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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嫘祖及其“蚕神”问题的考辨

2017-03-10

关键词:嫘祖黄帝养蚕

郭 超

(黄淮学院 天中历史文化研究所,河南 驻马店 463000)

关于嫘祖及其“蚕神”问题的考辨

郭 超

(黄淮学院 天中历史文化研究所,河南 驻马店 463000)

嫘祖是我国传说中的英雄时代的历史人物,有些学者对司马迁《史记》以及北周以后文献记载中的嫘祖是否为同一人提出了质疑,但这种质疑缺少文献支撑,是没有根据的。嫘祖生活在人类学会植桑养蚕技术的时期,嫘祖作为植桑养蚕的发明者和推广者,是有着极大可能的。由于嫘祖为中华民族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加之“黄帝正妃”的特殊身份,北周以后被尊为“蚕神”而受到了广大民众的祭拜,留下了大量的传至今日的民间习俗,嫘祖祭拜已成为一种重要的文化现象。因此,怀疑甚至否定嫘祖为植桑养蚕技术的发明者和推广者,也是没有意义的。嫘祖的事迹,构成了我国远古时期历史的重要内容,成为中国历史的重要组成部分。

嫘祖;植桑养蚕;蚕神

近年来,学术界关于嫘祖的研究成为热潮,人们充分肯定嫘祖对桑蚕文化的贡献,特别是对于嫘祖发明和推广人工植桑养蚕技术并开桑蚕文化之先河,都给予了高度评价。但是,关于嫘祖及其“蚕神”问题,学术界的认识并不完全一致,比如,《史记》所记载的嫘祖是否实有其人?嫘祖是怎样成为蚕神的?嫘祖是不是植桑养蚕的发明者和推广者?等等。这些问题的解决,对于研究和弘扬嫘祖文化、桑蚕文化以及嫘祖故里的确认,具有重要的意义。本文就这些问题作一探讨,以求教于学界同仁。

一、关于早期文献中有关嫘祖记载真实性问题的辨析

嫘祖是我国传说中的英雄时代的历史人物,她的传奇故事是和黄帝联系在一起的。在文字记载出现之前,和其他传说中的英雄故事一样,黄帝和嫘祖的传说也是通过民间流传的方式保留下来,到战国、秦汉时期,已在民间广为流传。在成书于战国时期的《左传》《国语》《竹书纪年》《山海经》《庄子》等文献中,均有一些黄帝史事的记载,在《山海经》《世本》等著作中,也有关于嫘祖史迹的记载。到了西汉时期,司马迁依据《山海经》《世本》等先秦时期的文献记载,加上其“行万里路”的实地考察,将嫘祖写进了《史记》:“黄帝居轩辕之丘,而娶于西陵之女,是为嫘祖。嫘祖为黄帝正妃,生二子,其后皆有天下:其一曰玄嚣,是为青阳,青阳降居江水;其二曰昌意,降居若水。”[1]

这一时期的文献,主要记载了嫘祖的籍贯(西陵之女)及家世(黄帝正妃,生二子),而对于嫘祖在历史上最为伟大的贡献,即发明和推广人工植桑养蚕技术,则没有提及。仅仅依据这些史料,给人的感觉,似乎嫘祖和养蚕没有什么关系。把先蚕与嫘祖联系起来,大约在北周时期,《隋书》载:“北周制,以一太宰亲祭,进尊先蚕西陵氏。”[2]其后,北宋刘恕《通鉴外纪》云:“西陵氏之女嫘祖为帝元妃,始教民育蚕。”宋代罗泌《路史·后纪五》云:“西陵氏之女嫘祖为帝元妃,始教民育蚕,治丝茧,以供衣服……后世祀为先蚕。”元朝金履祥《通鉴纲目·前编·外纪》中也有类似记载。这样,嫘祖不仅是黄帝正妃,而且因为发明和推广植桑养蚕技术而被后世尊为蚕神。经历了长达近千年的历史传承,嫘祖的故事才日趋完整。

