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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美的技术化与自我认同的迷失——关于美容与整形的文化批判

2017-03-10张贤根

武汉纺织大学学报 2017年1期
关键词:容貌美化美容

张贤根



审美的技术化与自我认同的迷失——关于美容与整形的文化批判

张贤根

(武汉纺织大学 时尚与美学研究中心,湖北 武汉 430073)

虽然说,人们对美丽容貌与优美体形的追求并没有什么错,但这种关注如果达到了不择手段与不计后果的程度,那么就应当引起人们的高度重视与深刻反思。毫无疑问,技术的介入与渗透为人的美容提供了切实的可能。然而,人的完整性从来都是与原初的身心关系分不开的,但这种关切于身心的整体性是不可能经由技术来达致的。一切旨在美化人的身体与颜容的技术都遇到了自身的问题与困境,这主要表征在这些技术对身心和谐的极大改变与破坏,从而使人们陷入到审美技术化的误区与困境,甚至还导致了审美乌托邦的根本性幻灭。但在身体审美的社会与伦理关涉的问题上,祛道德化与道德绑架都是失之偏颇的与不可取的。因此,只有克服美容与整形中的技术主义审美观,以重返人们的日常生活尤其是诗意的居住,才能不断揭示与发现生活与生命自身的意义。在对美的差异与多元的尊重与认同之中,揭示与阐发人的身体美与生活意义依然是当代审美与文化的根本诉求。

美容;整形;技术;自我迷失;文化批判

在当代社会与人们日常生活方式里,尤其是随着依赖视觉的审美经济时代的到来与方兴未艾,容貌与形体是否美的问题越来越受到社会各阶层的关注,这突出地体现在人们对人体美的空前渴望与诉求上,这显然也彰显与表征了人们日益突显与强烈的自我意识。在这里,美容与整形通过对容貌与形体的改变、修饰,旨在使人获得一种先前并不具有的美的印象与感觉。虽然说,人们对美丽容貌与优美体形的追求并没有什么错,但这种关注如果达到了不择手段与不计后果的程度,那么就应当引起人们的高度重视与深刻反思。尤其是,在人们的美容与整形的过程中,一系列的心理、社会与文化问题日趋严峻,亟待对此加以深入的审美反思与文化批判。

一、人的爱美之心与对美的诉求

自古以来,人类就有对美的渴望与追求的心理驱动力,虽然说究竟何谓美一直纷争不已、莫衷一是。甚至可以说,爱美之心正是人之成为人的根本性规定,它还是人的天性与自我不可或缺的构成。与此同时,“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也就成为了无须质疑的重要命题。当然,在不同的地域、社会与历史时期,不同民族的人们对美的理解本身其实也是有所差异的,并由此构成了关于美的本性揭示的人类学差异与历史性特质,以及与民族性、地方性相关的对美的理解与生成论阐发。在古希腊,美与真、善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严格区分,但它们在近代又分别在美学、认识论与伦理学里得到探究,并成为了整个西方哲学不可分割的根本性概念与架构。在这里,着装、打扮与美容成为了着装美化的重要方式。譬如说,在现代衣生活方式里,紧身内衣不再只是身体的掩饰与性的压抑,而是对束腰肥臀的强调与对身体的欲盖弥彰。显然,为悦己者容成为了不少关注自身美化的重要原因。

从对美丽容貌与优美体型的诉求出发,人们普遍并空前地关注起自己的美化问题,无不希求自己的形象变得像明星一样充满魅力。而且,许多明星也是在不断整容与整形中才变得美丽的。除了可以彰显美感之外,一切身体的存在无不相关于性与欲望的隐喻。在古代早已存在的“美容”一词,最早源于古希腊的“kosmetikos”,意为装饰。尽管说,美本身难以言表与描述,人们也因此感到,“这种美也可能是无与伦比的完美的典范:‘神的恩赐’,‘天使下凡’。”[1]实际上,人们在追求自身之美的过程中,也总是在探究与模仿自己心目里的美的原型。与此同时,关于人的形象美的这种所谓原型,是离不开不同时代的风尚及其文化建构的。在波伏瓦看来,女人往往是经由后天来建构与塑造的。作为第二自我,人的身体及其外表甚至成为了被人们关注的视觉焦点。

