猾精刮的老留学生”,父母非正式的结合使其不能回国,父亲死后,才回国继承父亲的遗产,继承的遗产具体数目有多少,可从范柳原父亲的正房太太一族对范柳原终生不愿相见的态度可得知,从白家人对范柳原的虎视眈眈亦可窥得。这资本正是白流苏对范柳原一见倾心的主要原因。范柳原再也不能回范家了,自此,范柳原有了资本去放荡,他需要女友,需要娼妓,唯独不敢要妻子。范柳原看似对爱情婚姻的无诚意,实则“揭露了他的被自己抑制着的诚意、爱与烦恼”[7]22。毕竟范柳原也曾真心地诉说道:“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3]187他的内心极为渴望有一个情感的归宿。范柳原的爱情出发点有“避风港”的意味,避开少时庶出身份带来的伤痛。白流苏的爱情出发点则在于逃离白家这座无爱之城,以及获得后半生的优渥生活。范柳原希望爱情带来精神安慰,白流苏却希望爱情能换取生活保障,“爱情的功用”成了他们的首选。爱情的实质被范柳原和白流苏扭转为男性玩世不恭的面具,女性谋生的工具,小说中隐匿着浓浓的物化情感。才子佳人小说传统的爱情主题就这么被张爱玲以理性化、庸俗化的态度消解了其神圣性和纯洁性。《倾城之恋》中爱情功用性的表达体现着张爱玲的另一个思考——人性的凡俗。

(二)凡俗人性观

许多作家的创作都有其童年经历,但“童年经验作为一种体验更倾向于主观的心理变异”[8]。张爱玲创伤性的童年,让其一辈子都用悲剧的心态去观看人生,并乐此不疲。透过范柳原与白流苏的爱情,张爱玲表达了对人性大胆的看法,即凡俗人性观。

1.物欲性

20世纪30~40年代的上海,时局风云变幻,资本主义文化在这个城市扎根疯长,拜金主义逐渐盛行。张爱玲在《倾城之恋》里对人性中物欲的描写,毫不避讳,直指文中人物的拜金主义。为了物欲,在权力崇拜与金钱崇拜的双重魔圈中人们失去了可贵的亲情与独立。白母冷漠无情,白家兄弟妯娌互相仇视,白家姐妹之间矛盾丛生,白家人人攀高踩低。可怕的是这种金钱至上的思想还导致了女性自我的严重物化。白流苏对爱情的期待等同于后世安稳生活,孤注一掷地以自己为底牌去套住范柳原,寻到一张长期饭票。对于范柳原来说,物欲的刺激也导致了其情欲的变形。当范柳原还未继承遗产时,流浪的他懂得很多下层社会人具备的生活技巧,当其成功地攫住了继承权时,嫖赌吃喝样样都来,把女人看成脚底的泥。人们对于物欲的需求在《倾城之恋》中被轻描了出来,却重划在世人心中。

2.凡俗性

王安忆在《世俗的张爱玲》一文中说,张爱玲“喜欢的就是这样一种熟稔的,与她共时态,有贴肤之感的生活细节”[9]235。的确,张爱玲爱着这个世界里的一切细节,美食、靓衫、市声,甚至是街道上煮南瓜的气味和那自行车上系着的彩色绒线。王安忆的评价是很中肯的,因为张爱玲深知生活细节“有着结实的生计”。人在结结实实、无法逃避的生计面前,无法不俗。白流苏作为小说中的女主人公,身上体现的凡俗人性最为突出。白流苏经历过了离婚与在娘家受到的委屈。遇到范柳原后,白流苏决心为自己拼出下半辈子的幸福,但这无异于将下半生的幸福等同于婚姻给予的温饱价值,这是一个失婚且近乎失去亲人的一种选择。俗,却是为了生活。范柳原起初也无心走入婚姻,他对白流苏进行引诱,不过是想勾引白流苏为情人,继续过浪荡的生活。

三、结 语

《倾城之恋》中的人物难逃凡俗的圈子,在追求自认为可以使自己生活得更好的东西时,人性之丑慢慢暴露。张爱玲的态度不是一般作家的谴责、批判,而是一种毫不避讳的宽容。这种毫不避讳的宽容不仅是张爱玲本身对世俗世界的喜爱,也是张爱玲对当时所处时代的真实思考。如任茹文所说,张爱玲作品没有宏大叙事的题材,但显现出“驾驭宏大题材的别一种文学可能性,她本不想写时代纪念碑,却在无意中勾勒出一个时代纪念碑的清晰轮廓”[10]。《倾城之恋》没有直接描写20世纪30~40年代上海(这个早已失去中国温柔敦厚的性子,开始手钳金币横行的城市)的时代背景,而是利用这个时代最大的负荷者——普通男女,即范柳原与白流苏,去写出当时的上海实况、思考凡俗的人性和时代变化下个人的生活可能。张爱玲的凡俗人性观是一种“临水观花”的姿态,没有用任何的道德感去批评个人为了生存所做出的各种选择。这种略消极的人性观表达,虽然没有给读者任何的生活建议,但着实有着“留白”之妙。《倾城之恋》里的情感生活是接近广大读者的,使读者容易产生共鸣,结合自己的生活实际再去思考文本里对爱情、对人性的阐释,这也算《倾城之恋》里世俗的智慧。“让你困惑,让你沉思,让你享受寻找意义,解读文本的乐趣,让你承担人性震撼的战栗与惊怵,对于一个作家我们还能要求什么呢”[11]。由此可见,《倾城之恋》在传统才子佳人小说的形式下,将凡俗人性观的表达与之进行了一个较完美的结合,散发着独特的魅力。

[1] 夏志清.中国现代小说史[M].台北:传记文学出版社,1979.

[2] 李华.浅论明清才子佳人小说主人公的性别错置[J].今日南国(理论创新版),2008(7):112-113.

[3] 张爱玲.倾城之恋[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9.

[4] 王国维.红楼梦评论[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

[5] 鲁迅.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迁[M]. 鲁迅全集:第9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

[6] 陈惠琴. 理想·诗笔·启示——论才子佳人小说的创作方法[ J].明清小说研究,1996(3):74-86.

[7] 陈子善.张爱玲的风气[M].山东:山东画报出版社,2004.

[8] 童庆炳.作家的童年经验及其对创作的影响[J].文学评论,1993(4):54-64.

[9] 王安忆.上海女性[M].北京:中国盲文出版社,2008.

[10] 任茹文.论张爱玲小说中的陌生异族形象[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6(6):25-33.

[11] 谭桂林.写出人性深处的原始悲怆——谈张爱玲的家庭题材小说《金锁记》和《创世纪》[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97(4):24-231.

(责任编辑 闫丽环)

Discussion of Common Human Nature ofLoveinaFallenCity

ZHOU Qianqian

(Literal Arts College of Hunan Normal University, Changsha 410000, China)

The writing style ofLoveinaFallenCityis drawn on the experiences of novels of the wits and beauty in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and forms the perfect synchronization with the wits and beauty novels in the aspects of subject selection, character setting, story structure and theme explication, and, nevertheless, there are explicit displacements of the profound theme of the novels of wits and beauty, and the interpretation of the nature of human beings is carried out with materialized emotion.

LoveinaFallenCity; novels about the wits and beauty; the common human nature

2017-02-23

周倩倩(1993-),女,湖南衡阳人,在读硕士,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10.3969/j.issn.1674-5035.2017.03.013

I207.4

A

1674-5035(2017)03-006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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