对于嫘祖成为几千年来公认的蚕神,大多数学者是持肯定态度的,这可以从各地嫘祖故里之争中对嫘祖的的评价和祭拜得到证明。然而,也有一些学者持怀疑态度。对于司马迁《史记·五帝本纪》等早期文献中关于嫘祖的记载的真实性,一直有人提出质疑。早在20世纪80年代,就有学者提出:“嫘祖发明养蚕一说决不是事实。”还认为“到了宋元时代,在古农书(蚕书)中奉嫘祖为蚕神说才逐渐风行”[3]。近年来,由于各地关于嫘祖文化研究热潮的兴起,嫘祖研究不断向深处拓展,特别是近年来新石器时代重大考古发现层出不穷,新的考古学资料为古史研究提供了日渐丰富的第一手实物资料。对于《史记·五帝本纪》等早期历史文献的真实性,越来越多的学者开始接受了。比如,周书灿尽管也提出:“嫘祖的传说从开始发生到内容不断丰富并最后定型大致经历了长达千年的历史……将不同时期流传于各个地区的有关嫘祖的传说一概视为信史,显然是从根本上无法站住脚的。”但他最后还是认为:“在我们今天看来,嫘祖的传说似乎也绝非后人有意的向壁虚构,其中必然有若干可信的史实为基础。”并得出结论:“以黄帝和嫘祖为代表的中华民族先民共同开启了农耕文明,蚕桑和丝绸文化构成嫘祖文化的核心内容。”[4]296-297祁和晖通过姓氏演化的研究得出结论:“嫘祖,这位西陵氏之女,黄帝正妃,确为实有之历史人物。”[5]陈昌远和陈隆文更是明确提出,“不能轻易否定古文献”,“对司马迁所写的《五帝本纪》,我们不能采取轻意否定的态度,如果不是这样,那是不科学的”[6]285-286。

当司马迁《史记·五帝本纪》的真实性得到学界的基本认同时,新的问题又出现了。北周以后文献中的嫘祖,与司马迁《史记·五帝本纪》中的嫘祖是不是同一个人?有学者提出了不同意见。刘玉堂、吴成国对河南西平为嫘祖故里的观点提出质疑,认为刘恕的《通鉴外纪》是目前最早明确记载嫘祖是西陵氏之女,并教民养蚕的史料。《隋书·礼仪志》只记载北周开始以西陵氏为蚕神,《史记·五帝本纪》仅叙述嫘祖为西陵之女。三条相隔数百年的史料,不能因为其中文字的偶合,就简单地叠加联系在一起,拼凑出西平是嫘祖故里吧?! 如何证明北周文献中的西陵氏与宋代文献中的西陵氏涵义相同,恐怕不能依靠简单的直线式的推理。在没有更有力的证据出现前,就认为西平就是嫘祖的故里,条件似乎还不成熟[7]。作者根据三条相隔数百年的史料,判断其是“文字的偶合”,怀疑“北周文献中的西陵氏与宋代文献中的西陵氏涵义相同”,从而怀疑《山海经》和《史记·五帝本纪》所记载的嫘祖,与北周以后文献中所记载的嫘祖,可能不是一个人。对于他们的观点,笔者实在不敢苟同。我们先从历史上对嫘祖的文献记载,来看嫘祖成为蚕神的过程。

从目前的文献看,皇帝祭祀蚕神之史事应起源甚早,在商代甲骨文中也有反映。商代卜辞只称蚕神为蚕示,还没有嫘祖等各种不同的称谓。据胡厚宣的研究,甲骨文中祭祀蚕神的卜辞约有四条,以祖庚、祖甲祭祀蚕神的一条卜辞为例,该卜辞曰:“贞元示五牛,蚕示三牛,十三月。”[8]这条卜辞的意思是说祭祀元示上甲要宰牛五头,祭祀蚕示用牛三头,可想见祭礼之隆重。嫘祖最初见于《山海经》,作雷祖,“流沙之东,黑水之西,有朝云之国……黄帝妻雷祖,生昌意,昌意降处若水,生韩流”[9]。在古代文献中,嫘祖之嫘,并没有固定的写法,早期一般写作雷祖。到了西汉司马迁时期,黄帝与嫘祖已经是世人皆知的英雄人物了。司马迁的《史记》之所以被后世称为“信史”,就是奠定在他那严谨的科学态度和比较可靠的材料基础之上的。在《山海经》和《史记》中,虽然没有把嫘祖与蚕神联系起来,但嫘祖的身份是确定的,都是黄帝正妃(或称元妃)。同是在《史记·五帝本纪》中,又说黄帝“顺天地之纪,幽明之占,死生之说,存亡之难,时播百谷草木,淳(驯)化鸟兽虫蛾”[1],将种植百谷和驯化虫蛾的事迹都记在黄帝名下。如果虫蛾包括蚕蛾在内,则养蚕是由黄帝所发明。虽然还不是嫘祖,但至少说明作为黄帝正妃的嫘祖,与“播百谷草木,淳(驯)化鸟兽虫蛾”有着密切的关系。