在美与丑的区分中,人们力图培养起自己的审美观与鉴赏力。在尼采那里,主张与强调的是艺术与美使生活变得易于承受,以及艺术与审美及其生命关联之于生活所具有的救赎功能。对艺术表现与美的诉求本身,当然也是人的自我建构与社会、文化认同所不可忽视的。个人形象与性感的审美建构既与异性间的相互吸引相关,同时也是当代美女经济与视觉营销时代的重要话题。然而,这种容貌与体型之美相关的主要是人的外表之美,这种美往往经由人的面容与形体而得到直接的表征。在当今的职场与从业中,装嫩与性感早已成为了拼杀与成功的重要资本,这就不难理解,为何人们总是如此关注自己的容貌与形象的问题。在舒斯特曼那里,身体意识不仅是心灵对于作为对象的身体的意识,而且还包括身体化的意识。应当说,身体的审美化与审美的身体化,显然都是美容与整形不可忽视的重要问题。

虽然说,在老庄那里,美与天地、自然的“无伪”性的关联得到了强调。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谁不希望自己一出生就具有天生丽质呢?美的容貌与形体之美成为了近现代以来,人们所极力关注与在乎的重要话题,而人的完美则是审美诉求尤其是美容的至高旨趣。人们往往把那些与时间无关的、极其美丽的人体形象看成是艺术品,但这种所谓的艺术品却并不是永恒的与一成不变的。实际上,“人体形象的不稳定性似乎可能成为对上述美学困扰的威胁,并由此导致持久的人体走样的后果。”[2]人们既为自己似乎并不美丽的外表而苦恼,而且还为自身的可能变形的身材而焦虑。而且,以美丽与魅惑为基础的美女经济,正刺激着女性美容与整形的空前渴望与诉求,凭借眼球与注意力的审美与文化消费得以推进。在西方美学史上,美的本性究竟是什么早已成为了学术与思想的根本问题,但这一问题又往往难免陷入实体论与理性形而上学之中。甚至可以说,这种技术化的审美误区及其不良影响,无疑是现代性对一致性的诉求的社会产物与文化后果。

相对于某种完美的理念本身而言,人们所呈现出来的身体美却可能有这或那的缺陷,但在这个对美丽外表异常看重的欲望与消费时代,人们似乎再也不能容忍自己容颜与身体上的瑕疵与缺陷。为了使自己的容貌与体型变得更加富有迷人美感,人们越来越对美容术表示出极大的兴趣与关注。人们就产生了经由身体改造来美化自己的想法,美容与整形业也就这样应运而生了并空前发达。无论是美容,还是整形,它们都针对了人们的身体文本的存在,并对这种文本的原初形态加以改变与美化。在布尔迪厄看来,审美无涉功利是对艺术本质的掩盖,而人们往往是通过自己的文化品味与对文化的理解来为自己分类。虽然说,人们的容貌与身体之美往往是与生俱来的,但不少人却极力想按照某种美的标准来塑造自己的形象。或者说,把某种美的样式作为被普遍模拟与仿造的美的原型。

与此同时,出于对高额利润攫取的需要,不少美容院先让人们对自己的长相失去信心,再对这些不自信的人们施以绝色美女模板的诱惑,实质还连哄带骗地将人们拽入到美容与整形中去。针对希望变得更美丽的人们的安慰常常是,“别紧张。不要对于自己想要变得性感、漂亮怀有复杂的感情。这种想法其实是再正常不过了。”[3]人们之所以如此在乎与看重自己的面部容貌,乃是因为它在人的审美中具有无可替代的优先性与重要性。基于自己爱美与追星的渴望与心理需要,不少人甚至以某一明星作为美容标准与模板。还要注意到,美化也不再局限在传统的审美由潜在向现实的转化,而是直截了当地凭借技术按照某种标准对身体施以改造。尽管说,人们对美的渴求是再正常不过的心理,但对自身形象美的过于在乎却是一种心理疾病与文化症候。尽管说,爱美之心总是在驱迫着人们通过美容与整形追求美的形象,但也正是在这种审美技术化过程中发生着与美的分离,尤其是,使得不同民族或族群的个性美面临失去特质的危险。

二、美的标准及其技术化的问题

应当说,人们的爱美之心并没有什么不对之处,因为,对美的诉求无疑从来都是人的权利与心理预期。但在对美的追求过程之中,并没有一个可供人们模仿的原型或技术标准。这是因为,究竟何谓美却是美学史的一个千古难题,同时也困扰着人们的生活与着装打扮。虽然说,在艺术与审美的问题上,人们的趣味往往是没有争辩的或难以辨明的,因为美的感觉在不同审美者那里是千差万别的。与此同时,不同族群或阶层因其特定的社会、历史与文化语境,关于人的形象的看法与审美经验也有所差异,这表明美的规定也关涉到社会学与人类学等学科。因此,人的形象之美的技术标准究竟是什么,在这里就成为了亟待探究的美容与整形的问题。而且,身体的偶像化以及人们对这些偶像的仿造,虽然在不同的时尚人群里有所差异甚至千差万别,但技术却又将这些差异加以敉平以旨在达致某种一致性。

