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废墟与野地乐园
——《废都》与《九月寓言》的城乡思考
2017-03-11童妍广东开放大学广东广州510091
童妍(广东开放大学,广东 广州 510091)
都市废墟与野地乐园
——《废都》与《九月寓言》的城乡思考
童妍
(广东开放大学,广东 广州 510091)
20世纪90年代是中国当代文学的重要转折点,社会急剧变化,商品化大潮汹涌而至,这为文学带来了新的书写空间,也影响着作家的创作方式。1993年,同时出版的《废都》和《九月寓言》就是这种商业环境下文学的突破与坚守。贾平凹写出了“废都”中知识分子的精神困境,张炜追忆了野地里小村村民自由奔放的生命力。两位作家在都市与乡村的关系对立上,表达了同样的精神诉求:对城市的批判以及对民间乡村的留恋。
《废都》;《九月寓言》;都市;野地
20世纪90年代是当代文学一个重要的转折点,文学主题表现出空前的庞杂与多样。作家一边被浪潮边缘化,一边自觉接受商业化的运作模式。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下,20世纪90年代的精英文学依然坚守着自己纯文学的园地,坚持着精英化的态势,在眩晕的时代漩涡中保持着对时代的清醒认识。1993年,贾平凹《废都》的出版作为商业化写作中文学的一次突破尝试引起轩然大波。同年,张炜的《九月寓言》出版,以一种诗性的文学表达了对精英文学的坚守。两位作家都将关注点集中在社会转型时期都市与乡村的关系对立上,一个写都市中人的异化、欲望的沉沦,一个写田野中生命的自由奔放,在不同的文本中表达了同样的精神诉求。
一、都市废墟里的乡土守望
贾平凹以“商州系列”在文坛建立了自己的文化阵地,他的早期作品如《满月儿》《黑氏》《腊月·正月》总是充满了积极向上的精神状态和对真善美的追求。《废都》是贾平凹第一次城乡转变的实践,作者的文化阵地由商州转向西京,这既是贾平凹对全新领域的开拓,也是创作风格的一次大胆突破,作品的精神内涵也由20世纪80年代对人生目标的积极追求转为对“废都”中知识分子困境的思考、对都市文化的批判。
《废都》的首要主题是表现都市环境下知识分子的困境。贾平凹选择西京这样一个具有悠久历史文化底蕴的十二朝古都,又将人物形象设定为庄之蝶一类的文化名人,书中女性人物或美貌或温柔或聪明,处处彰显着文化气息。但就是这些极具修养的知识分子,在社会转型之际,非但没有忧国忧民的人文情怀,更是深陷名利钱财、声色娱乐之中。龚靖元狂赌,汪希眠渔色,阮知非敛财,庄之蝶纵欲。除了庄之蝶,其余三人没有表现出一丝忏悔自救的意识,沉湎其中毫无知觉,最后落得身败名裂的悲惨结局。而庄之蝶在面对污浊的官场生活,被物质腐蚀的文化圈子,稀里糊涂的官司之争时,一直试图寻觅出路,而现实却将他推向相反的方向。他想逃离无爱的婚姻,却陷入性爱的漩涡;他也曾想在一个清静之地安心写作,却总是被他人烦扰。庄之蝶身上一直有一种失落感、颓废感,这也许是他自省的一个契机,但身处社会的大染缸,他没有抓住自己的这根救命稻草,反而在漩涡中沉沦。
《废都》写知识分子在都市中的困境,情感上表现出的是对城市的悲怨、失望,对乡村的留恋。古都的街头徘徊着一头不会说话却像哲学家一样善于思考的奶牛,以一种超脱世俗的奇异视角来观测城市的诸多病症。在它眼里,城市不过是用水泥堆砌起来的冰冷建筑,人类建造了城市,而城市却使人类这一种族退化。奶牛的思考暗含作家对城市文化的“反刍”,同时作者也将自己对乡村田园的依恋寄托在奶牛身上。小说中几次出现这头奶牛对早年在终南山生活的回忆,它后悔到城市里来,“我不愿再来这里,这城市不是牛能待的”[1]。乡土文明孕育了城市文明,城市文明却排斥、扼杀乡土文明。当庄之蝶身心焦虑、无法写作时,便要到这头奶牛胯下去吮奶,这个细节如果严肃地去想,可以说是都市困境中的知识分子需要向乡土文明吸取营养才能寻求解脱。最终,这头奶牛被人类挤干最后一滴汁水后就被无情地屠杀了,牛黄、牛皮也被取出贩卖。这又不得不让我们想到身在都市的这些文化名人的命运,他们的艺术滋养大部分来自乡土,但却在都市的名与欲中沉沦,最终不得善终。
可以说,《废都》正是因为有了这种无言之悲,无名之痛,才没有成为迎合当时大众文化,追求低级趣味,揣摩阴暗、卑微心理的通俗小说。《废都》中描述的各式各样的性爱以及一连串的“天窗”①“天窗”即在叙事过程中,逢性爱描写的关键之处,便加上括号。已不重要,重要的是贾平凹对城市知识分子困境的关注。
二、野地乐园里的诗性坚守
陈思和先生曾在《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中称张炜的长篇小说《九月寓言》为20世纪中国文学的扛鼎之作,如果说20世纪80年代的《古船》还有深刻“反思”的烙印,那么到了20世纪90年代,《九月寓言》就是一种“回归”,张炜以“融入野地”的方式,诗意地写出了民间的苦难和欢乐,在对野地坚守的同时是对与之相对的城市的批判。
