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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实现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的思考*

2017-03-11仲呈祥

文化软实力研究 2017年2期
关键词:中华传统文化

仲呈祥



关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实现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的思考*

仲呈祥

通过对我国近代关于中华传统文化的政治取向变化的梳理,尤其是学习习近平总书记系列讲话的重要精神,从哲学角度提出对于中华传统文化,要有鉴别地对待、有扬弃地继承,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是鉴别中华传统文化的利器;同时提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必须与当代文化相适应、与现代社会相协调,在实现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的过程中克服可能遇到的三种错误倾向:历史虚无主义、复古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急功近利的功利主义。

中国传统文化 创造性转化 创新性发展

人的思维最怕凝固,凝固了就没有活水,就难以前进,难以创新。这里,我们集中研究一个问题,那便是关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实现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的问题。习近平总书记在十次文代会、九次作代会开幕式讲话里有一个新提法——“四个坚持”: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坚持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坚持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坚持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坚持以人民为中心讲的是服务的对象,要写人民、为人民、服务于人民。坚持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讲的是方向与道路。坚持百花齐放、百家争鸣,讲的是方针。那么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算什么呢?是算方针还是算一种方法?抑或是一种方略?它为什么有资格跟方向、道路并列起来提?要深究这个问题。因此,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书记处书记、中宣部部长刘奇葆同志于2017年3月17日开会专门部署要贯彻好习近平总书记讲话精神,提出要“不断推动中华文化现代化”。那么如何推动现代化呢?推动现代化就是要在实现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上扎扎实实地做好工作。往哪里转化?往现代化转化。往哪里发展?往现代化发展。

2014年10月15日,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是继1942年5月23日毛泽东同志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讲话之后的又一重要文献。如果说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是20世纪40年代中国共产党人对马克思主义文艺观中国化的集中体现,那么,可以说72年后习近平2016年10月15日在北京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就是21世纪中国共产党人在新的现代化建设伟大实践中把马克思主义文艺观中国化、时代化、大众化的最新成果。在中国共产党党史上,党的一把手在3年时间里集中就文艺问题作两次重要讲话,习近平是第一位。毛泽东同志一生当中对文艺作过很多指示,但集中阐述文艺问题的就一次,即1942年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而邓小平也是一次,即1979年第四次文代会上的讲话;江泽民、胡锦涛也是如此。1942年,毛泽东当时在战争环境里,开宗明义就强调在现代世界上,一切文学艺术都从属于一定的阶级、一定的政治路线。他提出的批评标准是革命的政治内容同尽可能完美的艺术形式相统一,政治标准第一,艺术标准第二,强调政治标准与艺术标准的统一。到了历史新时期,由于我们实现了从以阶级斗争为纲到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伟大转折,所以邓小平在四次文代会上强调“不要再提文学艺术从属于临时的、具体的、当前的政治”,《人民日报》发了社论,提出了新的口号,用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取代了文艺为政治服务,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到2015年,《中共中央关于繁荣发展社会主义文艺的意见》一共出台25条,明确提出优秀作品是“思想性与艺术性有机统一”,没有再提“观赏性”了,这种变化是我们学界要敏锐体悟的。2016年2月19日,习近平总书记视察新华社、人民日报、中央电视台,作出“党报姓党”的重要指示,明确强调一切文艺栏目文艺作品都必须坚持思想性、艺术性有机统一。