甚至可以说,一部西方美学史就是追求与探究美的标准的历史,但审美标准其实又应是历史性的与语境性的,而且还在不同的民族或族群里得到差异化理解。如,唐代以丰满为美,这种审美判断并不同于今天的所谓苗条,即使当今也并非所有民族都青睐符合标准的苗条身材。其实,“最初的现代美只是针对女性而言,不可避免地把缺陷与完美结合在一起,更加突出美丽的特征性:‘奇胖’、‘风雅’、‘芳香’。”[1]由此可见,关于人的容貌与形体之美一直充满着分歧,而呈现出相关于历史与文化语境的所谓理想美。在中西审美文化史上,不同时期主张与强调的所谓标准也是有所差异的。如果说,按照弗洛伊德的看法,一切艺术都是艺术家对力比多与无意识的一种升华,当然也是对艺术家伪装与变形的愿望的一种满足。那么,这里所说的美容与整形的艺术则是在技术的支配之下,对某些当下流行的长相模式的世俗性诉求的满足。

早在古希腊,柏拉图曾经在他的《大希庇阿斯篇》中借苏格拉底之口发出“美是难的”这一沉重感慨,后来的艺术与美学史都佐证了这个问题的极大难度与困惑。在柏拉图那里,理念的绝对美乃是人与万物之美的规定与标准,艺术美只不过是对现实进而对理念这种美本身的摹仿。从此以后,美本身就成为了美学、艺术哲学与形而上学探究的旨归。在休谟那里,强调了审美所具有的“普遍性的褒贬原则”,他以人类共同的天性来阐释关于艺术的审美判断。但为何审美判断会出现诸多不可忽视的分歧,却是休谟不得不面对又难以解决的问题。但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大都希望建立一个普适的标准以供借鉴与依凭。这里的根本困境显然在于,具体的人体美如何才能被接受为所有人所公认的美。作为一种完成了的形而上学,技术不仅对审美的量化标准加以揭示,同时还把这种标准移植与泛化到人的美化之中。

实际上,从西方服饰与审美史可以看出,人们一方面在各种理论体系里探讨着美的本质;另一方面又力图找到关于美的具体标准,并以之作为衡量与评价美、美化的根本性尺度。但在不同的社会、历史与文化语境里,身体之美及其审美标准也呈现出了差异性与多元性。其实,早在庄子那里,美与丑的区分的相对性就得到了充分的强调。现代技术却力图以数据来揭示与表征美之所在,但是,“这些数据并不是来自感受:完美不可能从感觉中来而是从理念中来,典范在思考中比在行为中更加必不可少。”[1]当然,接下来的问题无疑是究竟什么样的容颜才算得上美丽。应当意识到,人们在日常生活与社会各领域所认同的审美标准,其实也离不开伊格尔顿所说的意识形态的建构。早在波德莱尔那里,纨绔子的美就被看成是一种反自然的美。以朋克等为代表的青年亚文化,为人们的日常生活着装与传统审美观带来了挑战,但即使在当今的生活审美化与审美生活化过程中,人们依然在极力探寻关于美尤其是人体美的技术标准。

近代以来,人们总是以某种可衡量的技术标准,来对人的容貌与形体美加以评价。同时,人的身体正在成为艺术家与美容师所面对与重构的一种文本。当然,人们生活史的变化也折射出了对美的标准理解的改变。然而,人们仍然渴求成为某种可以为所有人认同的绝色美人,并幻想这可以通过技术化的审美标准的应用而得以实现。其实,这就是在诉求一种不变的、绝对的与唯美的标准,而所有人似乎都能以此为标准来把自己塑造成美人。在人们寻求人体美的标准,并把这种标准用于审美评价的过程中,技术无疑起到了至关重要的预设与规定性作用。到了现代这个技术的时代,审美标准的技术化更是一个难以避免的事情了。但应当注意到,许多美容与整形手术都存在毁容甚至死亡的危险。尽管如此,为了迎合男女凝视与视觉表象建构的需要与诉求,不少人不惜付出痛苦乃至生命的巨大代价,来换取由技术及其标准所设置的所谓美丽。