到了东汉时期,宫廷祭祀的蚕神,称“先蚕”。《后汉书·仪礼志》刘昭注指出了另两个蚕神:“皇后帅公卿诸侯夫人祠蚕。先蚕礼以少牢。”[10]《汉官六种·汉官旧仪卷下》记载有皇后春桑时以中牢祭蚕神苑窳妇人、寓氏公主的情况。苑窳夫人和寓氏公主是宫廷王室后妃负责养蚕者的神化,它们显然不是来自民间。说明这一时期,随着全国大一统政治局面的形成,在蚕神的祭祀上,官方的主导作用日益加强了。

把先蚕与嫘祖联系起来,大约在北周时期。《隋书》载:“北周制,以一太宰亲祭,进尊先蚕西陵氏。”[2]以后是北宋刘恕《通鉴外纪》:“西陵氏之女嫘祖为帝元妃,始教民育蚕。”宋代罗泌《路史·后纪五》:“西陵氏之女嫘祖为帝元妃,始教民育蚕,治丝茧,以供衣服……后世祀为先蚕”。元朝金履祥《通鉴纲目·前编·外纪》中也有类似记载。这样,嫘祖不仅是黄帝元妃,而且还是蚕神了。嫘祖一旦成为正统的蚕神,苑窳夫人和寓氏公主就慢慢退出了历史舞台。此后,嫘祖作为蚕神的形象不仅在宫廷中受到膜拜,在民间也日益受到尊崇。“民间对嫘祖的祭祀遍布全国各地,其中以湖北、河北、湖南、广东、福建、浙江、江苏、陕西、天津、上海、北京最为盛行”[11]。

当然,除嫘祖之外,在民间仍有其他的蚕神形象与嫘祖同时受到祭拜,但由于嫘祖是黄帝正妃,成为宫廷钦定的祭典主角,逐渐被尊为唯一的蚕神。皇室这样做,其目的是要把先蚕同最高统治者联系起来,通过控制蚕神取得支配权力,于是有了黄帝正妃嫘祖教民养蚕的出笼。

从历史上对于嫘祖记载的这个过程可以看出,作为英雄时代的历史人物,嫘祖是唯一的,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一个与黄帝处于同一时代并创造了辉煌历史业绩的人,这正是她千百年来受到人们尊崇和爱戴的原因。不管她后来是不是被尊为蚕神,何时被尊为蚕神,嫘祖作为黄帝同时代的杰出女性没有变,她作为黄帝正妃、西陵之女的身份特征没有变,她生下玄嚣、昌意二子,繁衍了嫘姓、雷姓、方姓等上千个姓氏的后裔等这些事实没有变。反过来说,她后来之所以能取代苑窳夫人和寓氏公主而被尊为唯一的蚕神,不就是因为她那黄帝正妃的特殊身份吗?不就是因为她在历史上所做的巨大贡献吗?所谓“蚕神”,不外是后人加到古人头上的一个名号,是嫘祖这一历史人物被赋予的社会属性,是一种外在的东西,而这种外在的东西,总是随着历史环境的变化而发生着改变。这样的事例在历史上比比皆是。比如孔子,作为一位历史人物,早已凝固于天地之间。但在其身后,人们一会儿把孔子捧为“至圣先师”,一会儿又“打倒孔家店”,把孔子踩到脚下。但是,又有谁怀疑过,这前后不同的“孔子”原本就是同一个人呢?

学术研究要有怀疑的态度、批判的精神,这是推进学术进步所必需的,也是认真严肃的史学家所必须具备的基本素质。但怀疑和批判,必须建立在认真调查研究的基础之上。如果不顾历史事实妄下断语,则是一种十分不严肃的事情。从刘玉堂、吴成国的文章来看,作者虽然对嫘祖前后文献的记载提出怀疑,但并没有提供充足的根据和理由。作者仅仅根据三条史料相隔数百年,就判断其是“文字的偶合”,就怀疑“北周文献中的西陵氏与宋代文献中的西陵氏涵义相同”,就怀疑《山海经》和《史记·五帝本纪》所记载的嫘祖,与北周以后文献中所记载的嫘祖,可能不是一个人。这种做法是不是太武断、太简单化了?按照作者的意思,到了北周以后,可能出现了第二个名字也叫嫘祖的女性,她与《山海经》和《史记·五帝本纪》所说的那个黄帝正妃嫘祖是没有关系的,她仅仅是一位蚕神。那么,这位嫘祖是哪里人?她的生平事迹如何?她为什么被奉为“蚕神”?她为什么也叫“嫘祖”?作者没有任何解释和说明。黄帝时代的“嫘祖”由于年代久远,没有文字,其事迹主要是靠传说保存下来,所以才出现了那么多的不确定因素;而北周以后的“嫘祖”应该有充分的文献记载了,但是,这些文献在哪里?作者也没有回答。在北周以后的现有文献中,为什么没有把“蚕神嫘祖”和以前的“黄帝正妃嫘祖”区分开来?恰恰相反,北宋刘恕《通鉴外纪》和罗泌《路史·后纪五》在记述嫘祖“始教民育蚕”时,却都同时又说“西陵氏之女嫘祖为帝元妃”,是刘恕和罗泌搞错了还是一时疏忽?这些问题,作者也没有给予任何解释和说明。这一系列问题都不说清楚,对前后文献所记载的嫘祖是不是一个人的怀疑,那就难以立足了。