再到11月30日,十次文代会、九次作代会开幕式上,习近平总书记通篇讲话里没有用“观赏性”这个词,而且在最后提出作品的评价标准秩序是“艺术性、思想性、价值取向”,艺术性位列第一。我们历来的顺序是思想性、艺术性,为什么习近平总书记在这个时候说艺术性、思想性?他是有深刻的学理依据的,我们要追本溯源,马克思主义文论中,恩格斯在致斐·拉萨尔的信里说:我评价你们的作品,用的是最高的标准,即美学的历史的标准。两个标准,美学在前面,历史在后面。为什么经典作家要把美学放在前面?美学就是艺术,因为在恩格斯看来,评价文艺作品,第一位的工作是对这个作品进行美学考量,进行艺术分析,它经得住,证明它是一个艺术品,你再进而对它进行历史分析,它才有价值。如果它首先经不住美学分析,它不是艺术品,是公式化的、概念化的,是说教的,甚至是一篇社论,你再说它历史内容多么丰富都没有意义。我们拍摄了那么多英模影片,大量是公式化、概念化的,审美化程度低,缺乏艺术感染力,再说他多么主旋律,应该得奖,得奖有什么用?观众都没有。这都是因为没有充分重视艺术性,所以鉴于这个教训,习近平总书记把艺术性提到第一位。毛泽东当年因为在战争环境里,讲的是具体历史条件下的历时性标准,抗日战争必须把思想标准即政治标准提到第一位。今天我们进入和平建设时期,就要调整。毛泽东和习近平在对传统文化的态度上一脉相承、有所创新。他们都喜欢用一个词语来形容中华传统文化,叫博大精深,说中华传统文化博大精深。两位在时空观念上都用了同一个介词结构,毛泽东1938年说:对历史文化“从孔夫子到孙中山”,我们都要认真总结;习近平在世界儒学会员代表大会上也说同样的话。毛泽东当年喜欢用“批判地继承”,强调批判,这是打江山的需要。到了50年代,概括出“古为今用,洋为中用,推陈出新”的方针,习近平加了四个字:“辩证取舍”。

五四时期,我们中华民族的文化选择,口号主要是从西方引进科学、民主,提出打孔家店,批判传统文化。当时没有打倒孔家店这种说法,“倒”是四川大学教授吴虞加上去的。历史证明,孔家店是打不倒的,儒学是打不倒的。那么为什么当时要打孔家店呢?因为当时中华民族要冲出封建樊笼,走向现代化。当时的一批先进知识分子,不少是留过洋的,痛感不冲破儒家文化的禁锢,这个民族无法现代化。比如说我们非常敬重的文化旗手鲁迅先生,他的小说中就说所有礼教后面只有两个字“吃人”,他劝青年人古书一本都不要读。有人抓住这个,就试图否定鲁迅,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动脑子想一想,鲁迅不读古书怎么写得出《中国小说史略》?怎么写得出《汉文学史纲要》?怎么能够做出《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的演讲?中国共产党1921年成立,也是在五四文化氛围下成立的,之后悟出了要走武装夺取政权、农村包围城市的道路,要求打破旧世界的规范,重建新秩序,当然要赞成批判传统文化,因为儒学基本上是马下安天下的文化,而不是马上打天下的文化。

党的十八大以后,我们对于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有了明确的新的态度。在此之前,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徽班进京200周年纪念的时候,李瑞环同志就讲继承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1984年开始搞市场经济,出现了“文化搭台、经济唱戏”的做法。似乎文化只是手段,赚钱才是目的。这是违背规律的。现在完全反过来了,搞的是“经济搭台、文化唱戏”,提倡经济发展之后,增加对文化的投入,办一个文化研究院来研究文化,办一个文化软实力刊物,让文化来唱戏,以提高全民族的文化素质,再靠高素质的人民去保证社会经济全面协调可持续发展,这才是科学发展观。如果急功近利地拿文化去赚钱,拿艺术去养眼,特别是满足于视听感官生理上的快感,娱乐过度乃至娱乐至死,这个民族是要完蛋的。2013年8月19日全国思想政治工作会议上,习近平总书记一方面强调“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一百年不能变”,另一方面又强调“意识形态工作是党的一项极端重要的工作”,万万疏忽不得。他强调这两手都要抓好,反对是此非彼。