在古希腊与中世纪,节食等美容是旨在对自我实施的掌握或肉欲的控制。为了给艺术表现提供可参考的尺度,关于身体美的参数被广泛地用于人的描述之中。早在达芬奇那里,就提出了关于人体美的比例与数据,并被广泛的借鉴到艺术表现与设计之中。到了现代,“对身体的规则化的控制是一种基本手段,正是借助它,自我认同的个人经历才得以维护;而与此同时,自我依据其肉体化或多或少不停地‘展现’在他人面前。”[4]从十九世纪晚期开始,节食与苗条的观念成了一种标准化策略与审美生产方式。美容与整形技术凭借一些精准的数据与比例,旨在为身体的美化提供一个看似客观的尺度。在古今中外的美学思想里,何谓美本身这一难题,从来都没有共同的与不变的标准可供借鉴。凭借这些可作为技术性标准的诸多参数,美容与整形旨在把人变成了模具般的冷峻美人,而个体或族群之间的差异在这里被忽视。人们经由美容技术塑造出来的形象,以及与之相关的身体感觉与审美经验,都是别人甚至美容者自己所感到陌生的。

三、作为一种重塑的美化的技术

在不少人看来,人的这种美化不仅可以赢得人们的关注与喜爱,甚至还能够作为通向生活幸福与事业成功的捷径。在这里,人的美丽的容貌与形体不再只是由先天决定的,它们完全可以经过美容与整形的技术而实现。一个人即使并没有与生俱来的美丽容貌,也就可以通过美容技术的介入与实施,将人改造成其所希望成为的那种长相与模样。在福柯那里,女性的身体成为了被驯服的身体,因为,这种身体受制于社会规训的惩罚、征服与改变。而且,身体的规训既相关于意识形态的功能,同时又涉及到经济、社会与文化的问题。时尚审美往往受制于某种流行的观点与当下趋势,而缺乏自由艺术所具备的基于自律的批判传统与文化。实际上,由技术所控制的身体的规划与管理,不仅涉及到艺术、审美与心理等各种问题,还与人们所处的社会所能接受的范式相关联。在本性上,美容与整形就是按照某种标准所实施的身体重塑。

因此,技术在美容与整形中对身体的改造,必定深刻地影响到人的意识与精神的众多层面。那些自己认为或感觉并不完美的人们,更加注重甚至不惜代价地致力于自己容貌的美化。在人自身的美化过程中,人们后来也不再仅仅满足于早期的一般整形,而是把整形拓展到重点以面部为主的整容,这往往还涉及对整个身体的手术与改造。进一步说,“从整形转变为整容发生在20世纪60年代,当时隆胸手术得到了初步的发展——在法国是盐水假体隆胸术,在美国则是硅胶假体隆胸术。”[3]各种医疗与美容手术被广泛地用于改变人们的身体,从而使身体与外在形象变得更加符合社会普遍认可的审美观。应当说,技术本身在此就是一种座架与定形的力量,它被接受与把握为万物与人改变自身的一种可靠基础。在美容与整形的过程中,各种医疗技术不仅被施加在人的面部与身体上,而且还让人的面容与身体向着技术所规定的模具塑形。尤其是,美貌、性感与取悦他人,在当今的社会里甚至还成了人们的一种审美救赎。

随着技术的不断进展与推进,吸脂、拉皮等各种层出不穷的美容与塑形技术,被大胆而无所顾忌地运用到人们面容与身材的改变上来,并将某种审美尺度与标准简单的用在人的形象的塑造上。这样使人的面容与形体的美化,不再限于那些生而美丽之人的身上,任何人好像都可以通过技术而成为美人。在美容与整形之中,人的身体的原初形式受到了极大的改变与解构,重新变成为美容技术所规定的所谓人造美人。对于整容所形成的心面容与体型来说,这种美显然并不是天然的、原初的与生动的,而是由基于某种标准的医疗技术的规定与重构来产生的。而且,美容与整形所达到的如此惊人而又不乏怪异的印象,甚至早已超出鲍德里亚所说的作为与本体无所关联的复制品的拟像,形象的复制则生成出一种极端超现实而又迷离的效果。但美容与整形的技术化所规定与实现的所谓审美救赎,显然不能对人的自我建构与生活意义的发现真正有所脾益。

与其说美容与整形是一种艺术,倒不如说它在本质上还是一种身体性技术。在海德格尔看来,技术的本性就是一种定向与变形的力量。在美容技术的规定与支配下,人的身体往往像非生命之物一样被简单处置、切割与重组,而某些流行的标准或模式正在不断成为被模仿的原型。以至于,为了显得更加苗条与健美,“……身体任何部位的松弛和肿胀都被认为是不堪入目的——恶心、失调的‘肥胖’,按照流行的健身器材广告的说法,必须被‘除掉’或者‘整形’。”[5]但技术再也不是某种可供人们任意使唤的工具,它在本质上却规定与制约着人的存在与身心关系。应当说,服饰、化妆与身体变形,都属于身体的文化适应的谱系。诸如,古代女人的裹脚与今天的整形,其实都是将人的身体当成旨在令人愉悦的社会与文化文本来建造,当然,当下的技术塑造与美容甚至达到了难以想象的同质化程度。在这里,男性主义的视角与技术主义的支撑发生着共谋,从而把不少女性塑造成了被观瞻与招人喜好的模具型美女。