近年来,学术界关于嫘祖故里的争议日趋激烈。全国各地出于振兴文化产业及旅游资源开发的需要,不断加大嫘祖文化研究和宣传的力度,这在客观上促进了嫘祖文化研究的深入。但同时也存在着另外一些现象,有的人不顾客观资料的情况如何,一味地站在本地域的立场上,试图独霸嫘祖文化资源,一旦看到与已不利的文章特别是其他地方提出嫘祖故里的观点,就不加分析地一概否定。这种轻率的做法,既不利于学术研究的正常开展,也不利于嫘祖文化资源的开发和利用。

二、关于嫘祖与植桑养蚕问题的讨论

在对嫘祖的身世进行一番讨论、明确了嫘祖其人是集“黄帝正妃”、“西陵之女”以及“蚕神”为一体的历史人物以后,嫘祖是不是植桑养蚕的发明者和传播者这一问题又被提到我们的面前。嫘祖之所以被后世尊为“蚕神”,其根本原因不是因为她是“黄帝正妃”,而是因为她对桑蚕文化的特殊贡献。

嫘祖之所以成为人们普遍供奉的蚕神,就在于她的两大历史功绩:一是发明植桑养蚕技术,二是推广植桑养蚕技术。长期以来,嫘祖作为植桑养蚕的发明者和推广者,受到历代人们的祭拜。大多数学者都充分肯定嫘祖这一历史贡献,然而,由于年代久远,史料缺乏,也有不少学者持不同意见。如马纲认为:“黄帝是否真有其人值得怀疑,而嫘祖是否有无就更成问题,事实上,这些传说是封建时代历史学家英雄创造历史观的反映,他们把千百万劳动人民的创造和发明归于帝王一身。对于这些传说如把它们当成真事进行考证,定会误入歧途,劳而无获。”[12]周匡明通过对蚕业起源问题的研究,认为早在七千年前,原始社会的人们已经发现了蚕茧纤维利用的秘密,至迟在五千年前,蚕的家养时代就已经开始。这个开始,不是“天帝”对人间的怜悯,也不是古人推崇的传奇人物“嫘祖”的发明;是人民,是远古先人们在长期与自然斗争求生存中智慧积累的硕果[3]。李玉洁也认为,“苑窳妇人、寓氏公主有可能是发明蚕桑之人”。但她同时又说,这也仅仅只是“可能”,目前还没有确凿的证据来证明这一点[13]。