2017年1月,中共中央办公厅和国务院办公厅发出的《关于实施传承发展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工程的意见》一共18条。从传统文化的重要意义,讲到传统文化的思想理念、传统美德、人文精神,再讲到工程怎样实施,这是党和政府第一次对传承发展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发布的文件。如果我们系统地学习研究一下习近平总书记关于这方面的讲话,就会发现有一个系统科学的思想。首先,他提出“两有”:对传统文化“要有鉴别地对待,有扬弃地继承”。这里用的是哲学术语“扬弃”,这非常重要。鉴别的利器是什么?是与时俱进的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中既有丰富的精华,也有不少的糟粕。比如,讲孝很重要,但二十四孝图里的郭巨埋儿能继承吗?那是不人道的。讲忠,愚忠能继承吗?所以第一强调要有鉴别地对待。其次,习近平总书记不用“批判地继承”,用的是“扬弃地继承”,发人深思,批判是重在否定,而扬弃是有扬有弃,扬弃是哲学术语,表明从旧事物到新事物发展过程当中必须经历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由此及彼、由表及里的改造制作。没有“两有”的区别原则,你空谈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便没有了根基。“两有”之后,他在多次讲话中还提出了“两相”:所有的传统文化,都必须“与当代文化相适应、与现代社会相协调”。“两有”是一种区别原则,“两相”则是实践路径。在传承发展传统文化的实践中一定要与当代文化相适应、与现代社会相协调。我们现在依然盛行收徒弟,说要继承传统,但收徒弟的时候穿古服、磕头、烧香,这就完全不与当代文化相适应、不与现代社会相协调。只有在“两有”“两相”的基础上,才可能实现“两创”: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两创”是处理传承与发展辩证关系的准则。

可见,真正做到传承发展,必须坚持唯物史观和辩证思维。北京大学著名哲学家张世英先生研究了80年的学问,得来的心得集中体现在他近期出版的文集中。张先生一开始是研究黑格尔的,是西方学术界承认的研究黑格尔现在活着的专家,晚年又研究中华哲学,两相比较,见解颇深。他认为中华哲学强调天人合一、道法自然,这有利于人类构建命运共同体,有利于和谐人与他人的矛盾、人与自然的矛盾、人与社会的矛盾,这是中华哲学的优势,这就是和合哲学。但这似乎不大注重个性的张扬。他把西方哲学精髓概括为“主客二分”,主体和客体两分法,有利于培养和调动主体的能动性、创造性,培养人的个性。但是主客二分强调过度了就会加剧人与他人的矛盾、人与社会的矛盾、人与自然的矛盾。即强调过度亦有弊端,如采矿技术发展得很厉害,主体为了达到物质猎取,就不注意人与自然的协调,过度采矿,山西的煤老板遍地采矿,搞得一塌糊涂,有的坍塌了,人压在下面都不救。中西哲学是可以互补的。张世英先生说应该扬中华哲学天人合一之优势,补西方主客二分之劣势;扬西方主客二分之优势,补中华哲学之劣势。他不赞成是此非彼,他赞成互补。

第二,中华哲学强调民本。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是接民心、通地气的哲学。西方哲学寄托于宗教,什么事情到耶稣、上帝那儿去。而中华哲学是到民间去,到民心当中去。这要看到宗教、信仰的力量,当年胡适去西方留学得到一个结论就是西方近年来的强大主要是有信仰和宗教,中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宗教,儒学不是儒教,道教也不是完整意义上的宗教,他认为要靠宗教救国,而蔡元培不赞成。蔡元培提出以美育代替宗教,主要就是艺术教育。正因为如此,习近平总书记强调艺术教育。艺术教育是通向万户千家、作用于每位公民民心的,是非常重要的问题。

第三,从审美上讲,中华审美精神强调的东西和西方也不一样,中华审美精神很重要的一个特点是强调以虚代实,营造意境,强调写意。比如中国的国画,齐白石归纳得最准确,“似与不似之间”,太像了不是好国画,一点不像也不是好国画。中国美术馆新馆长吴为山上任,办“大师谈美讲座”,第一讲请我开讲,我愧不敢当,他带我看了刚裱好的馆藏的老舍先生夫人献出来的一幅当年齐白石老先生送给他们的画,画了一个牧童骑在牛上放牛,仰面朝天,拉了一根风筝线,上边全部留白,真是绝了!这体现了齐白石晚年的一种中华美学观:整体画面给人一种和谐、恬静的感觉,牛、人、风筝、天空合而为一,真是天人合一。牧童在放风筝,线拽在他的手里,很有意味,那就是人还是有主动作用的。看起来画得很简单,但是每一笔似乎都在告诉人们他的美学理想,要天人合一、和谐共处、劳动为荣,牧童劳作的时候很幸福、快乐,所以从一幅画就可以看出中华的美学精神。但西方的古典油画是明显的写实,不是写意,现代派是另外一回事,颠覆了,后现代派更是。这就看出中华民族审美精神的独特贡献。