作为一种身体性技术,美容与整形可以说是以某种技术标准为依据,重新对人的身体加以塑造与整体性改变,使之看起来变得美丽或更加美丽的身体变形术。当然,即使是关于何谓苗条的身体的看法,不同时代的审美判断与标准也是有所区别的。在技术的规定与作用下,美容与整形者都成为了由某种模具所铸造出来的、似曾相识人。难以否认的是,美容与整形技术在人们的身体美化上起到了不小的作用,这导致了人们对自己身体美化的关注与依赖,甚至还希望通过手术使自己变成某种标准化的美人。而且,在技术的规定与支持之下,外表美丽的重要性被人们加以无限的强调与夸大,身体成了与人自身无关又可任意摆弄的东西。美容与整形所达致的形似显然并非美的自然性生成,而是某种基于约定与预设的技术范式的人造之物。然而,关于什么样的肤色最为流行与时尚,以及人的身体的哪个部位更有吸引力等观点,并没有一个公认的、放之世界而皆准的普适性标准。

在海德格尔看来,由于现代技术的座架本性及其规定,一切东西都变成了可改造的物质与材料。不仅如此,当代技术甚至将人的身体,看成是如同可随意拆卸与组合的物料与材质。正因为如此,包括人的身体在内的一切存在者,实际上都无不成为可以加以任意改变的东西。同时,“……这意味着,从基本方面着想,一切东西失去了它们自己的质,失去了它们自己的价值性和躯体,失去了它们自己的意义、影响和真实性,这样就被缩减为技术意志的单纯的未确定的但又可塑造的某种东西。”[6]这里所塑造与重构的人造之美,显然是按照技术规定的标准来实现的。福柯所说的身体的规训,在美容与整形中可理解为一种对身体的干预与校正,以符合社会的礼仪与文化制度对身体的规范。由于技术所规定的美被归结为某种缺乏生命力与个性的模式,因此,在美容与整形后的身体上,原初那些灵动与丰富多彩的独特美已不复存在。

四、身心和谐的破坏与自我迷茫

应当注意到,美容与整形显然带来了许多亟待解决的问题与困惑,比如说,每个人似乎都拥有根据一些模具而造出来的面孔,从而导致了人原初独特的形象与身体美的丧失。人的原初身体被当成可塑造之物而加以对象化的改变,出于对所谓完美容貌与姣好形体的强烈渴求,人们甚至让身体接受技术与手术的粗暴拆卸与重组。殊不知,绝对的完美在具体的身体上是根本不存在的,而那些形象有缺陷的人也同样应受到他人与社会的尊重。因为,即使古希腊罗马的美神维纳斯的雕像,也正因为上肢残缺而成为了一种独特与不可替代的美。同时,作为一种文本的身体,在自身的存在与改变之中,无不涉及与关切到心灵的生成与精神的变化。对自己身体的改变与塑形,必定与人的自我的建构、修为密切相关。因此,美容技术对身心和谐的改变与重构,以及由此产生的自我心理认同的问题,这些都需要加以关注尤其是亟待审美与文化上的批判。因为,关于人的审美不只是视觉性的与表象性的,它还涉及到社会、历史、文化的语境与人伦问题。

当然,这种审美与文化批判是基于对人的身心合一与完整性的诉求的,但这里并不是一般与简单地反对美容与整形所具有的意义。比如说,针对伤病对身体与容貌的破坏,施以一定的恢复性美容与矫正其实也无可厚非,因为这种手术有助于患者恢复尊严与自信。应当说,在视觉文化里,人的美化还涉及到自我的表现与图像建构的问题。而且,“所有这些都归入我称之为‘自我的图像化’——以各种再现技术或者通过各种再现技术来进行自我的表现。”[7]实际上,不少成功的美容与整形确实美化了人的容貌与身体,同时也在某种程度上增进了人们自信心的重建。但在这个诉诸视觉表象的美女经济时代,人的身体成为了可供任意涂抹、刻划与改变的画布,而人内在的心灵冲突与交困却尚未被充分关注。在视觉与表演艺术的语境里,一切图像其实都似乎以各种方式表现着自我,但心灵却是不可忽视的、难以表征的根本性存在。在他者的视觉与文化的建构之中,自我成为了一种可供人们观赏与品评的社会与文化景观。