《九月寓言》中描述了一个自由自在的理想花园。“饮食男女的日常欲望,凝结为生命个体内部‘力比多’般的原始情感,在这个远离了外界束缚和压抑的‘寓言’空间里自由地释放和盛开。”[2]作者笔下的“瓜干烧胃哩”实际上象征着人们体内生命力在蓬勃迸发,这种迸发需要一个新的突破口,被诗化成在暗夜奔跑,以青年人为主角,自由积极,充分挥洒着青春的热情。即使民间所固有的藏污纳垢、特殊时期浓烈的意识形态都被作者处理成民间合理而又诗意的存在,男女夜晚的厮打透露出一种蓬勃的生命激情;忆苦大会的主题不再是阶级间的仇恨,而是对往昔的回忆,这种回忆多半是感伤的。民间大地有没有理想?有,就是九月地瓜成熟,田野到处都是吃食的喜悦,是金祥千里背鏊这一壮举完成时的欣然。这种最简单的、最朴素的生活理想是在喧嚣的都市所无法理解的,但正是因为这种无欲的追求让民间社会呈现出更动人的原始生命力。
在社会变革之际,张炜不是没有感受到城市的来势汹汹与乡村的退化。他固执地融入野地,虔诚地坚守野地,因为他发现了野地之外的伤害和野地的慰藉。《九月寓言》中对小村蓬勃生命力的描写是一首赞歌,小说中“苦中作乐”的人物,在自由奔跑中呈现出生命的强健与坚韧。但同时,这也是一曲挽歌。小村的结局在全书一开始就已揭示:“一切都消逝殆尽,只有燃烧的荒草。”[3]由此定下了怀念和追忆的调子。那个苦乐交加的生命家园,如今只剩满地的荒草与成群的野物,成为远方归来的肥和挺芳凭吊的墓园。工业文明轰隆隆的机器声将乡村的宁静打破,他们的生活方式也随之改变,这不但引诱了他们纯洁的姑娘,污染了他们的语言,而且最终毁灭了他们的家园。作者完全可以大声控诉工业化的罪恶、城市的丑陋,但张炜明白,这是不可阻挡的历史进程,现代工业必将胜利,城市必将胜利取代小村。
三、殊途同归
《废都》与《九月寓言》看起来是写作手法与作品风格截然不同的两部作品,也很少有人将两部小说一起对比,但通过对比可以发现两部作品在不同的风格背后有同样的精神诉求,一个是都市废墟里的乡土守望,一个是融入野地的城市批判,两者都写出了20世纪90年代知识分子在社会变革时期,面对粗暴扩张的城市、日渐式微的乡村,表现出的忧思与追忆。
《废都》在小说结尾处点明:庄之蝶想以出走的方式逃离这“废都”,但最终晕倒在车站,生活在“废都”中的人们终将无路可逃,因为已经失去投奔的家园。《九月寓言》小说一开始,肥与挺芳逃离小村之后又回到小村,只能看到满目的荒草,只能在皴裂的石磨上依稀找到小村的记忆。在批判与追忆之中,两位作家都明白这是不可阻挡的社会趋势。城市用物质文明征服乡村,将乡村变成一片废墟,而后城市成为精神的废墟,这时再想重返乡村寻找精神归宿时发现早已将家园亲手摧毁。
两部作品的后面,作者都附上了一篇“后记”,对我们理解作家的写作状态至关重要。张炜在《融入野地》中开宗明义:“城市是一片被肆意修饰过的野地,我最终将告别它。我想寻找一个原来,一个真实。”[4]作为一个对民间有着宗教般情感的作家,张炜的寻找就是《九月寓言》中对野地充满诗意的叙述和描绘,对腾跃繁衍生长于大地上的生命状态的炽热渲染。他怀着浓烈的乡村、自然、田园情结站在民间大地上,以诗性的笔触描写出一个理想化世界以对抗现实世界。《废都》的“后记”一吐心声:“这本书的写作,实在是上帝给我太大的安慰和太大的惩罚,明明是一朵光亮美艳的火焰,给了我这只黑暗中的飞蛾兴奋和追求,但诱我进去了却把我烧毁。”[5]党圣元先生曾说:对于现代城市文化,人们有“福分”或“惩罚”这两种截然不同的价值体验心理,贾平凹就是用“惩罚”来“做出文学的反抗”,“发现人的弱点和罪行”[6]。他在社会转型时期保有作家特有的敏感,面对现代城市文化的荒诞、衰败、颓废产生一种厌恶、疏离、愤懑的文化心态,想要反抗又束手无策,这种徘徊、无奈、焦虑的状态进而又演化成恐慌、浮躁、孤寂、苦闷和悲哀的失败情绪。
两部作品,学者和社会给出了大相径庭的评论,但在对待城乡关系的问题上,两位作家殊途同归,都表现了对城市的批判以及对乡土的留恋。不得不承认,《废都》更接近现实,《九月寓言》只是寓言式的存在,但人们在阅读体验上宁愿要虚幻的寓言,也不愿清醒地面对现实。
[1][5]贾平凹.废都[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9.286.466.
[2]顾爽.九十年代小说中的民间写作——关于《许三观卖血记》《九月寓言》《马桥词典》的意义分析[D].武汉:华中师范大学,2003.
[3]张炜.九月寓言[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9.5.
[4]张炜.融入野地[J].上海文学,2001,(6):4.
[6]贾平凹.答陈泽顺先生问[J].小说评论,1996,(1):11-15.
【责任编辑:王 崇】
I207.67
A< class="emphasis_bold">文章编号 1
1673-7725(2017)02-0109-03
2016-11-30
童妍(1990-),女,安徽池州人,助教,主要从事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