要想回答嫘祖是不是植桑养蚕的发明者和传播者这个问题,我们首先来探讨一下植桑养蚕技术是如何发明和推广的。嫘祖首要的历史功绩,就是发明植桑养蚕技术。从民间流传的嫘祖传说中可以得知,在嫘祖生活的年代以前,在中原地区已经有了桑树,也有了蚕,只是没有人工栽培的桑和人工养殖的蚕,当时这些物种还处于原始的野生状态。蚕本是桑树上的害虫,按照一些蚕桑史专家的考证,我们的祖先对蚕的利用大体经历了三个阶段:一是将天然繁衍于桑树的蚕所结的茧直接采来利用;二是有意识的采集蚕卵,将其有选择性地放于叶子肥嫩的桑树上;三是将蚕由室外移育于室内。只有这样,野蚕才正式成为家蚕。相传,正是嫘祖发现了它们的价值和功用,开始带领人们将野生的桑树进行人工栽培,使其品质得以提升,更适宜蚕的食用;将野生的蚕进行人工孵化养殖,不仅提高了品质,而且可以根据人们的生产条件安排蚕事,提高产量。嫘祖的这一技术对人类从事植桑养蚕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嫘祖发明养蚕和丝织的传说,反映了女子最早从事养蚕和丝织生产的基本事实。养蚕和缫丝作为一种专业化的生产行业,就很难只由一人掌握,而是需要由一群妇女相互配合从事这种生产活动。据史书记载,历代王朝几乎均在宫中设蚕室、蚕坛,由皇后亲蚕。皇后亲蚕实际上就是皇后率领一些妇女象征性地治理蚕事,它是一种上古遗风。上古时期,特别是在养蚕、丝织发明以后形成专业化生产的早期阶段,蚕事活动很可能掌握在一群妇女的手中,而这群妇女的首领自然是氏族部落的女酋长或男酋长之妻。黄帝正妃嫘祖就是统领妇女从事蚕织生产的首领,人们将嫘祖视为桑蚕文化的创造者也正是基于这样的观念。养蚕、丝织的发明绝不可能是一人一时之功,嫘祖只不过被人们公认为这一女子集团的代表或象征性人物而已。正如孙其刚所说:“嫘祖掌管的养蚕和丝织也同这些人文发明一样,不仅仅是生产活动,同时也是巫术活动和政治活动。嫘祖养蚕丝织,为黄帝所统领的部落联盟的宗教活动积极提供了所需的物质条件,这样嫘祖养蚕丝织就从表面的生产领域进入了深层的精神领域,起着巩固、加强、扩大黄帝政治权力和宗教权力的重要作用……养蚕、丝织有复杂的生产过程,仅就把野蚕驯育成家蚕来说,就不会是短时间内所能完成的。因此我们应该把嫘祖视为具有特定意义的妇女象征。在我国养蚕、丝织的起始阶段,养蚕和丝织生产很可能被承担某种责任的女子集团所垄断。”[14]

嫘祖的另一历史功绩,就是推广植桑养蚕技术。从对各地出土的丝和丝织品鉴定分析的结果来看,无论是从丝织品的精细程度上,还是从其长度上,在生产力水平极其低下的新石器时代,要达到这祥的水平,不经过长期的实践是不可能的。因而关于嫘祖“教民养蚕”的传说,应该说还是比较接近历史事实的。也就是说,民众不仅公认嫘祖是人工植桑养蚕的开创者,而且是这一技术的推广传播者。其实,从科技史上看,开创与推广传播是一体的,如果发明了某项技术或发现了某种事物,没有去传播,这种发明本身就没有实现其应有的社会价值,这在信息十分落后的远古时期,是没有什么实质性意义的。在我国历史上,有好多科学技术一次次发明,又一次次失传,就是因为没有得到很好的传播和推广。只有这些发明创造得以推广应用,才能称其为真正的发明创造。嫘祖对人工植桑养蚕的发明功不可没,但更重要的是她将其技术加以推广应用,使其造福于社会和民众。卫斯在论证嫘祖故里“西陵”历史地望所应具备的三个条件时,其中之一就是:“该地在全新世中期不仅有‘桑树’、‘野蚕’广泛分布,而且在进入历史时期以后,这里的人民仍有栽桑育蚕、缫丝织绸的传统,有祀奉嫘祖的习俗。或者说至今该地还有与嫘祖养蚕的不少传说。只有符合了这三个条件……才算找到了真正意义上的嫘祖故里——西陵”。卫斯认为,河南西平出土的相关文物,“不仅在年代上、规模上有足以代表黄帝时期‘西陵氏’部落的文化遗址,而且在文化内涵上透析出人工养蚕、缫丝织绸的信息。在炎黄时期,嫘祖‘始教民养蚕,治丝茧以供衣服’,这是一种新出现的文化现象。用考古学语言说,它所涵盖的一切物质的、非物质的与养蚕、丝织技术有关的可统称为‘嫘祖文化’”[15]。同时,在西平周边不远的地方发现了大量的同时代文化遗址,这些遗址中都出土有石斧、石锌、红陶纺轮等生产工具,它们直接或间接地透析出与丝织有关的信息。所有这些可以充分说明,在今天河南西平县所处的中原地区,原西陵氏部落及周边地区的原始人类早已掌握了纺织技术。