值得注意的是,许多针对身体的装饰与美化都可能造成身体伤害,如紧身内衣虽然是塑造沙漏体形的必需品,但它却可能损伤人的皮肤与挤压心脏。而且,技术性美容还会经由身体而对心理产生不良影响。古代相由心生的观念旨在表明,心灵的建构之于人的形象具有重要的规定性。尤其是,人的容貌与体形的显著改变,往往还会导致心理问题与自我认同的失却,以及难以避免的身心冲突与心理焦虑。因此,对美容与整形的过分依靠与迷恋,其实也是一种严重的社会与文化症候,因为,这种将自信建立在美化基础上的做法是不可靠的。特别是,这种通过技术与手术而实现的身体变化,显然也不可能关切与回应人的心灵的内在诉求。如果没有心灵与精神的参与和介入,仅仅通过外表来达致自信是根本不可能的。其实,人的容貌与身体之美,并不只是在于各个分割开来的部分,而是由部分所构成的、不可还原的整体感。美容与整形使得那些经过各种手术的人们,往往在形象上与原来的自己判若两人甚至面目全非。然而,人的完整性从来都是与原初的身心关系分不开的,这种关切于身心的整体性是不可能经由技术来达致的。

甚至还可以说,一切旨在美化人的身体与颜容的技术都存在着自身的问题与困境,这主要表征在这些技术对身心和谐的改变与破坏方面。这里所涉及的具身性表明了,身体本身就是自我不可或缺的构成。根据福柯,个体在被要求的“表白”中所建构的属于他的“我自己”,但这个自我又难免成为被控制对象的可能。人们为了身体外形的完美,“追随最新品位与时尚,希望融入被普遍接受与推崇的环境,在一种年龄阶级的文化中迷失自我,这种渴望在青少年中尤为强烈。”[8]对美丽的迫切需要与对医疗技术的盲目信赖,无疑都在助长与扩张美容技术的自负与狂妄,而在根本上忽视了人的心灵的存在与身心的相互呼应。尤其是,当自我成为一种他者之际,他者则正在变成新的自我,这种所谓的新自我无疑是自我的一种异化。这里的问题与困境还在于,人的自我与社会认同通过他者的偏见来建构,人们为了迎合他者的评价尺度而去美容与整形,旨在拥有一个被他者所看好的美丽容貌与曼妙体形。

作为一种整体性存在,人的存在尤其是健康是离不开身心和谐的,这种身心和谐应当成为人的完整性的存在论基础。如果说,世界所有的人都变成技术所规定与塑造的人,那么,人的身体美的差异性与多样性将不复存在。在技术的规限之下,人的身体原初的完整性让位于技术所带来的组接与重造,身体也由此成为与心灵相异化的外在物或陌生物。问题的严重性在于,这种对身体与容貌的技术性改变,往往导致了人的身体与人自身的反离与分裂。即使美容技术可以塑造出不同的美丽形象,但这种所谓的多样性依然是以技术的一致性为前提的,同时也是与美的独特性、生动性相背离的。当然,人的自我认同并不只是局限于自己的感觉,它还相关于他者对自我的认同及其审美与文化建构。但作为一种肉身性的文本,人的容貌与体形显然又是开放的与生成性的,并由此产生出与其语境相关的各种意义与旨趣。应当意识到,人们的审美经验并不是既成的、一成不变的,而是处于不断的生成与历史性的变化之中。

还不仅如此,身体的这种改变还可使人陷入自我认同上的迷失,从而导致各种不可忽视的美容与整形综合征。人们其实再也找不到原初的那个自我本身,更难以在心灵上适应自己怪异的新面容。在后殖民的艺术与文化语境里,一种颇具立体感的西方脸型模式受到了人们的普遍青睐,这显然也是与现代性所诉求的一致性相关的社会与文化问题。而且,“人的同一性问题,在被帕菲特提炼到极致的程度上,一旦为了支持固定在己身之中的自身而必须把同一性的身体标准与心理标准——发展的连续性、性格、习性、角色和同一化的恒定性——重新维系起来,就会引发对己身的质疑。”[9]人的身心冲突特别是自我的迷失与异化,在此是有待于探究与解决的审美、伦理与文化问题。虽然说,自我的建构从来都离不开自身之外的别人与他者,但这种通过技术塑造出来的自我却成为了他者,从而使人的自我发生了扭曲与自身的异化。因此,人的自我难免迷失在对他者认同一味地的顺应之中。