关于美学这个词,过去我们党的领袖似乎很少用。习近平总书记很明确指出要继承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继承弘扬中华美学精神。他一口气讲了“三讲求”:第一是“讲求托物言志,寓理于情”,要假托一个物体,比如写菊花,表明一种志向。第二是“讲求言简意赅、凝练节制”;第三是“讲求形神兼备,意境深远”,“强调知、情、意、行相统一”。西方美学强调知、情、意,习近平加了“行”,这是从王阳明的知行观来的,是中华美学的精神特点。在传承发展传统文化,实现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过程中,出现了三种片面的倾向,要引起我们的注意。

第一种倾向是历史虚无主义。为了赚钱,为了票房,栽在钱眼里,虚无历史,解构历史,消费历史。这种历史虚无主义是一个大问题。一个不懂得自己民族的历史、不珍视自己民族历史的民族,是一个悲哀的没有希望的民族。历史感、历史观是一个民族世界观的重要组成部分。

第二种倾向是复古主义倾向。好像一提传统文化就是要靠儒学治国了,甚至有的学者借着半部《论语》治天下乱讲。这是不可能的。儒学传统文化只是流,不是今天的指导思想,我们的本和指导思想是与时俱进的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不能把儒学思想当成指导思想,不能搞错了位置。今天的辜鸿铭不会有那么大的市场,但会有影响。当时北大就有一个好的风气,就是蔡元培校长容得下他。北大兼容并包,今天可以让满口马列主义的陈独秀、李大钊来开讲座,明天可以让言必称希腊的胡适来讲西方哲学,后天他可以请辜鸿铭来讲之乎者也,各种思潮一交锋就发生碰撞,一碰撞就冒出火化,得益的是莘莘学子,大家从比较当中鉴别了谁有真理就跟谁走,只听一种声音是成不了大才的。

第三种倾向就是市场经济条件下急功近利的功利主义。我举一个例子,比如说我们提了30年的一个口号究竟对不对?1985年,电影局在工作报告里就提出了电影艺术一定要追求思想性、艺术性、观赏性三性统一,《电影产业促进法》还坚持这个口号。这个口号事关我们文化的发展,特别是事关电影文化的发展。实际上,30年来的实践已经雄辩证明这是一个不科学的口号,但是正如当年要放弃文艺从属于政治、服务于政治的口号要经历一番艰难曲折的学术争辩过程,最后才能尘埃落定一样,还很困难。为什么不对呢?首先从哲学思维层面上来说。三性统一违背了逻辑学和范畴学的基本法则。逻辑学和范畴学规定,只有在同一逻辑起点上抽象出的概念,才能在同一范畴里推理。人类为什么要抽象概念?抽象概念是为了表述思维过程,比如我要分析人,一定要抽象概念,选择性别为逻辑起点,会抽象出男人、女人,我可以在性别范畴里下判断:男人与女人统一于人。这个判断从概念的内涵到外延都一致,是科学的,能成立。但是当我把这个逻辑起点变成职业,就会抽象出工农兵学商、知识分子、干部队伍,三百六十行,就只能在职业范畴里面下判断:三百六十行统一于人。这判断从内涵到外延都是一致的,是科学的。但我不能这样下判断:在性别中抽象出男人、女人,在职业里抽象出农民,说男人、女人与农民三统一,这就是一个不科学的判断。思想性、艺术性的逻辑起点是什么?是艺术品自身,它自身的内容决定它的思想性,自身的形式决定它的艺术性,内容和形式就犹如男人和女人一样,是辨证法的一对对子。因此恩格斯才讲美学的历史的标准是统一的,毛泽东才讲思想标准、艺术标准是统一的。思想性和艺术性属于创作美学范畴,观赏性属于接受美学范畴。思想性、艺术性是恒量。观赏性是一个变量,它因人而异、因时而变、因地而迁。它虽然与创作美学范畴的思想性、艺术性有一定内在联系,但主要取决于观赏者的人生阅历、文化修养、审美情趣,以及观赏者与艺术品发生关系的历史条件、文化语境、审美空间,是一种综合效应。正因为理性思维的失之毫厘,导致了创作实践谬以千里。