植桑养蚕的发明和传播,除了嫘祖等人的主观努力之外,也需要客观的自然条件和社会条件。嫘祖正是顺应了这一条件和社会发展的要求,才使发明和传播植桑养蚕技术成为现实。从自然条件来看,从史前时代开始,在黄河中下游地区、长江中下游地区、淮河流域、珠江流域以及京津地区等地就广泛分布着榆、桑等树种。特别是黄帝嫘祖所生活的黄淮平原,西部为丘陵,河流纵横交错,属东亚大陆性南温带亚湿润大区气候,非常适宜于植桑养蚕。据《尚书·禹贡》所记,夏代时,九州中贡丝和丝织品的有豫州、兖州、青州、徐州、扬州、荆州六地,其地域范围远涉黄河下游地区和江淮中下游以及东南沿海地区。《诗经》中提到蚕桑丝织的地方很多,考察这些诗歌所流行的地域范围,如幽、秦、郑、魏、卫、曹、唐等,大约在现今的陕西南部和河南、山西、河北、山东等地。这说明,至西周时期,这些地方的桑蚕丝织业已经十分兴盛,桑蚕文化的传播在当时已相当广泛。

当然,具备了人工养殖蚕桑的自然条件,并不意味着人工植桑养蚕技术就会自动产生,它还与当时的社会环境和生产技术条件密切相关。从社会发展水平来看,嫘祖所处的时代已经具备了人工植桑养蚕技术的条件。段渝认为:“在相似的气候条件和生态环境下,蚕桑丝绸的起源与演进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文化的进化。”他经过考证认为:河姆渡文化时人们可能已开始利用野蚕丝作为纺织原料,表明人们已发现了蚕丝的秘密。虽说当时的温暖气候条件极宜于蚕桑,但发现了野蚕的秘密并不等于可以驯养野蚕为家蚕,当时人们的知识和经验还没有演进到这样的程度。而河姆渡文化所经历的年代不长,使其对于野蚕的观察和野蚕丝的利用历程中断,因而无法从中直接发展到驯养家蚕的阶段,自然也就谈不上丝绸的起源。仰韶文化时期的气候条件同样适宜于桑树的生长和野蚕的驯化、发育,山西夏县西阴村发现的“半割的茧壳”和河北正定杨庄发现的陶蚕俑,都表明了当时人们对于野蚕的不同方面的利用,但却并没有在这种有利环境下进一步发展出蚕桑和丝绸,这同样也是因为知识和经验的积累还没有达到足以导致丝绸起源的水平[16]。

而在距今5000年左右的中原地区,则具备了人工栽培桑树和养殖蚕的技术条件。因为当时的中原地区已经较其他地区更早地进入农耕文明,已经积累了更丰富的农耕知识和技能。人们在农耕活动中,有更多的机会和精力,也有更大的热情和必要,观察各种动植物的生长过程,并从中学习了相当多的栽培和养殖技能,积累了丰富的经验,这恰恰是人工植桑养蚕必备的技术条件。这也是在先秦时期桑蚕业在黄河流域广泛传播并成为全国桑蚕业重心的重要原因。

以上这些条件,既是嫘祖在此发明植桑养蚕技术的基础和前提,同时也是嫘祖推广植桑养蚕技术的明证。如果没有这些条件,就无法在此开始人工植桑和养蚕,如果没有当地蚕桑技术的广泛应用,也就不会形成如此深远和广泛影响的桑蚕文化。正是嫘祖在此发明了植桑养蚕的技术,并将其在这一区域内广泛传播推广,才使它在这一区域内形成一种普遍的生产生活方式和文化现象。正如卫斯所说:“文献所记嫘祖在西陵国‘始教民养蚕,治丝茧以供衣服’绝不是空穴来风,人工养蚕,缎丝织绸技术当时确已在黄淮平原迅速传播开来。随着黄帝部落势力范围的扩大,和各个部落间物质文化的交流,以及民族间的融合,地近河南的山西南部蚩尤部落、河北中南部的炎帝部落也都很快学会了养蚕与丝织技术,所以这些地方才会有这些弥足珍贵的发现。”[15]

人工植桑养蚕起源于今河南西平,由生活于此的嫘祖所发明,并且逐渐由西平推广传播到周边地区,进而扩散到全国各地。嫘祖及其所在部落对桑蚕技术的推广及桑蚕文化的形成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所以,段渝认为:“因过分怀疑古史而否认中国丝绸文化起源于黄帝、嫘祖时代的看法,则与文献和考古均不相符,没有任何可靠的立论依据,因而难以使人凭信。”[16]

当然,在全国各地关于嫘祖的传说和遗迹很多,如在四川盐亭、湖北远安等地,都是植桑养蚕的重要地区,也都有嫘祖庙、先蚕娘娘庙等建筑,也都能演绎出许多与嫘祖教民养蚕、缫丝织绸有关的故事,都自认为嫘祖故里。这从另一个方面也印证了嫘祖推广植桑养蚕技术的范围之广、影响之大。