五、审美的误区与乌托邦的幻灭

在美容与整形的问题上,将某种技术化的与绝对化的审美标准,作为人们美化所力图达到的目的与旨归,这本身就是把人之美理解为一种技术所建造的模具。这种病态的审美心理表现在,似乎只有变成某种符合技术标准的美人才心满意足,而不同族群或个体间的差异与特质往往被人们所忽视。然而,对于个人、族群与万物来说,并不存在这样一个关于美的绝对标准。在美容与整形的问题上,技术化将所有人都归入某些特定模式,不仅使人们丧失了不可替代的独特性,审美经验的多样性也消失在技术的规定里,从而陷入了审美的误区与自我认同的文化困境。在关于人的审美活动中,人的存在的文本性既是基于身体的,同时又关涉到人自身的心理与心灵,因此,身心相互生成在本性上构成了人的文本的生成。沃顿将艺术看成是一种假扮,所假装的某种东西其实是另外一种东西。在这里,人的一切面具其实都是一种修饰的道具,而美容与整形就是关于这种假扮或道具的技术化游戏。

应当注意到,美容与整形的审美悖论往往表征在,当芸芸众生都按照某一技术模式加以塑造时,产生的却是美与审美经验自身独特性的丧失与终结。难以避免的是,人们美容后的面孔更像是人的一种僵死的面具,这种面具的外在表象遮蔽与偏离了人的本来面貌。实际上,“‘面具’一词无疑承认了人类的力量:他们戴上面具,改变自己的外在,带来了恍如是另一人或另一物亲临现场的效果——虽然所有人都知道佩戴面具不过是某人的装扮而已。”[10]而且,美容与整形所形成的形象却是技术所支撑的装饰性面具,而这种技术拜物教所导致的只是一种视觉与审美幻影。在本性上,这种所谓的人造与技术之美,正因为成为了人所要表征的表象与面具,从而使人与人本身发生了分离与异化。与所有其他商品一样,人的容貌与形体同样难免陷入同质化的困境。特别是,技术所支撑的美貌还会发生变形甚至面部坍塌而使模样怪异,而女人更容易成为被基于技术标准的苗条与美丽理论所控制的牺牲品。

正因为失去了独特与别致的审美经验,这些被技术所塑造的美也只是一种审美幻象与乌托邦而已。这种所谓的美化不仅不可能促成人的心理健康与自我的建构,还导致了人自我的异化、身心的分裂与非人化等不良的社会与文化后果。严峻的问题还在于,原初生动与个性之美往往消失在美容与整形之后,而取而代之的却是那些千篇一律与毫无生命感的面孔。美容后的感染与对结果的失望,既不符合人们原初的审美预期,更缺乏对怪异模样的心理准备。其实,叶燮的“美本乎天”的美学思想,所主张与强调的正是美与生俱来的本性与规定。在当今,把身体雕刻成一件艺术品,早已成了不少美容与整形机构诱人的广告,但这种所谓的艺术品只不过是技术所建构出的一种器具与商品而已。同时,外表的技术美化难以与内在世界发生有益的呼应,这也不可能促成心灵与精神的建构与人的自我完善。正因为如此,对技术现代性的反思与批判,也就成为了美容与整形批判的身心与文化前提。

在美容与整形的过程中,身体本身成为了被加以审美包装甚至是技术重构,以便作为商品来出售的一种身体性商品。为此,身体的解放不仅关涉到人对自己的审美与文化认同,还应对人们不同身体之间的差异性加以尊重,而不是以某种特定的审美标准去评价甚至规划一切身体。然而,“在工业领域,审美手段的目的不是教育大众的品味或令大众摆脱所有的偶像、陈词滥调、共同之处,而是将批量生产的简单产品的形象转变成依审美规则而普及的艺术产品的形象。”[11]根据德波,不难看出人之所以成为视觉建构的景观之物,乃是因为人自身存在的表象化。那些旨在吸引人的眼球与欲望的美女经济,其实就是建基于人造美女这种商品之上的。在消费主义的时代,一切商品、纯物甚至人的身体都是可消费的,但由此而来的享乐主义就成为了不可避免的结果。在关于人本身的审美经验里,自我关怀无疑将对身心和谐与健康有所脾益,以避免在性与欲望的诉求里陷入到根本性的幻灭之中。

正是基于如此考虑,美容批判指向了对美与美感的粗鄙的技术化处置,而不是对人们爱美与寻求美的心理与行为的否定。在这个全球化时代,审美应充分借鉴后现代主义所主张的差异与多元化,以克服与消解西方技术现代性的问题与根本困境。应当说,技术拜物教及其所产生的虚无主义情绪,在实质上是现代性难以避免的审美与文化后果。基于对美的技术化及其现代性所关涉的问题,在这里亟待主张与强调美的多样性与文化独特性,以及美的这种不可替代性对人的原初意义与趣味。更为重要的是,人造的局部之美难以与整个原初人体相协恰,从而使人丧失了美不可缺少的整体性特质,更不可能生成出一种生动、有趣与独特之美。而且,美容与整形所形成的新的形象与感觉,又将随着人们审美观的流变而显得过时,这就使得人的这种美化可能陷入无穷尽的过程之中。但由于容貌与体形的人类学区分,在审美上并不存在着某种所谓全球一致的技术标准。