据统计,三性统一提出后的1988年,上影厂年产18部影片,北影厂年产18部,长影厂年产23部,我把所有电影的片名抄到一张纸上,这边是《峨嵋飞盗》,那边是《黄河大侠》……全是杀声震天、女字满目、棍棒飞舞,都为追求观赏性,夹在中间的《共和国不会忘记》出淤泥而不染,但评片时说这个电影思想性、艺术性都有,就是缺一点观赏性。导演为了观赏性花了几十万补拍了两场戏,一场是床上谈心的戏,一场是女儿洗澡的戏。后来,他又拍了一部电影《惊涛骇浪》,那是写“98抗洪”的,其中有一个情节,就是团长(巫刚饰)抗洪有功,要提拔他,被调回国防大学深造,他的妻子(宁静饰)和他要分别了,要亲热,就让宁静隔着玻璃洗澡,以增强观赏性。

我举这个例子是要说明,不能责怪导演,而应当反思在理性思维上的失误。讲“思想性艺术性观赏性三性统一”从逻辑上引出误解:似乎存在一种自立于艺术性之外的观赏性。实际上,艺术性的题中应有之义,便是以作品的美学品位和历史品位去吸引、感染观众,这是有指向性的。符合逻辑性的推论是:不讲艺术性的观赏性正是时下某些影片充斥银幕的凶杀、打斗、床上戏之类。须知,观赏性是没有引领性而带迎合性的。

习近平总书记强调四个“讲清楚”:第一,“每个国家、每个民族都必须讲清楚自己独特的历史传统、文化积淀、基本国情,因而都有其有自己特色的发展道路”。第二,“讲清楚中华文化是中华民族最深沉的精神追求,是中华民族生生不息发展壮大的丰富滋养”。第三,“讲清楚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中华民族最突出的优势,是我们宝贵的文化软实力”。第四,“讲清楚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植根于中华文化的沃土”,代表着历史前进的方向和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他没有讲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植根于西方文明的沃土,也没讲植根于经济繁荣的沃土,这就表明经济只能致富,文化才能致强。我想联系中国电影的实际,谈谈学习习近平总书记的“第一个讲清楚”的体会。