三、把嫘祖看作是植桑养蚕的发明者和推广者的意义

从目前的史料情况来看,嫘祖作为植桑养蚕的发明者和推广者,被广大民众奉为蚕神,我们是可以接受并认同的。其原因是:

第一,嫘祖的历史事迹和历史贡献是可信的。由于年代久远,嫘祖和黄帝一样,大都属半人半神的状态。而中国人的神人关系,其实就是一种以信仰表达出来的相对化的人际关系。正如马克思所说,神话是“已经通过人民的幻想用一种不自觉的艺术方式加工过的自然和社会形式本身”[18]113。虽然是神话,但里面包含有大量的真实的成分。传说中的英雄时代涌现出了许多英雄人物,如盘古、女娲、夸父、精卫、后羿、嫦娥、伏羲、大禹等。与他们近乎神话的形象相比,有关嫘祖的传说,更接近于真实的历史,神话的色彩已经非常淡了,因而,其可信度是比较高的。嫘祖和这些传说中的英雄人物一起,成为这一时期历史人物的代表,他们的事迹,构成了我国远古时期历史的重要内容。当然,由于在嫘祖所处的时代,文字还没有产生,她的事迹只能由民间口头流传下来,经后人记述整理而成。因此,想找到嫘祖那个时代发明植桑养蚕的文献记载,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北周以后,虽然已经有了文字记载,但是由于与嫘祖生活的时代相距久远,人们对于嫘祖的了解,也是经过了数千年的民间口头流传,难免失真。但是,有一点是可以确认的,嫘祖正是生活在人类学会植桑养蚕技术的时期,嫘祖作为植桑养蚕的发明者和推广者,是有着极大可能的,至少,她也是发明和推广植桑养蚕技术的重要参与者。以她“黄帝正妃”的特殊身份,以植桑养蚕技术在当时社会经济中的地位和作用,她绝对不会与植桑养蚕无关。按照这样的逻辑,把“植桑养蚕的发明者和推广者”这一桂冠加到嫘祖的头上,是符合历史实际的,只是目前还缺少嫘祖所处时代相关的文献资料来证明。而这只能依靠嫘祖所处时代考古资料的新发现了。但考古资料毕竟是一种物质的资料,即使发现了嫘祖时代的桑蚕遗物,也难以证明这些植桑养蚕技术确实是嫘祖发明和推广的。

史学研究走到这一步,似乎就成了钻牛角尖了。关于嫘祖的研究,如果不是去抓住如何弘扬嫘祖文化、如何通过弘扬丝绸文化加强当代文化建设、提升国家软实力等这些与现实悠关的重大问题,而老是围绕着“前后文献记载中的嫘祖是不是一个人”、“植桑养蚕技术到底是嫘祖还是谁发明的”等问题研究来研究去,历史学如何发挥以古鉴今、传承文明的作用?如果说,赞同嫘祖是“蚕神”的学者还拿不出足够的证据来肯定植桑养蚕技术确为嫘祖发明和推广的话,那么,质疑者甚至否定者,能够提供出充分的证据来证明植桑养蚕技术不是由嫘祖而是由别人发明和推广的吗?也没有,至少目前还没有见到。没有充分的证据就轻易地否定一个观点,而且是一两千年来人们普遍认同的观点,恐怕失之武断,也不利用中国早期历史的构建。

第二,不管嫘祖在历史上是植桑养蚕的发明者和推广者,还是参与者,既然自南北朝时的北齐、北周以后,嫘祖取代其他蚕神,享受皇家之祭礼,成为中国正统的蚕神,受到上自宫廷下至百姓的认同和祭拜;既然那些置疑者甚至否定者提供不出充分的证据来证明植桑养蚕技术不是由嫘祖而是由别人发明和推广的,那么,我们就应该充分尊重千百年来广大民众对于嫘祖的这一愿望,把嫘祖看作是植桑养蚕的发明者和推广者,看作是中国的蚕神。

这样做,不仅符合目前学术研究的实际情况,而且合乎情理,因为尊重了民众的历史记忆。千百年来,人们之祭拜蚕神,反映了广大民众对于蚕业丰收、纺织业健康发展的良好愿望,也说明了桑蚕业在中国传统农耕经济中的重要地位。嫘祖之所以后来取代其他蚕神,固然是因为其“黄帝正妃”的特殊身份,但更重要的,是“嫘祖始衣帛、育蚕且种桑的传说已经深深地扎根于人民心中所致”[19]35。

