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阳县毛田话的指示词

蒋文华 周敏莉(湖南女子学院，长沙 湖南 410006;广东第二师范学院，广州 广东 510303)

岳阳县毛田话的指示词

蒋文华 周敏莉
(湖南女子学院，长沙 湖南 410006;广东第二师范学院，广州 广东 510303)

岳阳县毛田话的指示词系统基本是二分体系。主要特点如下:一是指示词系统里出现了两个系列。指人/物、处所和时间的指示词是一个系列，指方式/性状和程度的指示词是另一个系列。二是表示远指的基本指示词“免=”和“□［xe52］”不能单独充当论元成分，是限定词;与它们相应的组合形式的指示词在使用频率上有较大差别。三是在与周边方言的接触中，指示词系统较多地受到赣语的影响。

指示词;岳阳县毛田话;基本指示词;赣语

引言

岳阳县位于湖南省东北部，东接湖北省通城县，东南连平江县，南抵汨罗市，西南以湖州与沅江县、南县交界，西与华容县毗邻，北与临湘市接壤。今岳阳县从交通地理的角度看，属于新墙河流域，它的南部与湘语形成交流，东北部较多地受到赣语的影响。毛田镇位于县境东北部，距岳阳市区68公里、岳阳县城42公里，是湘语、赣语的交叉地带，这一地带的方言属于湘语还是赣语还难以定论。关于岳阳地区方言的指示词，目前已有方平权(2001)、李冬香(2007)等研究，本文描写的是岳阳县毛田话的指示词，方言音系参照《岳阳方言研究》(方平权1999)。语料来源于笔者基于母语语感的自省和相关的田野调查。文中同音字右上角加“=”表示，无同音字代替的用方框“□”加音标表示。

一、岳阳县毛田话的指示词概说

岳阳县毛田话意义相当于普通话“这”和“那”的基本指示词是“箇”“免=”“□［xe52］”。表示近指的基本词“箇”有两读，老派读音是［ki24］，新派读音是［ko24］。“箇”的老派读音［ki24］明显受到赣语影响(有关赣语指示词的语音形式可参阅:陈敏燕、孙宜志、陈昌仪2003)，是赣语语音的遗留，岳阳话语音系统没有［k］和［i］这样的声韵组合。表示远指的基本词有“免=”和“□［xe52］”，这两个远指词在句子不能单独充当论元成分，是限定词，而“箇”可以。如:

(1)箇是水，免=个(□［xe52］个)是茶。这是水，那个是茶。

当话语语境中出现远指和更远指或者有三个不同的处所指示时，这时用“免=”和“□［xe52］”相应的组合形式来表示空间方位不同，起指别作用，而没有距离远和更远之分，并且它们在句中的位置可以互换。如:

(2)我站箇里，嗯=站免=里(□［xe52］里)，他站得墙□［xe52］里(免=里)啰。我站这里，你站那里，他站墙那里。

岳阳县毛田话的指示词系统基本是二分的。由这些基本指示词可以派生出本方言以下几类主要的指示词，即个体指示(指人或事物)、处所指示、时间指示、方式/性状指示、程度指示等。详见下表。

表1 岳阳县毛田话的指示词系统

二、个体指示

指人或物的个体指示词是二分的。基本指示词近指“箇”和远指“免=”“□［xe52］”在句法功能上有一些差异。

1．箇

“免=”和“□［xe52］”在句法上表现为不能单独作主语和宾语，即不能单独充当论元成分;而“箇”可以单独出现，作主语。如:

(3)A箇也不晓得呀!这也不晓得啊!

(4)A箇是他高=想法咯。这是他的想法。

“箇”单独作主语时，相当于普通话“这”。它后面可以加助词“高=”，句子意思不变。这时，“箇”可以看作是“箇高=”的省略式。以上两例也可以说成:

(3)B箇高=也不晓得呀!这也不晓得啊!

(4)B箇高=是他高=想法咯。这是他的想法。

“箇”在指人或物时，还可以用在固定结构“箇号里高=N”(N为名词)中，含有说话人厌恶、轻视的主观情绪，多指不值得的、没有意思的人或事。如:

(5)箇号里高=人冇一夹=味。这种人没一点意思。

(6)箇号里高=话尽倒讲，就冇意思哒。这种话老是说，就没意思了。

“箇”在指物时，还可以用在句首，表示承接作用。句子里有主语时，“箇”放在主语的前面。“箇”指的上文，大多表示假设“要是那样”，少数表示既成事实“既然那样”。

(7)箇怕和他年纪一样高=。大约跟他年龄一样的。

(8)箇我就话个老实话，她对她娭毑还是蛮好呢。那我就说个老实话，她对她婆婆还是蛮好呢。

(9)箇我就把丑话话在前头啦。那我就把丑话说在前面啦。

2．箇+量词、免=/□［xe52］+量词、箇+量词+数词、免=/□［xe52］+量词+数词

一般情况下，表示个体的基本指示词“箇”和“免=”/“□［xe52］”必须加量词、数量短语后，才能单独充当主语、定语和宾语。如:

(10)箇个是他俚哥哥，免=个(□［xe52］个)是他俚老弟。这个是他的哥哥，那个是他的弟弟。

(11)箇两只碗是他打破高=。这两个碗是他打破的。

(12)请了箇个冇请免=个，真是搞不赢手脚。请了这个没请那个，真是搞不赢手脚。

三、处所指示

与“箇”和“免=”/“□［xe52］”相应的组合形式表示处所的指示词主要有四种方式。

1．箇里、免=里、□［xe52］里

与普通话“这里”“那里”一样，岳阳县毛田话“箇里”和“免=里”、“□［xe52］里”所指范围比较广，一般是指说话双方身处某地所能看到的范围或知道的处所，它们在句中充当主语、宾语和定语。

(13)箇里有一条蛇。这里有一条蛇。

(14)就要他在免=里(□［xe52］里)住咯。就要他在那里住。

(15)箇里高=水好清哦，快来!这里的水好清，快来!

2．箇边、免=边、□［xe52］边;箇头、免=头、□［xe52］头

这两组词语法功能与“箇里、免=里、□［xe52］里”相同。“箇边、免=边/□［xe52］边、箇头、免=头/□［xe52］头”是“箇一边、免=一边/□［xe52］一边、箇一头、免=一头/□［xe52］一头”的省略形式。“箇”“免=”“□［xe52］”和名词性语素“边、头”组合，往往表示比较具体的处所。如:

(16)床箇头有一个柜子，免=头冇摆么里家伙。床这头有一个柜子，那头没摆什么家具。

(17)大云山□［xe52］边就是临湘占桥呢。大云山那边就是临湘占桥了。

3．箇个□［laŋ13］□［xeŋ52］、免=个/□［xe52］个□［laŋ13］□［xeŋ52］

基本指示词“箇”“免=”“□［xe52］”经过量词“个”的中介，与处所名词“□［laŋ13］□［xeŋ52］地方”结合，形成表示处所的短语“箇个□［laŋ13］□［xeŋ52］、免=个□［laŋ13］□［xeŋ52］、□［xe52］ 个 □［laŋ13］□［xeŋ52］”。如:

(18)箇个□［laŋ13］□［xeŋ52］蛮好做屋。这个地方很好建房子。 =

(19)我不想到 免=个 □［laŋ13］□［xeŋ52］去耍。我不想去那个地方去玩。

此外，“箇”“免=”“□［xe52］”也可以经过量词“个”的中介，与双音节方位词如“上底上面、下底下面、底下、里头、外头、侧边侧面、前底前面、后底后面”等搭配，形成相应的处所短语。如:

(20)箇个上底有一个水库。这个上面有一个水库。

(21)□［xe52］个外头停哒一辆货车。那个外面停了一辆货车。

四、时间指示

时间指示词主要有:箇次、免=箇次、□［xe52］箇次;箇趟者、免=箇趟者、□［xe52］箇趟者;箇个时间、免=个时间、□［xe52］个时间;箇一下得、箇下得。

1．箇次、免=箇次、□［xe52］箇次

“箇次”和“免=箇次/□［xe52］箇次”主要是表具体的时间点，相当于普通话的“这次、那次”。如:

(22)箇次就算哒，下回就不行呢。这次就算了，下次就不行。

(23)箇块衣是他免=箇次(□［xe52］箇次)做客把得我高=。这件衣服是他那次做客时给我的。

2．箇趟者、免=箇趟者/□［xe52］箇趟者;箇个时间、免=个时间/□［xe52］个时间

“箇趟者、免=箇趟者/□［xe52］箇趟者”和“箇个时间、免=个时间/□［xe52］个时间”主要表示一个时间段，相当于普通话的“这个时候、那个时候”。但前者是老派说法，后者是受普通话影响的新派说法。

“箇趟者”和“箇个时间”主要表示当前的时间段，“免=箇趟者/□［xe52］箇趟者、免=个时间/□［xe52］个时间”表示的是过去或者未来的时间段。

(24)都箇个时间哒，他还冇来。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没来。

(25)免=箇趟者(［xe52］箇趟者)我俚屋里好作孽呢。那个时候我家里很穷。

(26)到你结婚免=个时间(□［xe52］个时间)，我都快60哒。到你结婚那个时候，我都快60了。

3．箇一下得、箇下得

“箇下得”是“箇一下得”的简略形式，也是表示当前的时间。相比“箇趟者”和“箇个时间”，“箇一下得/箇下得”强调当前时间的短暂和紧迫性。如:

(27)箇下得不行呢，我要上课哒。这会儿不行，我要上课了。

(28)喊得提=样吓死人，箇一下得要哒你高=命啊。喊得这样急，这一下子要了你的命啊。

五、方式、性状指示

方式、性状指示词主要有“提=样、免=样、□［xe52］样”。“提=样”是近指，“免=样”和“□［xe52］样”是远指，它们之间的区别主要在句法功能和使用频率方面。

首先，“提=样”“免=样”和“□［xe52］样”主要功能都是直接位于动词前作状语，表示动作的方式。从使用频率来看，“提=样”使用频率最高，“□［xe52］样”次之，“免=样”很少用。当指示词单独出现时，一般只用“提=样”;即使在普通话中用远指的地方，岳阳县毛田话也用近指“提=样”。如:

(29)笔要提=样握，字才写得好。笔要这样握，字才写得好。

(30)像他提=样做，做到明年都做不完。像他那样做，做到明年都做不完。

(31)你硬要提=样想，我也冇办法。你硬要那样想，我也没办法。

“免=样”和“□［xe52］样”只是在与“提=样”对举时，才出现。如:

(32)她一下得提=样讲，一下得免=样(□［xe52］样)讲，不晓得她么里意思。她一会儿这样说，一会儿那样说，不晓得她什么意思。

其次，除了表方式外，“提=样”、“免=样”和“□［xe52］样”也可以表示性状，作定语，只是中心语前需要加定语标记“高=”。表示近指的性状时，只能用“提=样”。如:

(33)他一直想买一个提=样高=手机。他一直想买一个这样的手机。

(34)做了提=样高=事，她还有脸话。做了这样的事，她还有脸讲。

表示远指的性状指示词做定语时，“提=样”“免=样”和“□［xe52］样”可以通用，而不影响语意的表达。如:

(35)未必有提=样(免=样)高=事啊?难道有那样的事啊?

(36)他是提=样(□［xe52］样)高=人呢，你莫惹他。他是那样的人，你莫招惹他。

同样表示性状时，对于远指可以通用的“免=样”和“□［xe52］样”，口语中更倾向于使用“□［xe52］样”的说法，较少说“免=样”。

“提=样”“免=样”和“□［xe52］样”修饰数量名结构时，指示词既可以放在数量成分与名词性成分的中间(名词性成分前要加定语标记“高=”)，也可以放在数量名结构前。如:

(37)A一瓶提=样高=蜂蜜要好多钱啦?一瓶这样的蜂蜜要多少钱啊?

(38)A提=样一瓶蜂蜜要好多钱啦?这样一瓶蜂蜜要多少钱啊?

在具体的情景语境中，“提=样”“免=样”和“□［xe52］样”可以直接修饰数量短语。上例(37A)和(38A)也可以这样说:

(37)B一瓶提=样高=要好多钱啦?一瓶这样的要多少钱啊?

(38)B提=样一瓶要好多钱啦?这样一瓶要多少钱啊?

最后，“提=样”表示性状时，还可以有条件地作主语、谓语和宾语。作宾语时，“提=样”后面要带一个助词“高=”。如:

(39)提=样划不来，不买算哒。这样不合算，不买算了。

(40)箇就提=样吧，散会咯。那就这样吧，散会。

(41)是提=样高=，不得□［fu33］嗯=咯。是这样的，不会欺骗你。

六、程度指示

表示程度的指示词主要有“提=、提=A得、提=A八=A”和“提=样、免=样、□［xe52］样”。

提=

“提=”一般用在单音节性质形容词前，如“大、多、重、高、深、长、远”等，相当于普通话“这么、这样”，用来指示形容词所代表性质的实际维度。如:

(42)小宝长得提=高哒。小宝长得这么高了。

(43)羊肉提=贵，买不起哒。羊肉这样贵，买不起了。

“提=”也可以用在少数双音节性质形容词前，有把这个形容词的意义往大里说的意思，带有说话人的主观情感。如:

(44)搞得提=热闹，是嗯=俚么里人咯?搞得这么热闹，是你的什么人啊?