中国电影110年的优秀历史传统是什么呢?我们简单回顾一下,第一个高潮:世界电影史家都承认的,20世纪40年代,代表作《一江春水向东流》《八千里路云和月》《乌鸦与麻雀》《十字街头》《小城之春》,代表艺术家赵丹、白杨、上官云珠等。今天去看《一江春水向东流》还是很感动,里面的家国情怀、中国故事、中国精神很感人。这是什么传统?这是在左翼文艺运动影响下的进步电影传统。我们珍视了这个传统吗?新中国诞生之后,一批电影工作者继承这种传统,尽管有“左”的思想干扰,但还是创作出了一批优秀电影,比如从《桥》《翠岗红旗》到《青春之歌》《我们这一代年轻人》《阿诗玛》等,特别是新中国成立十周年时出了《早春二月》《五朵金花》《北国江南》,尽管被江青在“文革”中打成毒草,实践证明都是香花。举一个个案:谢晋导演,党和政府号召爱国主义,他就拍《女篮五号》;党和政府讲忆苦思甜,他就拍《舞台姐妹》;党和政府号召要继承革命传统,他就拍《红色娘子军》。所有这些电影,尽管有“左”的痕迹,但公平地说其主流都是写人民、为人民、服务于人民,继承了进步电影基础上的一种共和国的人民电影传统。“文革”时期情况特殊,有的电影就是阴谋电影,如《反击》《春苗》之类。改革开放以后,继承这种进步电影和人民电影传统,西影厂吴天明把路遥的《人生》搬上银幕,主人公高加林究竟应该与他在农村青梅竹马的刘巧珍相好,还是进了城为了留在城里就去攀缘一个有政治背景的黄亚萍相好,引起全国人民大讨论。一部电影的鉴赏,大大提升了中华民族的道德素养。钟惦棐先生当时就说电影的太阳有可能从西部升起,他讲的是文学语言。他称赞西影厂的电影工作者把镜头聚焦于农村基层而不是热衷于宾馆艺术。再如长影厂,一部《人到中年》,陆文婷(潘虹饰演)作为一个好大夫、一个好妻子、一个好妈妈,生活得那么苦,全国人民来议论,党的知识分子政策该不该落实,推动了党的知识分子政策的落实。谢晋大家都很熟悉,站在小说家的肩上,把鲁彦周的《天云山传奇》改成电影,把张贤亮的《牧马人》改成电影,把古华的《芙蓉镇》改成电影,加上吴贻弓的《城南旧事》《巴山夜雨》,这些电影一个共同的特点,是与改革开放的时代共脉搏、与解放思想的人民思潮同呼吸,可以概括为在继承进步电影传统与人民电影传统基础上发展而形成的现实主义深化的具有反思意味的电影传统。苏格拉底说过,未经反思的生活是不值得过的。一个没有反思精神的民族也是没有前途的。我们现在的电影坚持的是什么传统呢?恕我直言,抢了票房的如《心花怒放》等,基本上走的是习近平总书记批评的那种跟在别人后面亦步亦趋、东施效颦西方类型电影传统但没有学像的美国好莱坞的发展道路。这能行吗?吴天明有一部表现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如何现代化的《百鸟朝凤》,结果到吴天明辞世都上不了院线,义务制片人不得已在网上跪求票房,这一事实是对当下中华民族电影审美观的一种极大讽刺。有人只讲表面,说现在电影是年产700余部,票房400多亿元,比起20世纪末才年产百余部、票房十来亿元,是大大发展了。这需要实事求是地科学分析。我知道,当年电影观众年上座人次达290亿左右,是如今年上座人次10亿左右的近30倍,且观众涵盖了工农兵学商知识分子干部队伍,不像如今九成以上是20岁左右的青年人。只不过当年成人票价每张0.25元、学生票价每张0.10元、儿童票价每张0.05元、农村放映队是免费的,不像如今的票价是每张数十元甚至超百元,因此才产生了年总票房的巨大落差。现在电影观众不是提升了,而是锐减了。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在电影界怎能变为以20岁左右的青年人为中心?要服务青年,但更不能忘记教育引领青年。所以,以习近平总书记指示的“一个讲清楚”联系实际一分析,理论就会转化为强大的力量,问题就会一清二楚了。

造成在市场经济条件下电影创作审美品格低俗化的一个重要缘由,是为了“三性统一”而去盲目追求观赏性。在接受美学范畴里,决定观赏性的主要两个因素一个是观赏者,马克思说过:再美的旋律对于不辨音律的耳朵都是没有用的。可以这样说:再好的电影,对于不懂得欣赏电影基本法则的观众也是没有用的。观赏性主要取决于观众的素养,要培养观众。我去过奥地利维也纳的金色大厅,驻奥地利的大使对我说,你是搞文艺的,要去金色大厅感受一下。我发现,音乐文化已经浸入奥地利民族的血液,新年音乐会是不花样翻新的,年年都奏古典曲目,但是奥地利人不管是白发苍苍的老人,还是牙牙学语的小孩,无论是男是女,只要得到一张票,便欣喜若狂,男士西装革履,女士穿着晚礼服,提前十几分钟,鸦雀无声地坐在金色大厅里面静候,他们把这当成一生中接受音乐洗礼的一次宝贵经历。开演后,大家全神贯注地欣赏,一直到最后结束,全体起立长时间鼓掌。但观众中有我们的同胞不懂规矩,一个节目刚完便激动鼓掌,全场惊诧。缘由何在?这就是缺乏高雅的鉴赏素养。国内某些电视台带的头,综艺晚会彩排时请观众看,开演前由执行导演预先指挥到场观众鼓掌喝彩,而且一遍又一遍。这是违背老祖宗的规矩的,大家读过《文心雕龙》,里面有鉴赏篇,刘勰说进入鉴赏之前主体要虚静,结果我们搞成是进入鉴赏之前先浮躁,甚至起哄,败坏了文明的鉴赏,这是很麻烦的事情。