还要意识到,人与生俱来的天生之美并不是可由自己选择的,但人们后天习得的艺术经验与人文修养,无疑可以为人的天然之美注入精神与灵魂。在福柯那里,对人的自我关怀的重构与强调,旨在抵制技术及其对伦理的攻击与颠覆。但这里并不是说,人与万物一旦被造出来就完美无缺,而是强调亟待改良的其实正是人的内心世界,以免让仅仅经由外表手术而致使审美的消解与解构。值得关注的是,“艺术与技术的联合突出了‘美的表象’的生产,将其塑造为美的现实,而这一现实之美似乎表露了自由的工具化。”[12]在人们的日常生活方式里,人的身体的原初意义仍然被现实与技术所遮蔽。但在身体审美的社会与伦理关涉的问题上,祛道德化与道德绑架都是失之偏颇的与不可取的。因此,只有克服美容与整形中的技术主义审美观,以重返与回到人们的日常生活尤其是诗意居住中去,才能不断揭示与发现生活与生命自身的意义。在对美的差异与多元的尊重与认同之中,揭示与阐发人的身体美与生活的意义依然是当代审美与文化的根本诉求。

[1] [法]乔治·维加莱洛.人体美丽史[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07,17.29.45.

[2] [法]亨利–皮埃尔·热迪.人体作为艺术品[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03.6.

[3] [美]琼·里弗斯,瓦莱丽·弗兰克尔.美得你伤不起:世上最强的整形美容指南[M].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2011.引子(3).引子(6).

[4] [英]安东尼·吉登斯.现代性与自我认同[M].北京:三联书店,1998.64.

[5] [美]苏珊·鲍尔多.不能承受之重——女性主义、西方文化与身体[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9.67.

[6] [德]冈特•绍伊博尔德.海德格尔分析新时代的技术[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3.25–26.

[7] [英]艾美利亚•琼斯.自我与图像[M].南京:江苏美术出版社,2013.13.

[8] [法]大卫·勒布雷东.人类身体史和现代性[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0.240.

[9] [法]保罗·利科.作为一个他者的自身[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465.

[10] [英]约翰·马克.面具:人类的自我伪装与救赎[M].广州:南方日报出版社,2011.15.

[11] [法]奥利维耶·阿苏利.审美资本主义:品味的工业化[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175.

[12] [德]里卡多·巴博萨.马尔库塞与现代性审美批判[A].[德]格·施威蓬豪依塞尔,等.多元视角与社会批判:今日批判理论(上卷)[C].北京:人民出版社,2010.

The Technicalization of Aesthetics and the Loss of Self-Identity——A Cultural Criticism Of Cosmetic and Plastic Surgery

ZHANG Xian-gen

(Research Center of Fashion and Aesthetics, Wuhan Textile University, Wuhan Hubei 430073, China)

People’s pursuits of beautiful appearance and shape are not wrong, but if this concern reached to recklessness and ruthlessness, it should cause people’s concern and profound reflection. There is no doubt that the intervention and permeation of technology provides real possibilities for cosmetic surgery. However, the integrity of people is always inseparable from the original relationship between body and mind, but this integrity relating to body and mind is impossible to achieve by technology. All the techniques which aim to beautify body and appearance have their problems and difficulties, which are mainly reflected in the tremendous change and damage of the physical and mental harmony and in the fact that it makes peoples fall into the illusions and difficulties of aesthetic technicalization, and even leads to fundamental disillusionment of aesthetic utopia. But on the issues of social and ethical involvement, removing morality and moral kidnapping are its desirable results. Therefore, only by overcoming the technical aesthetic view in cosmetic and plastic surgery, and returning to people's daily life especially poetic dwelling, can people reveal and find significance of life and life itself. In the respect and identification of difference and diversity, revealing and interpreting the beauty of human body and the meaning of life are still the fundamental demands of contemporary aesthetic and culture.

cosmetic; plastic; technology; self lost; cultural criticism

R622

A

2095-414X(2017)01-0010-08

张贤根(1962-),男,教授,研究方向:西方美学、艺术理论与时尚文化.

2015年国家社科基金项目(15BZX121)、2012年教育部人文社科项目(12YJA760095),武汉纺织大学学科创新团队项目(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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