从文化传承的角度来看,由于嫘祖作为植桑养蚕的发明者和推广者,已经得到广大民众的认同,所以在民间,嫘祖祭祀已经演化成为一种文化现象,代代传承,久盛不衰。无论是嫘祖在历史上的巨大贡献,还是人们心中对嫘祖的尊崇与膜拜,几千年来是根深蒂固的,这可以从保留下来的民间习俗得到证明。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全国不少地方养蚕还保留着古风,还供奉蚕神。无论是四川盐亭,还是湖北宜昌、河南西平,都存有嫘祖庙,也有叫娘娘庙的。四川盐亭祭祀嫘祖的时间为正月初八日的蚕日、二月初十的嫘祖寿诞,俗称 “西陵祭”。当地蚕农,每逢蚕有病状,或蚕眠不起,都要去进香祈神,茧收以后要酬神还愿。20世纪80年代以来,祭祀嫘祖的活动发展成为庙会,开展了乡村民俗旅游。每逢庙会,舞蚕龙,耍狮子,热闹空前。湖北远安民间相传嫘祖生日为农历三月十五,这一天人们会在荷花镇(现为嫘祖镇)苟家垭村举行。祭祀蚕神的活动分为三个阶段,养蚕人每年三祭。在祭祀时,蚕妇们要净身吃斋数日,头扎新帛或新头巾,带着丝帛香纸之类赶往庙会参加对嫘祖的祭拜。祭拜由乡中品学兼优的童子(约十余岁)做礼生司仪(亚祭),取纯洁健康之意。河南西平民间祭祀嫘祖要举行隆重的祭典仪式。祭典共分六章,“迎神”、“上香”、“上供”、“祭拜”、“献舞”、“送神”。程序规范而不显繁杂,乐舞粗犷而不失庄严,具有浓重的乡土气息。《嫘祖祭典》现已成为河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这些习俗,随着历史的发展和社会的进步,有些已经消失了,有些发生了改变,出现了新的形式。近年来,全国各地的嫘祖故里拜祖大典活动,更是在新的时代条件下把嫘祖祭拜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但不管如何,人们尊崇和祭拜嫘祖的愿望没有变,全国各地每年祭拜嫘祖的传统没有变。而且近年来祭拜嫘祖的规模有不断扩大的趋势。在这种形势下,我们没有最基本的材料作支撑,就去否定嫘祖在历史上的伟大贡献,是很难让广大民众认同和接受的,也是没有意义的。

从目前社会的需要来看,认同嫘祖在发明和推广植桑养蚕技术方面的贡献,也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中国是蚕丝绢帛文化的发祥地,是最早发明养蚕抽丝、纺织绢帛的国家。蚕桑丝织是中华民族认同的文化标识,五千年来,它对中国历史作出了重大贡献,并通过丝绸之路对人类文明产生了深远影响。嫘祖作为黄帝正妃,倡导民众植桑养蚕的始祖,她所开创的桑蚕文化,不仅是中华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而且对整个世界文明都产生了极其重要的影响。直到今天,丝绸文化仍然是我们文化建设的重要内容,也是我们实现“一带一路”战略、提升国家软实力的重要精神文化基础。嫘祖也作为中华人文女祖、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母亲之一而受到人们的尊敬和爱戴。因此,在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而奋斗的今天,深入研究和充分认识嫘祖对于桑蚕文化所做出的巨大贡献,对于弘扬民族传统文化,提升人们对于祖国历史的归属感、认同感,增强民族自豪感和民族凝聚力,具有十分重要的现实意义。

综上所述,我们认为,嫘祖是我国传说中的英雄时代的历史人物,她在历史上最为伟大的贡献,就是发明和推广了人工植桑养蚕技术。虽然嫘祖生活在文字出现之前,事迹不彰,但由于其“黄帝正妃”的特殊身份,北周以后被尊为“蚕神”而受到了广大民众的祭拜。嫘祖的事迹,构成了我国远古时期历史的重要内容,成为中国历史的重要组成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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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王记录]

10.16366/j.cnki.1000-2359.2017.06.017

郭超(1965-),河南平舆人,黄淮学院天中历史文化研究所副教授,主要从事史学理论与地方史研究。

河南省普通高校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黄淮学院中原民俗与传统文化研究中心”科研成果。

K203

A

1000-2359(2017)06-0095-06

2017-0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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