另一个因素就是鉴赏环境。环境是养人的,氛围是养心的。你到一个学校来,一进入演讲厅,这里就是一个文化磁场。在这里各种思想发生冲撞,各自仔细辨证取舍,就会受益。一个人的知识是靠一辈子积累的,活到老就要积累到老,不断弥补自身的知识空白。而知识积累的更高成果是引发智慧。文化磁场对引发智慧至关重要。这个文化磁场其实就是鉴赏环境。我们评电影金鸡奖,那里有十个放映厅,九个都在放映《小时代》,一个放映《杨善洲》,当然前者吸引了青年观众,而后者却门庭冷落了。不净化鉴赏环境,是不能解决好观赏性课题的。马克思在《资本论》里关于“资本生产对于精神生产的某些部门如艺术、诗歌相敌对”的经典论断,值得我们深思再深思。电影是有产业属性,但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电影作为艺术,难道不同时还具备事业属性吗?泱泱大国,13亿之众,我们现在已经成为世界上第二经济大国,我们一家海尔一年都数千个亿产值,难道为了区区几百个亿就把中华民族长期形成的电影审美观、价值观拱手交出来,置换成西方类型片的价值观、审美观?中国电影能放弃坚守中华立场、传承中华文化基因、讲好中国故事、传播中国精神、彰显中华美学的神圣职责吗?!对得起人民吗?将来恐怕花多少万个亿都重建不起来!马克思非常精辟地分析了一切资本运作、市场运作最大的目标只有一个,追求利润的最大化。资本这个东西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里都浸透着血和肮脏的东西。他指出人之为人,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物质动物,而是高级形态的精神动物,除了以物质的即经济的方式把握世界,还需要以政治的、历史的、哲学的、宗教的、艺术的方式把握世界,艺术的方式、宗教的方式都是作用于信仰的,作用于精神世界的。艺术属于审美创造活动。西方从毕达哥拉斯开始到黑格尔,东方从老子、孔子、庄子开始到陶渊明,一直到近现代的朱光潜、宗白华,概莫能外,都认为人类审美创造的最佳境界是超功利,陶渊明所谓的不为五斗米折腰是也。最好的艺术都是超越了功利的。追求利润的最大化与追求超功利是冲突的,我们不承认这种冲突是不行的。现在情况很复杂,我看到一个新版本,居然就在资本生产中加了两个字“主义”,好像说马克思当时指的是资本主义而非资本生产。这两个字能加吗?我以为不能。马克思写《资本论》在160多年前,那时候人类社会尚无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的分野,这个概念从哪里来?他写《共产党宣言》的时候第一句话是一个幽灵在游动,他还不知道这个东西究竟叫什么呢!资本主义论是列宁完成的,他提出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任何人不能超越他所处的历史条件。学习习近平总书记关于文化建设的理论要坚决反对历史虚无主义、复古主义,还有就是市场经济条件下急功近利的功利主义。现在尤其要反对传统文化搭台、现代经济唱戏。因此,知识分子最可贵的品格是有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不能人云亦云,做学问更要深入研究,反复思考。我愿引著名学者熊十力先生《十力语要》名言“知识之败,在慕浮名而不务潜修也;品节之败,在慕虚荣而不甘枯淡。”与大家共勉。

Reflections on the Realization of Creative Transformation and Innovative Development of Chinese Excellent Traditional Culture

ZhongChengxiang

(China Literary and Art Critics Association,Beijing,China)

Through the analysis of the change of the political orientation about Chinese traditional culture in modern times and especially learning the important spirit of a series of speeches from General Secretary Xi Jinping,this paper puts forward that the traditional Chinese culture should be treated differently and that the inheritance of Marx is a sharp weapon to distinguish Chinese traditional culture from the philosophical point of view. At the same time,the author points out that Chinese excellent traditional culture must be compatible with the contemporary culture and coordinate with the modern society. In the process of realizing the creative transformation and innovation development,we should overcome three kinds of wrong tendency that may be encountered:historical nihilism;doctrine of back to the ancients;utilitarianism under the condition of market economy.

Chinese Traditional Culture;Creative Transformation;Innovative Development

10.19468/j.cnki.2096-1987.2017.02.003

仲呈祥,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教育部艺术教育委员会副主任,主要研究文艺理论。

*本文系作者2017年3月25日在武汉大学国家文化发展研究院的演讲整理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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