(45)她长得提=索=丽=，怪不得逗人爱咯。她长得这么漂亮，怪不得逗人喜爱。

2．提=A得

“提=”用在性质形容词前，后面加一个“得”，形成“提=A得”结构。如“提=大得、提=多得、提=红得、提=远得、提=深得、提=老实得”等。这种结构表示程度，是把这个形容词的意义往小里说。在“提=A得”中，“得”是表示小称标记的助词，强调主观小量，表达说话人失落、不满的情绪。如:

(46)走哒半日，他还只走提=远得。走了半天，他还只走这么点远。

(47)起先话得吓死人，也只提=热闹得哦。一开始讲得吓死人，(实际)也只有这么热闹。

3．提=A八=A

“提=A八=A”是“提=”用在单音节性质形容词前的复杂形式，有把这个形容词的意义往大里说的意思，带有夸张的感情色彩。“提=A八=A”在句子中可以充当定语、谓语、状语和补语。如:

(48)提=冷八=冷高=天，莫到外头跑。这么冷的天，别到外头跑。

(49)馒头提=硬八=硬，吃不动。馒头这么硬，吃不动。

(50)你提=早八=早去，店子还冇开门呢。你这么早去，店还没开门呢。

(51)他来得提=晏八=晏，晓得吃哒冇?他来得这么晚，不晓得吃了没有?

另外，“提=A八=A”也可以做主语和宾语，常用于指代性状。“提=A八=A”做主语、宾语时，受一定上下文语境的限制。作宾语时，“提=A八=A”后常带结构助词“高=”，并且“高=”后的中心语一般不再出现。如:

(52)提=丑八=丑穿不出糊=。这么丑不能穿了。

(53)我不得要提=矮八=矮高=。我不会找这么矮的(男朋友)。

4．提=样、免=样、□［xe52］样

表近指的“提=样”和远指的“免=样”“□［xe52］样”一般用在状态形容词前，有把这个形容词的意义往大里说的意味。如:

(54)他提=样瘦精哒，力气还蛮大。他这么瘦，力气还蛮大。

(55)她不喜欢穿□［xe52］样花花绿绿高=衣。她不喜欢穿那样花花绿绿的衣服。

同指方式、性状的指示词一样，表程度的指示词“提=样”在毛田话中使用频率最高，“□［xe52］样”次之，“免=样”最低。当指示词单独出现时，一般只用“提=样”;即使在普通话中用远指的地方，岳阳县毛田话也用近指“提=样”。如:

(56)他高=头发剪得冇得原先提=样好哒。他的头发剪得没有以前那样好了。

(57)箇个妹仔冇得原先提=样老实哒。这个女孩没有以前那样老实了。

小结

根据上面的描写和分析，可以看出岳阳县毛田话的指示词有一些特点值得注意。

第一，表示个体、处所和时间的指示词是一个系列，基本指示词是“箇”和“免=”/“□［xe52］”;指方式、性状和程度的指示词是另一个系列，基本词是“提=”和“免=”/“□［xe52］”。在二分的指示词系统中，指方式、性状和程度的指示词只有在进行对举时，近指和远指才同时出现;而且远指词“免=样”的使用在退化。单独指示方式、性状和程度时，不论远指和近指，指示词一般用“提=样”。为什么会有这种情况，值得进一步探讨。

第二，相比远指基本指示词“免=”和“□［xe52］”，表示近指的基本指示词“箇”有更多的句法功能和组合形式;而且“免=”和“□［xe52］”这两个词不能单独充当论元成分，是限定词。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差异?远指基本词“免=”和“□［xe52］”之间又是什么关系?

第三，从语音上看，表示近指的“箇”老派读音［ki24］明显受到赣语影响，是赣语语音的遗留，岳阳话语音系统没有［k］和［i］这样的声韵组合。赣语的代表点南昌方言的远指指示词读音是“许［he213］”(李荣1995)，那么毛田话表示远指的“□［xe52］”是否也跟赣语有某种关联?总之，岳阳县毛田话与赣语之间的渊源关系有待深入研究。

［1］陈敏燕、孙宜志、陈昌仪．江西境内赣方言指示代词的近指和远指［J］．中国语文，2003(6):496－504．

［2］方平权．岳阳方言研究［M］．长沙: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1999:16－17．

［3］方平权．岳阳方言的代词［J］．云梦学刊，2001 (1):97－103．

［4］李冬香．湖南省岳阳县方言的指示代词［J］．贺州学院学报，2007(1):86－89．

［5］李荣．南昌方言词典［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1995(5):5－18．

【责任编辑:周 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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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7725(2017)02－0208－06

2017－02－09

本文系江西省社科规划项目“基于语义地图的赣湘两省境内方言多功能虚词研究”(项目编号:14YY23)的研究成果。

蒋文华(1972－)，女，湖南岳阳县人，副教授，主要从事汉语语法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